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卷在狂风里的游懿和阮全锋早已是冷汗涔涔惨白了张脸容,左支右绌完全失了方寸,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失了先机的下场竟是连缓口气的须臾都挪不出来,迅如风雷般狂啸的剑势逼得两人只能够见招拆招连点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唷,原来冰块抓狂起来这么厉害。」风凉的语气任谁也听的出不是由衷的称赞,其实就算是盯直了眼莫磊也只能看到花花绿绿的一大团,哪还分的出哪个影子是谁的,只是光瞧身旁这两个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没他动手的机会了。
唉,为什么贼老天这么不开眼?他的手,真的从没这么痒过啊……
「小鬼,不会比你还行吧?这么厉害怎么连个堂主都没捞到?好在你未雨绸缪先宣布帮主不干了,要不然害你下崖的老家伙万一不小心被冰块两三下就收拾掉的话,啧,那可就很难看罗。」
「哈哈,红毛你这就猜错了。」大掌一挥直把莫磊拍的踉跄跌了步,郝崭扬喜滋滋地笑咧了嘴,「也许别的门派都是最强的当家,不过在泷帮,是赖不掉的才当家,想当年老大跟二爷还有副座那妮子……」
这两个,想谈古论今也得看看场合吧……摇首微叹,封擎云不抱什么希望地别开了眼,眼前还是多看著铮点比较重要,有多久没见到他这般霸气地使剑了?打上这一阵气也该消了差不多吧。
莫磊其实说的没错,虽然自己与铮的身手该算是在伯仲之间,但对敌时差别却彷如天地之距,只因自己留情他却无心。
每每动手自己总习惯留分退路,铮却相反地从不留余地,对敌如此对己亦然,对铮而言,他的世界除了那人外总是简单的二分法,永无第三种弯折的曲线。
总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脑袋就只剩了杀无赦三个字,什么迂回什么防护,更遑论稳扎稳打的武学格言,在他来说这些全是浪费时间体力的无聊玩意,只能期望这一回他老大的路别走的太直,否则很难回去跟烨交代啊……
可惜大概是平素菩萨拜的不够,封擎云心底的默祷老天爷还没收到,那团混乱纠结的人影霎时变得简单清晰,除了蓝衫依旧随风轻扬外,灰白的细砂上已多了两具踣地不起的人体,还歪斜躺了张裂做两半的面具。
「啊!你看……」惊呼之後紧接的是片反常的安静,令人惊呼是这突来的意外结局,而叫人屏息的却是因为张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绝美艳容,那一种不似人间应有的谪仙样貌比这容颜主人的精湛武艺更加震慑了全场。
一抹血红由眉心缓缓沁染而下,衬著那张本就艳惊四座的俏颜越发地叫人两眼发直转不开,一时间根本无人去注意到那两位老半天还没爬起来的大寨主、大帮主究竟伤的如何。
「铮?」怎么这么不小心让脸受了伤?蹙拧著双眉,封擎云睇视著迎面走来的人儿做无言的问询,由来为著某个原因,铮从不允旁人触碰他的脸,而这次却……
「磊,能不能不落疤痕?」
「不用麻烦。」伸臂随意抹拭著,当袖上那抹殷然血色映入眼底时,红泽微褪的双唇隐隐扬起了惑人的弯弧,虽然倍添风采却也冷煞的叫人寒毛直竖。
「我,故意的。」
故、意?不会是因为……眼里的墨色深浓了几分,封擎云明显表露出不予认同的意思,即便如此却也只能莫可奈何。
铮跟烨这两个,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才在为以後的日子感到头大,一抹黑褐暗影突然从胁下穿出,隔著自己探上了封铮的胸前。
「那这个也是故意的?也不用麻烦?」扎好针,莫磊伸指戳了戳蓝影的左肩,皮笑肉不笑地白了眼面前这个跟小鬼同样喜欢装英雄也同样欠人扁的迟钝家伙。
「意思是这只手也不想要了?」
方才藉著小鬼身形的掩护,促不及防下总算将四根银晃晃的长针稳当地插上大冰块的左首锁肋处,不但稳住了窜流的真气同时也封了他的活动能力,要不然那朵桃花肯乖乖听话太阳大概都会从天掉到海里去。
哼,以为刚刚打的乱七八糟害他看的眼花撩乱就可以蒙混过去啦?还想瞒他大神医的这双眼,下辈子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小鬼,中府、尺泽、太渊……」木愣了会儿,封擎云随即意会地照著莫磊念出的穴位出掌拍上,逐一注入真气,随即就见封铮喉头微动,一口紫黑色的瘀血沿著唇角淌流而下。
「才说你厉害呢,真是漏气。」招手收回稳气的三支长针,独留那只限制行动的没拔,莫磊大手一挥就将人推给後边的郝崭扬,「乖乖休息去,下头的戏没你的份了。」
浑身虚软又动弹不得,要不是郝崭扬张臂接人接的快,难保不会跟地上粗糙的砂石来个亲密接触,然而封铮却是半声气也没吭没恼,两眼一闭真的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夥伴的臂弯里休息。
「耶?这么听话?」隔巾搔了搔头,没了预期中的反应莫磊还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继续奚落这落难的大冰块,「嗤,真不好玩。」
玩?惹到铮小子头上还真是有得玩了……苦笑间视线凝往场中三三两两开始聚集的人影,不用多瞧封擎云也知道倒在地的那两个是没救了,铮出手可从来不作亏本生意,何况他这回还下了这么大成本。
「啊!寨主死了!」「天!阮帮主他……」
突然的喊声打破了著魔似的静默,杂涾的语音再度此起彼落地响起,不能置信之余更多的是惊恐疑惧。
不满百招吧,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居然就击毙了南水的两大巨头?简直跟娃儿吃糖豆般容易,这些戴面具的究竟是什么来头?青邑门为什么完全不顾结盟之义任这些陌生人如此妄为呢?还是说根本是故意藉他人之手……
「各位冷静一下,请听在下一言。」面上的笑容依旧温煦如风,心里头却是百味杂陈的叫古天溟直想掀唇咋舌……虽然说留著两个老家伙是麻烦,但宰的这么乾净俐落也还是麻烦呀,眼前不正一团糟的乱……
话说回来,云弟的朋友们还真叫人开足了眼界,不但个个都有著睥睨群伦的好胆色,看来似乎也都有著一身好本事,就拿刚刚那位仁兄来说,原以为不说话的他是属於那种江湖阅丰、锋芒尽敛的深沉角色,谁晓得动起手来,那股子煞气竟是同他姿容一般过人,全叫人铭心三分不敢领教。
「对於游老及阮老之逝古某虽感遗憾,但两位结党营私於先,叛盟背信於後,武林事武斗断,这已是同为南水一份子的古某所能做的最大宽限了,至於个中的细故缘由……」迈步前行,噙著抹潇洒笑意的古天溟笔直地走入了敌对的人群里,即使处於敌阵中心也仍是一派轻松无畏的神态,「想必任极乐谷左丞之职的『沧浪客』秦前辈该比古某更为清楚。」
如水滚溢,杂语嚷句霎时又沸沸扬扬不绝於耳,古天溟的这段话不但明白点出了秦泸瑜的身分,更直接将一直隐於後头的极乐谷拉到了幕前。
空穴不来风,何况话还是出自盟首当家的嘴,即使只是空口白话无凭无证,也足以让在场的天蛟、巨鲸门徒开始心起疑云……此趟青邑之行是否真那么单纯?还是其中另藏玄机不足为外人道……
「姓古的,人死无证,你这是血口污蔑!」眼看手下们人心浮动,情况已然混乱到无法控制,身为阮全锋心腹的贺蓝连忙发了声喊厉语驳斥,自己已是过了河的卒子无法回头,若是让古天溟就此顺利地一统南水,等在他眼前的只有灭亡一途。
「喔,那么秦前辈您怎么说呢?」漫语间古天溟已立於白影尺许之前,墨浓的漆眸倏抬,目光蓦然紧锁在那张依旧无波无澜的腊黄脸容上。
「问我无用,问『巨灵』吧。」
独特的粗哑嗓音幽幽响起,一把通体漆黑、似钩又似刀的巨型兵刃也同时展露於众人面前,下一刻黑白交杂的灰影已是漫天往古天溟当头罩下。
面对著二十年前已然成名的前辈人物,古天溟自是不敢托大,踏足错步的同时,一把以紫竹为骨的竹扇也自肘滑入掌中,这还是他艺成之後第一次首招就用上了随身兵刃。
扇柄点上了钩端,两股气劲从交会点迸炸窜流,靠的近功力稍差的纷纷被震的气血翻涌,不能自己地跌退了好几大步,一时间人如浪涌全向外撤开了一大圈,两大高手生死相决,任谁也不想遭池鱼之殃。
「唔……」胸口如压了块巨石闷沉地叫人喘不过气,双耳更是嗡然作响到头疼欲裂,莫磊难受地直想要破口大骂,可惜全身的力气只剩勉强支持他没难看地瘫跌到地上去。
那只死狐狸在搞什么鬼!宰人还会宰错方向不成?干嘛没事尽往这头发威浪费力气?!,「磊?」太过集中於眼前的战况,一时间封擎云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不谙武的人需要照顾,直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入耳才赫然记起,急忙将护身罡气扩及体外将人仔细护住,同时覆掌交握住他的手徐徐渡过些真气。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还好吗?别离我太远。」
「……不好。」语声孱弱地咕哝了句,莫磊索性转身张臂把人抱了满怀,这样够近了吧,反正管它怎么打在自己看来全都是一个样的乱,乾脆省力点饶了这对招子。
劲风呼啸,尘扬满天,间或传来的钝鸣声更教人心如鼓擂震的难受,显见双方除了招式巧劲外更拼足了真力,举手投足间俱是力逾千斤。
「……喂,狐狸不会罩不住吧?」把脸埋在温滑的颈窝间蹭了蹭,缓过劲儿的莫磊开始又有了说话的气力,虽然待在小鬼怀里不再感到一丝迫人的气劲,但光听那飞沙走石的声音就可以想见战况有多激烈了。
「照你们说的,那个个矮的家伙可是属於老妖精级的人物,你确定不用上去帮狐狸一把?」
「二个打一个?这不是有违你莫神医所谓的江湖规矩吗?」听来语声的主人精神似乎还不错,封擎云松了口气收回相握的指掌,转而继续注意著前方腾跃著的两个身影。
「这叫入境随俗,笨。」
「狐……古天溟好歹也是一方巨擘,对他多点信心好吧。」差点就顺著这石头的称谓喊人了,莞尔一笑,面具後略显紧绷的容颜总算神色稍霁,「昔日秦叔的身手虽然略胜方叔一筹,但既然当日我都能应付的过,他也该没太大问题才是。」
望著那片灵巧多变的扇影,封擎云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古天溟的一身修为的确能与秦泸瑜抗衡,就算不敌怕也是千招之後的事了,他只担心那天方敬天对付自己的手段今日也会重现,因此一直留神警戒著周遭状态,尤其是那四艘泊於岸边的来船──那该是伏兵或她最可能的藏身所在。
「臭小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叔来叔去的?别又想给我来手下留情那套。」恶声恶气地把话威吓地说的坚决,莫磊极不悦地往颊旁的蜜色颈肌上咬了下去。
这个笨小鬼,到底还要吃上多少亏才会学得到一丁点教训?该不是以为有自己这个药箱在,地底的閰老头就绝对会买帐闭眼打盹吧?
