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遭遇过无数逆境,兆海步出御书房时心情低落,但跟随着离开琉璃宫的脚步,他又慢慢地恢复了精神。愁容满面的过也是一天,开开心心的过也是一天,想找出解套的方式不容易,可是坐在那儿哭泣又能给事情带来什么帮助?
自己给自己打气后,他来到宫门前。
“金护廷大人,请留步!”
顿住,回首,看着一名小碎步奔跑过来的宫女,双颊红扑扑地赶到他身边。
“奴婢是替亲王殿下传话的。他要奴婢转达,今夜陛下破格恩准,所以殿下要留宿于宫内和前王妃殿下忆旧话天明。”
“谢谢,我知道了。”
宫女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瞟他一眼,接着羞怯怯地说:“那个……奴婢觉得今日大人的表现十分英勇,不知大人可否……收下这个!”
突然,一条丝帕被推到怀中,兆海惊讶地看着宫女掉头迅速跑远,好奇地层开一瞧,上头以秀气的笔触写着一首热情的求爱诗。搔搔脑袋,薄红着脸,不知该拿这帕子怎么办,兆海随手塞入袖里。
虽然宫女的倾慕心意令他受宠若惊,可惜自己眼下一条小命危在旦夕,无暇分神于儿女私情上。不,就算陛下没下那一道圣旨,兆海的日子也被亲王殿下惹出的麻烦占满满,哪有闲情逸致谈情话爱?
普通男子在十五、六岁就已熟知床第之事,兆海却在年近二十的现今,仍是稀世难得的纯情汉。不是他对姑娘家没兴趣,血气方刚的堂堂男子,再怎么隐忍,到了年纪,该有的七情六欲他一样也不少,只不过……机会难寻。
当殿下的“随扈”是件忙翻天的苦差事。主子在里头享乐时,他得在外头忍着蚊虫叮咬、寒风刺骨,守着门边,确定无人打扰;主子在休息时,他得处处留心安全、有没有意图不轨的家伙靠近;主子公事繁忙时,他得跟随着打杂跑腿,备妥一切所需。总之,兆海恨不得生有三头六臂,能让他兼顾保镖、保母、车夫与心腹的所有角色。
记得他奉命到习武营去受训,少数没和殿下朝夕共度的那段岁月,有回他差点就能脱离“童男”的行列了。
那时习武营的同伴们起哄闹着,想见他出糗,因此强拉着他到某间烟花馆寻欢。
当年接待的是一名身材丰润,笑起来挺可爱的妓娘,脸孔现在的他已记不太清楚了,但他依稀记着她有副柔柔的嗓子和香喷喷的味道,至今这也是他对姑娘家的最深印象。
那夜他紧张得额头频频滴汗,碰都不敢碰她一根汗毛,结果妓娘主动献身时,他的小弟弟丢人现眼至极,竟完全起不了反应,彻头彻尾做了个缩头乌龟。兆海尴尬得直道歉,妓娘却反过来好心地安慰他,说每个人的第一次都“不行”,别挂心上云云。
不知是否那回的经验作祟,后来他没再提起勇气跨入烟花馆里,而一等习营的训练结束,他回亲王府后,也没这机会了。
想想有些遗憾,倘若一个月后大限将至,自己永远也不会晓得……那档事。
其实兆海颇想早点成亲,娶个乖巧温柔的娘子,生个白胖听话的儿子。由于父母走得早,自幼缺乏家族温情的他,最想要的就是个家,最好是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这样他的人生亦了无遗憾。
不想死啊!现在的他什么心愿都未达成,他实在不想死啊!
“可是陛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自言自语着,兆海驾着风火轮车返回亲王府,沿途苦思对策。
背叛亲王、出卖亲王这种事,考虑都不必考虑,与其那么做,倒是死了还干脆。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不知恩图报。殿下遵守诺言,让他保全住村人的性命,他又怎能爽约负心,撇下答应一辈子为殿下效忠的承诺,去助纣为虐地伤害殿下呢?更别提,这年来殿下待他的种种好,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就连畜生都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可以习武练艺,学得一身本领,是托殿下的福;能识字写文,是承蒙殿下费心为他聘请西席。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乡夫,凭什么去获得武营“护廷”的官位?这些若没有殿下的提拔,他金兆海能有今日?
