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在城楼上巡视,才半盏茶时间,发和肩都缀满了雪花。真的不是好时机,腾深深地叹息了。
“澧!”这时,负责送锟他们离开的澧回来了,腾连忙迎向他,“怎样?他们都顺利离开了吧?”
“嗯,我依夫人的吩咐,送他们到北门外的三里亭,让他们往邻国的‘孜渤城’去。”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那里风光明媚,城风淳朴,是个安身的好地方!”腾苦涩地笑了哭,“没想我们四人,还是分开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只剩你我,也要履行对少主忠贞不渝的誓言!”
“是啊,这段日子,也难为少主了。不过,你觉得这办法是不是太过火了?或许,少主不需要走到这一步……”
澧作势阻止他的焦虑,“为了保全他们,尤其是夫人,少主这样的决定是必然的,你不必再多疑。况且,现在已容不得我们反悔了!”
夕阳凄美的西照下,黑马驰骋于茫然雪莽,溅起的雪泥如乌珠般飞翻,幸好雪层不厚,没影响到驰骋的惬意!冷冽的风紧随着,吹乱了思绪和心神,像可恶而不可摆脱的梦魇。马鞍上的黑袍男子——绍胤衡,剑眉紧蹙,“驾!”一声声吆喝地催促马儿,这种御风般的速度仍不能令他满足!
顷刻间,后方有另一种马嘶声,一匹纯棕色的马儿跃入眼帘。对于这出现在人烟稀少的雪莽,驽马直追自己的情况,绍胤衡丝毫不惊讶,应说,他似乎意料到对方的出现。
绍胤衡忽而令马奔入一旁的松林,在密林的松间穿梭,而后者也穷追不舍。狂奔一段,就在后者快要追上他时,绍胤衡猛地往回扯马头。马儿受惊地前蹄离地,身往后仰起,而绍胤衡的骑术佳才免于落马。而对方也反应很快,一把稳住要冲过去的棕马,使它在原地嘶吼几声才安宁下。
“骑术不错!这五年的磨炼——你适应不错啊!”绍胤衡对他谑笑道。
“我熬过所有的磨难,就是为了今天,与你面对面地决一生死!”愤慨而不亢的男性低斥着,是他——朝褚极!“你这禽兽玷污了无瑕的晋诺公主!如今,我就要跟你算这笔账!”
“你也不想想当年是因谁的缘故,才连累一名弱女子委身于我?”他知道瑞阳是褚极的死穴,便故意激怒他。
“住嘴!要不是你卑鄙地以此威胁她,趁虚而入!我和她就不会分开!”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她!而我也确实得到了,她还在我的羽翼下生活了五年。你呢?你又在哪?”
他的恶言相逼,气煞了褚极,惹得他破口大骂:“逆贼!你住嘴!你这万恶之首!”
“哼,若非我当年的善举,你以为你有今天?”绍胤衡没理会他的骂语,以嗤笑回应他的激进,“要是没我,你今天不过是仍活在国破家亡的残梦里,有勇无谋,遇事只会莽撞的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你不过是个被世人唾弃的流寇!要是没有国乱,你这无名小卒何以雄霸一方?你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罢了,这也嚣张得了,真是个庸夫!”
“小毛头,在嘴舌上比我好算不上什么,有本事就战场论输赢!好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如何!”话罢,绍胤衡又是一阵狂妄的嘲笑,但笑意不及他的眼睛,而是满满的恨意!
朝褚极的出现意味着瑞阳的离开,他痛恨褚极在瑞阳心里不可动摇的位置!
“要看我真本事不必在战场,现在就可以!”
朝褚极蓦地跃身挥剑扑向他,而绍胤衡好战的斗心被撩起,丝毫不示弱地抽出随身的软鞭,毫不迟疑地朝他甩去。两人一攻一守的各有优势,一剑一鞭风骚各异却也格外激烈!双方都似杀红了眼,极欲除去对方。两人旗鼓相当,快速的反应连眨眼的瞬间都比不上,剑与鞭的短接发出噪耳的磨擦声,不时还划出火光;累压在松枝上的雪层,都因他们深厚的功力而坠落;雪地上凌乱的脚印足以说明他们的疯狂!一旁的马儿似受惊,亦像为自己的主人助威,嘶吼声因他们激烈的打斗而长鸣。
渐渐地,朝褚极显然处于弱势,毕竟是不敌常奋战沙场的绍胤衡。况且他的武功修为确实在褚极之上,防御能力上自然能看出差距。就在绍胤衡的严厉攻势下,褚极已受了好些鞭伤。就在绍胤衡准备再送他一掌时,却因想起瑞阳而猛然收手。太像了,褚极眼中不服输的倔强和她十分相似!就如当年她独自面对自己的威仪,他被网住了,实在不忍心!
“能与我交手上百招才显弱,确实难得!”这时,他的心情和语气都很平静,仿佛在指点和鼓励晚辈。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对褚极说这番话,而褚极更是惘然。
“这一次是我不敌,但我一定会救回瑞阳的!”褚极悔恨自己仍不如他,但话还是要说,“你和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你永远也配不上她!”
