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坐在长椅上,下意识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头。她不时偷偷斜眼瞄一下十步之外的魏泠岫:魏泠岫靠着墙,双臂环抱,笔挺地站着。平淡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
“很抱歉,泠岫。”一位医生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这医生和魏家很熟。米兰很惊讶,除了魏阿光,居然有人能亲昵地叫他“泠岫”。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魏泠岫眼睛望着地板,若有所思地问。
“他是在睡梦中走的。你见过他的脸了,他走得很安详。”医生平静地说。
“嗯。”魏泠岫应了一声。
虽然他还是—张扑克脸,可米兰分明感受到,他身上淡淡地散发着感伤与无奈。一瞬间,米兰踌躇了起来:即使他们马上就要离婚了,从礼貌上出发,是不是该走过去说句安慰的话?蓦地,她犯起愁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她到底应该在什么时候离婚才好?明天、后天、下个星期?还是下个月……
长廊里响起了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一个黑衣男人匆匆向他们走来。
“女士,请问,您就是魏太太吗?”黑衣男人礼貌地向米兰弯下了腰。
“啥?呃……”米兰尴尬地望了魏泠岫一眼。
魏泠岫沉着脸,低声说:“董律师,有什么事对我说。”
“魏先生,魏老先生有一份遗嘱,他生前要求,要当着您的太太和管家,还有一位叫米枫桦的先生宣读。”姓董的律师不亢不卑地说。
“董律师,这里是医院!遗嘱的事,随便找个时间吧!”魏泠岫不悦地提高了声音。
“对不起,先生,魏老先生生前说了,这份遗嘱必须立刻宣读。”董律师没有向魏泠岫让步。
“喷!”魏泠岫蹙紧了眉。
魏泠岫、米兰和她爷爷,还有老李一同坐在董律师位于中环顶楼的办公室。魏泠岫偏着脑袋,冷冷地望着窗外。不知不觉,迷蒙的夜色渐渐隐去,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拂晓前的天空,是苍白无力的。魏泠岫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魏先生……”一个声音远远地飘来。魏泠岫无动于衷,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他不想理会。
衣袖忽然被人扯了一下,他不得不集中了注意力。
“董律师叫你。”米兰拉了拉他的衣袖。
“嗯?哦,什么事?”魏泠岫抬起了眼帘。
“魏泠岫先生,魏老先生遗产的30%将捐献给儿童癌症基金,10%赠送给筲家李慕容,剩下的60%将由您和您的太太均分。您清楚了吗?”
“行了。”魏泠岫耸了耸肩。米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心思似乎飞到窗户外面去了。他自己的资产一定不少,不然怎么会对继承遗产的事无动于衷?
米兰可不能这么潇洒。她惴惴不安地想:要是她和魏泠岫马上就离婚了,遗产还归不归她?
“魏太太,您清楚了吗?”董律师转向米兰。
“嗯……我,我想问一个问题,我是否可以自行处理所得的遗产?”米兰怯怯地问。
“当然可以。魏太太,即使将来你们的婚姻结束,遗产仍然归你所有。”董律师凭着职业的敏感,察觉到了米兰心中的疑问。
“哦……”米兰呆呆地点了点头。脸颊上的肌肉绷紧了,这是被人注视着的感觉。米兰感觉得到魏泠岫在观察她,可她低垂着脑袋,不愿意迎上他的目光。
“魏老先生遗嘱的最后—条:他坚决不要任何悼念仪式,只请米枫桦先生把他的骨灰带到家乡广东中山去。”
“爷爷总是这么低调……不过为什么要麻烦米老先生,我去就行。”魏泠岫说。
“魏先生,老先生的遗嘱指明:请米枫桦先生单独把他的骨灰带走,而且越快越好,不麻烦其他的人。”
“我也是其他的人?”魏泠岫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对不起,魏先生,遗嘱上是这么写的。”
魏泠岫攥紧了拳头,目光忽然变得凛冽了起来。
他心里不好受。端详着他冷酷的眼神,米兰忽然有了想拉拉他的手,让他沉静下来的冲动。
“魏先生,”董律师公式化的声音忽然缓和了许多,“魏阿光老先生立遗嘱的时候,曾经说过,当听到不让你去送骨灰的话,你一定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老人家猜得没错。他还让我告诉你,他不希望你活在对他的追忆里,逝者已矣,他不喜欢你把时间用来品味过去的记忆。魏老先生只要你快乐……”说到这里,董律师微微一笑,“对了,魏太太,老先生请你把你的活泼分一点给魏先生。”
“啊……”米兰大窘。
魏泠岫垂下了眼睑,轻轻摇了摇头,“这个爷爷啊……”他平板冰冷的脸孔终于柔和了一些。
“好!我马上就着手办阿光托给我的事!”米兰行动振的爷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摩拳擦掌地说,“难得阿光如此信任我,我不会让他失望的!孙女婿,我天一亮就处理您爷爷的后事!小米儿,这几天爷爷不能和你们一起瞎胡闹了,乖乖地待在家里啊!听到律师的话了吗,让我孙女婿活泼点!”