「喊惯了没办……磊!别这样,我会分神,这儿事完後你要玩要闹我都陪你。」缩脖躲著那又痛又麻的啃噬,封擎云连忙出声制止肩上那颗头颅的放肆,高手过招间不容发,任他再这么闹自己,後果实在堪虑,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走神而留下无垠的悔憾。
「『赔』我?好,你说的,到时候别说话不算话。」
用力圈搂了下双臂表示成交,莫磊不再出声也不再有任何会让人分神的不适宜举动,就像个装饰品般十分安分地挂在封擎云身上,然而埋在颈窝间没人见著的脸容上唇弧却是大大咧了老高,眉宇间尽是藏不住的淘气与谑色。
呵,没想到这么快又可以见著小鬼在自己身下情迷意乱的诱人模样,枉他还好心地想说下回让他抱的……这小子,居然笨到这么简单就把自个儿卖了?
看来身为他的枕边人得有义务教教这小鬼什么叫做卖身契,免得万一哪天自己没跟牢在身边,买主换了人问题可大了。
***
黑影幢幢如魅,暗紫色的扇影却始终相随,秦泸瑜脸上的神情虽然依旧冷漠,但唇棱的线条却已紧抿成了直线。
後生可畏吗?没想到久隐不出,这江湖,似不再是自己的天下了……一丝淡淡的悲凉掠过心头,手上『巨灵』走势却愈加诡谲多变,渐渐漫过了紫影,如龙飞天直上九霄奔青云。
果然不愧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沧浪客』……眉头微拢复展,古天溟只觉得自己唇边那抹习惯性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那样庞然的兵器在秦泸瑜手上根本就同他自己手臂般地灵活,加上满布的真劲又如此霸道,逼得竹扇只能发挥六、七成的巧技,卸不去拨不开的全只能同样以真劲力挡。
交手才百余招,手都已经开始感到发麻了,原本还打算仗著年轻气力悠长些占便宜,想说稳扎稳打地拖下去许有胜机可窥,哪晓得这位家喻户晓的大前辈竟比他还沉不住气?不但那把『巨灵』的路子突然变得更为刁钻,扇面上的压力也陡然剧增。
他老人家难道是想速战速决?苦笑地一抿唇,紫影倏开骤合,古天溟对式拆招的速度不但加快,扇影的变幻也越发让人目不暇给,然而随生的疑问也一个接一个在心头萦绕。
是什么让『沧浪客』如此急於与自己一分胜负?
浮躁这情绪似是不该在他这般宗师级的人物身上展现才对,急於表功吗?难道极乐谷如今当家的就是封若樱?或许,是云弟支援的人手让状况有变坏了他原有的算计?也或许……纯粹只是不把自己这点能耐看在眼里吧。
手上忙碌著,念头也飞快转著,古天溟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臆测其实已对上了八分,秦泸瑜不愿久战的原因的确是因为他的心已开始浮躁。
近一刻钟了,以年纪而论这年轻人实在出乎意料外地难缠……暗咬牙,秦泸瑜再又强提了几分气劲。
她,怕是要快没耐性了,前场拼斗出乎意料外的结果肯定已让她动了气,如果自己这场再久战不下,无非更会令她怒意丛生失了冷静,他是了解她的,只怕盛怒下的她会一意孤行,将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随往一边丢。
北方一战虽然令封擎云重创生死未卜,但他们也同样失去了方敬天这一力臂,比起北方情势的浑沌,南方未及紧密扣连的力量是相较下较微容易到手的东西,所以这回南下除了一结若樱与古家的多年宿怨外,也是为了替重出江湖准备筹码。
二十多年了,他们已经蛰伏的太久,虽然谷主嘴上不说,但看的出他也有著兴许的後悔,为了若樱,他们实已抛却了太多太多……
「磊,去崭扬那儿好吗?我得准备接应了。」睇视著那把黑黝黝的巨刃忽而大开大阔忽而轻灵如烟,封擎云双瞳露出的神色越显凝重,能让秦泸瑜这般与本性大相迳庭使招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果然忍不住要出手了。
想先杀了古天溟好对那个人示威吗?该说……是想藉著弑子之仇让他把她深深刻划在心底吧,哪怕永远记得的只是个无法抹灭的恨字也无妨。
情之一路,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情灭爱熄,剩下只有以仇为名的交集,这样扭曲的关系里还能有他容身的位置吗?他该把自己放在哪儿呢?在这张用怨以恨当作经纬交织的仇网下,有什么地方……才是他能够面对这身骨血的所在……
「不会吧,狐狸这么快就不行啦?不是才说没问题的,小鬼你前言後语兜不拢喔。」
是古狐狸绣花枕头地中看不中用还是小鬼的眼睛又出了问题?这估量未免也离正确答案错差的太多,连点眼力都没有,小鬼以前到底是拿啥做人家帮主的……就连作靶也不怎么称职不是,要不然怎会笨到闪不开栽在湖里头让他捡著呢?
纳闷地抬起头,莫磊真的很想问问手上搂著的家伙究竟是符合所谓江湖人的哪一点,谁知道话还没出口就叫那双幽凄满填的黑眸给夺去了心神,不难想像面具後的那张脸盘颜色大概也好看不到哪去。
这小鬼……没事干嘛又神游到几百年前的往事去?老这么自找苦吃不嫌腻嘛,根本就是伸长了手也管不著的事,浪费力气白白伤心又有啥个鸟用!
「臭小鬼,管他好话坏话我都不想再说第二次,横竖只有一句,敢给我再伤的半死不活回来试试,不把你钉在床上躺足一整年我就真可以扔了那个磊字改叫莫白痴!」
在抱拥的肩胛上大力拍了掌掠下警语,莫磊连一眼也不再多瞧就听话地往後头退去,该说的早已说的够多了,这小鬼自己脑袋瓜子要是不开窍,任他吐尽口沫扯破喉也没用。
何况若是真愚蠢到宁愿在疯女人手底下超生,宁愿一死百了往閰老儿怀里头躲,他实在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伸手拉他一把,或许踹上一脚让他滚快点到枉死城报到还比较可能,如果这小鬼真敢就这么良心给狗啃光地舍下他翘头的话……
「咳……」呛咳了声,连後背上未曾痊愈的旧创也被震的隐隐生疼,然而面具下的唇棱却是缓缓弯成了月上弦,扬起的笑容虽然仅是淡如一叶浮河轻羽,却让原本惨澹的容颜重添了无限生气。
该拿什么谢谢这块每每把自己敲回魂的大石头呢?
如羽长睫敛阖再展,莹莹黑瞳里重新耀闪著夜星般的灿芒,封擎云有种终於能够大口呼吸的解脱感觉……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有她存在的地方自己还能这般轻松笑著。
看来等会儿得多留神些,顾好自己的每寸皮肉就是最实用的谢礼吧……威胁的话语闪过脑际,不禁让封擎云微扬的嘴角复又往上拉成了大弧……虽然私心底他是蛮想试试叫石头改名的说。
迎著狂沙漫天席卷,封擎云足步轻缓地悄然挪近了身形,澎湃的内息不断於八脉间游走运行,成拳而握的左手也拇指微屈暗扣在掌心里,紧绷的身躯就如只伺机扑狩的猎豹。
青衣白衫掺杂相间,黑华紫影挥叠交错,突然一缕带著淡红色彩的劲气疾射穿入,虽与层层真力交锋激汤出刺耳的锐啸声,却丝毫不减其速地一路长驱直进,追噬著青色人影的後背。
「叮。」「咻。」两声异响霎时骤起,让人耳面生疼的锐啸及劲风却也几乎在声起时的瞬间重归静寂,异变突起又结束须臾,快的令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沙尘渐落,只见场中除了古天溟与秦泸瑜外又多了三抹人影,五个人,据角成鼎而立,交织出的沉凝肃杀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天空中高挂艳阳的暖意。
「溟儿?」站在古天溟身旁,古閺澐眼中有著明显的担心,尽管事隔二十年,他没忘了封若樱的一身功夫有多霸道,今日再见那抹红影仍是这般地叫人动魄惊心。
「没事,乏了点而已。」摇头表示无碍,略显疲色的古天溟扯唇挂上了惯为的笑意,除了久以真劲相拼气虚了点外,浑身上下并没有受到什么其他实质的伤害。
还能维持这身皮囊的完整,既不是自己游刃有余闪的快当然也不是因为刀枪不入成了仙,而是飞身扑入的两人救的及时,轻吁了口气喘息,古天溟这才有心思转而向面前的宫装女子打量。
粉腮如桃的瓜子脸上有著张小巧丰唇、俏挺鼻脊、还有著双柔媚的微勾凤眼,云鬓微堕,娥眉淡扫,一身玫瑰红的宫装更衬的她肤白赛雪,好一个标致的大美人!