绍胤衡的鹰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和狼狈,让褚极还来不及思考,他已飞快地翻上马身,驾驭而去。
就那一刹,绍胤衡明白她始终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尽管他一直都压制她,想她因自己而改变。但是没有,她依然高雅从容。夕阳下,他的背影很冰冷、孤单……
是夜,一种寂静如游魂出没的诡秘,让人毛骨悚然!城墙外如此宁静,不禁让人心疑。绍胤衡一眨不眨地望着夜里的漆黑,不妥!警钟在他的思绪中紧急敲响!像是一阵阴寒之气掠过,冻醒了他的神志!顷刻间,一片点点星火从尽处的山头涌出!男人们的嘶吼声直冲重霄,掀起了浓郁的杀气和雪泥味。而城上城内的士兵也立刻武装待命,精神凛然。
“少主,他们早到了!”澧被他们的出现震住了,“他们应该还被困在第二个迷障里的,为何?”
“是朝褚极,他引大军过来的。”绍胤衡并不惊讶,朝褚极今非昔比了,自己所设的迷障,他知道只有朝褚极才有解开的能耐,“腾呢?出发没?”
“已经回去接夫人了,希望来得及!”澧也十分焦急。
尽管他的表情很镇定,殊不知紧握的手心已满是冷汗,他实在放心不下她,“尽量拖延,要是他们进城后先破楼,你就去援助腾,务必要保护瑞阳!”
“是!”
“迎战!”
一高声吆喝,城楼瞬间燃起了狼烟,烧红了漆黑的夜空!
乱箭穿飞,云梯高搭,兵戎相接,盾戟相向,血腥扑面,放眼城下一片混乱!战马的惊惶乱蹄,不知多少人死于足下。眼看将士冲锋陷阵,绍胤衡被鲜色的艳丽嗜红了眼,挥舞出如灵蛇的长鞭,加入了混乱而激烈的战况。这时,他看见了仇家——四大派之一的“海逍门”门主,姚寺彪。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各执兵器,猛然厮杀起来。姚寺彪身材魁梧,功夫和绍胤衡不相上下,只是绍胤衡更为灵活,就是同一招式也能在运用中有变化。而姚寺彪靠力大无穷的粗战,也压倒绍胤衡不少优势。
而远在城墙一角,朝褚极和“柒宝山”的两位当家——海珞和应天鸿也伺机入城。
只见来侵的军队和江湖之士还未攻破城门,褚极三人便趁机杀近城门,带领数十名军将一举攻破城门。瞬间人潮如蜂涌!城内在顷刻间也噪乱起来,吆喝声夹着尖锐刺耳的碰撞声,像要闹翻整座绍京!一路的烧杀掠夺,他们直往“风雨楼”杀去!摧毁绍胤衡的中心所在,是他们此役的主要目标!
仍与姚寺彪难分高低之时,绍胤衡瞅见了朝褚极,而褚极也是,两人心里同样明白对方的心思。在毫不犹豫的一刻,绍胤衡狠劈了姚寺彪一子鞭后,就飞蹿向褚极。
一旁的应天鸿也察觉了,便挺身迎出,“快!你们去救公主!”他喊道。
“走!”海珞拉上褚极,两人以上乘的轻功踏飞去“风雨楼”。
他们营救瑞阳的计划,只能趁人多而乱之时,绍胤衡无法两头顾及。此时,绍胤衡只希望腾已把她带走……
“风雨楼”里的家丁和婢女趁火打劫,收刮走楼里所有值钱的物品,四处逃窜。而腾已把瑞阳带在身边,子怜也紧随左右。三人正要往后院的山路逃,没想已有侵扰者发现。
“子怜,护送夫人先走!”腾喊罢,就投身奋敌,子怜也立即掩护瑞阳离开。
然而前些日才流产的瑞阳很虚弱,别说跑,就连快走起来都很吃力。雪花夹带着寒风刮疼她苍白的小脸,半夜三更的黑暗,尽管雪地有银光,但略厚的雪层仍绊倒她几次。瑞阳不想拖累他俩,但她实在很难受,全身无力,想站都很勉强了。
“夫人!夫人你要坚持住啊!”子怜知道她的苦恼,但眼见追兵正朝她们这边来,心里急得很。子怜的武功只能自保,又没应敌经验,实在害怕保护不了瑞阳。
这时,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叫唤,燃起了她的希望——“瑞阳!”是朝褚极和海珞及时赶来。
瑞阳曾无数次幻想与弟弟重逢的场面,但从没想到他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惊喜地流了泪,颤抖着声音:“褚极?!”
痛心她的病容,朝褚极立即解下披风将她裹好,抱紧她在耳边肯定道:“我不会再放开你,更不会再让你受苦!”
她的泪流得更急了,真的是她的褚极!他并没有食言,他真的回来与自己相聚了!
而适时赶到的澧,在挥剑杀敌时趁褚极一时疏忽,冲他背后出掌,而机警的海珞也借势打势,化去他对褚极的攻击,同时快速地挥洒出自己的武器——绸缎,展示出不输任何兵器的威力!
