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眉抿唇,岑菱是越看这满头红色乱发的家伙越不顺眼,前晚的冲击到现在她都还无法释怀,尽管大哥对自己解释是遇袭受了些皮毛小伤,负伤回帮时恰巧被莫磊撞见因而在他房里包扎歇了一宿,可是她相信自己没错看那时大哥脸上错愕羞赧的神情与涟涟泪水……她真的想不透,大哥怎肯露出那种柔弱的模样让死红毛看见?那样的神情连自己都不曾见过!
嘟起了艳红的双唇,岑菱的不满再次涨到了最高点,这摆明了是告诉她与大哥六七年的交情还比不过这个半途杀出的臭红毛嘛。
「黄毛臭丫头,说话客气点,你以为我很高兴跟在小鬼後头作老妈子?有本事就叫你的小鬼大哥功夫练高明点,别老三不五时就拿伤来碍我的眼,下次我要挂牌收诊金了。」回话的嗓音不若平常的悦耳动听,沙哑的像面破锣,莫磊没好气地斜睨了眼另一端闷头喝茶的封擎云,继又在椅上歪腿挪了挪臀,天下之大他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偏捡了个麻烦喜欢,结果害的自己现在连椅子都还坐不安稳。
「你……你那手破医术还敢收钱?大哥,你干嘛不找孙大夫,不怕这蒙古大夫只医一半还留一半当後遗症,上次是对招子,这回还不晓得又留了什么病根。」
「蒙、古、大、夫?丫头,你说话最好小心点,别叫我的手开始发痒,小鬼这回若真有什么後遗症也是被你害的,没见过有人煎碗药也能推拖拉地蘑菇上老半天,拜你岑大小姐所赐,小鬼这张脸到现在还白的没点人味。」
「药?你还敢提那啥捞子鬼药方?!那里头根本……」
同一间典雅古朴的偏厅里,上演著半个多月前相似的情景戏码,三男一女还是或坐或站地各据一方,然而其中一个坐的却像屁股被虫咬了般扭来动去地不安分,而话题中的主角显然这回没能幸免於战火外,尽管茶还是照喝脸色却是忽红忽白的狼狈,唯一还能静静看戏的就只剩下那个依旧搞不清状况的郝崭扬。
「停!咳咳……」连忙出声制止,封擎云顾不得口中的茶水尚未入喉,音才吐就被呛个正著,可如果再不张口,就怕那石头被小妮子一激之下,根本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地将那一夜的事情全盘托出,到时候可不单只是呛口茶难看了。
「咳……菱菱,别再跟莫磊闹意见了,咳咳……我找你跟崭扬过来,咳……是有重要的事得跟你们说,咳咳……」呛的严重,好半晌封擎云还是止不住咳声,惹的莫磊在旁看的又是磨牙霍霍。
这小鬼是存心找麻烦是吧,竟是见不得他多坐半刻般咳成这样?下次换这小子试试拖著两条又酸又疼的腿怎么走……怨归怨,莫磊最後还是忍不住缓缓离座站起了身,蹒跚地缓步走近。
「没看过比你小鬼还笨的,喝个茶也能呛成这样,你就不能把茶吞了再开口?急著投胎也别选这种方式,难看死了,下去准会被老头耻笑,拜托别丢我的脸,我可不想让老头以为我的眼光这么差,挑了个笨蛋作伴。」如常般的碎念,语声里却带著明显的宠溺意味,莫磊显然早忘了才刚说过要收诊金的那段,随手就下针替咳声不断的封擎云闭穴止咳,接著又顺势覆掌拍了拍背脊助他顺气,动作自然流畅,丝毫没察觉方才的言语与举止已让厅里多了两尊石化雕像。
「是,下次举杯前我会记得先默过你莫家的祖训。」俏皮地轻眨左眼,封擎云扬唇对著一脸黑线的莫磊笑了笑,怎会不知道这石头的坏语气都只是在担心自己,胸口不禁又是被这道熨烫心窝的暖流涨的满满。
顺过气,正当封擎云回头准备把话导入正题说分明时,却见帮里头的两位大堂主不知是为了什么全成了目瞪口呆的模样望著自己,脸上的表情有惊有吓更有著深深如置迷雾般的迷茫。
「菱菱,崭扬?」试探地唤了声,却是没什么成效,僵硬的两座石像依然恢复不了原状,封擎云不免也困惑地支颊出神,抿唇想著方才究竟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片刻凝思後他终於懂了让活人变石塑的祸首正是身旁的这颗大石头。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习惯话没正经地同这块石头开玩笑,也习惯任他在身上动手动脚的,可看在岑菱他们眼里大概无法接受吧,他们的帮主大哥怎会任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大辣辣地在身上毛手毛脚的?指头轻点颊畔,封擎云很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看来就算不是为了『她』的事,把泷帮交给烨还是再正确不过的,有莫磊在身旁不论再怎样严谨的帮规迟早也会被他砸的荡然无存,到时候自己身为帮主的身分只有更加尴尬。
果然,自己还是不适合这位置的……虽然创帮之初到现在,大家都是胼手胝足地哥们般地一同打天下,但是无规不以成方矩,泷帮今後需要的该是像烨那般沉稳冷静的领袖,而自己……再次扯唇笑了笑,封擎云偷偷瞥了眼身旁显然也感到纳闷的莫磊……被这石头引出来的那些,不管是本性还是朱墨相染的结果,实在都已塞不回原貌了。
许是被小鬼小鬼的叫久了,许是因为他给予的温暖放开了自我束缚的锁链,浮动的心说什么也再难回到以往无波宁和的假像下,这样的自己越来越想学他一般地率性而为,越来越想放下所有随他远走高飞,把一切的责任担子全抛在脑後遗忘,从今而後就只为……自己而活。
很自私,却是如今最想做的……这一生前二十年已全拘锁在牢笼里,无论自愿与否他都不想後半的岁月也继续如此,是莫磊,重新给了自己一对翱翔的羽翼,他要用这双翅膀尽情享受这片名为自由的天空,就只要……解决了『她』与古家的事以後。
只不过……若有所思的目光再转回了眼前的场景,封擎云唇角上笑意变得更深浓了些,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自从晨曦离开後……当务之急还是举手捂耳来的比较实在些,就不知道该不该也提醒莫磊准备著等会儿的震撼。
「老大?!」「臭红毛!」才刚捂起耳挥肘撞了撞莫磊示意,一声粗吼跟一声尖叫已是不分轩轾地同时响起,封擎云骤然觉得一阵细微的刺痛从颈侧旁传来,敢情是莫磊正抽手收针,却被这两声不预期的巨响吓了跳,自己颈上的肌肤只有倒楣沦为牺牲品。
「该死!」才在感叹著一时的坏心犹豫就立即换来这惩罚似的切肤之痛,耳边却听到莫磊的一声咒骂,随即一阵熟悉的湿暖就立即覆上了感到刺痛的地方,封擎云一愣後也不由地加入了石化的行列。
……不会吧……这石头……居然是用舌舔他的伤?!还当著……旁人面前?!随著软舌的吮舔,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早取代了原有的微疼,不仅如此还得紧抿著唇-瓣才能保证自己不发出丢脸的声音,但脸上的色彩可就没这么容易控制了,不用看封擎云也知道烫热的双颊大概已可以媲美红柿。
「还痛吗?不会吧。」足足等到舌尖上感受不著一丝的血腥味,莫磊才心满意足地抬起了头,却发现眼前的这张脸居然红的跟庙里的关公没什么两样,模样可爱是可爱啦但……轻轻刮一下会有这么痛吗?这小鬼不是向来迟钝的很?