只可惜那双该含媚带嗔的凤眼里有的只是无尽冷霜与恨意,红润的丰唇也无半点弯弧,整个人就像被冰雪覆了一整身的冷硬,此刻那双美眸中正张显著滔天怒火直瞪著三角的另一隅。
很奇怪的局面,就连默立在封若樱身旁的秦泸瑜都浮起了丝迷惘的神色,熟知当年纠葛的他想不通为何二十年不曾碰面的两人第一眼竟都不在对方身上,不论残留的情感是爱是恨都不该如此漠然吧。
说来古閺澐的心境他还能够理解几分,毕竟当著妻儿门众面前面对著昔年爱侣反目成仇,不胜唏嘘外那份尴尬自是不用多说,但若樱……多年来让她兹念挂怀寝食不安的人不就正在眼前?为什么她目光所凝却是……
顺著那两道似想在来人身上穿出窟窿的视线望去,秦泸瑜复又更加迷惑地皱起了眉头,冰冷的面具遮去了来人大部分表情,但从那两潭依旧静无波澜的墨瞳中,他看得出这人并没有被若樱如焰炽烈的杀气给吓到。
他是谁?不但无惧於极乐谷昔日之威,甚至连方才若樱出手的『指禁煞』似都没放在眼里,方才四方交手的太快,注意力大半在古天溟身上的自己并没留意到他究竟是如何化解的。
化……解?『指禁煞』这门武林绝学该独步天下的不是?难道真是岁月无情,过往如烟云?
「你,什么意思?」凤目微眯,封若樱强压下心底深处嗜血的杀意,她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真的拖著半条残命赶上了自己前头挡著,而且方才那一拦击……难道回传的情报真是对的?他也学会了『指禁煞』?
「姓古的算你的谁?值得你这样帮他?!你是不是忘了人家根本不要你,堂堂个大帮主拿脸贴人冷股不嫌太委屈了?」一步一语,冷嘲热讽的言词字字清晰地自进逼的丰唇中吐出,才压下少许的火气又再次难抑地怒扬,涂染著蔻丹的纤指已是深陷在柔软的掌心中。
这算什么?生他养他了二十年,不但不肯助她一臂之力,现在竟还忘恩负义地帮著姓古的来反她?!他难道忘了二十年来他身後的那些人从不曾对她俩嘘寒问暖过只言片语吗?
「封擎云!以为带了张鬼脸我就不认得你?!」
再一次,全场陷入了鸦雀无声的震撼之中,为的是这如雷贯耳的王者霸名,更为了随後递上的清脆巴掌响声,这几乎让所有人全都个个睁大了眼……那个曾是泷帮之主、威震南北的封擎云竟就这么打骂不还手地站著让人搧耳光?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亲人?情人?
啪地一声,覆脸的面具被一掌打落在细砂石间,就连脸面也都被这强劲的力道掴到微偏,散乱的发丝和著红稠的热血贴黏在唇边,衬的那张俊雅容颜更显病态的苍白。
「云……弟。」担忧的呼声不自觉地抢出口,尾字余音却是袅袅消失在嘴边,古天溟明显察觉到身旁爹亲的身子震晃了下,望著自己的目光逐渐由惊愕转为滞然,半晌才缓缓往众人所注视的目标移去。
死老太婆!紧拽著身旁的这只熊臂,莫磊可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忍著没冲上前替小鬼巴回那一掌,原本跟大个儿还在为著那疯女人出人意表外的姿容啧啧称奇,哪知前一刻还觉得长得不错的美颜这一刻他却只想将它揍成猪头。
还有,那个臭小鬼的脑袋里到底是装了些什么?
不是老信誓旦旦地说迷梦已醒吗?那还呆呆站著让她打干嘛?皮痒没人抓是吧,别告诉他说是还什么养育之恩的鸟话,那女人除了借了十个月的肚皮供小鬼暂居外,哪还找得出半点恩情可言?!
「放弃吧,青邑门你动不了的。」伸指抹去唇边的残血,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外俊颜上是一片坦荡,没有怒没有恨,也没有分毫以往时而隐露的痛苦与悲凄。
「就凭你?」掌掴的手莫名地竟有点麻疼,封若樱下意识蹙起了秀气的双眉,不知为何她彷佛觉得眼前的人儿有些变了。
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变得坚强也变得洒脱,那双漆眸里倒映的景象中竟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那个总是在绝望中掺著丝渴望的无助男孩似乎已不存在了。
「我没那么厉害,不过尽份心力而已,虽然我们只来了三个人,但能帮上多少忙想必你心里也有底,就算把你安插在这些人中的手下全算上,青邑门下也非弱手,该是绰绰有余了。」
「你不要我了?跟他一样,不要我了?」纤掌微颤地探上了红肿的颊畔,如冰冷凝的美颜突然变得哀凄欲绝,就连原本盛气凌人的语调也霎时软柔如一池春水。
「……娘,别费力了,也许,对你还谈不上了解与否,但一直在你身边的,是我,我们之间要或不要从来就不是我所能做的决定,现在……我只是不想再作梦了。」
即使明知是假,封擎云仍忍不住为颊上微凉的掌温感到一阵悸动,他知道自己虽然嘴上说的这般硬气,但其实心底还是有著一隅甘愿沉溺在她伪装的温柔里,甘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利用,只不过……
在这小小的所谓甘愿还没付诸实行前,大概就会先被莫磊那块石头砸的脑袋开花吧……笑,轻柔地爬上了唇畔,即使破损的嘴角依然紫肿,色泽也依旧褪白,却仍是绚丽的令艳阳也失彩。
轻轻的一声娘就宛如把火药点燃了引信,不但炸的四周抽气声连连,同时也炸毁了和谐的虚幻假象,犹覆在俊颜上的五指忽地并指如勾,毫不留情地就往那双莹如墨玉般漂亮的眼瞳剜去。
「不准这样叫我!」
仰首扬臂,早有心理准备的封擎云避的险却也避的极是俐落,只见他扣指探腕、沉肩扫肘,转眼就与封若樱寸步不移地对拆了数十招,尽是以快打快,功力稍浅的就仅能看到红影幢幢袖舞满天。
这就是当年决定把孩子留给她的结果?年近半百却依然俊美无畴的脸庞上首次露出了沧桑老态,古閺澐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去补偿这无辜孩子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尽管他刚才还能笑的如此灿烂,但从两人言谈间不难想像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尤其……这孩子竟长的与自己这般相像……
「松岩,我错了吗?」望著正拍著自己肩膀以示抚慰的薛松岩,古閺澐的神情显得茫然且无措,「告诉我,我是不是真错得离谱?我该是了解她的,怎么还会妄想著孩子能够改变她的乖戾?」
「你说……他……会不会恨我?恨我这个做爹的不但没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还残忍地把他往火坑里推。」
怎能够没有怨呢?同是他古閺澐的孩子,际遇却何止云泥之别,何况以若樱如此偏激的个性……恐怕是日夜提醒著那孩子是自己不要他的吧,他没忘了刚才就明明白白地有句『古家根本不要你』……
是因为如此,所以那孩子才不愿意与自己相认的不是吗?就算见了面也宁可戴著张面具当自己只是个陌生人,这样的父与子,叫他……情何以堪……
「爹,您多想了,云弟告诉过我,他并不怪您也不怨古家。」望著老父神情黯然难掩心伤,古天溟急忙出言澄清,「瞒著您只是不想扰了您的心思,不想大敌当前再横生枝节乱了阵脚。」
「真是这样?溟儿,你唤他……云弟?你早晓得了?」彷佛从地府深层被拉回了人世,古閺澐总算恢复了几分精神,紧锁的眉心也随之缓舒。
「嗯,半年多前的一场偶遇碰上的,如您所见,云弟跟您年轻时实在太像了,当下我就起了疑心,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泷帮帮主封擎云,您可知他当时就是顾虑著我们古家的名声才急於否认与我的兄弟关系。」
「这回也是这般,若不是担心著古家担心著爹与我的安危,他又怎会重伤未愈就匆匆南下?这些不都表示著云弟对您不但并无怨恨还十分挂怀,我猜就连极乐谷迟至今日才有动作也是云弟帮的忙。」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古天溟就是想让爹亲知道这个离散在外的弟弟对他们古家是如何的仁至义尽用心良苦,希望眼前风雨过後能弥补他这些年失去的欢娱,他相信就算是毫无血缘相关的娘亲,定也能够接受这个如此值得疼怜的孩子。
「重伤未愈?!他……云儿受了伤?怎么伤的?」即使没看过这儿子的身手,古閺澐也相信封擎云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涵,堂堂的北水王者加上他身旁的人手似乎都非泛泛,有谁能够令他重创?
「云弟没提,但我想……只怕跟眼前的这群人脱不了关系,纵使云弟的身手不错,但如果对手是她,怎样也难倾力相搏吧。」
谁会愿意与自个儿的亲娘动真章呢?谁又能够真狠心下的了煞手?即使,这个所谓的娘并无一般为人母的慈爱。
其实别说是封若樱亲自动手,哪怕只要知道有一分是出自於她的授意,云弟如今还能够没心灰意冷到寻死解脱,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倘若两人所处的位置互换,他真没把握自己能否不自暴自弃好好活著。
低低喟叹了声,古天溟再次由衷地对这名异姓手足感到心疼,无法想像这些个漫漫年月里他到底是靠什么信念才能撑著不放弃。
「……」愕然无语,古閺澐怔忡地把目光投向仍在四手交搏中的两人,是想过若樱不会善待这个拥有自己半身骨血的孩子,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心狠无情到这般地步。
虎毒尚不食子,那孩子……不也是她的半身骨血吗?
难道就只因为对自己由爱生恨的这份怨仇,连怀胎十月的亲身骨肉都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吗?她为人母的天性呢?女人不该都会倾力呵护著自己的孩子吗?
