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温仲熙备好一桌美味早点后,开始逐门叫人起床,先是已经穿衣整理好的次子雷旭,再来是因为宿醉头痛而赖床不肯起来的五少爷雷炽,两个该去上班的大男人在不同的状况下醒来,而后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点,这已是雷家惯有的模式。
至于他们俩的妻子伊澄心与尹湘,则是拿着温仲熙列出的采购单,自告奋勇地上超市买食物去了。
紧跟着四少雷以秋与他亲爱的妻子端木凌由于今天有工作,所以也意外地起了个大早,而年少的弟弟们雷军及雷柏生,则是匆匆穿衣出门。这样热闹的景象,并非在一般家庭会看见的,尤其这九兄弟大多数都顶着张西方人的脸孔,光是发色与瞳眸的颜色种类就多得快让人数不清。
所以对谷月寒来说,要住在这个雷家大宅,首要的工作就是将雷家兄弟和他们的老婆的长相及名字给分清楚。
在客房床上醒来后,谷月寒揉揉酸涩的双眼,环视周遭,不怎么意外地瞧见一头散乱的黑发,正披落在房内的另一张床铺上。
那是雷夕恒,她唯一认得的脸孔与名字。
前两天那个叫方律师的男人到这里来,说了一大堆事情之后又跑掉了,而她对那些东西印象全无,只记得车祸这个字眼重复地出现在耳边,震得她胸口疼痛。
在那个时候,雷夕恒带她回房,让她坐在床边,用低沉的嗓音如催眠般地哺哺诉说令人安心的话语,让她急促的呼吸得以平息,使她依旧可以在夜晚安然人眠。
只是雷夕恒对她说了些什么却已不复记忆。
最近,她的记忆力似乎越来越差……
“你在干什么?”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定睛一看,雷夕恒正张着双深沉的眸子盯着她瞧。
“没有。”只有在面对他时,她才敢稍稍出声说话。
也许是因为雷夕恒与现在的她一样,话都不多吧!
所以只要简单的语句,他就能理解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饿了—一”雷夕恒瞥了眼桌边的时钟,上头正指向九点四十分,应该是大家用完早餐,各自出门的时刻了,而温仲熙也一定会如往常一样为他留下一份热腾腾的早点。“到餐厅去,仲熙准备了早餐。”说罢,他闭上眼,翻身继续睡觉去。
或许是低血压的缘故,他向来不喜欢早起,尤其大伙儿一起用餐时总是热闹得不得了,教向来喜爱宁静的他根本无力招架。
所以他总是避开家人聚在一起用餐的时间下楼,但是谷月寒可不是他,没必要陪着他一起饿肚子,更何况,他也不想她成天粘着他不放,最好能早点训练她独立,免得他回不了自己的房间睡觉,还得成天窝在客房陪伴谷月寒。
“我……”
谷月寒怯生生地瞧着雷夕恒的背,她知道雷夕恒似乎不喜欢她缠着他不放,而且一副想生气却又气不起来的样子,可是比起看见雷夕恒生气,她更害怕独处或接触陌生人,所以她宁愿选择待在雷夕恒身边。
“还有什么事?”雷夕恒翻过身,“雷家没有人会吞了你的。”
“你不去?”谷月寒当然知道雷夕恒的意思是要她自个儿下楼,但她就是鼓不起勇气独自离开这个房间。
“我还想睡。”雷夕恒拉过羽毛被直盖过头,不再搭理谷月寒。
谷月寒可怜兮兮地瞧着雷夕恒蒙住头,她感觉到肚子正不争气地在抗议,尽管自己并不是很想吃东西,但身体却忠实地反映她的生理状况。
这些天来,她未曾好好进食过,想必自己是饿惨了吧!
但是若雷夕恒不肯陪她到餐厅去……
谷月寒回想着她这几天来见过的雷家人,总觉得人数很多,而且还是一群长相完全不像兄弟的外国人,再加上他们的妻子,已让她记到晕头转向。
他们确实都很亲切,也不提起她的事情,只是适时地出声招呼或对她微笑。
照理说,这些人应该没什么好怕的才是,更何况他们都说中文,所有的对话与关怀她都听得懂,但为什么她就是提不起勇气离开这房间呢?