痛?开玩笑,就算有这感觉也早被吓到九霄云外了还会有剩?这石头……到底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会叫人心跳停止的好事?!深吸了口气,好舒缓不自觉屏起的气息,封擎云连忙伸手捂著双颊降温,最好能在面前这两尊再度石化的人像解冻前恢复原状,要不可糗大了,就算他今晚找俩人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告知他与烨主从易位的决定,但也不用这般牺牲来破坏自己的帮主形象吧……
「臭丫头还有你这个姓郝不叫大娘的家伙,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没事鬼吼鬼叫什么?是想我在小鬼脖子上雕花是吧?小心我先拿你俩们的试。」处理完灾情,莫磊也没忘了该回头找人算帐,小鬼家的这一票还真是个个欠人教训,丫头人小也就算了,怎么这个好大娘长这么大个儿脑子也没见多长些?
「你你……你们……」「老老……大。」又是同时响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韵,这回也仍是很有默契地──结结巴巴说不全,岑菱跟郝崭扬两人你看我看你地显然谁也没主意该拿眼前这诡谲的气氛怎么办。
方才莫磊那暧昧至极的举动就算是傻子也该察觉出不对,而他们的龙头老大却只是红了脸而已?就这样?没怒斥、没推拒也没逃之夭夭?就连半句重话都没有?这一来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端倪了,谁会纵容个『外人』在身上又摸又拍外加红唇相印?然而摆在眼前的是老大竟连气也没吭上半声,这不就表示……表示……脸上的神色已是骇的青白交错黑灰掺杂,岑菱与郝崭扬依然是四只眼睁的老大,却是任谁也没勇气开口证实自己心中的推断,就怕心跳会在听到答案的瞬间真停了拍忘了动。
「……」同时间还有个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仔细的陪著两人杵在当场,封擎云微恼地斜睨了眼这颗从来只负责肇祸的臭石头,每次都是这样,每每惹事的是他,收拾的却偏都是自己。
说实在地,他根本连想都还没想过该怎么去解释与莫磊的特殊关系,如今被这么一搅和可好,连解释都省了,事实胜於雄辩,说破唇舌也没人会相信其实他们间对彼此情感的认同才是几天前的事,谁叫这石头的行为举止胆大到老夫老妻也自叹弗如。
正一团混乱时,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尴尬,启门只见一名红衣雷火堂的弟兄神色匆忙地屈膝而立。
「秉帮主、岑堂主、郝堂主,哨林传报有些个暗卡被挑了兄弟,曲桥附近和雷火堂前刚刚也发现火光,巡守的兄弟们已先过去了几批。」
「哼,又是那些个南水的,这回居然敢在本姑娘面前玩火?真是班门弄斧嫌命太长,大哥,我去看看。」这些个送死的家伙还真是救命的及时雨,岑菱由衷感谢老天派人救她脱离苦海,话一撂就恨不得马上拔腿离开好舒展一下全身僵直的筋骨。
「菱菱,小心点别大意,我没估错的话,这回来打招呼的可能不是南方那些朋友。」目光倏然深凝,封擎云悄然握了握拳提醒自己定下心神。
她,终於还是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得不到的就出手毁掉,不留余地也没有任何转圜,向来就是她行事的风格,於人於己都逼迫著往死角里钻,只不知这一次她下决心想毁的……是泷帮还是……自己这枚绊脚的棋子……
「崭扬,玄土固守,你带碧水堂的弟兄帮菱菱肃清闯帮的来敌,记得,这一次手下不能留情,来人……很可能有二十年前『极乐谷』里的难缠角色,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该知道绝不能给他们任何喘息还击的机会,结束後到靛风堂会合,我想他们的目标是烨,虽然有铮在,还是尽可能早些过去以防有变,我会先过去帮烨。」
「『极乐谷』?!」封擎云话才出口,谨慎与沉凝马上就取代了两张脸孔之前的轻松神态,都不是甫出道的雏儿,对於『极乐谷』过往的赫赫声名他们当然如雷贯耳,传闻若是属实,今晚大夥儿可都不太好过。
然而叫两人感到不解的却是……『极乐谷』为什么消声匿迹多年後会在这时候选择突袭泷帮作为复出江湖的前奏?又为什么自家老大会说目标是他们那个冷冰冰的二当家呢?难道……
「老大,二爷老神神秘秘的就是因为跟『极乐谷』有关?连铮也是?」皱了皱眉头,郝崭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家第二号人物与这个三十年前的邪道门派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谁叫那两块寒冰脾性都古怪的很,这当口叫人不怀疑也难。
「不,烨与铮跟『极乐谷』都没关系,这事说来话长,我再找机会跟你们解释。」已经是见然找烨帮忙,可不能让他连黑锅也跟著一块背,封擎云苦笑著忙摇头否认,虽然说这道谜早晚得揭底,私心却仍忍不住希望拖的一时是一时,比起莫磊,与『极乐谷』的关系更叫他难以开口承认。
「大哥,如果二哥跟他们没有关系,你又是怎么确定他们的目标不会是你?你是头儿哪。」语声充满了迷惑,岑菱无法理解封擎云为何能如此果决断定,毕竟他才是全帮的寄托,而今把人力全调散了,万一出了差错……
「因为明天起,烨才是泷帮帮主。」毫不意外两人的脸上再次倾注了惊讶与不信,然而时间却是不容许封擎云再做多作解释,只能挂上如往常般自信的笑容迎上那四道困惑不安的眼神。