「怎么?说了老半天狐狸爹你还不相信啊?」
虽然嘴上是说了不想再浪费口水,心里头也想著相信小鬼有能力处理好这一回,但当那对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的一开打,莫磊还是按耐不住地心悬地拔腿往这头跑。
就算帮不了小鬼打人,但近个几步总该可以让小鬼少流几桶血吧……
呸呸呸,信他了还这般咒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是心非的?都是被臭小鬼给带坏……耸鼻嘟唇,才在检讨著自己矛盾的乌鸦想法,这端钻进耳两只狐狸的对话就令莫磊又开始觉得喉咙痒的不吐不快。
「要不要我扒了小鬼衣服让你看清楚那个疯女人有多恶毒?光是胸前那两记疤就够好看了,左边穿心的据说是四岁挨的,老太婆自个儿伸指抓的,右边前胸透後背的呢,是我一个月前才治好的,这回老太婆八成是年纪太大懒得自己动,叫人拿箭钻的。」
看著眼前那两张脸盘的色彩越来越是青白,尤其是那只老的面皮上几乎快要没了血色,莫磊心底就有股畅意快感,就像是替小鬼出了口窒人郁气呢。
他一点也不介意多浪费点口沫让这两只狐狸再愧疚些,最好是无地自容到头也抬不起来,谁叫他们害小鬼难过了这么久,就算小鬼人大方不想计较,他姓莫的可是小鼻子小眼,帮忙多收点利息不为过吧。
「还不够精采?我想想,小鬼的背上……」还没来得及说个仔细,一声震耳厉喝已如平地惊雷般骤响。
「给我住手,封若樱!」
啧啧啧,效果这么好?掩耳吐舌,莫磊眨了眨那两只显得十分无辜的大眼睛……狐狸爹是转性了吗?没想到话都还没等他说个段落,就已经耐不住像只蹦猴般扑了出去,身手矫健地实在不输年轻人。
看来这只老狐狸倒还有几分当人爹的自觉……眼珠子转了转,莫磊原本高昂的讨债兴致立即消减了好几分,看在狐狸爹这么有诚意的份上,等会儿就少找他点乐子吧,全本帐都找老女人算好了。
本来嘛,老头就说过自个儿惹的麻烦就该自个儿解决,老子惹的风流帐总没道理叫儿子收吧,那个疯女人还是找老狐狸陪她玩的好,免得万一小鬼不小心脑筋的某个弯转不过来他就又有活干了,还是那种不但劳神费力连带也得把心赔著痛的大烂活,这等苦差事打死他也不想再接第二回了。
「老实说,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我爹这么生气了,更别说才三言两语就被激的像毛头小子沉不住气。」目送亲爹如流星般疾掠的身影远离,古天溟既是赞叹又是感慨地把头摇了又摇。
「我佩服你的本事,也谢谢……你对云弟的这份心思。」扬唇带上真挚的笑容,古天溟朝莫磊伸出了代表由衷感谢的手。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人的存在,才支撑著云弟到今日还能够展露欢颜吧,虽然眼前人似是直率的稍嫌鲁莽,但感觉得出看似五大三粗的他其实有著颗柔软细腻的玲珑心,暖暖呵护著恋人的每分伤创。
「谢啥谢?小鬼本来就是我的人,狐狸你捞过界罗。」啪地往那只横在眼前的手掌大力拍了下去,莫磊龇牙咧嘴地回了个示威成份十足的怪笑。
狡猾的臭狐狸,居然开始摆起老大哥的嘴脸了,想跟他抢人?哼,连窗都没有!
「没听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再说……放著你老爹和你这两张大好的挡箭牌不用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小狐狸,太浪费是会让贼老天眼红的,你莫爷我可不想半夜被雷公敲下床,不过若换做是小鬼的话,我倒乐意在床上多挨他两脚。」
「……」这位姓莫的仁兄未免也楚河汉界分的太清楚了吧?暧昧无比的词语让向来从容以对的俊颜浮起了抹十分罕见的尴尬神情,古天溟哭笑不得地缩回了那只掌心被搧的微红的右手。
云弟似乎是绑了个醋在身边呢,就不知……浸在醋里的人儿有没有这分自觉……
「封若樱!」
多少年了,总想听著自己的名字能够再一次从那个人的口中吐出,许会有些怨有些恼,但她能想像其中一定也有著点莫可奈何的情愫,就如以往那段甜蜜的日子般。
而眼前,的确是如偿所愿听到他唤出自己的名了,可怎会是声叱喝?数十寒暑後的第一个招呼里有的竟只是无穷的怒意?红袖疾舞,掌劲骤增将封擎云逼退了步外,神情如寒樱般清冷的俏颜缓缓向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转去。
果然,在那熟悉的眉宇唇角间她找不著半点故人相见的和悦,更别提过往曾有的丝毫宠溺,除了明白彰显的怒气外还有的……居然是更多无声的指责。
「呵……」
笑声渐渐溢出了樱唇,衬染著玫瑰般的红唇更显艳泽,却不知为何地叫人看了心生叹息,只因就像道痕裂碎了精致如瓷般完美的丽颜,不添美反增遗憾。
该说什么呢?对一个眼里再没有自己身影的旧日恋人,别来无恙吗?
这眉,这眼,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枉思断肠虚渡青春的原因吗?就为了一对不再因她而软化的眉,一双不再因她而温柔的眼?实在太好笑了不是……封若樱不可遏止地笑的双肩微耸,伴著一点晶莹在眼角隐隐闪烁。
「封……」
「喊我这么热切做什么呢?云郎,是怪妾身这么久没来向你问候请安吗?」不想再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陌生地唤喊,封若樱启唇打断古閺澐的话语,尽管心再冷再恨,面上依旧媚眼如丝流波莹莹地满是诱人风情。
「……」久违的亲匿称谓让古閺澐不能自己地将面前的娉婷身影与过往记忆重叠,依稀又是花好月圆两情缱绻。
「不说话呢,果是在责怪妾身呀,但云郎可知虽不见面,这些年妾身对云郎你可没有一日忘却,兹兹念想著全是该怎么回报你对妾身的『好』。」
轻柔的语声依旧,然而那个语意难明的好字却让古閺澐悚然回过心神,双唇微张,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的冲动已然消退了许多,继起的理智让他想不出能说什么。
怪她苛虐了孩子?以什么立场呢?她不是个好母亲自己又何曾尽到半点为人父的责任,尽管孩子的来到对自己而言实是场设计,但能因此撇的一乾二净说毫不相干吗?
若要说无辜,孩子比他更是无辜吧……
凄惶、歉疚蓦然涌满了胸怀,手心却是被覆握著一暖,古閺澐有些茫然地偏头望去,就见一直静默在旁的诸葛茹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与他并肩,而另头古天溟也昂藏立於自己身後彷若无言的支持。
「呵……看来这些年你一家子可过的真不错,很幸福是吗?」妒红了双眼,封若樱却用笑掩饰著,她决不要让旁人觉得她是被抛弃舍下,是可怜没人要的,因他所失去的……今天全会讨回!
「擎云过来吧,跟他们离的这么近,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也是人家古氏大家的一份子呢,还是站过来点省得误会。」
话,一定要说的如此伤人吗?垂睫敛去眼底的涩意,封擎云唇弧微扬淡淡地笑了……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她大概已是气到忘了禁忌吧。
「对了云郎,擎云这名是妾身做主取的,妾身一个女人家书读得少,这名字可是想了好久觉得涵义深远才决定的,说给云郎听听看看是否也合你的意?擎云,擒澐,只不过我不是想擒天上浮云,而是想把水里的另朵澐拖上岸来,瞧他离了水还能使什么威风。」
一席话,两样情,封若樱自是盈盈笑的得意,只因为她很高兴看到两张相像的脸容都渐渐变了颜色,一青一白地很能满足她这颗为报复而律动的心。
哈~不过是个名字也能这样扯?果真疯,没冤枉她……翻了翻白眼,在旁看这对老字号的旧情人眉来眼去看到快睡著的莫磊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真要这么玩,那老女人叫啥若樱的不就是落英了?岂不是要秃光了枝头才作数……嗯,这主意好像不错,眼珠子一转,莫磊不禁为自己这突来的灵感精神一振,只不过这主意得想个法子摸近老女人身边才可行。
「过来!」蓦然一声怒斥,片刻前还婉约动人的音色霎时冷硬如坚铁,明显带著怒色的凤目紧瞅著那抹两脚像似黏上了地分毫未移的水色人影,「该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封大帮主或……封堂主。」
「错,错错错……错的太离谱啦,小鬼脑袋正常的很,哪点疯了?」再不出来,这出弃妇复仇外加虐母训子的戏码真不知要演到哪一年去,难看不打紧,难听也无所谓,就是太委屈自己了,揪的闷哪!
真心扬唇笑的畅意,在一具温暖的躯体叠覆上後背时,封擎云全然放松了自己,甚至有些赖皮地将整个身子往後仰去,将重量全交倚在那暖呼呼的热源上。
「不是说好话坏话都不讲了,叫我自己看著办?你这算食言而肥喔,不怕被莫老前辈笑?」压低嗓子轻语著,长睫密掩的黑瞳里满是藏不住的欢愉。
就在猜这石头不可能忍得住不说话的,虽然那张嘴里吐出的话语仍是皮的叫人牙咬拳痒,然而无法否认地,此时听在自己耳里却宛如天籁般悦耳,叫他霎时忘却了所有。
「谁知道你这笨小鬼这么差劲,出场还没半刻就毁了半边脸加一张嘴,再让你这么毁容下去那还得了?我可不想抱个丑八怪在怀里,免得以後同床共枕的每一天都是被吓醒的。」
抬手抚上那红肿的面庞,莫磊没好气地伸指戳了两下,复又入怀掏出冷膏旁若无人般替那片不自然的嫣红上起了药,就连破损的唇角也没放过,一样爱怜地以指轻抚摩娑。
「封擎云!」凤目陡睁,辐射出噬人的凌厉杀气,红袖中的纤美十指已是成拳攒的死紧,为的却不是那番吊啷当的风凉话。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这样忽视她的存在,尤其是出自己腹的他!那双眼不是总带著企盼带著渴求追著她的身影吗?二十年来不都如此?现在她的人就在他面前,他的目光怎么可以当她不存在地轻易挪开?!
