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的签证已经过了有效期,目前在日本的身份属于非法入境。
虽然在得到加贺在京都的地址的当日他就想兼程赶来,然而事实上他虚弱的身体在经过了一夜不眠的折腾之后,再也支持不住任何精神上的企望。
晕倒在回宾馆途中的他被好心的路人送到医院,赶来探望的导游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告知残酷的事实——那就是他必须在次日随团回国。
千里迢迢来到日本,又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加贺目前的行踪,陈博敏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离开。咬着牙下了狠心的结果,就是他在当晚连夜逃出了医院,随意找了家小旅馆栖身之后,在次日一大早便搭上了前往京都的火车。
看着黑漆的大门边挂的木牌上那端正的“加贺”两字,即使是坚强如他也忍不住从心里发出一声长叹。
按响了门铃,他静静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降临。
“请问您找哪位?”京都大宅与加贺在东京的宅邸风格完全不同,而相应的,仆人的打扮也由欧式的黑裙变成了眼前的和式装束。
“请问,加贺弘幸……”
他没有把话说完,女佣脸上已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找弘幸少爷吗,请您稍等。”
没有等待陈博敏的回答,她便飞快地转过身去,沿着长廊一路小跑而去了。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不可能一帆风顺地见到加贺,但眼前的情景也委实过于诡异,让陈博敏的心情忍不住更加忐忑起来。
默默在门口等了一会之后,就见刚才的女佣又匆匆跑了出来。
“对不起,弘幸少爷不见客。”
“请跟他说陈博敏找他。”陈博敏并没有被这一句话吓退。既然黑在日本都不怕了,他早已横下心不见加贺决不回国了。
“对不起,弘幸少爷说了,无论是谁他都不见。”女佣有礼而坚持,表现出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
陈博敏咬咬牙,在女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便从她身边的缝隙间穿了进去。
“唉,先生,你做什么?”女佣大吃一惊,忙追在他的身后想要拉住他。
陈博敏三两步跑过了长长的走道,冲进了布置得像是客厅的房子,然而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由在原地踌躇起来。
“先生,请你不要这样。这是私闯民宅,请您马上离开。”女佣跟在他后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却还不忘义正辞严。
“加贺——加贺——你快出来!我是陈博敏啊,快点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陈博敏却不理她。因为没有办法辨别加贺究竟在那幢屋里,而只能在原地大声喊起来。
“加贺——”可是却没有人回答,倒是院子里一些佣人装扮的人纷纷向这边探过头来。
“谁在喧哗!”被吵闹声所扰,一位穿着黑色和服的老者走入了屋内,身后还跟着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老爷,这位先生硬要闯进来,我拦也拦不住。”女佣显然怕老人会责怪,忙开口解释。
老人点了点头,把眼光调到陈博敏身上,“你是谁?找弘幸有事吗?””
他显然习惯于发号施令,语气显得相当严厉。
陈博敏虽然心急如焚,但面对老者却不敢失了应有的礼节。
“对不起,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见加贺,请让我见他!”深深地躬下身,陈博敏心中是无法形容的焦急。
只见那中年男子附耳到老者身边低声说了点什么,老人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夫人怎么说我不管!你们去给我叫弘幸出来,遇到什么事缩在后面,我没有这样的孙子!”
女佣露出为难的神色,但被老人的眼睛一瞪,她只好鞠了一躬转身往内院小跑而去。
知道自己终于能见到加贺了,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从身体里流失,陈博敏无力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好像不是日本人?”老人忽然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瞪向陈博敏。
“我是从中国来的。”虽然知道日本人对中国人也同样没什么好感,但陈博却敏却不会因为自己的国籍而有任何低人一等的感觉。
如果这老头敢说出任何侮辱中国的话来,陈博敏发誓他不会对他客气。
不过老头倒并没有露出任何其他的表情,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那的确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了。”
没来得及听他说些什么,强烈的存在感便使陈博敏转过头去——看到来人的瞬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整个人也僵住了。
“加贺——”
他在心中预演过一千遍一万遍见到加贺的情形,每一次都跟自己说要表现得镇定一些,但当加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陈博敏才发觉自己心里的激动根本不是能够控制的。
加贺比起上次见面时更瘦了一些,相当令陈博敏受到冲击的是他居然坐在轮椅上。
看到陈博敏,加贺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
“是你!”