「别这样,原本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事,看来只有过了今晚再说仔细了,两位大堂主还是快起驾灭火驱敌吧,我怕迟了泷帮可会被人啃的连骨架子都不剩,总不成天亮後叫我拿个空壳跟烨交差吧?」
话依旧说的轻松,笑也依旧漾的灿烂,一切就都彷佛没有改变,什么也没发生,岑菱跟郝崭扬几乎要以为刚刚是自己耳朵不灵光错听了话语,要不是……两人脸上都还是惊悸犹存的模样……
「大哥,我们先走了,事了後你不可以耍赖不说理由喔。」拉了拉封擎云的衣角,心头上挥却不去的阴影叫岑菱不由地露出久违的小女儿娇态,就如同多年前她总是恣意地向这位结拜大哥撒娇般,这一夜太多的变故让她有种彷若将丢失什么的不安感。
点头允诺,封擎云仍是扬著满面笑容将两位得力臂助送出了厅门,直到看著两抹迟疑的身形消失在视野中才徐徐敛回了笑意,黯然垂下长睫,几不可闻的喃语如片叶般在瑟瑟秋风里飘落。
「理由吗……因为与『极乐谷』恩怨难算,该遭人唾骂的……是我。」
挺胸狠狠吸了口长气,封擎云举手拍了拍双颊振奋消沉的精神,戏才开锣,他可不能未登场就怯弱了,该是彻底做个了断的时候了……虽然,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撇的清与她所有的牵系。
能有这么一天吧……全都断的乾乾净净不留羁绊,从此天涯陌路,再也没有任何交集……可以这样以为吗?这样的希冀是不是又在做白日梦了?摇头粉碎自己的梦境,封擎云扬起了自嘲的唇弧,再次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好笑……难怪那石头老说自己笨了,看来还真没错,一心只以为放下了对她的执著就能够展翅高飞,却忘了原来脚上的锁链除了自己缚上的外还有她栓绑的那条。
有了羽翼又如何?甘心放手了又如何?懂得飞并不代表就能够自由翱翔哪,为什么……自己会笨到忘了这一点呢?竟是忘了……
「小鬼,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在,敢把我晾一边凉快这么久?」闷闷埋怨著,莫磊张臂从後方环抱住这个在月下看来十分落寞孤寂的身影,好确定眼前的人不真如影般虚幻。
「啊……」轻呼了声,被莫磊的语声一惊,封擎云才赫然省悟到现在不是自伤的时候,该赶紧往靛风堂支援烨那头才是。
「莫磊,左厅後头有间密室,我带你去,你进去後我会把机关毁了,这样子除了你自己外就没人能开,你休息会儿,谁喊门也别理除非是我,知道吗?你在里头会很安全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那如果你十天半个月不叫门,我是不是就乖乖在里头等著作僵尸?」好啊,话才在前头警告过,这小鬼马上就当成了马耳东风往旁丢,居然真打算把他束之高阁吹冷风去?神色不善地向前身长了脖子,莫磊歪著头直拿眼往这不识相小鬼的脸上瞧,低了几许的声调听来显得十分阴恻危险。
「你担心……说的也是,凡事都有万一,何况对手是她,若我真的……」又太自以为是了,怎么会忘了胜利的一方并不一定是自己,不过如果生命真走到了尽头,那么,就什么也都不必再烦恼了吧……唇角苦涩地泛起淡微的笑意,封擎云很是认真地思忖著该怎么安置莫磊,完全没发现身边这块石头的脸色越来越是阴沉。
「姓封的死小鬼!你是真笨还是给我故意装不懂?!想把我扔一旁看戏门都没有!连窗也不会也半扇,听懂了没?你到哪我就跟你到哪,就这样,没得商量。」
「你要跟著我?不可能。」终於听明白了这石头在吵些什么,封擎云也是没得商量地立即给予否决,「听我说,这次不是闹著玩,今晚不会像前几次那样轻松,真打起来我顾不全你的。」
「什么意思?我几时说需要你当我褓母了?」
「你没说,可是就这意思,我没有办法动手的同时兼顾到你的安全,拜托莫磊,这次听我的好不?你不明白她的可怕,在她面前我不能有任何弱点。」
「弱点?」大眼半眯了眯,略微高扬的语声听来越发像是场风暴前奏。
「你说我姓莫的会成为你的弱点?你们江湖人高来高去的不是很有本事吗?又没要你把我栓在裤腰带上头,有什么好为难的?你打你的我看我的,当我不存在不就好了。」
「不、存、在?」难以置信地翻了翻白眼,封擎云只能拿手捶额猛摇著头,就希望是自己听错了词……话都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这个不开窍的石头居然还这般理直气壮地在他耳边吼?,「莫大神医,你想跟我死一块就直接说好了,要我当你不存在?你是能上天还是能遁地?怎么不乾脆去问问她当你在还是不在!」脾气再好也有个限度,封擎云扭身甩脱了莫磊的抱拥,气冲冲地转身与他四眼相对瞪个痛快。
「要我殉情?」古怪地眨了眨大眼,莫磊脸上尽是写满了朽木果不可雕的神情,「只有小鬼你这种笨脑袋才会冒出这种蠢念头,我是要陪你活可没说要陪你死耶……何况有我在,阎老儿想收你也还得看我肯不肯,哪轮的到他做主。」
「你……」真的不知道跟这石头还能有什么『理』字好说,封擎云开始考虑是不是该直接把人点倒了了事,再这样下去,吵到天亮也摆不平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别作梦小鬼,老头的招牌没那么好砸,等会儿倒地的是谁还不一定。」敏感地先退了两步保持距离,莫磊双手各扬了四支银针示威著。
「话说回来,你净在这儿杵著跟我罗嗦干嘛?不怕那朵冰块桃花被人宰成了十断八块的?这么漂亮的人送给阎老儿作伴……嗯,我是觉得挺浪费啦。」
净、杵、在、这?紧咬著已然开始抽搐的嘴角,封擎云僵了好半晌後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大气……算了,真要见了阎王就当是自己命该绝了吧。