所有的冰冷自恃全被滔天怒火烧融殆尽,封若樱贝齿紧咬怒目狠瞪著,狰狞的模样怕是比狱府夜叉更胜一筹……眼前的这一张脸,怎么可以满溢著宁和幸福的神采?应该要惶恐不安,该是要凄楚难当才对,怎么可以只留她一个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怎么可以!
他是她的,决不许抛下她独尝幸福的滋味!
「老女人你记性真差呀,都说了小鬼没疯嘛,你可以叫他赵擎云、钱擎云、孙擎云、李擎云……呃,百家姓再来呢……算了,就叫莫擎云好了,要不然跟著古狐狸姓也不错,反正不会是跟你同样冠个疯字就是啦,嗤,都被赵钱孙李搅晕了头,明知道你疯了我还跟你罗唆这么多,真浪费口水。」
是这个人!都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抢走了那个陪她忧陪她痛的人……被篇长串大话激醒了迷离的心神,封若樱缓缓偏首,灼亮的凤目对上了另双同样晶莹的大眼,漆瞳里的怒火瞬时高涨。
「小鬼……」这老妖婆看人的模样怎么好像想把他拆了当配酒菜下肚呀?他看来很好吃吗?莫磊缩了缩脖,浑身的寒毛早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根根直竖,才想低头招呼怀里的人儿留点心,就发现一抹红已是满占视野,而另记的惊雷也同时在耳畔炸散开来。
「老大!」
这石头嘴果然是张催命符啊……认命地揽著人旋身避击,心里早有准备的封擎云躲的并不慌乱,本来就是预料中事不是吗?只不过……这回好像又破纪录了,还不到十句吧,就算把後头那段火上加油的也算上,总共也不过就几个呼吸的功夫。
唇微扬,睫羽轻敛,再次交手的心境却大是不同,封擎云也没料到与她动手之际自己除了思招变招外,竟是轻松到还有空转其他无关生死的闲念头。
俯身将人甩出,复再扯回抱拥著扬腿侧翻,左臂横举挡下袭上腹胁的一记,右臂则适时松了力道任臂中人往下坠跌,恰巧躲过另搧如铁红袖,再足尖一点屈膝一挺人又溜回右臂。
然而这些宛如杂耍般精采的精妙技击都仅在几次眨眼间完成,外人能看到的大都只有两抹杂色身影若隐若现地在滚滚红云里翻腾。
「老大怎么还不把那个臭红毛丢出来?」焦急地守在旁准备接应,无奈却是左等右等还等不到预期中的大包袱,郝崭扬忍不住心焦地抱怨了起来,要知道带了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与敌交手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当两人武艺间的差距并非悬殊时。
其实想问这问题的不只郝崭扬而已,还有那个被抛上扔下甩左扯右的可怜人,单是这几趟折腾下来,莫磊实在是连丝开口的气力都没有,没乱七八糟吐的难看已算是很给面子了。
臭小鬼……把他当球玩啊?不都说了送佛送上西……哪有人救人这样……救一半的……死小鬼……
「可能有困难。」回答了旁人的问语却回答不了自己的,古天溟不解地微拢起双眉。
两人交手之初并非没有过机会,然而云弟却不知被什么闪了心神,以致於动作迟缓了些错失良机,现在想把人毫发无伤地送出可就不容易了……正思索著是否该插手时,左侧忽地光影一晃,就见自家爹亲已是迅如流星般扑进了漫天红影里。
就说嘛,怎么忘了爹才是最有资格出手的人?看来自己还是乖乖盯著那位『沧浪客』就好……漆眸里煦暖的笑意如星耀闪夺目,片刻後却是渐渐驻凝了抹深彩,古天溟悄悄偏首望向另一端的至亲,素净的容颜一如以往,叫人看不出半点波澜。
「娘……」犹疑半晌,古天溟终还是忍不住启口轻唤了声。
「怎么,担心娘?」收回专神注视的目光,诸葛茹扬唇笑了笑,拉过古天溟的手轻拍著示意。
「好孩子,娘不要紧,这些事你爹从没瞒过我,初识他的时候就跟我说了他跟极乐谷小公主的那段过往,至於那孩子的事……是场意外,你爹他并没有对不起我。」
「那么,您对云弟……」
「傻孩子,就当娘的心眼儿这么小吗?」故意不高兴斜睨了眼,诸葛茹复又笑开了颜,「你爹的孩子,你的兄弟,娘还能计较些什么,没听过爱屋及乌嘛,更何况连你都表认同……那孩子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吧。」
「这二十年他怕是吃了不少苦……别说你爹了,就连我都有些後悔你爹当年的决定,不管是基於补偿还是单纯只因为这孩子的好,娘想疼他都来不及了你还穷担心个什么劲儿?」
「娘……谢谢,您真好。」撒娇似地伸臂搂了搂诸葛茹,有这样豁达的娘亲,古天溟是由衷地感到开心与骄傲。
「少来这套,娘儿俩还说谢?只要如你意就什么都好对吧。」宠溺地瞅了眼自己的儿子,诸葛茹笑叹著摇了摇头,看来那位北水霸主似乎很得儿子的欢心呢,令她也不由地开始感到好奇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能在仅数面之缘的时间里就把溟儿的心收的伏伏贴贴地一面倒?想想既没生也没养地,就这么白捡了一个好儿子……呵……说来似乎还是他们古家赚了呢。
就在两人简语数句的交谈间,另头的打斗已有了变化,冉冉红云渐渐离散露出了空隙,然而周遭的肃杀之气却丝毫未减,依旧凌厉地叫人却步。
「走!」
一声清啸伴著嘶嘶怪声破空响起,交缠的人影倏分,又是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不同的是这回的组合有些奇怪,一个红发怪人竟被古閺澐架在肩上扛著,而另外两个则一样白了张脸,胸口急剧起伏地互瞪著对方。
「你好啊,封擎云!」再次使出『指禁煞』,对曾走火入魔而失掉半身功力的封若樱而言已显得有些勉强,谁知道竟又同样被封擎云拦截而徒劳无功,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她绝对会把眼前这该死的千刀万刮碎割凌迟。
「我说过……青邑门你动不了的。」唇泽尽失,额上发际更是沁出了冷汗涔涔,左胁下更隐隐染著抹暗褐,然而虽然体态上是如此狼狈,封擎云面上仍泰然自若地平静如初,心里头也没有一丝慌惶不安,有的只是後悔穿了件淡色衫子出门。
这下可惨了,别说血腥味瞒不过莫磊的鼻子,光是这变色的衫彩大概就已经先帮他跟床板挂了号……下意识夹紧了左臂遮掩,只期盼那颗石头被甩的头昏眼花之际知觉迟钝点,否则他真不敢想像躺上一年後自己会锈成什么样子,不会发霉长菇吧。
「……别再坚持那些无意义的恨与怨了好吗?娘,二十年的岁月有多漫长,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你自己?就算真能毁了古家亡了青邑你又何尝能够快乐?你要的,难道真只是毁灭?」
极尽诚挚的语声娓娓劝诉著,明知即使说破了嘴皮这些话只怕也入不了她的耳,但封擎云就是无法就这么撒手不管眼睁睁地看她为这难明的爱憎迷失癫狂,聪颖若她,怎会不明白仇焰焚毁的也将包括她自己,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呢……
「给我闭嘴!你懂什么?自以为是什么?!问我要的?呵……我要的……」莲足步步进逼,俏美的明眸却是幽怨地瞥向另一隅的负情人,「云郎最明白了不是吗?可那又如何?他肯给吗?我要的起吗?」
「既然得不到,那就该彻底消灭毁掉……我封若樱要不起的东西,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每一问语每一答句,是剖心的诉情也是绝决的断念,精致的丽颜依旧笑的美艳,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玉石俱焚的激烈性格,怎不令人害怕!
多么熟悉,这如泣的怨语,曾经,自己也这样扯心地痛过……封擎云不禁有些恍惚地偏首闭了闭眼……
她要的……我要的……都只是份人世间寻常的温情暖意,可惜……全错了对象,他们都选了一个……给不起的人……
『为什么非要向一个无法对你付出的人索取你要的情爱温暖?』
蓦然,一个鲜明的画面跃入脑里,驱尽了所有不胜唏嘘的感慨迷惘。
『何苦执著在得不到的东西上?期盼、失望然後伤心,一而再地重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日子还是你在过啊,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开开心心的过呢?』
何苦执著……何苦执著……是莫磊的这句话拉自己跳出了二十年的执著泥沼,遗憾的是同样的话语却无法敲醒另个人的疑情迷梦。
回头抬眼想再说些什么,封擎云却叫眼前所见的景象大感惊愕,一时愣睁睁地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脸……
「娘……?」
「我说不准……」凤目横扫,才想提气喝斥这每每提醒自己可笑过往的称谓,却突然发现丹田竟虚如软棉般无力,封若樱迷惑地试著运行内息……没有!全身经脉里居然没有一丝的劲力可使?是再次走火入魔了吗?可又不像……这感觉倒比较像是……散功?
