这事不知怎地传进龙焱耳朵,当夜,他便要账房拿了五十两银上徐家,可对底下人一个字也没提。要不是枣儿昨晚撞见徐哥来跪谢,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跟人提。
龙焱的善良之举还不止一桩,像她的薪饷,龙爷暗地吩咐要账房多给她五两,贴补她平日看顾腌菜的辛劳。能多拿银两回家枣儿当然开心,可一想到自已瞒了龙焱的事,她又觉得愧疚。
枣儿越来越弄不懂,明明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外头传闻,都是一句脾气坏呢?
一天夜里,龙焱在自个儿跨院的灶房同枣儿示范解鱼片鱼技巧,确认她记牢后,便留她一个人练习。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踱回灶房看她成绩。
瞧他表情,似乎颇觉满意。
“片完的鱼身记得拿盐腌上,收好。”
练习用的材料,通常会是隔日庄里的伙食。
正忙着将鱼骨鱼肉分开的枣儿没敢分神,只是对着面前的菜墩点了下头。
见石草手里仍旧使着余盛的旧刀,龙焱想了下,突然转出灶房,回来后,手里多了样东西。
“打开。”龙焱又说。
被搁在案上的长物约莫肘长,上头还用长布条紧紧卷绕。枣儿花了点时间拆下,才发现是把短刀;抽开一瞧,锋利的刀刃在烛光下莹莹发亮。
她抬起头,一脸不解。
“给你。”他没头没尾只说了两个字,转身就要走开。
“龙爷!”枣儿赶忙追上。“您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龙焱一脸不耐烦。“没听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听过,但是,您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刀?”
他瞪着石草,升任当家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当面问他理由。
依龙焱往常习惯,他常是丢下一句“叫你收下就收下”就走人了。可他也知道若不把话讲清楚,这小子说不定还不敢用。实在不爱解释的他,还是勉为其难开口了——
“你有银两买刀?”
她摇摇头。
“就是这样。”说完,他举步又走。
枣儿这才会意过来。他所以送刀,是考虑到她阮囊羞涩,无力帮自己添购的缘故?
龙爷好细心啊!紧握着刀,枣儿一颗心涨得满满。
她冲着他背影大喊:“谢龙爷。”
龙焱停步回头,望着石草彷佛能融化寒冰的笑脸,也被这笑意感染,神色变得柔软了些。“没什么,我只是按照袁师傅当年待我的方式待你——要谢,也该谢他。”
“袁师傅……您是说袁老当家?”枣儿依稀听过这人。
龙焱点头。
龙焱曾被自己娘亲苛待过,所以除了照顾他的袁师傅之外,他没尝过太多亲情滋味,可现下多了个天真开朗的石草,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是多收了个徒儿,而是多了个可爱亲人的小弟弟。
尤其石草身上有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杵在他身边,常会让龙焱觉得心情平静、轻松。
“你有点像当年的我。”丢下这句,他再不给石草追问机会,长腿一迈,真的走了。
枣儿一头雾水,搞不懂龙焱为什么突然那么说。他那么优秀、俊俏、聪明,她不过是个小毛头,又没见过世面,怎么可能像他?况且,真实的她,还是个姑娘……
枣儿越想越迷惑,说一个乔扮成男孩的姑娘像男孩,她到底该觉开心,还是失望?
“我当真伪装得这么好?”枣儿拍拍粗衣底下的胸脯,心头百味杂陈。不过这一晚,因为有龙焱给的利刃相伴,她啊,连作梦也在偷笑。
“来来来,各位大哥,来试试我爹最爱的桲拌白菜心。这白菜是我一早自家里摘来的,正鲜甜。”
午膳时间一结束,庄里人纷纷端着碗筷到罩棚底下排队,枣儿实现她一早说的诺言,端出一大盘腌得霞红绯绯的桲拌白菜心,供大伙儿尝鲜。
账房最是捧场,率先挟了一块进嘴。白吃过枣儿的腌瓜,账房整个魂都丢了,从此一餐不食,他就觉得全身像哪里扭着似的,整个人不畅快。
“怎么样?”旁边人瞅着账房直问。
账房眼一瞟,还来不及说话,筷子又飞快挟了几挟。
见状,大伙儿一阵哗然。
“您也要帮大伙儿留点……”
“我自己都吃不够……”
“不要抢啊!”
几十个大男人像饿了许久似,你一挟我一挟抢得热闹滚滚。
正要回房休息的龙焱瞟见,忍不住驻足询问:“在干什么?”
“龙爷。”账房嘴里还嚼着一颗葡萄大的桲。“我们只是在吃石草的拿手菜,你刚说它叫什么?”
站一旁的枣儿接答:“桲拌白菜心。”
可龙焱瞧,桌上除了一只空盘,里边残了点粉红蜜汁之外,哪有什么“桲拌白菜心”踪影。
“在哪儿?”
“全在肚子里了。”一个跑堂逗趣地拍着肚皮。
“灶房里还剩一些,我去拿来。”枣儿笑着走向灶房,突然,听见她一声惊呼:“余盛哥!”
众人闻声去瞧,只见被喝住的余盛一手捧着陶钵,一手拿着木筷,筷子上,还残着最后几绺“桲拌白菜心”。
瞧众人一副要把他拆了剥皮的表情,余盛无辜地解释:“我看就剩一点,不吃可惜……”
不过是道腌菜,又不是什么名贵料理,真有这么好吃?龙焱自人群后走出吃掉条盛筷上的白菜。后者表情微妙,像是舍不得,又没那胆子出声。
只见龙焱眉一挑,又端走余盛手里的陶钵,尝了一口里边的粉红蜜汁。
“龙爷觉得?”
“这菜怎么做的?”他点点头,竟连他也想学了。
枣儿没料到自己胡乱想出来的东西,竟会这么受欢迎。“只是取掉大白菜外头的粗叶,洗净拭干后,再泡进腌桲的甜汁一上午……”
“你过来。”
龙焱要她依样再做一回,又细问了腌桲的方式,最后他命令账房,立刻派人把市集上所有桲全数买回。
没多久,几十个箩筐的桲一口气进庄,枣儿一见,着实被那阵仗吓了一大跳。
真不愧是鼎鼎知名的“一条龙”,出手就是阔气!不像她,攒的钱老是只够腌自个儿菜园产出来的瓜果。
“我来帮忙。”龙焱也跟着卷起衣袖干活。
枣儿立在前头叮咛:“腌渍的瓜果最忌生水,所以每颗桲洗干净,还要一个个擦干拿到罩棚下吹风,一定要整拾到每颗果子滴水不沾,才能放进瓮里,撒糖密封……”
整个下午,龙焱一直跟在枣儿身边,看着她细心地洗去桲上的尘土,又一颗颗摆在竹篓上,轻手将它们拭干。
他突然好奇地问:“谁教你腌这东西的?”
“嘘。”枣儿抬头一睨。“什么这东西,人家有名有姓,要叫它桲。”
说罢,她还像哄着小孩似的,对着一瓮果子软软安慰道:“龙爷不是故意的,你们就原谅他一回,别跟他生气。”
龙焱一瞅石草的脸。“又是那套歪理?”
枣儿愕地抬头,好半晌才想到,他是在取笑她前阵子提的,要跟腌瓜腌果说话的事。
“才不是歪理,我说的是真的。我邻家婆婆告诉我,天地有灵,尤其是没嘴不会说话的草木,心思才细呢!人们怀着什么情绪种它养它,它们清楚得很。”
瞧石草说得煞有其事,龙焱又一次笑了。
“你邻家婆婆说些故事诓你,你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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