自从遇上这颗臭石头後,每次自己的脑袋就只有被搅成团烂泥的份,祸由他闯,连话也只能由他说,说给人听不知道谁能想像他这个叱吒北水的龙把会有这般低头认命的时候。
「……牵紧我。」伸出手交给莫磊,既然改不了这石头的主意,封擎云只有带著人一块迎风奔驰。
紧攀著暖暖的身躯在寒凉的夜风里飞驰,莫磊将脸全埋在封擎云的颈窝间,更不时贴上唇吮吻著那片细腻的肌肤,美人在抱,不趁机偷点香实在有违老头教训。
「小鬼,心情轻松点了没?人老绷太紧会短命的,那个五爪六臂的女人都还没见著,可别先认输了。」探头偷瞅了眼封擎云好看的侧脸轮廓,莫磊又是拿自个的脸蛋在上头蹭了蹭。
「你……故意的?」愕然低首望著莫磊,瞬即满溢的温暖又是让封擎云漏了拍心跳。
原来,他早是看出了自己心绪杂乱不稳,所以才故意招惹自己?就是为了担心他心神不宁吃了亏吗?这石头……这份用心……闭闭眼,就怕这过剩的温暖又会化为水液漫出发烫的眼眶,封擎云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掌指,浅浅的笑容徐徐在唇畔漾开,不再苦涩也不再伤怀,染满了如朝阳般的绚烂。
「一半一半啦,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耐性,与其叫我蹲一旁空等我宁愿看著你打,喂,小鬼……我喜欢你这样笑,好漂亮,害我很想吃耶……」咽了咽快流出的口水,莫磊真的很想把人扯停了好好吮吻上一回,奈何时辰场景都不对,虽然说他个人是不计较啦,但如果不小心误了这小鬼的要事,心里头也怪不好受的,看样子只有先吻吻他纤细的後颈解解馋了。
「莫磊!现在别……改……天吧。」缩著脖子闪躲那阵阵酥麻的颤栗,封擎云回应的语声几乎是细不可闻,一张俊颜早已是涨的通红,只能奔的更急让拂面冷风带走脸上的高热。
夜正凉,两颗相叠的心却是热烘烘地如冬之艳阳般暖和……
「可恶,该死的!」一声带著恼意的低叱突兀地打破了温馨的气氛,莫磊惊诧地抬起脸望向寸许前一脸沉怒的面容。
印象中他似乎不曾听过这般的粗言从小鬼口中迸出过,更没见过这小鬼如此张显於外的怒意,这让莫磊不禁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这喜怒不动於色的小鬼如此失态,看来还比自己的功力高上一畴呢,因为就算是方才快把小鬼气的跳脚了也不见那双眼瞳跃上半分恼怒的神色。
顺著封擎云的目光望去,莫磊忍不住为映入眼帘中的景象摇起了头颅……真是浪费呀,大片的庭阁美景坍的坍塌的塌,难怪这小鬼会心疼发怒了,谁也没法忍受自个的窝化为焦土吧。
泷帮向来没半点灯火的一角如今是反常地如昼般光亮,一簇簇红炎正放肆地迎风招展,原本紫嫣红怒放的虞美人全被吞噬在无情的火舌里,剩下的只有残枝落叶零散一地的狼藉。
凝望著熊熊火光下忙碌的人影,封擎云脚下奔掠的更急,其实他担心的并不是烈火的焚噬,他知道靛风堂的人手很快就会把火势控制住不至延烧到主堂,但是……
眼前这染红夜空的赤色对靛风堂的主人而言却是种莫名的禁忌。
理由,封擎云并不清楚,只是从认识烨的那一天起他就察觉了有火光的地方就一定不会有烨的身影,所以他十分挂心这片冲天裂焰会否让烨失了常心让人有机可趁,而令他感到愧疚的是──这危险原可以避免的,自己不该没想到除了暗杀外她更可能明目张胆地掠夺,不应该呀,自己该是最了解她的不是?
「别又乱了套小鬼,我是不知道你在著急些什么,但是如果是已经发生的你急到吐血也没用,如果还没发生那又干嘛浪费力气白担心,我没说错吧?缓口气,别还没被人砍就先把自己憋死了。」
「……」放松了紧屏的气息,满腔的急怒瞬息间全化为乌有,封擎云哭笑不得地抿了抿唇,这石头的道理总是叫人不知该拿什么话反驳,但今晚,真的很庆幸有他陪在身旁,因她而太过易感的心绪此时此刻极需要这桶名为莫磊的冷水好好浇却一番。
收臂将人揽到前头护著,封擎云挥掌退开四周席卷而来的烧灼,身形如电般急穿火海而过,直到一片沁凉的空气迎面扑至才松了力道。
「小鬼你看!怎么只有冰块桃花一个人?人家可是来了一二三……哇,八个耶,你们……呃不,他们那些江湖人还真不要脸!」这回总算记得没把小鬼降了等级一块算作伙,莫磊皱著眉大力地摇了摇头。
眼前这情景让他再次确定了所谓的江湖人是很喜欢以多欺少的,什么公平正义全是说书人的鬼话,上次小鬼一个对三个就已经很叫人看不下去了,这一回居然八个欺侮一个?难怪那朵冰块桃花身上已经染了不少红彩,朵朵如花般在白衫上绽放,虽然有种叫人移不开视线的凄艳绝美,但是……莫磊啧啧搓了搓自己的双臂……光是想就觉得很痛了……
「莫磊,等会儿跟铮会合後就进屋里待著,如果看到有人接近门口你就放喉喊,我和铮会尽力不让人过去的,对了,烨应该在里头,所以拜托你,千万千万别去惹他,那家伙今晚心情只怕糟的很,我不想还得空只手帮你跟自己人打。」半开著玩笑嘱咐著,封擎云尝试著用莫磊的眼光去看待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或许将自己抽离出这团混乱,才能真正看的到症结,作出最好的决定吧。
目光迅疾地巡了眼场中的人物,封擎云心中却是打了个突,说实在,铮能独力撑到现在已算是十分难得了,抑或是……这些人根本尚未认真,他们是故意在等著自己?疑惑再次拢罩上心头,封擎云觉得自己似乎错估了什么,难道这次的目标并不是烨而是自己?但,场上并没有心底那抹最忌惮的身影,若夜袭的目的真是自己,她该会亲来送这一程吧……
暗暗吁了口长气,不论实情为何,封若樱没来这点著实让他心定了不少,毕竟天底下没有人会希望与父母兵刃相向的吧,即便是再交恶的关系……挥开迎面袭来的锐刃,封擎云揽著莫磊迅疾突破包围跃入,与封铮并肩面对敌人包围的半圆。