待在哪个家里?米兰哭笑不得。爷爷真是个活宝,敢情他是忘了自己要跟魏泠岫离婚的事了,“爷爷……”她向米枫桦使眼色。
“小米儿,别和孙女婿闹别扭!”米枫桦严肃地说。
咦?米兰一怔。原来,他爷爷是在装糊涂,有意撮合她和魏泠岫。
哎呀,这个爷爷,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米兰深吸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朗声说道:“董律师,我想委托你一件事。”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米兰身上,除了魏泠岫。他漠然地坐着,一动不动。
“你是说,我可以自由支配魏老爷爷给我的遗产,是吧?”米兰微微一笑。
乖乖,这个孙女是不是想打铁趁热,委托律师给她办离婚案吧?米枫桦警觉地站了起来。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人家的爷爷刚刚去世,就急着办这码子事了……他不高兴地拍了拍米兰的肩膀,“天都快亮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
“爷爷,打铁趁热!”米兰回眸一笑。
阿光!我对不起你……米枫桦在心中号啕,“米兰!和我出去!”他气呼呼地叫了起来。
“爷爷!别妨碍我!”米兰也大叫一声。她的目光在魏泠岫身上滑过,魏泠岫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眼神很复杂:似乎带着点敌意、似乎带着点恼怒,还有一些东西,米兰说不上来。
正是魏泠岫眼神中那么一点未知的东西,让米兰的心绪乱了。她定了定神,平静地说:“董律师,我想我把的那份遗产全数转让给我的丈夫。”
瞬间,室内沉默一片。
米兰微微间过头,看着她爷爷惊讶的表情,她为自己造成的戏剧性效果感到满意,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在她眼角的余光中,她看见魏泠岫猛地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此刻,魏泠岫的眼睛很清澈——毫无瑕疵的清澈。
脸蛋微微有点发烫,米兰别过头去。
“好的,魏太太,我接受你的委托。”董律师点了点头。
“好!那些麻烦的手续就统统交给你了!”米兰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率先走出了豪华的办公室。再这么待着,面对着魏泠岫,她会感到很尴尬。米兰迈开大步,也不等身后的爷爷,越走越快。
“兰!”在走廊拐角,魏泠岫叫住了她。
心里叫了声苦,米兰斯斯艾艾地停住了脚步。
“你去哪里?”魏泠岫轻轻地问。
“我回家……啊,不,我回别墅,我向廉政公署请了两天假。”米兰的语气不太好,她为自己脱口而出,把魏泠岫的别墅说成了家而气恼;更气恼的是,即使她纠正了这个错误,却还是说要回去别墅——那里是魏泠岫的家。
“米兰,你就不会说要回自己的家吗?”米兰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这么下去,你到猴年马月才能踏踏实实地把婚离了?”