不、不,即使殿下没为他做这些事,兆海也一样做不到颠黑倒白、指正为邪、栽赃嫁祸的事。明明人家没做的事,就因为容不下人家,偏要借口将人赶出去,这和三岁霸道孩子的行径有何分别?弄错的,是陛下!
自己是没胆子在圣上跟前指着鼻子这么说,但却无法不这么想。
“您回来啦,金爷。”替他开启大门的王府长工,左右瞧了瞧。“哎呀,怎么不见殿下和您一块儿?”
“令下日殿下会留宿宫中,你去吩咐厨房、后苑的,大伙儿都可以熄火灭灯,不用待命等召唤,早些回房歇息吧!”
长工诧异兼欢喜地说:“是吗?殿下要留在宫中啊?这好、这好,圣上总算也晓得咱们主子的好,疼爱到主子了!但愿往后圣上别再冷落咱王子,这样咱们王府里的人,也能多过点好日子。”
“别碎嘴,去传话吧。”不知情的长工所说的梦话,只更刺痛兆海的心。
回到自己隔邻于亲王寝殿的俭朴居室,兆海从黄铜盆里掬起一把清水盥洗颜面,脱下沾满尘埃的袍子,打着赤膊以干净白布巾擦拭……
漫无目标的双眼,静静望着屋内,两手空空来到王府的他,什么时候也拥有了这么多身外之物?满室的书籍古册、数把爱刀与一大箱殿下赐给他的衣物,零零杂杂地把这间居室堆得满满的。其实在这里面,自己真正需要的只有几样而已,他随时都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
或许殿下今晚不在府内,是上天赏给他的一条生路!
只要他消失了,陛下的“陷害”便落空,而自己也不会被“刁难”。
就算去请示殿下,拜托他让自己离开,恐怕殿下也不会轻易答应。兆海只怕殿下那种“人若犯我,我便十倍奉还”的性子,会更掀波澜,但对方可是掌权天下的一国之君,殿下哪有胜算?弄到最后,万一连全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一并赔上性命,兆海怎担得起这深重罪孽?
一走了之吧!
趁着夜黑风高、趁着今夜大伙儿都因亲王不在府内而偷得半日闲,待夜深人静之际,自己卷卷铺盖速速离开吧!不告而别非他所愿,靠他贫瘠的脑子推想,也只有这方法行得通,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
“喂,来人啊,帮本殿开开门!”
怎么搞的?平常没那么早入睡的守门长工到哪里去了?紫宸皱皱眉,再次拍打着门板,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半点人声。咋,兴冲冲地回来,哪知道会这么倒楣地被锁在门外。
原打算一整晚陪娘促膝长谈,弥补这些年两人分离的宝贵光阴,结果,因为自己三句话不离兆海这个人,让娘亲说了句——“听你的形容,他似乎是个挺正直、诚实的好青年。能让娘亲眼见他一下吗?娘想知道这些年陪在你身边、最受你信赖的人,是长什么模样,也向他说声谢谢。你这乖僻性子,一定害他伺候得很辛苦。”
紫宸告诉娘亲,尽心伺候自己,是兆海分内应做之事,是他自己甘愿一辈子供紫宸差遣,娘亲大人根本没必要感谢兆海什么。但娘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要紫宸听话地回府找人。陛下恩准莲氏离开皇庙只限一日而已,明日一早就得返回皇庙的莲氏,能和兆海见面的时辰,就剩这短短几刻钟了。
怎么办呢?该不顾亲王尊严地翻墙爬进去吗?
多喝了两杯,脑子还有些微醺的紫宸,犹豫地在门前旁徨片刻。门里蓦地发出喀啦的细响,他高兴地扬起眉,总算还有一个知道什么叫“谨守岗位”的家伙!
咿呀!门敞开一道缝,他跨步上前大刺刺地说道:“也该是有人来应门了,本殿差点想放火烧屋了!”
“殿下?”兆海惊愕地愣住。
怎么来开门的人反倒一脸讶异?紫宸怪奇地瞟他一眼。“怎么,本殿出现在王府门前是件值得你这般吃惊的事吗?”