他的声音冷冷的,听得陈博敏的心仿佛也在瞬间坠入冰窟,嘴唇蠕动了数下,他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
“小幸,你的朋友从那么远来看你,你就这种态度吗?”加贺的爷爷看到加贺似乎相当火大,“你的腿又没断,干什么成天坐在轮椅上!成心想气死我这个老头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知道加贺的腿并非是到非坐轮椅不可的地步,陈博敏总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加贺,我……我有话想和你说。”想到自己曾经那么绝情地对待过他,陈博敏觉得自己可以忍受下加贺给予的任何冷遇。
“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了。”加贺摇动轮椅,转身背对着陈博敏,声音冷淡地道。
“我要说的话很重要……”陈博敏抑制不住自己,冲到加贺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咳咳……弘幸,我不管你和这个小男孩有什么话要说,不过希望你能有点礼貌,不要强迫别人参与到你的私事中来。”加贺的爷爷沉着声音提醒道。
陈博敏知道这是委婉地提醒加贺不要在众多佣人面前表演的说法,不由为自己失态的举动而脸红了。用祈谅的眼神看向加贺,他却悲哀地看到加贺一脸的漠然。
“有什么话到我房间来说吧。”
加贺似乎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和他谈,摇动着轮椅向前驶去。陈博敏想要帮他推轮椅,手却被加贺粗暴地打开了。
“跟在我后面就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含着怒气,陈博敏也不便在众人面前和他多说什么,便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加贺的房间在这幢大宅的深处,环境相当僻静。和式的玄关里面却是西式的卧室,加贺个人的喜好与风格在室内的装饰中表露无遗。
“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加贺停下了轮椅,转身面对着陈博敏,他的眼睛冷冷的,甚至连基本的友好也欠奉。
“你的腿……”
陈博敏的视线落在加贺的右腿上——有长裤遮着的腿看不出什么缺陷,上次见到的石膏也已经拆除了。
“没错!我现在是个跛子,是不是想要我表演一下怎么一瘸一拐走路?”加贺冷笑着,不假思索地吐出尖锐的言辞。
陈博敏紧紧咬住了下唇,“对不起。”
他站起身来想去抚摸加贺的腿,却被他厌恶地让开了。
“哼!突然良心发现了吗!”加贺显然还在记恨上次见面时陈博敏的绝情。
“对不起,我真是不知道……”心中尖锐的痛楚让陈博敏不自觉的想哭,他拼命忍住,不愿在加贺面前掉眼泪。
加贺不屑地别过头去:“说一句不知道就想我原谅你吗?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我可不是你陈博敏的一条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加大了,脸也因为怒气而红了起来。
“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我,我是……我……”想要说出心中对加贺的感觉,那三个字却怎么也无法顺畅地说出口来。陈博敏和一切中国男人一样,羞于口头的示爱,而宁可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在行动之上。
“你!你怎么样!要说喜欢我?爱我?省省你的同情心吧,我不需要!”他不说还好,一说加贺似乎更恼火了,手上的关节也被他捏得嘎嘎作响。
“加贺,我……真的很对不起,不管什么我也愿意做,只要你原谅我!”陈博敏的声音颤抖个不停,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才好,如果下跪有用,他愿意扔掉所有的自尊,在加贺面前跪一辈子不起来,只求他可以原谅自己曾经的残酷,给两个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加贺的表情变得危险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陈博敏,忽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朝他走了过来。
事实是残酷的——加贺跛得相当厉害,只是几步路他也走得相当辛苦,而陈博敏自始至终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不方便的腿,一句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真的是什么事情也做吗?”加贺低下头看着他,冷笑地道。
陈博敏抬头仰望占据了自己整个视野的加贺的脸,美丽的大眼睛里早已涌满了泪水,他慢慢地点点头。
“那就给我到床边上去趴好!”