“我送你。”魏泠岫微微一笑。
“啊,不用了……”米兰毫无技巧地推辞着。
“一起走吧。”魏泠岫的口气依旧让人无法拒绝。
“我……我想一个人散散心。”米兰迟疑地说。按照魏泠岫的脾气,她最后肯定只能落下个妥协的分。现在垂死挣扎又有什么用。
“嗯……好吧。”魏泠岫想了想,点了点头。
什么?米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魏泠岫居然能顺着她的意了!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你确定?”她傻乎乎地问。
“嗯?”魏泠岫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米兰迅速反应了过来,立刻恢复了常态,“呵呵,路上小心。”她笑了笑,可惜笑容有点过分热情。
“你用我的车吧,我公司有点事,要回去一趟。那里很近,只要走10分钟、”
他真的奸忙啊……米兰为生意人的忙碌而感叹不已,看来,赚钱真的不容易,她不假思索地说:“还是你开车吧,我叫出租车就行。”
这次魏泠岫坚持了,“你开我的车。”
米兰很清楚,她不可能再让魏泠岫妥协。于是,她点了点头。唉,也该知足了……她惆怅地暗自叹息。
“我送你到停车场吧。”魏泠岫与米兰并肩走着。
米兰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且,现在的魏泠岫,似乎没有晚上那么固执与可恶。
“兰,你为什么要把爷爷给你的遗产都转让给我?”毫无预兆地,魏泠岫缓缓问道。
“啊?”米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率问题吓了一跳。该怎么说?总不能说,过两天就要离婚了,觉得受之有愧吧?虽然这也是实情……米兰抓了抓脑袋,为难地咧了咧嘴,“我又不是财迷。”
是吗?魏泠岫心里打了个问号。她不是签了份婚前协议,虎视眈眈地冲他一半的财产而来吗?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低声笑了笑,“也对,你把遗产都转让给我,到时候,离婚同样可以分走一半。无论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米兰像被马蜂蛰了似的,倏地跳了起来,“我告诉你,我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想!”她气势汹汹地指着魏泠岫的鼻子。
魏泠岫耸了耸肩,不语。
看见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她就有气!米兰大吼:“我们现在就离婚,你的钱我不就拿不到了吗?这下子,你满意了吧,魏先生。”
魏泠岫细细地端详着她气得发红的脸,清澈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这可不行,我爷爷给你的遗产是你应得的,虽然你转让了给我,我还是有义务让你离婚后的财产至少也有这个数目。回头我让律师算算,看看按照我们的婚前协议,你还应该再与我生活几年。”
米兰听着魏泠岫云淡风轻的话,简直要发狂了。天哪,她怎么觉得自己一头钻进了魏泠岫设下的圈套?“不不不,我不要了……”她呻吟着。
魏泠岫正色道:“不行,这是我爷爷的心愿,是你应得的。”说着说着,他严肃的面孔忽然流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兰,别让我为难。”
“……”米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天哪,魏泠岫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察觉到自己渐渐对他冷漠的气势有了免疫,就猛地来了一招以柔克刚!心地善良的米兰对什么老人家的遗愿这样的说法最没辙了……
可是,别为难他,那我呢?
米兰呆头呆脑地站着,一脸茫然。上帝啊,照这样算下去,这婚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啊?米兰打了个寒战,哆嗦着说:“我……可我……我不需要你爷爷的钱,真的……”
“啊,我手机响了。”魏泠岫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米兰就听见他简短地说了些“好”、“我马上来”之类的话。
这下可好了,他可以扬长而去,不理会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反驳的话了。
果然,魏泠岫放下手机,冲米兰淡淡一笑,“我有事要回公司,这是我的车钥匙,路上小心。”他把钥匙递给了米兰。
米兰认命地接了过来,无可奈何地看着魏泠岫快步离开。
这个男人的占有欲可真是非一般的强。看来,只要是冠上他名字的东西,都难逃开他的手心。魏泠岫的房产、魏泠岫的公司、魏泠岫的车……当然了,还有魏泠岫的妻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米兰心烦意乱。
离别墅还有—段路,米兰停下车。天不知不觉地亮了,她沿着沙滩,信步而行。海风吹拂着她的短发,让她的心情舒展了不少,硬邦邦的大脑总算懂得活动了。
“魏泠岫!”她死命地攥紧了手掌,龇牙咧嘴地,恨不得有一个写着魏泠岫的娃娃在手上,好好地刺上它几针。
完了,堂堂米兰,居然被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这话传出去,她米兰的脸该往哪儿搁?
有沙子跑到她的运动鞋里去了。零零碎碎,怪磕脚的。米兰本能地弯下腰,要脱下脚上的鞋子。当她的手指碰上了一串坚硬的异物时,才蓦地想起来,自己脚踝上套着一串昂贵的彩钻脚链。
“该死!”米兰咒骂了—声。她迅速直起腰,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盯着她的脚踝看,这才松了口气。乖乖,俗话说财不露眼,要是她的彩钻脚链被识货的人看上了,而他又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的话,她的脚踝可就没了……
“魏泠岫!”米兰挥舞着拳头。安全要紧,鞋子里的沙子嘛——忍忍算了。
“米米!”