「若樱?!你……」
这回发出惊喊声的竟是向来镇静逾常的秦泸瑜?!封若樱开始慌了……她察觉到许许多多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然而却不再是艳羡也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彷见天开的惊讶。
伸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封若樱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惧,触手所及的肌肤竟不再是如常的细腻紧滑,甚至在眼角唇边更摸到了细细皱痕……怎么……会……
纤指勾入鬓发,原想挽下绺发丝查看,没想到毫无痛感地,发,就如秋天枯叶般从眼前飘散了一地,只余几丝在五指间勾缠,虽然依旧黑如墨浓,却是光泽不再。
「啊——」惊声尖叫著,一颗头颅却是不敢摇也不敢晃地僵在脖上,就怕一个动作满头青丝都将化作春泥无痕,如今的封若樱与片刻前几乎判若两人,不但容貌上苍老了许多,凌人的气势也不复存,现在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个骤失美丽而失措乱寸的可怜女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谁?是谁害我的?镜子……我要镜子……」语无伦次地蹒跚踽行,昔时夺人心神的美目里此刻只徒留雾蒙的茫然。
「娘!」从震撼中第一个恢复反应的是封擎云,想也没想地就是迎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这具保受惊吓的瘦弱娇躯,「没事,没事的,莫磊能……」
「别碰我!」未尽的话语被再一次划破长空的尖叫声打断,失神中的封若樱陡然像抓住浮板的溺水者般回复清明,双手紧紧抓著封擎云扶持的双臂,虽然武人的劲力不再,十指指尖却仍深深陷进了腕间的嫩肉里,点点红泽漫渗而出,很快就染红了水色袖口。
「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我变得这模样!还我!我的脸,我的头发,全还给我!」
任由封若樱在自己手上施虐,封擎云始终没放开相扶的臂膀,不是不能躲,而是他不忍心走,此时此刻能在她身旁给份安抚的也只有自己不是吗?却忘了他的不忍也让另一个人忍不住了……
「给我放开你的臭爪!」针随语落,莫磊很不高兴地扯起两只细腕就是往外摔,浑然不管眼前的女人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一个踉跄,封若樱差点被抛甩的力道给带倒,凤目陡睁,又是满布凶恶的神韵。
「你!」
「你什么你,拔牙去爪的纸老虎还逞什么威风?敢说句不重听的试试,不把你这张巴掌小脸打的跟猪头一样大我就把姓改了跟你一块疯!别以为你肚皮借小鬼住过我就对你客气。」
同样也睁起眼凶狠地瞪回去,莫磊将双拳扳的喀喀作响,这欠教训的女人最好是不信邪多给他骂上几句,小鬼身上挨的他还正愁没处讨呢。
「磊……」
「你也是,磊什么磊!以为甜言蜜语几句我就饶了你?」不提气还不打一处来,莫磊恶狠狠地伸出食指一一戳著身旁人儿的脸、胁、腕点名。
「这,这,还有这!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还是路边草?不痛不痒的是吧,回去给我抱著床板思过!看我有没有法子叫你下不了床!」
又一次,哗然声再次四起,除了惊叹眼前的大人物不但挨人巴掌也挨训外,更多的是兴趣盎然地讨论这位凶巴巴小哥与大帮主之间,窃窃私语尽是猜著这回的关系又是哪一样?亲人?情人?
「溟儿,这位跟云儿……呃,好像感情挺不错的,他是……也是泷帮的吗?他是云儿的……的……」看著那苍白的俊颜上掠起的赧红,才为封若樱适才变化感到错愕的古閺澐支支吾吾地就是问不出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
怎么说呢,这样的画面并非有什么扎眼突兀的地方,然而就是因为两人间的互动实在太过协调才叫人觉得不对劲……那个宛如悍妻般训夫的红发青年,是……男人吧?
眨眨眼,古天溟实是有口难言,当连娘亲也投注好奇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时,他真想打个地洞土遁闪人,要他怎么解释那位莫老兄与云弟匪浅的关系呢?脑海里不由又浮起两人深情缱绻相拥而眠的甜蜜画面。
说朋友吗?哪有无礼到这般茶壶状的,部属?也没有这样没大没小的吧,再说……刚才动手前两人肢体间的亲匿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那只好……穿同条开挡裤长大的哥儿们?
……
………
…………谁信啊?!
「咳……爹,直接问云弟或那个莫磊吧,泷帮,我真的……不熟。」
选来选去还是决定先作只驼鸟吧,古天溟露了个无能为力地歉意笑容,实在是这问题的难度太高,就算自己真是只诡计多端的狡狐也没能耐能转的圆,何况解释的对象还是狐狸的爹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要能问他们我还问你?不悦地瞪了瞪眼,得不到答案的古閺澐也只好把疑惑暂收,眼前的这场残局仍未了呢。
这一头,封擎云是自知理亏地乖乖让莫磊当众替他上药包扎,即使难为情也只能幻想自己脸上还挂著张面具,这石头正在气头上,若不依他只怕更叫人脸红心跳的言词都会一句句出笼。
「……磊,可不可以帮我看看她……」终非全无关系的人,想想封擎云还是不忍心地开了口请莫磊帮忙。
「不可以,我没白做工的癖好,再说我也不想毁了自己的杰作。」
杰……作?!
一时间抽气声取代了原本热烈的讨论,除了封擎云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外,其余一个个几乎都瞠目结舌地呆在当场──这个一头红发的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有本事将极乐谷的小公主整成这德行!
「是你!」巍巍颤颤伸出指头控诉著,封若樱忙抢上前了两步,然而忆及自己功力已失又倏地怯然停步,深怕这恶魔似的怪人又会弄些什么在自己身上。
「对,就是我,怎样?你叫若樱我就让你名副其实的落英缤纷,按你的规则玩不好吗?我给的折扣已经够优待了,若照你对小鬼这些年所做的算,把你拆成了骨片做膏药我都还嫌少,现在只不过叫你散功落发而已,这可是看在小鬼的面子上小爷我才肯这么委屈自己吃亏。」
有著点好笑,为这石头孩子气的报复方式,也有著点佩服,为他这身搞鬼使坏的好本领,最多的却是由衷的感动……
自己想做却难下手做、应做却不忍做的,这块石头全替他做的周全了,不伤她性命却也有效遏止了她野心的滋长,虽然手法有些戏谑捉弄,但也是为了想替自己出口气吧。
伸手轻捧过莫磊温润的面颊,封擎云情不自禁地将唇缓缓印上那张犹自喋喋不休的嘴,不是忘了还有其他人在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行为有多惊世骇俗,但这一刻,所有的念头就只是想吻上他的唇,就只是想这么将满腔的浓情与谢意传达给他知道。
近『莫』者黑呢,首当其冲的自己果然也没能幸免,要不怎会好半晌了还眷恋著那两片柔软红唇不想离开呢?而对这该要深切反省的孟浪行径心里头却仍是一点悔意也没有,似乎……挺糟糕的……
眨了眨眼,对於旁边爹亲的脸色古天溟是既想看又不好正大光明地转头看,就不知道是张嘴愣著还是张眼呆著?反正应该很精采吧,想想好像自从云弟他们到访後爹的表情就丰富了不少,尤以这次为最吧。
这样也好,直接了当省的他想不出来该怎么说他俩的关系,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似循规蹈矩的弟弟竟也有这么热情忘我的一面,叫人开足了眼界呢,许该说……吓破了胆吧。
当众吻一个男人?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地摇了摇头……虽然失仪,但也该是如此才合的上那个红发男人的脚步吧。
「……磊……谢谢。」
「你这小鬼几时把脸皮练得这么厚了?刚刚不是还不好意思地躲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上可人儿的余味,大眼却是似笑非笑地直瞅著人瞧,「不是美人计另有所图吧。」
「这么了解我?好吧,既然大神医都这么说了,我若真无所求岂不辜负了你的金口神算。」打蛇随棍上,尽管这一吻的确只是自己一时情动难忍而已,但作为另个不愉快话题的开端也未尝不好。
「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复功这桩我也不跟你求,但可不可以……让她恢复原来的容貌呢?」毕竟是生下自己的亲娘,何况封擎云很清楚容颜美丑对她的重要性,看她这般失魂落魄的实在难忍於心。
「不复功还回得去原来那样子?」翻著白眼直想拍额昏倒,莫磊实在搞不懂这小鬼为什么总是忽而聪明忽而愚笨地这么极端?到现在还学不懂所谓的中庸嘛……
「小鬼,你当我是神仙还是当这疯女人天生丽质青春永不老?你以为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啊?麻烦扳扳指头作一下算数好吧,你乾脆叫我生死人肉白骨算了,那还没这么难办哩。」
「那……头发……」
「臭小鬼~~长头发也要给时间吧!」几乎是用吼的回了这句,莫磊这回是直接就想伸手掐著这家伙的脖子摇个够……这个笨小鬼,就算学不会中庸综合,也该选在这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点吧!
「我做的事有这么半调子吗?她那些头发早断的乾净了,还赖在头皮上的只是层假象,你要我一根根用浆糊黏回去是不是?」
吼到这,莫磊忍不住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眼,因为……只怕还真是得用黏的粘回去才能『恢复』那头青丝。
谁叫他刚才被转的七荤八素地烧了满肚子火,下手当然是没留情面,应该说本来也没打算要留,所以用的就是他没学解法的其中一种,这下叫他上哪儿变解药出来,总不能脖子抹了到下面找老头讨吧……
「……你到底是谁?居然能在我身上做手脚?我不记得……用药的高手里有你这号人物。」蹙眉呢喃著,这话封若樱是问眼前人也是问著自己……如此与众不同的红发,还有那惹人厌的伶牙俐齿,不论她看过或听人说过都该留有印象才对。
「哼,井底蛙能知天有多大?孤陋寡闻!你以为只有你会玩毒?听说『留情』就是你得意之作是吧,光凭那点程度也妄敢称霸?小爷我只是不屑这种湿黏黏脏兮兮的玩意,否则你那什么乐极生悲的鸟谷早一文不值了。」
留……情!如一记警钟敲进脑里,万念俱灰的封若樱霎时记起了自己手里还有筹码可用,连忙提著裙摆就回身往岸边的船只极力飞奔而去。
「喂喂,这样就跑啦?不会是这时候才记得找救兵搬吧……嗤,这个疯女人怎么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笨小鬼,可千万别学啊。」
封若樱这突如其来的拔腿开跑不光是令莫磊觉得傻眼,其他人也几乎是个个面面相觑地猜不著这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还混在两派中的极乐谷人手更是尴尬,搞不清是否幕落收摊了还是……
挑了挑眉复又紧攒,秦泸瑜臂抱『巨灵』静静思索著,若樱想做的事自己大概可以猜得到九分,毕竟船上除了那行同废人的家伙外也没旁的了,只是……
有用吗?那家伙还有什么价值?他实在想不出对谁而言才能是个可议的好筹码。
对封擎云吗?她难道忘了曾支使那小子伤害他多少次?微摇首,秦泸瑜怎么也不认为这会是条可行的计策,看样子若樱这回真是病急乱投医失了章法,事已致此不可为,他得好好想想等会儿该怎么带著人从这场残局里脱身。
片刻後,众人的疑惑终於有了部分解答,只见一抹红影扯著另抹摇摇晃晃的黑影踽行而来,只是光从那团身影三步一小跌五步一大摔的狼狈模样判断,这个看来是被封若樱硬架出来的人能不能自己走路都还难说,横竖怎么看也不像个能帮上忙的人物,这位小公主在这节骨眼上拉个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出来到底是做啥用?