可怜她的肚子已经饿到咕噜咕噜叫,谷月寒垮着小脸蛋,紧抓着休闲服的下摆,努力思索着自己该不该自立更生。
她已经饿到胃痛,再不吃东西,她说不定会昏倒。谷月寒拼命找些可怕的借口来说服自己,好让她能够跨出房间。但是在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她就是没有办法伸手推门,仿佛门后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等待着她。
就在她决定放弃,回到床上继续忍耐的时候,一只手臂横过她的身侧,将门给打开。
“走吧。”
雷夕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另一只手还推着她的肩膀。
谷月寒惊讶地回身抬头看着雷夕恒,他的眼底还泛着些许血丝,说明他并未安眠的事实。
“不用,我……”谷月寒摇摇头,她实在不想打扰雷夕恒的睡眠。
“你不饿吗?”雷夕恒低头望着谷月寒,方律师带来的资料上,记载她今年才二十三岁,刚自就读的大学毕业,但那张总是带着苍白色调的脸蛋,以及她看来娇小瘦弱的身躯,让他有着这名少女实在是有点营养失调的感觉。
就不知道这营养失调的原因,是她根本吃不饱还是偏食。
“我饿。”谷月寒点点头轻声道。
“那就走吧。”雷夕恒知道,只要谷月寒继续在房门徘徊,他是绝对睡不着的,所以不如陪她到餐厅去,想睡觉大不了等会儿再睡就是。
“但是你……”谷月寒指指床铺,“你想睡不是吗?”
雷夕恒意外地挑了下眉,原以为她只懂得缠人、粘人,倒没想过她也开始会体谅人了。
看来偶尔对她严厉点还是有效的,她会渐渐学着独立、学着独处,然后……她再也用不着他这个“伴游”了。
只是那一天似乎遥遥无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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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难得。”温仲熙抬头看着自楼梯上缓步下来的人影,举起手招呼道:“夕恒,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有早餐吗?”雷夕恒不想多解释,他径自带着谷月寒进入餐厅,往桌旁一坐,便不再移动。
“我已经替你和谷小姐准备好了。”温仲熙看着缩在雷夕恒身旁的娇小少女,无奈地对她笑了笑,“英式咖啡和炒蛋三明治可以吗?”
谷月寒转头看看雷夕恒,确定他还在自己身边,再抬头瞧着温仲熙和煦而毫无恶意的笑容,她咬了咬牙,挤出一个单音:“好。”
“那么请你稍等,我马上端出来。”见谷月寒不再退却,温仲熙真是松了口气。
看来雷夕恒还真是豁出去了!不然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宁静时光被一个外人打扰呢?他平常一向独来独往,就连家中与他较为谈得来的雷家老六雅镶,都难得与他多谈上几句。
“仲熙,我不饿,给我咖啡就好。”雷夕恒出声插口道。
“不行!”温仲熙回过身蹙起眉头应道:“夕恒,你给我好好吃饭,听见没有?自己是个医生,还这么不知道爱惜身体?早餐是一天三餐中最重要的,所以一定要好好吃,不是吗?”
“我……”
雷夕恒正想反驳,却让身旁的谷月寒拉住衣袖。
“不吃,不好。”谷月寒的声音虽细若蚊呜,却仍让人听得很清楚。
“你看谷小姐都这么说了,不吃太对不起她了。”
语毕,温仲熙没让雷夕恒有辩驳的机会,径自转身钻回流理台,之后端来两份早餐,搁到雷夕恒与谷月寒的面前。
谷月寒闻着香味四溢的炒蛋三明治,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侧过脸看着雷夕恒,就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拒吃早餐?这样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啊!