米兰正在气头上,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一时间,米兰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声音很陌生,却又似乎是曾经听过。她怔怔地转过身去,张望了一下。
一个身穿白色T—shirt和浅蓝色牛仔裤的青年兴高采烈地向她奔了过来。按理说,我没有这么魅力四射啊?米兰愣住了。
“米米,看,我守信用吧?”眨眼工夫,青年已经站在了米兰面前,眉开眼笑地望着她。
米兰第一次遇见笑起来有那么多笑纹的男人。他脸上一共有三个酒窝,右边一个,左边两个,笑起来,像是争相开放的花儿;这还不算,他笑的时候,眼角和嘴角都露出了弯弯的纹路,当然一点也不显得老态,只是让人觉得他孩子气十足。
奇怪了,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米兰迟疑地打量着这个五官平平、身量不高、脑后扎着一条小辫子的男人。
“是我啊,米米,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男人脸上的笑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可怜相。
“啊,是你。房……房天恩!”米兰总算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昨夜在沙滩上碰见的怪人画家。
“对,是我!”房天恩重新雀跃起来,笑意重现。
米兰庆幸自己还记得他的名字。想不到,还不够十个小时,她身边就发生了这么许多事。房天恩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遥远的记忆。
“看,我守信用吧?”房天恩仰着脸,得意又自豪地指着自己。
“啥?”米兰又是—呆。
“喂,米米,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在白天当我的模特儿吗?”看见米兰没有反应,房天恩的嘴巴噘了起来。
这人的表情实在是太丰富了,米兰忍俊不禁。她忽然想起了魏泠岫。房天恩和魏泠岫实在一正一反,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类人,要是魏泠岫有—天像房天恩这样子笑、这样子生气的话,米兰肯定会吓得撞墙。
“米米,你脸上的表情好奇怪啊!”房天恩傻傻地摸了摸脑袋,“来嘛,当我的模特儿!”
米兰打量着他雀跃激动的脸蛋,为难地皱起了眉头,“不行噢,嗯……”她脚踝上戴着魏泠岫特制的昂贵“脚镣”,光天化日之下给房天恩当足踝模特儿,怎么说也太招摇了些。
“别‘嗯’了。来,快坐下!为了等你,我今天4点钟就起床了!”房天恩兴致勃勃地上前拉过米兰,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了沙滩上。
“喂!”
“好米米,把裤筒卷起来吧。”房天恩取出画板和铅笔,软绵绵地央求着。
“我今天真的不想当模特儿!”米兰严厉地瞪着房天恩。
“啊……”房天恩兴奋的脸孔总算复原了些,“米米,你今天心情不好哦。”
“你现在才看出来吗?”米兰不悦地嘟囔。
“对不起……”房天恩吐了吐舌头,“我太不讲理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咦?米兰愣了一下。短短几天工夫,她已经见识过了魏泠岫的专制。他想要办的事一定会办到,丝毫不体谅别人的心情。经过短时间的错愕与气愤,自诩适应能力超强的米兰已经习惯面对魏泠岫这样大男人气十足的人了,起码,她不再会感到手足无措。
然而,现在,当房天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再次感到手足无措。她对他的了解很浅、很浅,但已经可以感受到,他是个会体谅人、善于与人交往、依旧保持着童真的大男孩。这样的房天恩,让米兰无法拒绝。
“小房子,不是我不想当模特儿,可我实在是有难处。”米兰带着歉意,微微一笑。她冲口而出,亲呢地称呼房天恩为“小房子”。
“你脚踝伤了吗?是不是昨天回去,你丈夫对你不好?!”房天恩的眼睛睁得溜圆,猛地一拍胸脯,“别怕,有我在,我给你出头!”
“不是、不是……”米兰赶紧拽住冲动的他。要用暴力解决问题可不是魏泠岫的作风,他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本事,“你看……”她偷偷摸摸地挽起裤腿,露出脚踝上的一圈姹紫嫣红。
“米米,你为什么戴小女孩的饰物?你这是在哪里买的?女人街吗?有没有讲价?哎呀,我告诉你,到那儿买东西,一定要狠狠地砍价!”