「晨曦!」「夜雾?」
两声轻呼不约而同地前後响起,即使之前隐隐有几分预感,真对上答案时封擎云还是忍不住转首与古天溟对望了眼──原来他遇上的人真是离帮流浪的徐晨曦……
「是你的人?」问语却无扬音,其实单是看封擎云微愕的神情以及那声轻喊就确定答案了,只是这一来古天溟却是更觉得迷惑了。
如果夜雾真是泷帮所属,又怎会那般潦倒地病落街头?苦肉计好故意混入青邑吗?那又为何什么也没做呢?甚至还在封若樱摆的鸿门宴里那般义无反顾地救了自己?即使是真遗落了记忆也没这么多的巧合与矛盾吧……
好多好多的疑惑满填著胸口,古天溟却找不著一个合理的答案能解释所有,除非……抿唇微哂,连自己也不禁为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好笑……他是否可以以为那人儿也有著与自己相似的难明心思呢?
视线缓缓落向那抹越行越近的身影,古天溟微抿的双唇不由地用上了几分气力……怎么回事?他这么会变得如此憔悴?分别不过才数日不是,他们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
同样也是目不转睛盯著那抹伛偻的人影,封擎云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心底逐步蔓延……她是怎么对晨曦的?落在她手上才多久的时间,怎么就把人折磨得如此形消骨瘦?她怎么狠的下心?!
虽然同是她的孩子,但晨曦却该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不是吗?没有个让她怨恨难消的男人牵扯,也从没忤逆不顺不如她的意,这般的苛虐……他,又是错了什么……
「药,快给我解药……否则……我杀了他。」锋利的剑刃紧抵著纤美的颔弧,封若樱气喘连连做著威胁,而被挟做人质的徐晨曦则是毫无生气地垂头任由她架著,即使脖颈因为晃动而割出条条血痕,也仍是一点闪躲挣扎的举动都没有。
「晨曦!是我,擎云,你还认不认得我?你能说话吗?快告诉我怎么了。」第一次,对她向来恭谨必答的问语听而不闻,此刻占满封擎云思维的就只有眼前情况看来很糟糕的人儿而已,著急地想探寻他的状态。
袖中双拳握的死紧,古天溟也有著同样的冲动想把人扯过好前前後後检查个仔细,如此难看的脸色,如此萎靡的精神,包裹在黑衫下的身躯究竟是被伤成了什么样?奈何如今却是没有自己出头的立场,只能像个局外人般默立一旁静观其变。
「放心,他绝对认得你,说失忆什么的全是装的,装的倒是挺像,竟连我也被瞒过,否则咱们的古大门主早下黄泉等他老子去了。」说到愤恨处,持刃的手腕猛地上抬,藉力支起颓垂的颚首,却也又让条艳红小蛇顺著刀尖蜿蜒躺下。
「喂,别给我装死!想活命就开口帮我要解药!」
「唷唷唷,这不是那个黑心黑肠没肝没肺的家伙吗?怎么才几个月没见,你老兄的威风就全没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就说面熟嘛,原来是那个害他干了不少心疼活的可恶家伙……咂咂嘴,莫磊突然觉得在天上蹲著的老太爷还挺窝心的,知道他这人没什么耐性,所以不必等三年那么久,现在就把人送上门给他宰。
「疯女人你有没有搞错,拿这家伙出来有什么用?把他剁了送閰老儿做点心正合我意呢,劳驾,快点砍吧,记得最好剁的烂一点,血放的多一点,可别偷懒……快呀,还杵在那干嘛?砍不动就找你後头沧啥浪的帮忙啊。」
有那么瞬间,封若樱只觉得手脚发凉以为自己真的完了,没想到唯一以为还能作为凭恃的这张牌根本不在人家眼里……那……他呢?凤目急扫,终於欣喜地发现另双墨瞳并不是漠然无情,一如之前发话的语声,透著著急,透著关心。
掩不住担心,只因为封擎云知道莫磊并不是故意说反话让她松懈心神好伺机救人,以他所谓的莫氏原则而言,这种拐著弯的老把戏根本就叫浪费时间,他是真的不想救晨曦,谁叫晨曦三番两头地惹著了这位心眼有时比针还小的大神医,套句这石头会讲的话──看狗咬狗一嘴毛地不好玩吗?干嘛要费力阻止。
「封擎云,你怎么说?难不成也是宁愿看著他死不交解药?」
「别伤害晨曦,我答应你!但药不在我身上,给我点时间与他商量。」
「好,我……」
「若樱,先叫他让我们的人退。」由前番话觑准了封擎云不会让人质血溅五步,秦泸瑜趁机提出放他们撤离的条件,「这点,封大帮主总可以自己作主了吧。」
微咬唇,封擎云偏首往古天溟望去,怎么说这里都是青邑门的地方,在情在理自己都不好越俎代庖地允诺应承。
「秦前辈慢走,恕古某不送了。」没有犹豫,古天溟立即示意撤回包围的人手,因为若是想将极乐谷的人手全留下青邑势必也得付出不少的代价,而即使不为了自己的私心,台面上夜雾也是泷帮的人,若因自己的拒绝而受伤殒命,就算自己与云弟是半身血缘的亲兄弟,只怕也势将影响双方目前平和的关系。
附在封若樱耳边低语一阵,秦炉瑜举手一挥,立时领著极乐谷的人手登上小船离岸,算算约莫占了来人的一半,然而最後却仅留下一只空船系绳靠岸。
「好了,解药拿来!」
「磊……」有些为难地启了唇,却是踌躇著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说服这颗硬石头,没想到念头没还在脑里转全右掌就被拉开啪搭甩了包粉药在手心里,封擎云不禁意外地呆了呆。
「拿去拿去,就知道你这小鬼是见了棺材底都还不懂得掉泪的大笨蛋,没得救了。」摇头再摇头,虽然递出去的不是解药但也是包好东西耶,要不可难骗得过疯女人,还真是浪费呀!再这么纵容小鬼大方下去,哪天非被雷公亲不可……
「喂,可以放人了吧,东西不是吃了马上就有效,最快也得两三天,你既然号称行家,就该知道我没诓你吧。」扬声催促,莫磊不满地挑了挑眉,谁叫这女人药一到手就慌不迭忙直往嘴里倒,握剑的那只手却依旧闻风不动抵著死紧。
银货两讫,老妖婆该不是想说话不算数吧?光剩她一个还能有什么玩头?赶快见好就收才是上策,如果再不落幕散戏他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个把时辰站的腿都酸了,真想把小鬼拎了闪人不管这笔烂帐。
「死人你们也要吗?他中『留情』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我的解药再拖不过也四天,呵……前提是他还能继续撑下去不寻死的话。」彷如方才吞下的是颗定心丸,封若樱顿时恢复意气风发的脸目。
「你想换什么?要莫磊帮你复功?」
居然是对晨曦用了『留情』?!即使被这般残忍以对的不是自己,泛著涩意的冰凉还是漫淹了心房,封擎云不由自嘲地弯起了唇弧……说来还该感谢她呢,毕竟对付自己她还给了个一箭穿心的痛快,不似晨曦这般……
「复功?呵呵……」彷佛听了个天下间最大的笑话,封若樱仰首笑的甚是失态。
「不,不用那小子帮忙我也自有办法,我要的……是你一只手,就刚刚使『指禁煞』的那只!」
敢阻挠她?而且还用他们封家的绝学『指禁煞』?!凤目耀闪著残虐的神色,樱唇更是嘲讽地弯扬著……她就废了这只专与她作对的贱手,看少了这门功夫作盾,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往後还能拿什么与她极乐谷抗衡!
「这应该是门划算的交易吧,一只手臂换一条人命,当然,你也可以眼睁睁看著他死的非常难看或是……乾脆送他早点上路也不错,既是仁慈之举又可报数怨之仇,一举两得又不落恶名不是?」
静,悄悄披覆了全场,不知何时众人的喧哗全变为了闷沉的静默,然而突然间一丝孱弱的语声却划破了这诡谲的寂静。
「剑……」
「什么?」
「剑……给我……我不想死……我去拿他……的手……给你。」说话的,是一直低垂著头毫无生气的徐晨曦,此刻那双原也灰蒙无神的黑瞳却似回光返照般开始有了点亮采。
「呵……好,乖孩子,看在你为我做了不少事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为自己挣活路,拿去,还有这个吃下去你的痛楚可以暂缓一刻钟,这时间该够你用了。」嗜血的狞笑如墨渲染,封若樱满脸尽是等著看好戏的兴奋。
「臭小鬼,你不会想就这么站著等人宰吧?先声明别指望我能把你身上掉的零碎接回去,还有,你最好别做出会让我抓狂的傻事,否则我保证这黑心肝的还没碰著你前我就叫他先跟閰老儿报到!」
看著徐晨曦仰首吞了抑疼的药剂,看著那双握剑的手从虚乏轻颤逐渐稳健有力,莫磊眉心的死结就忍不住越打越深越攒越紧,就怕笨小鬼又是一个想不开大方过了头,他才不要以後小鬼只能用一只手抱他,那哪能抱得牢抱得暖?
「磊,『留情』你能解对不对?」压低了嗓,封擎云飞快转著念头,要救人就得趁著她不知莫磊能耐如此大意的时候,以晨曦现在的情况估算,要不伤人地制服他应该不难。
这……要他说谎话还是说实话呢?有些伤脑筋地伸手抓了抓乱发,一时间莫磊还真不知该选择哪个回答。
眼前这黑心小子跟古狐狸的情况可说是完全两个样,狐狸是中毒後马上有人替他喂了什么阻止毒素蔓及全身,所以救来全不费半点工夫,可这个……已经三天了耶,吃下肚的都不知可以拉到哪儿去了,遑论毒浸血流的,没把到脉前实在不好跟小鬼拍胸脯打包票。
但如果现在不点头,岂不就表示他拿疯女人没辄,叫小鬼乖乖伸手给人砍?