何况若非因为她的缘故,刚才雷夕恒根本不想起床,怎么说都好像是她对不起他……
瞧着她那张状似委屈的小脸纠结成一团,雷夕恒只能吐出一口长叹,接着拿起三明治往嘴里送。
谷月寒松了口气,跟着端起咖啡喝了几口,香浓绝佳的味道加上适中的温度,让她忍不住连喝了好几口。
“好喝吗?各小姐?”温仲熙拿出方糖罐放到各月寒面前,“如果觉得太苦可以加点糖进去。”
“很好喝,谢谢。”
谷月寒轻点了下头,在美食与灿烂笑容的攻势之下,温仲熙给她的感觉似乎也不再觉得可怕了。
“仲熙是这儿的管家,以后要是饿了可以找他,他很会做莱。”雷夕恒瞧着她总算露出点笑意的脸庞,觉得自己不说点话好像过意不去,总不能把这女孩丢给温仲熙去管吧!
谷月寒强迫自己扯出一抹微笑,毕竟自己厚着睑皮在这里打扰已是个错误,如今还要麻烦别人担心就不好了。
“对啊,不用跟我客气,喜欢吃什么就说吧。”温仲熙朝谷月寒点点头,心想这女孩还算坚强,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笑容,看来距离她精神状态恢复的日子应该是指日可待。
“真难得听见你的赞美啊,夕恒。”
温仲熙苦笑了几声,“今个儿是吹什么风啊?平时要听你多讲几句话还得找一堆理由问你话。”
“仲熙。”雷夕恒皱眉,“少说两句吧。”他对聊天谈八卦没兴趣到极点。
“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突然下大雨?”温仲熙放声大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赞美,否则我快要对自己的手艺失去信心了,每回你吃东西都好像在忏悔一样,默不吭声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雷夕恒没想到温仲熙会这么想。
“我知道,你只是懒得说话对吧?”温仲熙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不过夕恒啊,偶尔有些情况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不然你会后悔的。”
“你又在暗示些什么?”雷夕恒瞥了温仲熙一眼,但温仲熙却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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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夕恒知道也明白,温仲熙是在担心他和家人感情淡薄的事情,但是对他来说,家里不过是个避风蔽雨的地方,旁人说些什么都与他无关。二哥雷旭老说他漫不经心、没有人生目标,整天闲散着过日子,总有一天会后悔……
但诸如此类的话题不停地环绕在他与雷旭之间,已经让他讨论得很烦了。
他是个医生,照理说应该要好好地待在医院工作,以济世救人为目标努力过生活。但是他办不到。
当年的失误令他退缩,每当他握住手术刀时,大脑与手指便不听使唤。恩师曾让他见过数位著名的心理医生,想除去他的心结,但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不论是怎么样的治疗,他一样在面对手术时感到恐惧,所以他索性放弃。
但是想救人的念头并未随着自己的恐惧而减退,因此他仍不停地吸引最新知识,只是他早已不再执刀了。
对他来说,无法救活病人与伤患的痛楚,远胜过救治人命的喜悦。习惯性地皱眉,一低头才发现,身旁的谷月寒正怔忡地睁着眼眸瞧他。
“怎么了?”看她盯着自己发愣,雷夕恒忍不住出声询问。
“你哪里痛?”谷月寒比比自己的眉心,“你皱眉。”她天真地以为,大家都与她一样,在感到痛苦时会皱起眉头。
“我?”雷夕恒感到莫名其妙,“我没有受伤。”话才出口,他便停住了。
他确实感到忧伤,却不是为了外在的疼痛,而是心灵上的痛楚。
这名少女可以看得透他的心思吗?
怎么可能?雷夕恒苦笑着摇头,想把这个愚蠢的念头自脑海中除去。就连相处多年的兄弟们都不一定能够读得出他的心思,这个才见面不到几天的女孩,何来这样的能力?
只是他多心了吧!
但是,刚才温仲熙的叮咛却不自觉地再度在脑海中响起。
偶尔有些情况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不然你会后悔的。
莫非,温仲熙是在暗示他,偶尔也该向别人吐吐苦水吗?
抱怨与多话向来非他所好,何况让旁人知晓了自己的痛楚,又有何用?这么做就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吗?那岂不是将自己的痛苦转嫁到他人身上?
他是个医生,虽然已不再执刀,但是这份事实仍旧存在。
既然是个医生,他该做的事是治疗病患,而不是老想着将自己的苦楚透露给别人分担。
或许他之所以会养成鲜少与人交谈的原因,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