见褚极毫不费力地抱起瑞阳,澧就立即喊道:“放下夫人!你不能带走她!”
“不能?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啥本事留住她!”
接下来,子怜、腾和澧的联手,还有追兵的加入,海珞有招架不住的势头。而褚极要护住怀里无自保能力的瑞阳,情况更糟。这时,幸好应天鸿摆脱了绍胤衡,及时赶到;他与海珞掩护褚极和瑞阳逃出“风雨楼”,并把子怜三人和少数追兵引出,那里全是海珞设下的埋伏,不出一刻,就连腾和澧两个都被迷昏了。
“他们、他们死了?”瑞阳伏到子怜身边,伤痛地探了她的鼻息,还担忧地看了看腾和澧。
应天鸿:“没有,我只是让他们昏睡而已;以他们三个的能力,再半个时辰就会醒的了,别担心。”
海珞安慰地拥抱她一下,才红着眼哭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我们找到了你,真的太好了!”
“海珞!”两个昔日好友哭泣而拥,应天鸿和褚极也不阻止,因为他们暂时摆脱了,不必急于赶路。而且古翔已替他们安排好藏身之处,一时半刻还离不开绍京。
“你确定绍胤衡被绊住?”褚极还是不放心,而瑞阳因他的话而惚恍过来,暗自将他们的话记上。
“他的仇家太多了,单是姚寺彪和‘津虎帮’的帮主,我怕他都忙不过来了。而且他们四个好帮手,两个躺在这儿,另外两个已离开绍京,绝对没空来拦截我们。”应天鸿很有把握。
“大当家,有多少人进城了?”瑞阳似乎发现了些疑点。
“三大派和军队大约六万。”
“城里的兵不多,而援兵就算是最近的要援救也要十天,他肯定抵挡不住的!”而他,怎能在这种时候没留帮手在身边?猛地,瑞阳大胆地猜测:绍胤衡从一开始就打算单身赴战,而锟等四人的事正好给他一个借口谴开他们。而腾和澧相继被他派到自己身边,而他则孤身一人在城里。天啊!瑞阳担心极了,“褚极!帮他!回去帮他!”
“瑞阳你冷静点,你要帮谁啊?”海珞被她慌乱的神情吓着了。
是双生子的心灵感应,就算瑞阳没指名道姓,褚极一样马上能猜出是谁:“瑞阳,别跟我说是帮他,我绝不!”
“褚极,我求你了……帮帮他,他太狂妄了,他打算自己面对那些人——”
“瑞阳!你怎可以有这样的念头?你忘了吗?他是分开我们的罪魁祸首!也是逆贼尚唐的党羽!你怎可以求我回去帮他!为什么?”褚极震惊极了,他真的很难想象这话真的出自瑞阳的嘴巴。
“我……”瑞阳也愣住了,她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为绍胤衡着急,心还因担心他而剧烈跳动!究竟是为何?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一对上褚极那难以置信的目光,话到嘴边,瑞阳才发觉她吐不出任何一个字。脑子里像打满无数个结,绷紧了,瑞阳忽的昏过去了。
褚极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后倒的身子,忧心地叫唤她:“瑞阳!海珞,快来看看她!”
只见海珞一手仔细摸了瑞阳的脉象,一手探上她微烫的光额:“受了寒,有发烧的症状。”这时她似乎又从脉中察觉了什么,一手又探入沉厚绒裳里摸瑞阳的腹部,而她的眉头也随之蹙起。
“怎么了?”应天鸿看了她的表情,心里也跟着紧张。
“她流产了。”海珞带着遗憾地说出这噩耗,不只应天鸿,就连本来讨厌孩子的褚极都难过了。怎么可以这样?而接踵而来的是愤怒!
褚极几乎是咬牙切齿:“如何造成的?”
“从她的脉象看,之前肯定是动过胎气,但没有及时调理好,并且——还中了毒,所以才导致流产。这毒性很剧烈,幸好处理得当,才保住了她的命。”海珞一字不遗,心里感叹她保住性命就是万幸了。
“是绍胤衡,只有他才有这解毒的本事。”应天鸿心里很明白了,他算是理清瑞阳和绍胤衡之间微妙的情愫了。
带伤上路的琨、麒等人已到了绍京的郊外,最边的疆域,只要渡过眼前的运河,就抵达“孜渤城”的边界了。筠夫人在马车里照料锟和麒,而伤势较轻的官寅玄则在座驾上策马前行。
天已经蒙蒙亮了,天空呈暗灰色。
“寅玄,你也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吧。”筠夫人探出身子,见他的脸色很不妥。
果然马车一停,官寅玄就到一旁呕吐起来。吓得筠夫人也赶紧下车来搀扶他,待他吐完了,便扶他到河边洗把冷水脸。而麒和锟也下了车,警惕地望了四周。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天亮了,到时候我们已进入‘孜渤城’了。”麒说这话时,却是看着绍京的方向。
锟还是想不通,“我们,真的就这么离开吗?我总觉得少主就这样赶我们走,似乎太仓促,也太不像他的作风。我怕,他是不是瞒着我们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