“什么!”陈博敏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聋子啊!不是你说什么都愿意做嘛!”加贺一脸的嘲笑,让陈博敏想起了初见时那个恶劣的日本男人。
温柔的加贺仿佛已经死去,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曾经强奸了他的暴徒——陈博敏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那张如此熟悉却仿佛无比遥远的脸。
“不做吗?那就快点给我滚出去!滚啊!”加贺咆哮起来,一手指向门外,一手扯起沙发上的陈博敏就往外推。
陈博敏却忽然发起飙来,狠狠推开加贺,他趴到了床边。
“要做是不是?来啊!你他XX的今天不做就不是男人!”他回过头,眼神火辣辣地挑衅着加贺,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先前几乎要滚落出来的泪水在风中干涸了,只剩下那微微泛着红丝、轮廓优美的眼睛。
加贺被怒火冲昏了头,他也搞不清驱使自己的究竟是愤怒抑或是欲望,只知道昏头昏脑地冲过去,狠狠把陈博敏的长裤连着内裤一起扯了下来……
完全没有爱意可言的,只不过是一场纯粹的性交而已。
贴住身体的加贺是冰凉的,似乎他的心也早就冻裂在令他伤心绝望的中国。
生涩的身体被深深破开,陈博敏却自始至终只是咬紧着牙,没有哼过一声。
如果这样能够减低加贺心中的恨意,如果这样能够帮助加贺重新站立起来,如果这样能够减低自己带给加贺的伤痛……他愿意。
这场折磨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当加贺终于在陈博敏体内释放了他的欲望的瞬间,一滴冰凉的泪慢慢滑过他的脸颊,落在了陈博敏的颈间。
寂静的空间里,即使是窗外风掠过树枝的声音也显得如此清晰。
像是彼此怄了气的情人般,陈博敏和加贺默默无言地相对坐着。彼此的眼光没有交点,空气中却酝酿着暧昧的气息。
陈博敏身上的衣物早已整理整齐,从他平静的表情上看不出他此时甚至还肮脏着身体。
随着静默的拉长,加贺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似乎是在拼命地压抑着心里的什么东西,眼看着他的脸上的血色也慢慢退去——
“好了!你已经表达过你的歉意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吧。”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与陈博敏同处一室,站起身来粗着嗓子道。
陈博敏本来一直在看着窗外不知名的一点,听到加贺的话,他猛然转过头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在加贺的脸上。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他倔强地强调。头颈里还残留着刚刚冰冷的水珠落在其中的感觉,陈博敏知道那是加贺的眼泪——这叫他怎么肯相信加贺对自己已经全无爱意。
“滚啊!你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加贺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居然流泪的事实,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可是那颗无耻的心居然在看到陈博敏的瞬间又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
他恨自己的不争气,他没有办法忘记陈博敏曾经把他当成一块破布一样甩掉的事实,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居然还对他存在爱意的可能。
自尊心使他像急于要保护自己的刺猬般竖起了全部的刺,喷涌而出的、复杂而不知究竟是爱是恨的感情让加贺满脸潮红、呼吸急促,完全无法控制自已的行为。
“出去!我不要看到你!”加贺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只要一接触到陈博敏或是和他有关的事,他的理智就会灰飞烟灭,做出极端情绪化的行为。
陈博敏咬了咬下唇,试着想安抚加贺。他走到他的身后,想要抚摸他的背脊,却被加贺猛然闪了开去。
“不要把你廉价的、令人恶心的同情用在我身上!我不需要!刚刚你让我爽过了,已经足够表示你的歉意了。现在请你滚出我的世界,滚出我的视线好不好?”加贺双手撑在桌上,背对着陈博敏狂喊起来,他甚至无法自制地发抖,心中恨透了自己面对陈博敏时的软弱无力。
“加贺……”陈博敏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如此激动的加贺才好,他知道加贺对自己的感情,但从来没想过这份感情居然会深到如此的地步。加贺的痛苦让他的心为之颤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在同情他。
“你走不走?”加贺猛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里焚烧着炽烈的火焰,那火焰的温度足以焚毁他自己。