“不,小的是……”他双手移往身后,似乎在藏着什么东西。
紫宸越看他的表情越觉得有鬼。“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你若不是听到本殿叫门才过来应门的,那你半夜三更开门要到哪里去?兆海。”
语结的兆海,白了白脸。
墨绿的眸火了,逼近他,一把揪住兆海企图隐藏在身后的手臂,挂在上头的赫然是个细软包袱。二话不说,紫宸抢下包袱,打开它,里面掉落的都是些随身衣物,两本兵书册与几柄兆海经常擦拭、向来珍藏挂在屋里壁面的短刀。
这些东西他随身带着,意味着一件事。静静地瞅着,静静地怒着,紫宸一语不发,兆海满面无奈。
“你无话要对本殿说吗?”冷然。-
“……”俯首认罪。
“去将门关上,随本殿过来!”眯眼。
“……”动也不动。
气极的紫宸,索性自己拉着没有反抗的兆海胳臂,往府里头走。他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一脚踹开兆海的居室。果不其然地,他看到里面摆饰也收了、铺盖叠得整整齐齐、装着许多衣物的箱盖掀起,收着些被主人判定为无用、被弃置的物品,空荡的四壁……俨然他这个做主子的,也同样被兆海这奴才给抛下了般!
一转身,对着安分站在身后沉默不语的兆海,紫宸光火地甩了他一记耳刮子。
“说!是什么原因,让你动了蠢念头,要离开我!”
脸颊登时现出红印,兆海没有去揉搓它,琥珀棕眸飘荡着犹豫未决,唇顽强地紧闭。
见状,紫宸揪住矮自己半个头的男子后脑勺,不许他闪躲地瞪着他道:“要记得规矩,金兆海。你是本殿的东西,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脑子里的,全部都是我的,一丁点事都不准瞒着我!”
兆海知道这是最后通牒了。
殿下会这么说,不外是提醒他——你还把当年的承诺放在心上,就给我老实招来!
如果兆海保持缄默,就形同背叛了诺言。
说与不说,是两难抉择。“小的若是说了,殿下可愿意准许小的,在听完之后,放小的离开王府呢?”
“什么?“松开手,料想不到兆海竟胆敢提出交换条件。
垂下眼睫,逃避那双进出骇人寒光的绿瞳。
“好,很好,真的好。你胳臂粗了、脖子硬了,以为本殿已经治不了你,存心要爬到我头顶上来了。竟和本殿讨价还价,完全忘了你是谁的东西了!”紫宸嘲讽地说:“你这么想离开是吧?我派人打断你两条狗腿,折抵剩下的债,你给我像条蓑虫地爬出王府,我便准你离开!”
半晌,老实的兆海叹息说道:“小的这一条命,全是您的。能使殿下消气的话,您想打断多少根骨头都行。”
几乎,紫宸被他容容易易就接受这威胁,愚笨白痴且不知爱惜自己的行径,激得拿起棍子,真要硬生生打断他的腿骨,叫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自己身边。
但……想归想,紫宸怎可能这样对他呢?
没有人能一生下来就懂得为什么自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或是自己在这世上是不受欢迎、被排挤的理由。
幼小不懂事的时候,有爹爹在、有娘亲在,南夷紫宸的“家”还算是正常的,童年时代也可称得上“和乐融融”的幸福。即使偶,尔有点小乌云,特别是前帝召他到宫中游玩时,旁的那些堂姐弟、皇亲国戚们没一个给他好脸色……令他有些难过。但,有着前帝另眼相待的“溺爱”加持,紫宸不至于受到明显的“歧视”,还能将那些“非善意”的目光,当成是他自己多心。
就在紫宸八岁快过九岁生日那年,爹爹走了。娘亲伤心地到皇庙中削发为尼,接着前帝亦缠绵病榻不起。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个能呵护、疼爱紫宸的大人相继消失,使紫宸的生活一夕变天。
继承下“亲王”封号的他,身边少掉可保护他的“大人”后,忌讳也不再是忌讳了。开始有许多以前人们不敢说出口的谣言、传闻、八卦进入他耳中;开始沐浴在无数敌意的眼神下;开始失去了平淡恬静的幸福,被争端、阴谋与暗算、心机占领每日的平和。这种种“不同以往”的“改变”,导致他也渐渐地变了。
知道了自己背负着什么样的丑闻活着。
明白自己永远会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懂得何谓孤独、被摒除于外、不被接受……他学会看懂人们的对他好。他学会乔装自己的脸色,面对那些巴望他会被欺负得哭泣,或觊觎他、口中总说些口是心非话语的人们时,不流露出自己真正情绪的说话方式。
没有谁是真心待他好的。就算有,短期间就被迫成长、被冰冷的现实荆棘刺得遍体鳞伤的紫宸,也再无法轻易地去相信谁了。
谁都不依赖、谁都不需要,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紫宸早熟地下定这决心,将自己的心包封在层层保护墙内,不打算再允许任何人闯进自己心里、生命里,等同将自己与他人彻底隔离之际——
他遇见了“他”,一个名叫阿海的大男孩。
紫宸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村民待他一点儿都不好,他却无怨无悔的。活得那么辛苦,他却能保有一双炯亮、清澈的诚实大眼。连对待自己这个素味平生,连紫宸真实身分都不知道的孩子,也竭尽心力地照顾、帮助、伸出援手。
好比一个明天可能就会饿死的乞丐,今日还不吝啬地掏出仅余的面包,分给他人吃一样。
为了什么?这么做他有啥好处?紫宸始终想不透,因此为了想弄清楚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想了解他是“怎么办到的”,生平头一遭,紫宸这么想要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在紫宸动念的时候,他才晓得自己原来已经孤单到绝望,寂寞到麻痹了。毕竟正值活泼好动、青春洋溢的十一岁男孩,连个能相信的玩伴、伙伴、同伴都没有,和判自己的生命一个死刑有何差别?