「铮,伤的重吗?先退下让莫磊帮你把伤口扎一下,再撑会儿菱菱与崭扬他们就会过来了。」
「不碍事。」淡应了声,封铮却是侧步避开那只伸来的大掌,神情冰冷地警告著莫磊不许接近,明摆著没打算接受他的好意。
「喂,躲什么躲?要不看在小鬼份上我才懒的理你这大冰块,别以为长的漂亮我就会献殷勤讨好你,哼,真当我眼光这么差?」不悦地瘪起嘴,莫磊对这朵冰块桃花相救过自己的那么一丁点好感霎时荡然无存。
开什么玩笑!向来都是别人求他动手医人,哪有像这家伙不但不心怀感激居然还敢当面拒绝?!他才不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哩,臭小鬼,一家子没个好伺候的,全都是欠人教训的货色。
「莫磊……」赶紧拉著人往身後拖,封擎云不禁怀疑这石头刚才这么爽快地伸手是真准备救人还是打算揪领子宰人,瞧他现在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恨不能把铮给啖上一口出气。
「你来了我就可以放手打,他们别想再占到便宜。」挂上冷凝的笑意,封铮根本不理会莫磊无礼的冒犯,垂眉缓缓调息著些许紊乱的内息,对手是很强没错,但若不是搏斗的同时得顾及著不能放人入屋,也不至於自己伤痕累累了竟还伤不著一人。
「铮,还是你守著这儿,由我来跟他们周旋。」不著痕迹地瞥了眼封铮全身上下,虽然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看不出不对劲,但以他身上渲染开的血迹判断,伤的只怕不算轻。
「……」默然不语,双眸中的寒意却是更见冷冽,显然封铮并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铮,别跟我争,我知道你想出口气,但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他们人多功夫也高,而你却已经伤了。」合情合理的一番话说来却显得无力,封擎云很是明白封铮有仇必报的个性,只好倾身向前在他耳旁轻语托出另个理由试著说服。
「铮,同你守护著烨般,我也挂心著莫磊的安危,对我而言……他是很重要的人,我想你该能理解,所以,别让我同时担心你们两个好吗?在这儿守著也帮我看著莫磊些,这样我才能心无旁鹜地对付他们,你也不用边打边还惦著里头。」封铮得顾里头那个,而自己也得顾著现在还尽赖在外头不肯动的这个,所以这样的分配是再恰当不过了,免得心中各有牵挂反而予敌可趁之机,再说……眼前的这些人,本来迟早就都是自己该面对的一环。
「……好。」黑眸里的冷意瞬即掠过抹好奇的眼色,封铮思索半晌后终於点头退了步,目光不著痕迹地瞥了眼身旁那个嘴里犹在嘀嘀咕咕的怪家伙。
还真让烨说对了,这个叫莫磊的果然跟封的关系非比寻常……冷瞳里浮起了淡淡的笑意,然而随即却被层幽蒙的黯淡取代。
为什么那人对一切都能看的这么明白,却唯读看不清……自己的这颗心呢?是否真要到生命画下句号的那一天,那男人才肯懂、才愿意相信自己……永不叛离?早在对他伸出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这生永不後悔的路了不是吗?早在那一刻自己就许下了永远不变不移的誓诺,不曾迷惑的眼不曾犹豫的心,却为什么……他总是看不见……
***
月正中,却是罩著层雾般的蒙晕,明朝想必是见不著日头的阴霾,秋风瑟瑟拂落了披挂在枝叶上的残火,点点星火如雨般自墨黑夜空里洒下,光华耀眼却依旧没有一丝暖意,融不了半分秋夜的清冷。
几乎在封擎云突围加入战圈的同时,八个衣著各异的夜袭者也各自收手退向了一旁,在为首黄衫人的示意下安安静静地如局外人般只作壁上观,看不出慌乱,也见不著惊愕,彷佛早等著他的到来。
「决定了?」又冷又硬的语声如把利刃般直刺人心,在封擎云迈步迎上前时,黄衫人终於打破沉默开口相询,留有短髭的国字脸上冷漠中带著份迫人的严肃。
点点头,封擎云习惯地让淡微的笑意挂上嘴角,习惯地用脸上的从容掩饰胸口的翻腾,习惯地扮回那个予人无所不能印象的北水霸主封擎云,因为他知道唯有戴上这许多面具,唯有不去正视心底汹涌的感受,才能够笑著去面对这一切的残酷。
所有曾经的懦弱与挣扎,莫磊知道就足够了,只有那石头,是自己不在乎卸下保护的伪装,即使显露出的真实是那样的难堪脆弱也无妨,因为他知道那男人是不会拿著世俗的方框来要求自己完美。
「不後悔?」语声依旧铿然,冷漠的容颜上却有著份不容错认的惋惜神色,明摆著黄衫人并不赞同封擎云点头所示的决定。
「方叔,你不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吗?毕竟我并不真是那么听话的乖小孩,至少,是比不上晨曦的。」注视著这位『极乐谷』的现任右丞相,封擎云的眼中也有著惋惜的神韵,他很清楚这个心比天高的男人是为了什么心甘情愿地隐姓埋名了二十年。
情之一字,的确害人不浅……看著面前人耳畔花白如霜的鬓发,封擎云忍不住暗自叹息著……管你是诸侯将相还是英雄侠客,古来今往有多少好汉就是栽在难解的情爱上头。
眼前的『神戢』方敬天就是个例子,大半人生就都只为了一个被武林封称为魔的女人而活,尽管他很明白这女人眼里从来不曾摆进过他的身影,仍还是痴傻地守著她二十余年,听她差遣,任她摆布,一切就只为了搏取佳人的一颦一笑。
「哼,你还真是比对了人,姓徐的的确没你厉害,他顶多不过是抛亲远走,你却是逆伦背亲,难怪你做的了帮主,而他只能是个小堂主。」脸色骤沉了几分,方敬天显然被封擎云轻松自若的神态给撩起了火气,言词变得尖锐嘲讽。
冲冠一怒为红颜,说的就是这景象吧……垂首掩饰忍不住弯扬的唇弧,封擎云忍不住为自己这突生的念头感到失笑,果真是跟那块石头处太久了,都已将是挥刀霍血的局面了自己竟还有心思分神想这个?