「磊?」
牙一咬才想硬著头皮说可以,令人震撼的异变就已在这瞬息间陡然发生──
只见那个口口声声想挣活的人儿竟在缓速走了步後,蓦然倒旋剑柄往自己肚腹疾刺,锋利的剑身不但扎透了整个躯体,斜挑的剑端更完全没入後方封若樱的左胸中,甚至透背微露出血染的剑尖。
「你……」不能置信地低下头,封若樱木然地瞪著那把串在两人身体间、已分不清是染著谁的血的剑身,一手捂心一手巍巍地往近在咫尺却又恁般模糊的玄影抓去,与其说她是剧疼的说不出话,倒不如说是被吓的发不出声来。
怎么可能?这个一直无言无怨听任她摆布的棋子竟然……
为什么……这只棋不是向来最在意著自己的喜怒自己的好恶吗?不是最渴望著自己对他和颜对他展笑吗?他怎么舍得毁了这期盼这愿望?难道……他也同封擎云一样──变了?变得不再盼她不再要她了?
无尽的冷意迅速蔓延了全身,一分分夺去了所有知觉,突然间封若樱觉得自己已经太累太累了,日夜攒心积虑汲汲营营追著个虚影……真的,好疲惫,许是该停下脚步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有我陪你,别怕……黄泉路上不会寂寞的……娘。」紧抿的双唇一启,褐红的鲜血就一口口地泉涌而出,徐晨曦却是无谓地没拦没阻,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肩上扣抓的柔荑。
呵……这一次没被甩开呢,原来,这双手真如梦里头一样绵软,抚在脸上的感觉也许会暖的叫人舍不得放手吧,可惜……没机会知道答案了,但已满足了不是吗?能这样宁和地握著这手……
「晨曦,你……你又是何苦!」抑止不住的泪在眼底泛滥成雾,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让封擎云有种彷若被撕裂般的疼楚,他甚至分辨不出眼角坠下的珠液究竟是为了谁。
是心疼晨曦的牺牲?是哀悼娘亲的骤逝?还是……为自己那一份永远再也无法追及的残梦?
这就是所谓的最後吗?尽是缺憾与悔恨的结束……要他怎么能怎么甘心接受!
「……何苦吗……也许同病……相怜吧……就当……我做哥哥……唯一也最後……送你的礼……祝你……幸福。」
带著几许落寞却终是无悔的神情,徐晨曦毫不犹豫地挥臂拔剑,霎时血如枫落溅舞满天,涣散渐阖的漆眸最後缓缓凝向另张溢满惊惶的脸,温柔又有些遗憾地淡淡笑了……
「夜雾!」没让那抹软倒的玄影跌在粗糙砾砂上,古天溟在封擎云伸手前已是先一个箭步疾掠将人紧搂在怀里护著,运指如风连锁了伤口附近的血脉大穴,奈何虽缓了血涌的速度却始终无法完全止住血流。
就在古天溟因束手无策而失神的片刻,几根银晃晃的长针那般突兀地出现在他视野中,再眨眼功夫就已完全扎入了怀里人儿的胸腹间,而同时那方才还停不住的鲜红竟如变戏法般在瞬息间凝止。
「……有救吗?」清朗悦耳的语声变得乾涩粗哑,古天溟问的正是封擎云还有不知何时围上的郝崭扬眼下最想知道的,不只这一记严重的外创,更还有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留情』……
「唉……」握著脉探了老半晌,莫磊蓦然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却是声叹息,本想再吸上口长气好好再抒发一下满肚子的郁闷,谁知抬眼就看到蹲著的小鬼还有那个抱著人的狐狸甚至连一旁罚站的大个儿都变了脸色如丧考妣。
什么跟什么,天塌啦?仰头看看天老爷再转头瞧瞧这三张不怎么像活人的臭脸,莫磊忍不住又想叹气了……
好吧,就算小鬼真是死了娘没错,可是要他干活摆这种脸也太没诱因了吧?难道就不怕他一个心情不好扎错了针?就算相信他招牌硬闭著眼也医不死人,好歹也看在他这么辛劳的份上,该赏个脸笑笑慰犒一下吧?
「喂喂喂,我唉我的,你们三个是有什么意见?小鬼心情差还算有几分道理,大个儿同是鸟帮的也就算了,死狐狸你又是为了哪一桩?管他地上倒的还是你手里抱的全不是狐狸族的,你这样皱眉垮唇的是准备哭谁啊?」
一听到从莫磊嘴里吐出的又是恁般熟稔的碎念,封擎云骤然放松了心底紧绷的那根弦,连带地也不想再继续撑著这又痛又倦的身子当没事人,索性腿一弯後倾就直接形象不计地瘫在砂地上休息。
「总算知道累了?哼,这黑心的看来跟你还真是对称职的好兄弟,喜欢逞英雄找麻烦的蠢毛病一样也没少,连让人在身上打洞的这点也没省,全学足了,佩服,真是佩服!」
又是喂药又是包扎地忙到两手不得闲,莫磊再不高兴也只能靠张嘴出气,搅了老半天这搞不清天亮还天黑的臭家伙竟也是小鬼的兄弟?而且居然比那只狐狸更和小鬼同个调调,全是专替他找活儿做的大麻烦!
不会再冒出第三个了吧?用力勒紧了止血的束带,莫磊的脸色可说是越来越臭越来越黑……想他当初不过也只捡了小鬼一个,怎么才半年多,让他白做工的对象却越扯越多?看来小鬼这麻烦还不是普通等级的,这门蚀本生意实在亏大了……
「兄……弟?你说云弟跟夜雾……也是兄弟?」
「废话!你这只狐狸耳朵是装饰长假的啊?离的那么近,连我都听到这小子又喊娘又嚷哥的,你的脑袋是丢到爪哇国去啦。」没好气地抛了记大白眼,心情超差的莫磊又是手下用劲勒了勒绷带的最後带结,反正现在这家伙也不可能跳起来喊痛,不趁这时候多整点利息回来,以後可不一定有机会呢。
「磊,别糗他了,关心则乱,还有……可不可以请你大神医手下留点情?你应该也不想砸了『鬼谷』……」话才说了半,封擎云就见两只大掌挟著雷霆万钧之势朝自己急扑而来,不但嘴被捂上了,接著更被揽腰一把拽起。
「臭小鬼,你是想我有做不完的活吗?给我回家去!」开什么玩笑,把老头的招牌报出来他姓莫的以後还有好日子过吗?这小鬼……怎么连这一点机伶都没有?该不是存心想他忙不完吧……
「夜雾他……」眼看著莫磊一把揪起人後就真的直往岸边走,古天溟不免著急地扬声留人……已经没事了吗?就三两下这么简单?别说这不轻的外伤了,单是『留情』有这么好解吗?
「死不了!了不起余毒发作个几天意思意思,针别拔,还有塞给你的药记得每晚帮他抹上换新绷带,过两天我再来看情况,人没活成的话绝对是因为你照护不周,不关我的事。」
头也不回地交代著後续工作,莫磊只专心一意地拉著人走,再待下去,等那些家伙全回过神後可就得认伯伯喊婶婶的走不了啦,他可没那么好的兴致陪小鬼那一大票亲戚串门子,再说,他才不想跟这么多闲杂人等抢人呢。
「那……她呢?」
「……别说我心眼小人死还记仇,你自个儿看著办吧,长话短说。」放开捂唇的手却也同时送上几只长针,莫磊索性把人封了穴直接打横抱著走,免的这小鬼等会儿又要挖坟又要守灵什么的耍赖不走。
看在那一份割舍不掉的血脉份上,他已经算够大方了,由他来说的话,绝对是直接叫狐狸把人扔湖里去,死都死透了还麻烦个什么,反正她也没像莫离那狡猾老头先留了遗言交代。
这石头……是不想自己再为了她伤心吗?倚著颊下温暖起伏的胸膛,封擎云缓缓弯起唇弧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总是这样,莫磊总是为了自己变得如此柔软如此包容,该是有违他的石头本性吧,就不晓得这石头老挂在口的莫氏家训究竟被自己破了几条,真有点好奇呢。
「葬在青邑可以吗?不立碑也无妨,让我有个……可以再来这儿的理由。」
就这样吧,就当是留个藉口给自己也留个机会给他们,逝去的过往无论对错都已经远不可追,而人生又何其短暂,岁月悠悠却也匆匆,不该再让彼此抱憾了。
「好!」没有二话,古天溟爽快地一口应承了下来,即便是也许往後会有些麻烦,但他知道古氏一族是不会有人後悔这决定的,亏欠他的,已太多太多……
跃上船,弯身将人放妥後,莫磊熟练地撑起了长篙离岸,直到船飘出了丈许後便见他两手拍拍,一脸戏谑地踩著船头拱手罩唇。
「我说……好大娘~~」即使没有内力,这鼓足中气的大吼也是声浪滚滚传遍了整个前岛,「你和冰块两个是想留著让狐狸赏饭吃不成?再不拉腿跑就等著游水找你们老大吧。」
好熟悉的一段话啊……倚在船侧边窝著的人儿不由双眉一挑玩味地眨了眨眼。
好像半年前自己也跟崭扬这么说过,呵……有意思,自己和这颗石头到底是原本就臭味相投才凑一起呢?还是口沫相濡太久才成了同个调调?淡粉的双唇越想越是弯的高扬,封擎云悠然笑眺著湖天一色的交界。
擎云,擒云……管自己是天上飞还是水里游的,这辈子大概也没人有本事能擒到手吧,原因吗?就只不过是……这抹云已经被堆崩山乱石压的稳稳当当绵绵密密地,自个儿长脚都跑不了了还遑论他人?
就算效法愚公移山,一辈子怕也搬不开这颗叫莫磊的大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