我在等的,或许就是这个人!
人的命运会轻易地因为一个念头,而扭转到截然不同的方向去,紫宸有了切身经验。那天他要到了一个名叫金兆海的男孩,要到了一个名义上是他的奴才、他的人、从头到尾都属于他的东西,实质上,男孩却让紫宸吃惊再吃惊,意外再意外,因为男孩给他生命带来的、为自己所做的事,多得远远超过紫宸所能预想。
兆海不是他的知己,但紫宸可以告诉他所有的事,因为兆海也从不对他隐瞒任何事。
兆海不是他可称兄道弟的哥儿们,但紫宸可以放心大胆地和他切磋,不必手下留情,因为兆海每回都会认真与他对打,输了的人就回头锻链自己,互相提高彼此的武艺成就。
兆海不是他的酒肉朋友、莫逆至交,但紫宸想喝到烂醉、欢唱到忘我时会找他,想真正把性命交给某人之手时,也一定找他。
那,金兆海是什么呢?现在的紫宸会回答——“什么都是”。
集知己、哥儿们、朋友、忠心耿耿的心腹于一身,是唯一的、无二的,自己生命里头绝对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重要……不止。绝对……没得取代。
可是你说你要走。
你,居然,对我这么说了。
你应该永远都走我的,待在我身边的,到死都不许离开的!不是吗?
兆海是他的四肢、是他的手脚,要和他这个主子分家,是万万办不到的。除非,紫宸脸色一沉。“掏出你的剑,金兆海。”
早有觉悟,皮肤黝黑的男子,端正脸庞洋溢着哀戚,缓缓地拔出系在腰间的长剑。以为紫宸是要他“自我了断”,因此在听见紫宸说:“想离开我,那就和我决斗吧!除非你能赢过我,否则你便不许走!”
“怎么了?出招吧!”
猛摇着头,不敢说不,却也不能照做的兆海,在紫宸逼向前来时,不仅没防备格挡,还索性抛开了那柄剑。
“金、兆、海!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本殿命你把剑抬起来!”
“殿下,您要小的一条命,拿去便是。小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将剑口朝向您的。”
紫宸眼眶一热,握着剑扑向他,锋锐的剑都抵到他脖子上了,该死的金呆子还躲都不躲。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顽固的蠢蛋?若是他稍有反抗之姿,说不准紫宸还能动得了手,随便在他身上划个两刀,与他恩断义绝,偏偏……
绿眸深深地凝视着,琥瞳定定地回望着。
哐啷,紫宸深吸一口气,让手中的剑落了地。撇开头,看着旁儿,郁郁地说:
“你真要走,就与本殿喝一盅离别酒吧!”
“殿下……”
“多年主仆,当是你替本殿做的最后一件差事。到隔邻我的寝殿去,放在我密窖里的那只细口金壶,拿过来。”一瞥,气道:“还不去,愣在那啥!”
擦擦感激的眼角泪光,兆海哽咽在喉,无言地一躬身,走出居室。
紫宸面无表情地来到窗边,推开隔绝月光的窗板,让盈盈半月晃入这方天地。能说的,都已经说尽,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离开”想法的兆海,紫宸只能选择放他走,抑或……毁了他。
拙在窗格边的十指用力到泛白,紫宸默默等待着兆海回来。
“殿下,您要的是这壶酒吗?”