「旁的不说,她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不但不感恩图报竟还处处与她作对?这是为人子女的态度?」误以为封擎云的低头不语是因为理亏词穷,方敬天也就越发显得疾言厉色,完全摆出一副长者自居的脸孔。
盛气凌人的口吻就连一旁素来不喜多事的封铮也忍不住燃起了心火,漆眸中冷芒频闪,左腕微动,一把泛著凛冽寒气的湛蓝色尺许长刃已从宽袖中滑入了掌间。
「呸呸呸,简直熏死人!老家伙你开口说的话实在臭不可闻,害我都快把晚餐吐出来了,看样子我该介绍个大夫给你看看,怎么会有人用嘴放臭气呢?难不成你出恭也是倒著来的?」不待封铮出手,身旁的莫磊已是唱做俱佳地捂鼻直摇首,他本来是打算听小鬼的话进屋里蹲,谁知道才转身就听到这一大串刺耳到叫他手痒的八股经文,想当然他怎么还可能屁股拍拍乖乖进门去。
「傻小子你嘴巴放乾净点,我方某人不是你这等角色开得起的玩笑,想活过今晚就最好闪一旁看戏去。」虎眸微眯,方敬天没料到这个没看入眼的瘪三角色居然如此蠢不知死地敢冒犯自己。
「我这个傻子是在看戏啊。」煞有介事般大力点著头,莫磊是一脸认同的表情,只差那双大眼写著的狡黠神色表明了骨子里不是那回事。
「你不是也正在上戏吗?要不我哪来的戏可看,我该没瞧错吧,只有疯子才有办法演的这么活灵活现,你瞧你後头这七位仁兄,顶著张死人脸动也不动地活像个大墓碑,若非粉墨登场谁会这么好兴致扳著脸罚站呢?嗯,演的这么卖力,我这个看戏的也该给点掌声才是。」啪啪啪的清脆掌声随即响彻了夜空,原本还能面无表情静候一旁的七人这下可都难再隐忍下去,脸盘纷纷换了颜色,而方敬天的那张国字脸更是铁青的难看,想当年他们可都是江湖上报的天字号的人物,如今哪容的下一个黄口小儿在眼前这般嚣张。
「方某看你是活腻了,别以为姓封的在这儿就能保得住你项上人头,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想结伴走黄泉路我就成全你。」
「姓封的……意思是连我也算上?」耀眼的蓝华光芒倏灿,冰冷的艳容上绽露了抹淡笑,加添了风采却也更增寒冽冻人的煞气。
「耶,大冰块你也姓封啊?小鬼只叫你铮,我问了老半天他也不肯说你姓什么,搞了半天原来是同家嘛,姓封……所以封……铮……风筝?!天上飞的那个?」一点也不意外背後辐射而来的杀气又再炽盛了几分,封擎云咬唇摇了摇头,开始分不清起今晚带著这石头倒底是该庆幸拉自己一把还是哀叹反打自己一耙……从开场到现在他不过就只回了一句话,剩下的全叫这石头包了,该惹的不该惹的一个也没漏,他真不知道等会开打,铮手上的那把『靛风』会向著谁,铮向来不喜旁人知晓他全名就是因为封铮与风筝同音的缘故,虽然原因不明,但可以确定的是铮非常讨厌风筝这玩意,讨厌到……会出人命的……
「小鬼。」蓦然一凛,封擎云没想到分心的瞬间竟让莫磊搭上了後肩,更感到愕然的是自己居然一点也没发觉他的靠近,就个武人而言这简直是件难以置信的事,就连睡著时也不可能,更遑论现在还是清清醒醒全神戒备著。
这么大个人影,这么沉的脚步声,自己却……垂首敛睫,笑意再次染上了唇边,却是轻柔地叫人砰然心动……原来,这石头早是自己的一部份了,在心还没察觉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作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喂,在发什么呆?」可恶,这小鬼又笑的让他口水直流,好想啃上一口……
「别过来,回後头去。」覆掌拍了拍搭在肩背上的臂膀,分心归分心,封擎云倒还没忘了现在的处境。
「不要,冰块桃花现在是冷的冻死人,我不想陪他一起结冰。」开什么玩笑,那桃花现在从头到脚可都明写著想把他剁成团稀烂,他当然得巴好怀里的这块护身符。
「莫磊……」会结冰也是你惹的啊……嘴角不自觉扬的更高了些,不用转头看封擎云也能想见身後的那张脸此刻定是嘟嘴鼓腮的委屈模样。
「封擎云!」皱眉瞪著眼前这一脸春风柔情的俊俏脸容,方敬天很难相信这是那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印象中他不曾见过这样清爽无忧的笑容。
「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情跟个臭小子谈笑?你可知道若樱交代过没要留你活口?除非你将功赎罪,打消让位的念头,然後领著你的人跟我们南下,完全臣服若樱,否则今晚就是你的断魂夜了!」
「姓方的你很罗嗦耶,小鬼不对我笑难道对你呀?丑老头一个小鬼对你笑干嘛,他可没又瞎了眼。」同样地不待封擎云开口,挂在他身上的莫磊就已经没好气地顶了回去,这老家伙也是没啥家教的一个,没看到他正在跟小鬼说话吗?敢插他姓莫的嘴?!
「人老废话也多,人家家里的事要你这老家伙管?左一个若啥……若樱?右也一个若樱,你怎么不乾脆贴著那女人屁股後头转,脱队来这儿撒泼可没人会赏你糖吃,没看过你这种没脑袋的男人,蠢到把个疯女人的话当圣旨抱……」气一来,嘴就更管不著,莫磊这会儿可没心情拐弯抹角地去修饰用词,话说的既直接又伤人,果然嘴还在动没风度的刺眼白光已是往他脸上直射而来。
翻掌把莫磊推送回封铮身旁,封擎云同时偏身迎上怒极出手的方敬天,心底早预料到他这暴起的猝击,能在石头那张嘴下保持镇定逾常的人物只怕还没出生吧。
其实说来还该感谢莫磊的……并指横截方敬天挥剑的右腕,封擎云如是想著,如果不是他这一闹,方敬天不知道还会说出多少令自己难受的话语,倒不如就这样直接兵戎相见,反正他俩的立场本就谁也不可能改变。
一掌汤开贴腰斩来的剑气,封擎云余光瞥见其他七人也开始有了行动,两人往自己这边而来,其余五人却是全往封铮那头而去。
未免也太小看他了吧……扬唇淡笑,却是透著抹淡然的讥讽,这些人大概真以为很清楚自己那几手吧,所以早就分派好了人手,以为如此就能十拿九稳地拿下这一场?呵……原来天真的人不只自己而已呢……左掌姆指微屈其余四指紧并,封擎云蓦然提息吐气,缕缕锐劲已在扬臂的同时激射左方奔掠的人影,就见两名大汉立即如中巨锤般被撞飞了出去,跌地後竟是动也没能再动半分。
「『指禁煞』?!你怎么会?若樱不可能教你!」瞬息褪去了血色,方敬天骇然猛摇著头,其余五人也全在这一喊下住了手,个个神色都变得十分古怪,若瞧的仔细些,那眼眸里全有著藏不住的惊愕与悸怕。
「她的确没教,我偷学的。」尔雅地微露齿,心口却泛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苦涩,如果她肯教,那么就不会使的如此吃力又伤身了,所以这门『极乐谷』的嫡传功夫他从不曾对敌时用过,除了今晚,只因为这是场他输不起的战役。