没办法,他实在太在乎陈博敏的存在了。一想到自己这么爱他,他却只是在同情自己,和陈博敏共处一室的事实便让加贺几近疯狂。他现在全心的念头就是希望他快点消失,好让自己那颗快要燃烧起来的心能平静下来。
陈博敏看到加贺那么痛苦,几乎是想要放弃争取了。
也许离开,把平静留给加贺才是对他的仁慈,然而一想到自己曾经的退让给加贺造成过如何的痛苦,他就无法轻言放弃。
“加贺……”他试着放柔声音,希望能让加贺从自己留给他的痛苦回忆中解脱出来。
“好,你不走,我自有办法让你走!”虽然亲手斩断这份感情让自己的心头流血,但加贺却知道如果再与陈博敏相对,再听到他用那难以抗拒的声音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自己残存的自尊很快就会崩溃在他的足下。
小敏,如果再被你残酷对待一次的话,我会受不了的!——无法回顾当初骤听到陈博敏竟留下重伤的自己独自回国的消息时那几近毁灭的心情,无法回顾那些在刻骨的相思与焚心的怨恨之间熬过的日夜……
如果再一次的话……
加贺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一把抓起了手边的电话,他飞快地按下了预设的号码键。
“警察局吗?我是加贺弘幸。对……加贺宅……鄙宅有人非法侵入,请求你们帮助……对,请快点到!”
放下电话,他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看向陈博敏:“你听到了,警察马上就到。如果不想被控非法侵入的话就快点离开!”
陈博敏的脸上慢慢出现的震惊与伤痛让加贺的心一片混乱,眼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加贺也完全无法反应。
“啪!”
沉默的空气被响亮的巴掌声打破,加贺抚着被打的左颊,无法置信地看着陈博敏,他的手仍高高扬在空中,脸上余怒未消。
看着加贺迅速肿起的脸颊,陈博敏的心有如千万把刀在割。明明不想哭的,控制不住的眼泪却不断纷纷坠落。
不想让加贺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陈博敏无措地捂住自己的脸。
门外,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显然名流加贺的报警得到了警局的重视。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陈博敏胡乱抹干泪水,决定勇敢地直面命运——他已尽了自己的努力,奈何与加贺之间的缘分已到了尽头
徒嗟叹,莫奈何——一时的阴差阳错就是一生。
如果加贺知道自己持的是失效的签证还会不会召警?可惜这个问题已经无法得到答案了——警察已经跟在女佣的身后冲了进来。
“加贺先生,非法侵入的是这人吗?”彬彬有礼地向加贺鞠躬后,警察投向陈博敏的眼光却并不友善。
加贺的目光笔直凝驻在陈博敏的脸上。虽然下定决心要斩断对他的感情,但乍见陈博敏的眼泪却让他心痛地无以复加。
警察看他迟迟不开口,便走到陈博敏身前:“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护照就在外衣口袋里,陈博敏却不愿当着加贺的面展览自己的痴心,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为了见他一面甚至不惜冒着触犯法律的危险。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陈博敏的反应,警察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先生,请你跟我们回警察局一趟。”
听到这句最后宣判,陈博敏默默挽起地上的旅行袋,跟在警察的身后走了出去。
加贺,如果你是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的话,那么你如愿了。只要你不来找我,你永远不会见到我了!你不必担心我会纠缠你了,而我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你……非法滞留境内加上非法侵入国民住宅,陈博敏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已经丧失了再次入境的权利。
加贺扭曲着脸看他离开,几次想开口呼唤却都咽了下去,眼看着陈博敏走出自己的视线——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在加贺的心头升起——总觉得陈博敏临行那种决绝竟仿佛带着几分不再复返的萧瑟意味。
室内的气氛沉闷到极点,管家与女佣眼看着加贺的脸色一变再变,忽然他站起身疯狂地向外跑去。
“小敏!小敏!”他试图追上陈博敏,但不便的双腿却让他举步维艰,很快便狠狠一跤摔倒在了长长的走廊上。
“小敏!小敏,回来!回来啊!”
听到门前警车呼啸着离开的声音,加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伤痛,狂叫起来。
树叶被他的叫声震得纷纷落下,掉在这景色优美的院子里,可惜陈博敏却无法听到加贺真情流露的呼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