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清琴是很烦恼,外甥女出阁,舅家多少要添点妆,给得少了倒要教人耻笑。
当笑话看的李樗安静地吃着她教吴婆子做的奶油蝴蝶卷。
没奶油以牛奶代替,面团和牛油撒上发粉擀成薄面皮,抹上牛奶卷成圆柱形再切成小指宽厚片,每两片夹起成蝴蝶状,上笼蒸半刻即成。
少了奶油味道略差,不过蒸出的松软度还算差强人意,甜度适中,再做些改进会更可口,如果加上酸梅子应该口味独特,酸中带甜,甜中带点微酸……光想口腔内就直生津了。
“有我金大娘出马还愁找不到婆家吗?青阳县的刘老爷就是千载难逢的好对象,他为人宽厚,家底殷实,几百亩的良田呀!嫁过去便是等着收租金的地主夫人,天底下就有这么好的事撞进你家大门,此事不宜迟,就定个日子过门吧!”能言善道的金大娘做了二十几年的媒人,她那张口若悬河的嘴还没有说不成的媒,并以此而自豪。
“是呀!那就这么说定了,和月妹子也别舍不得,女儿养大终究是别人的,再不舍得也要送出门,有个好归宿咱们做长辈的也为她高兴!”假意拭泪装不舍的窦清琴,不时以眼尾横瞪吃个不停的外甥女,暗恼她太不识相,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想过要孝敬劳苦功高的舅母。
话说多了也会饿,光喝茶水哪能止住腹中饥虫,蒸得香软的糕点香味阵阵飘来,诱得人嘴馋。
不只是她,一心要打发继女的常氏,以及有钱赚就昧着良心的媒人金大娘,她们的眼珠死命盯着少了一块又一块香软糕点的梨花白瓷盘,暗忖这丫头未免吃得太快,连问一声都不曾。
看她吃得一脸满足,再闻到扑鼻的糕点香气,就算不饿也饿了,眼巴巴地想尝上一□。
怕落人话柄的常氏虚意推托一下,身为继室总不好手伸得太长,把元配夫人生的女儿嫁给坏人家。“这事我听来甚是满意,不过婚姻大事总要听听我家闺女的意思,她自己点头了,日后才不会怨起我这个后娘。”
她嘴上说得像是多么贤良,多为继女着想,但是小动作频频,写着生辰八字的庚帖捏在绡红指尖,多次顺势要往前推,送到媒人跟前。
心如明镜的李樗在她一动之际每每发出清喉声,让一接一送的两人僵着笑脸,各自坐正又把庚帖放回原处,恨得牙痒痒的,一把一把的眼力掷得欢快。
“我说樗儿呀!舅母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说是你半个娘也不为过,舅母盼着你姊妹俩嫁人盼得可久了,这杯喜酒舅母喝定了,你可别坐这山望那山把好事给弄拧了,女孩家出嫁总要有娘家撑腰才不会受人欺侮。”窦清琴语带暗示,想要娘家舅舅出力就得听话,别自找难堪,脸皮要是撕破了,她以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通常男女议亲时,是由媒人和长辈出面洽谈的,先看人品,再瞧家世,门风端不端正,有无恶婆婆,一来一往中再决定要不要这门亲,然后才是合八字,遣媒、纳采、问名、纳吉等繁文缛节。
而从头到尾闺女是不宜露面,依父母之命便定下终身,哪由得闺女挑挑捡捡,端坐厅堂听人议论亲事。
偏偏媒人刚上门,打扮得素净的李樗,也不与人招呼一声就端了盘糕点坐在雕花茶几旁的小圆凳,素指纤纤拦下端给常氏的香片,一口茶一口卷饼吃得惬意,一句话也不说地让人尴尬不已,话到嘴边都不好说出口。
有些事还真是做长辈的私心,不能在小辈面前话分明,她坐着不走,明摆着搅和,教人还说得下去吗?多少亏心事只能私底下做,摆到台面上就心虚了,面子呀!不能不顾,好歹是体面人家。
能把她赶走吗?
唉,做着缺德事,底气不足呀!光是想要开口就臊得脸红,一记眼神瞟过就先气虚三分,哪有脸面理直气壮,要人家丫头吃下这个任人摆布的哑巴亏。
而且说来也有几分古怪,李樗自从昏迷醒来后,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怯弱,由人拿捏也不反抗,那双水汪汪大眼似乎多了什么,看人的眼神教人不自觉发慌,好像她们做了什么她全看得一清二楚。
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但不论是常氏或是窦清琴,她们一开始就心思不正,想着的是省掉一笔嫁妆,好让自己儿女日后嫁娶风光,没娘的孩子只能算她自己倒霉,连亲姊都不帮反过来倒打一耙,想吞掉妹妹那一份嫁妆。
“要喝喜酒并不难呀!我上头还有个姊姊,等她出嫁不就有喜酒好喝,娘和舅母真是热心肠,为姊姊的婚事如此操心,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好人,想必我爹爹也会很高兴,我李家列祖列宗也会感念两位的大恩德。”嗯哼,当我是吃素的呀!好歹也在人吃人的社会打滚过。
我大姊李晓菁是谁呀!她是打遍全国无败绩的王牌大律师,从刑事案件到打离婚官司、遗产继承,她一出马是百战百胜,打得对方溃不成军。
身为她身边的二等助理,上法庭是不成,她会怯场,不过打文稿、写讼诉她可是一把好手,连她完美主义的大姊也会赞她一声:小瑜,不错哟!
李晓瑜……想起她的“上辈子”,李樗内心的OS有一大串,可真应了那两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莫名其妙小命就没了,魂魄附在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上,代替她继续活下去。
其实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李樗这个人的生平,只能从春红、柳绿、吴婆子几人的口中套话,慢慢拼凑出个大概。
好在李樗的前十五年过得很不顺遂,话少又不受重视,和姊妹们的感情非常不融洽,除非必要,否则一整年碰不到几次面,基本上是各过各的,冷淡得不像一家人。
所以她有一手好绣技,偷偷将绣品拿到绣庄寄卖,不然一窝的自私鬼,连她二两的月银也要吞,她不自求出路怎么成,她的爹、继母和姊姊根本靠不住,不来害她已经是老天保佑,不敢指望能拉她一把。
不过她这个李樗完全是废物一只,别说刺绣,要她缝颗扣子都会扎到手,她没做女红的天分呀!
“你、你在胡诌什么?我们说亲的对象是你,和你大姊有什么关系。”常氏立刻反驳。
李柔可是在老夫人跟前养大的,谁敢打她的主意。
李樗将最后一口奶油蝴蝶卷塞入口中,拍拍手上的碎屑。“大姊未嫁岂有妹妹先上花轿的道理,娘的“厚此薄彼”未免太令人心寒,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人家会怎么非议娘的处事不公,同是元配所生却只顾着小的不管大的,要将嫡长女留成孤独无所依的老姑婆,后娘的心肠果然是硬的。”
“你……你竟敢给我安个不善待元配女儿的恶名,你……你……”常氏一口气上不来,骂人落了下风。
“娘误会了,我是替你盘算呐!免得出了大门被人指指点点,县太爷的闺女嫁人连点象样的嫁妆也拿不出手,还得遮遮掩掩把人卖了,青天大老爷的俸禄再少也不至于穷成这样,那等妹妹出嫁时怎么办才好?”后娘的女儿李乐今年十四,花样年华更值钱。
“你……你……”常氏气得脸色涨红,手指一指却苦于无语,硬生生接下这一记闷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