故作抱臂悠然样,其实右掌是紧压著肩头,封擎云知道方才这一运力除了内腑因反震受创外,肩上未愈的旧伤也又崩了口开始沁血,好在夜色深浓,就算有火光陪衬也显昏黄,要不然被莫磊看著了铁定免不了挨顿好骂。
「偷……学?」青白的脸色陡沉,方敬天不禁疑惑起他们是不是都太低估了这小子,只怕就连若樱自己也不知道他竟能够用偷学的方式把『指禁煞』使的这么有威力吧,比起当年还未因走火入魔失去一半功力的封若樱几乎相去无几,要不然她就不会这么放心先行南下了。
「很难吗?好像不会呀,要我再示范一次吗?」故意把话说的轻松浮挑,封擎云低头睇视著自个儿的长指,拇指状似不经意地再次向掌心微屈,他就是要让对手在惊骇之余无法细思,相信自己的确可以挥洒自如地信手使出『指禁煞』,否则若是被戳破伪装的假象,恐怕光靠自己与铮是守不住这一扇门的。
「我不相信,你我都知道这不是那么容易上手的功夫,就连谷主亲传都还要视天份而定,我不信你光凭偷学真能到这般境地,想吓唬我『神戢』没那么容易。」面色依旧沉凝,方敬天却是不退反进又持剑迫上,只因为在封若樱身边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指禁煞』的难处,这也是为什么她在走火入魔後甚少再以『指禁煞』自恃,所以才一心想拿下泷帮作为南下的助力。
「这样吗?那就请拿命来试吧。」牛吹不成,也只有拼实力了,唇上依旧带笑的封擎云心底可是苦到想喊天,就不知道是否因为老跟莫磊直来直去磨惯了,脑袋变笨了不说,居然连说谎的功夫都退了不少,这下只有指望菱菱跟崭扬能快些赶上了。
左掌紧阖成拳,右掌并指如刃,既然眼前只能力拼,自己当然没好心到告诉人什么时候会袭出那骇人的指劲,封擎云主动旋身迎上方敬天手中啸响震天的长芒,同时偏腿横扫将附近的两人也揽进战圈。
剩下的三个铮应该能挡上一阵子吧,掌切从胁下擦过的环孔大刀,封擎云如是估量著,方敬天也许的确不相信自己『指禁煞』的功力,可是对另两人而言却不然。
他可以感觉的到他们都耗费不少气力在移行换位上不敢倾力实攻,否则刚才那把刀就不会只是擦出道血痕而已,只怕得裂道唇般大口了。
後倾避过另把同样未尽力的长剑,封擎云打算伺机出指先解决这两个心有顾忌的家伙,剩下的方敬天虽然不是负伤後的自己所能匹敌,但至少撑个一时半刻该不是问题,谁知道就在他如意算盘上珠子刚拨下时,一串声音不大却恁般清晰的话语几乎没叫他两眼一翻乾脆闭气找阎王诉苦去。
「大冰块,你家的小鬼帮主怎么老爱睁眼说瞎话?也不端盆水看看自己是什么鬼脸色,还敢叫人拿命试?我看是拿他自己的命还差不多。」小小声抱怨著,莫磊极不悦地死皱起双眉,旁人或许还看不出端倪,如果连他也看不出不对劲的话,那么老头的招牌真可以丢到湖里头养金鱼去了。
这个笨小鬼,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逞强说大话,还有刚才那又是什么鬼招数,这么伤身他竟然还不知死地随手乱挥?分明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嘛!
「……」原本还在为方才的不愉快冷著脸懒的理会这姓莫的,然而这一句突然冒出的话语却让封铮打破了冰容改为满脸若有所思的古怪神情,这家伙……难道真以为他压低了嗓音敌人就听不到了吗?
「说真的,我一直想不透封怎么会愿意跟你一起,现在我终於找到答案了。」似笑非笑地望著莫磊,封铮很高兴自己的坏心情马上又可以被这红发家伙清的乾净彻底。
「答案?那还要想,笨,当然是因为小鬼不能没有我呀。」一时间莫磊也没奇怪为何封铮会开口转了话题,於是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了话。
「对,不能没有你,否则命太长还挺累的,封大概就是嫌已经活的太累了才会把你留在身边,多点机会看能不能早些投胎去。」
同样的,封铮毫无隐瞒意思的语句也是一字不漏地全传入了格斗中众人的耳里,封擎云一时间还真有种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的茫然感,他在这头正慷慨大方地拿命陪人玩,另头的那两位闲闲看戏也就算了,居然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热烈?无奈地低叹了口气,封擎云俐落地提腿踢偏了削砍的刀刃,右掌上的真力也再次与方敬天狂扫而来的剑气交击,拜这颗石头所赐,身後追袭的那两把刀狠劲可是加了不少,刀刀尽往要人命的地方上招呼。
话说回来,被石头扯後腿勉强可以算……预料中事吧,虽然甫听闻的那瞬间仍不免有股翻白眼吐大气的冲动,但毕竟不是第一次被他揭底牌了,反倒是铮的风凉话十分出乎自己的意外。
他知道这位看似冷淡的同姓兄弟其实整人的劣根性并不比自己轻微,只是甚少有这般好兴致的时候,奇的是如今非但场合时机全不对,更还间接攸关著烨的安危。
记忆中,行事向来把烨放在第一位考虑的封铮从不曾在这种时候如此轻松以对过,看来……莫磊这染缸的功力实在不容小觑。
「投胎?……好啊,臭冰块,敢消遣我?!」愣了半晌才总算听懂那两片红唇间悠悠吐出的话语是什么意思,莫磊脸上原本不悦的神情更加扭曲成夜叉般狰狞,正当卷袖子准备好好教教这个冰块小鬼什么叫敬老尊贤时,三溜银晃晃的刀光匕影已是没头没脑地罩了下来。
这些个家伙!连个先来後到都不懂吗?又是一群没家教的……喃喃碎念著,莫磊倒是眼明手快地闪边让了去,谁知道光影的一部分竟然仍楔而不舍地紧追著跑,逼的他只好效法墙脚打洞的小家伙们抱头再往冰块桃花那儿窜回。
开什么玩笑,冲著他砍干嘛?天塌了当然是由冰块桃花先挡去,他又不个儿高的那个,这些笨家伙难道都瞎了眼不成,干嘛尽浪费力气在他身上?柿子捡软的吃也不是这样吧……忿忿不平地咬了咬唇,墨瞳里掀起了波报复的浪头。
就在莫磊伸手入怀准备掏针的瞬间,异变陡然已生,就彷佛事先约好的信号般,封铮这头一动上手,封擎云也立即纵跃腾空,人在半空扭身反体,同时间左手化拳为掌。
嘶嘶指劲再次划空而过,然而追袭的对象却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外,既不是方敬天也不是另两个正狼狈矮身闪躲的刀客,『指禁煞』锁向的竟是原本在他身後与封铮交手的其中两人。
血,瞬息弥漫了众人的鼻端,被封擎云以『指禁煞』偷袭的两人是连气也没多哼半响地立即应声倒地,而另名中年汉子也在一脸错愕中被封铮手上的『靛风』穿腹而过结果了这辈子,然而这三条人命虽然说看似去的太过容易,得手的两人也并非没付出半点代价。
封铮持刃的左臂很明显地多了道几可见骨的血槽,刚才的一击得手就是他不闪不避对方急挥的利匕所换来的,对於封擎云赌命制造的机会他当然不会傻到白白放过,所以他也赌,用握剑的手去赌敌人的命。