返身,巡看一眼,紫宸颔首,艰涩地扬起一边唇角,绿瞳漾着水光,道:“先帝赐我这壶玉液酒时,我不过三、五岁吧。那时,想也没想到有一日分饮这壶美酒的人,会是你。”
“咦?这么贵重的酒……”惶恐地,兆海嗫嚅。
看他一眼,噙泪讽笑。“你今日已经忤逆本殿够多次了,烦是不烦?叫你喝就喝,想那么多做啥?”抢过兆海手中的细壶,拔开栓在其上的木塞,紫宸以袖掩嘴,灌一口后,将它递回给他。“喝!大口地喝!”
一思及自己让殿下美丽的脸庞飘荡着这样深沉的悲哀,兆海的心都揪成一团了。自己真是罪孽,让主子这样难过,罪该万死!这股自责,令他毫不迟疑地咕噜咕噜大口喝下美酒,只要这么做能让主子高兴,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喝下肚的!
在口中散的浓冽酒气唰地弥漫他的口鼻,暗含某种腥气的香味直冲脑门,兆海没喝过这般灼舌的烈酒,他咳了咳,想将酒壶还给紫宸,眼前景物忽儿晃动了一下,咚地一坠,四肢缰硬。
这是?“殿……殿下……小的……”
靠过来的紫宸,扶着他的单边臂膀,取下挂在他化缰手指间的酒壶,放在一旁。
“先帝赐给我的有两壶酒。一是琼浆酒,一是玉液酒。”淡淡地说着,紫宸半拖半抱地将兆海移到床畔,轻轻地将他推到。
睁着不知所措的眼,兆海努力理解他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殿下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所以这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他骗自己喝下这酒是有预谋的?究竟那壶酒装着什么?若是毒,自己早就死了,若是迷药,自己早就昏了。但他清清楚楚自己还醒着,这一切都不是梦!
“琼浆是提炼自千年毒花所产的浆果,一口便能让人升天猝死。玉液是产自大雪山万种毒蛇的唾沫,三两滴能轻易使壮汉失去行动自由,而三两口……会有什么效果,很快你便知道了。”
先帝竟送给三、五岁的幼儿这么骇人的毒饮?兆海想吞咽下口水,却办不到。
麻热的舌根和他的四肢一样,渐渐不听使唤,这股异常感觉是他从未经验过的,宛如在梦中受咒缚,明知这不过是场恶梦,手脚,却不听使唤,醒不过来。
“为……”勉强挤出。
“你想问本殿为什么欺骗你吗?”
紫宸殿下绝俗神凛的脸移到他眼前,俯瞰着他,眼瞳少了虚伪的泪,多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一手执起兆海的下颚,潋艳朱唇微分,笑道:“当然是,不想失去你金兆海。”
※※※
被放置在床上,完全不理不睬,约莫是一盏茶的时间。
麻痹由僵硬的肢体一点一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酥软乏力。兆海的额头上冒出了米粒般的剔透细汗,双颊潮红,琥珀色加深的眼瞳,失去了应有的焦点,双唇不住地颤抖着。
一只白皙的手探上他的胸口,骤地,兆海剧烈地喘息着。
“被我碰触到,很难受是吧?看样手效果已全部显现了。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柔柔的语声,穿透热气朦胧的神智,不自觉地轻点下头。
“现在的你毫无抵抗能力,兆海。玉液酒的醍醐味你尝到了吗?它会让你的血液沸腾,集中在某一处。人的一心是不能二用的,你所有意识全在着了火的下肢,越是想抗拒,它就会越发炙烈,直到吞噬掉你顽固、执着的对抗意志。最终,你会回答我所有的问话,你会告诉我一切,对吧?”
不……不知道……
“现在告诉我吧,是什么让你决定离开的?”
是什么呢?不……能说……不可以……
“要我逼供的话,难过的可是你。”语毕,修长的手探人胸口,掐住那朵硬挺搓弄着。
“唔!啊啊……”
簌簌抖动的高大身躯,弓高了腰,在床上不安分地扭动。
“说吧,说出来就会轻松许多。”手指移开,续问:“你要离开亲王府的理由是?”
阴谋……诬陷……做不到……死胡同……
“原来如此。指使你这么做的,是谁?”