“呃……”米兰跟前一黑,差点昏倒。房天恩到底是不是画家?怎么对饰物这么不敏感?不识货也就算了,可他居然把正流行的价格昂贵的彩钻链子当成是女人街上十来二十块的饰物,也真是太逊了点。
呵呵,不知道让魏泠岫知道有人把他送的东西当成小孩玩意,他会有什么反应?米兰没头没脑地想。
“咦,米米,看着看着,这脚链似乎挺配你的,虽然是儿戏了—点,不过你还是戴着它吧,怪好看的。”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房天恩粲然一笑,“可惜它就是太闪了,弄得人眼睛都花了,唉,这样也太假了些。”
“咳……”米兰遮遮掩掩地把裤腿放下,遮住了脚踝。她清了清喉咙,勉强忍住笑,慢吞吞地说,“小房子,这是钻石的。”
“仿钻的?哦,那可能二十块钱还买不来哦。”
晕……
米兰右气无力地说:“这是货真价实的彩钻……”
“哈?真的?”房天恩的眉毛猛地抬了起来,额头上多了两道抬头纹。
“如假包换。”米兰懒洋洋地说。
房天恩站了起来,从上到下,又从下至上,狠狠地把米兰打量了两遍,这才感慨地摇了摇头,“米米,看不出,你是个货真价实的有钱人。”
“不是我,是我丈夫,我只是个收入不错、自己养活自己的公务员,”米兰叹了口气。
“哇,你老公好有钱哦!”房天恩艳羡不已,“他对你很好啊,这么舍得花钱。”
“问题是他随时准备着用钱砸我,好让我当—个贤惠的古典太太、成功男人背后的影子。”不知不觉地,米兰向房天恩透露了自己的隐私。面对着阳光型的房天恩,米兰心里的郁闷终于憋不住了。
房人恩认真地看了米兰一眼,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严肃地说:“听你的口吻,似乎对你老公有点不满哦。”
“昨天你也看见了,他太专横。”米兰耸耸肩。
“是有点。”房天恩点了点头。他不由得想起昨晚在沙滩上,魏泠岫只是瞪了他几眼就让他有了压迫感——这真让人气馁。为什么他房天恩就不行?
“还有,我也不了解他……我太不了解他了……”米兰蜷缩着双腿,抱着膝盖,遥望着远方的海平面,幽幽地说。
“可是,米米,你们结婚了,他吸引你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别告诉我是钱,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女人。”房天恩咧嘴一笑。
米兰垂下了眼帘,许久没有说话。海浪送来凉爽的风,亲呢地拂乱了她利落的短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远山给这个清晨增添了几许神秘的气氛。
她深吸一口气,遥望着大海和山峦,悠悠地说:“唉……这段婚姻是指腹为婚的,我有义务;而且,我可以顺便在25岁之前把自己给嫁出去,省得有变成老姑婆的烦恼;再加上未来老公又帅又多金,将来即使是离婚了,我自己还挺有保障……这么多好处加起来,何乐而不为呢?”
房天恩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注视着米兰的脸,“米米,你的话好像是早已准备好的台词,随时用来解释给别人和自己听。”
米兰愣了一下,瞄了房天恩一眼,“你很敏锐。”
“是啊,不然怎么当画家?”房天恩得意洋洋。
米兰觉得胸口憋得慌,大有不吐不快之感。是啊,压抑、忍耐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她抿着嘴,下巴露出了坚毅的线条,“我刚才说的那些,是我嫁给他的原因……”
“米米……”
“你听我说完!”米兰打断了正准备插活的房天恩。“不过,这都不是主要的。””那么主要原因是什么?”
“这样原因吗……”米兰静静地凝视着—只海鸟掠过海面,出神地说,“是因为我很爱做梦。”
“啥?”房天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是啊,我爱做梦,也爱幻想。当我第一次见到‘魏泠岫’这三个字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念什么,就去查字典。结果,我查厂出来,‘泠’代表着清凉;‘岫’是山的意思。字典上有这么两个词:‘泠风’,‘远岫’——清凉的风,遥远的山。在那一瞬间,我心中对这段婚姻充满了期盼,因为我将要和—个有着远山般宽广胸怀的男子共度一生,我们在—起的每—天,都有着凉风拂面般的清爽和愉快……因为这个名字,我爱上了这个男人。看着他的相片,我会傻笑;我会很期待见到他真人的那一天……真是不好意思,这可是我的初恋哦。所以,我没有再想什么,就结婚了。这荒谬的程度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所以我订婚前协议什么的,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我想我真的挺喜欢他的。他不算热情,但他不过是对我笑一笑,我就会心动;还有,我时常会心软,即使感到压抑,也犹豫着试图原谅他,更梦想着改造他……”米兰梦幻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米米,看不出来,你好浪漫啊。”房天恩听得心旷神怡,他禁不住轻轻搂住了米兰的肩膀,“你真可爱!”
“难道我真的这么男人气十足吗?”米兰撇了撇嘴。转眼。她的表情变得沉重了,“事实证明,浪漫是错误的。我初恋的那个魏泠岫,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