可以想见地,丈许前背对他们而立的封擎云铁定也不会好到哪去,只因为他这番奏效的奇袭是舍下身边战团发动的,尽管露出的空门只有须臾间短暂,对方敬天这般的高手而言也是足以致命的良机。
倘若不是『指禁煞』的威名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全力施展,不是这不要命的举动来的太过突然又大悖常理到令人傻眼,只怕此时封擎云没躺下身形也无法站的如此笔直,而这点迟疑的缝隙就是封擎云下的赌注。
饶是如此,光是看的见的──那挺直背脊上长长的两道血痕就已经够叫人怵目惊心了,因为溢流出的血色不但瞬间吞噬了整背原有的鹅黄,更逾矩地越过腰线向下攀延。
「小鬼!」慌忙站起身,莫磊气急败坏地就想跑上前好好查看这只有胆没脑的笨小鬼到底伤成什么德行,就算一时半刻没法子妥善治疗,至少也得先止住他背後如此狰狞泛爬的血流。
「咳……别过来,我没事,待在……咳,铮身边。」强压下胸臆间翻腾的血气,封擎云却止不住喉间浓腥味的骚动,但又不得不勉强开口制止莫磊的妄动,眼前可还是杵著另三个麻烦,大意不得,虽然他们此时全显得有些怔忡失神。
「铮,你没事吧?咳……」不敢回眸探查,连偏首都不敢冒险,不仅是因为面前虎视眈眈的敌人,更是因为身後有颗恼起来不管他东南西北的硬石头,他不敢想像若是让那块石头看著自己的惨澹模样会是怎么个抓狂法,好不容易争得了上风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又栽到下头去。
「没事,封……换我来吧。」微拧眉,封铮倒提著『靛风』迈步向封擎云走去,只因眼前人这般浴血的狼狈模样他从没见过。
即使是当年创帮打天下的时候,封也总是游刃有余的潇洒,断骨折臂的大伤别说没有,连见血的机会都不多见,所以他估量不出封此刻的状况究竟是如他沉稳的语声般真无大碍,还是只在强撑著粉饰太平。
「我不要紧,菱菱他们也快来了。」眼珠子微转,封擎云就瞥见了身旁的封铮眼中隐隐有著抹担忧,这一来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模样是真的很难看,想必等事了後莫磊那关是难过了。
「咳……现在是二打三了,如何?莫磊,公平多了对吧。」语锋一转,封擎云故意把语声放大了不少,说什么也得先稳住背後这尊的火山巨石,才可能有机会慢慢陪人蘑菇。
「哼,少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生出来这把戏我就已经玩成精了。」尽管胸口有把火在狂烧,莫磊也只能强行隐忍著别发作,不必用脑子想他也知道这小鬼恐怕伤的不轻,而他现在能做的头一件就是不再增加他的负担。
唉,早该知道喜欢上这麻烦小鬼就代表著没好日子可过,从认识这小子以来,自己这颗心吊上喉间的次数比三十年来全加起的不知还多出多少倍,这要让老头知道了,绝对会是笑到一脸欠扁样地说他活该,自己挑自己捡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鬼,给我皮绷紧点,再多道口子看我等会儿怎么跟你算总帐!」撂下警告的话语,莫磊没好气地抱臂斜倚著墙面,他一点也不想在小鬼身上看到那些个血淋淋的伤口,如果可以,他会把他踢到看不见的地方养好伤了再拎回来,偏偏老头留给他吃饭的就是背药箱的活儿,害他矛盾地尽做些伤眼又伤心的苦差事。
「是,遵令,咳……我尽力。」语调听来有些莫可奈何,然而泛白的双唇却是绽开了抹让人失神的亮丽笑容,莫磊别扭的关心就如同一帖良药般熨烫著窒塞的胸口,令封擎云觉得沉重的身躯瞬时轻松了不少。
「我看你还能笑到什么时候!」看著两人一来一搭彷若无人般的闲话家常,方敬天顿时有种遭人戏耍的羞怒感,加上已经折损过半的人手,怒火更是熊熊烧的更炽,就见他吃人般圆瞪著眼对另两人下命似地缓缓举剑平空。
没想到,竟还是需要用著这一步伏棋……铁青著张脸挺剑迎向封擎云,方敬天示意两人合力绊住另个麻烦,他必须制造出一击必杀的机会出来,临出发前他可是信誓旦旦地向若樱保证过的。
虽然很不愿意动用封若樱埋布的伏兵,但眼前显然已经顾不了这许多,借用助力达到目的也许的确表示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但若是为争一时意气而没完成若樱的交付,那么以後只怕再也没与佳人亲近的机会了。
挥剑交击,虽然有些奇怪封擎云出手的劲力似乎弱了些,方敬天却是没功夫细想原因,直觉就是手上又加了几分真力,同时出招的速度越发迅疾,目的除了想让封擎云腾不出空隙使那式『指禁煞』,更为了完全主导两人动手的方位。
一分分一寸寸,剧烈搏击中封擎云并非没察觉两人的位置已逐步向莫磊移近,一丝苦笑徐徐印上了唇边,他知道等会儿欠莫磊的帐恐怕又得多添几笔了,缓缓凝聚起稍嫌紊乱的内息於左掌指间,胜负就定在方敬天发难的那一刻吧。
七丈……五丈……三丈……原本提著一颗心目不转睛观战的莫磊终於也发觉了不对,这团暴风怎么离自己越来越近?想利用他欺负小鬼?念头才起的同时,莫磊立即拔腿开跑,他才不要沦为绊脚石哩!眼角瞥见莫磊的动作,封擎云就知道是时候了,不过他倒没想到这石头还挺精明的,原以为还要再靠近些等劲风刮脸生疼时才会有反应,这样子自己反而先掌握了先机。
果然,沉凝的剑压瞬即一轻,方敬天立即舍下自己闪电般射向莫磊前头截击,剑上白蒙蒙的一片,显是运足了真力。
有些迷惑微蹙起浓眉,只因为预期中方敬天这一招应该只是虚招,他的目的该是引自己救人而後反噬,但瞬息间不容封擎云再行细想,仍是先一步抢向莫磊的方向,拇指微屈四指拢并,手一挥弹指风已破空穿袭而出,直指与自己平行疾奔的偌大身躯。
白蒙的剑气几乎在同一时刻炸开,对象却不是方敬天身旁一心想斩除的人,他甚至对於袭身的指风都仅是侧过半身硬挨,目的就为了将这威力十足的一剑全送向才煞住跑势的莫磊。
怎么会?!惶急让原本就苍白的俊颜更无血色,封擎云加速扑向莫磊,右掌急布下片真劲抵御这道道噬人的剑气,就在指尖刚触著莫磊肩头还不及运力推开人时,他在那双大眼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惊悸还有一小点不知名的细微光点。
痛……一股剖心般的剧疼在尖锐的叫声中透穿了胸膛,封擎云步履踉跄地扑跌在前方人儿的怀里,再连同一块撞向了壁面,还没缓过口气,下一刻漫天的气劲又是骨般追袭而来。
莫磊……逐渐涣散的意识里,封擎云只记得自己竭尽全力反手挥舞出掌上方凝的指劲,剩下的,就只有任凭无尽漆黑接掌了所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