金色的眸……火红的发……
“呵呵,这就是今夜她会突然大发慈悲,让我与娘亲见面的理由呀!趁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对你设下这样的毒计。”
什么也不可以说……
“辛苦你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别担心,我会让你快活的,等你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没事的。你把一切交给我就好。”
不行的……不行……好热、好热、好热……
“听话,等等。”
秀丽的眉蹙起。
绿瞳深幽地望着那张红晕遍布、饱受欲火中烧的苦闷折腾、煎熬的脸。
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情况紧迫,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
兆海也有错,错在他根本没给自己三思的余地。若是不使出这种非常手段,他就会离开自己了!当时他一心想要弄清一切,所以顾不得手段。
岂料先帝赐给的玉液,效果竟是这么的“好”。
具有使人吐露真言效果的玉液,这还是紫宸头一遭让人喝下它。
过去遇到再难缠的人,他都有法子让对方露出马脚,但这回却输在兆海的“决心”底下。唉,这不知变通的家伙,真是从过去到现在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倔强。明明身段很柔软,处事很温和,看不出他会拥有这么强悍的意志力,但是一遇上他脑中认定不可让步的事,偏又死命地固执到底。
“哈啊……啊……”琥珀色的眼瞳进出迷离虹彩,按捺不住煎熬的细细吟喘,从努力紧咬的牙关间窜出。
紫宸眯细了眼,俊美的脸映着旁徨。
玉液的另一个作用可当成催情迷药,紫宸也晓得。对于向来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的他而言,大费周章地下药根本是多余的,因此他连半点这方面的邪念都没有——对兆海下药时也是。
他原本是想在问出“内情”后,随便召唤个后苑的侍女来照料兆海这方面的需求的。平日就常对兆海猛抛媚眼的众多侍女们,说不定还会争先恐后地抢夺这份“荣宠”,所以他毫不担心会找不到人自愿帮忙。
可是……
普通时候绝对看不到的兆海的这一面,让紫宸困惑得挪不开视线。
因汗而潮湿的黑发漉漉地贴着额,颤抖的长睫跟着每次呼吸扬动着,底下的瞳眸也荡漾着醉人的光泽。不是绝顶俊俏的长相,但他苦闷的表情竞在这一刻淫靡着浓郁的色香。
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有一种不想让露出这种表情的兆海被任何人看到,不许任何人碰他、看他的感受?这不可理喻的情绪是打哪儿来的?
紫宸知道拖延的时间越长,对兆海越不人道。此刻兆海急需要一个女人,只有女人能解除他的苦痛,兆海一个人是挣不开玉液酒的魔咒的。自己该负起责任去帮他找一个来,不然迟早会让他受迷药余毒影响,陷入错乱疯狂中。
还等什么呢?快打开门!
竭力压抑住自己矛盾且不可解的怪异情绪,抬起沉重的腰身,紫宸绷着脸,不很起劲地说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帮你找——”
伸出去的手被盲目地拉扯住,直直被拉到兆海的胸口,脑子混沌的兆海贴着他的掌心磨赠着、扭动着,恐怕连说了什么都不自知,茫茫然地呓语着:“不要走……别离开我……”
刹那间,紫宸止住呼吸。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绿瞳合现欲泽,大惑初解的美丽唇角弯成新月。紫宸终于懂了,令他耿耿于怀、令他迟迟走不出这扇门、令他不愿召任何人进来这儿的原因。没有立刻想到,是他被世俗规矩给绑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没发现到自己的“心”早已发现的事实。
道理太简单,可他竟然给忽略了。
单膝压上床铺,俯身。对先前的央求,紫宸偎近兆海的耳贝,甜甜咬啮着,回应道:“行,本殿哪里也不去。”满足地听到兆海忘我的喘息。
抬起头,跨坐在兆海的腰身上,他解下自己的外袍。
“不想让谁进来这儿,是因为我不要任何人碰你,你是我的东西,能碰你的,当然只有本殿,对不?”
大手接着慢条斯理地解开兆海的衣带,像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一样,一寸寸地抚摸过他精实平坦的胸膛。
“因为从没对男人发生过兴趣,自然没将这点连在一块儿。”
热烫的肤,像绷紧的钢一样滑手,新鲜的触感带来全新的感动。眯细的绿瞳是顽皮戏谑的,是恶作剧的,是喜孜孜的。
“早该想到的。”
紫宸低下头,捧着兆海的脸颊,道:“本殿真是太迟钝了。别担心,这次,我要让你真真正正地属于我,让你永远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深深地,吻售了呻吟颤抖的双唇,恣意吸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