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驹在电话里那副高不可攀的口吻让她想揍人。
「你现在走得开吗?马上到我住的地方来一下。」
雷婷嫣听到话筒传来可星的欢呼声,接著是唐驹不耐烦的催促。
「你很吵耶,到底来不来?」
雷婷嫣很想对唐驹的无礼生气,但是姐妹即将重逢的紧张感,让她无暇分心骂人。
十分钟後,门铃响起。
「准备好了吗?」唐驹看出她极度不安。
「嗯!」雷婷嫣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门一打开,一个妙龄女子随即冲上前将唐驹抱住。
「你终於想通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阿驹,你知道我接到电话时有多高兴,我……」
「可星!可星!」唐驹努力扒开她的手,好不容易推开她。
程可星根本无视於他的反应,她的兴奋全写在脸上及热情的肢体上。
「你干嘛啊?叫我来自己还害羞。」程可星再度企图投入他的怀抱,「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我……」
蓦地,她明白唐驹为什麽急於拉开她,因为她看见站在一旁满脸期待的雷婷嫣。
程可星触电似的推开唐驹,表情瞬间由喜转怒。
「原来你是为了她才叫我来。」害她以为中了头彩,结果是空欢喜一场。「我不是说过我不要见她吗?」她一触即发的愤怒显示她已认出雷婷嫣。
眼前这个热情如火的辣妹就是她的亲妹妹?这十多年来她想像过千百回可星的模样,结果可星却以她从没想到过的样子出现。
她好漂亮。
染成阳光金色的短卷发显得活力十足,色彩鲜明的彩妆在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身上的贴身背心短得露出肚脐,超低腰牛仔裤使她一攀上唐驹,性感小裤就自动跃出……
倘若是之前在雷氏,女员工胆敢以这身打扮出现,雷婷嫣绝对会头也不抬的请
她自重,然後要她办理请假回去更衣,并且重新考虑是否续聘那名员工。但是这身打扮出现在可星身上,她却情不自禁开始欣赏了起来。
看著她健康的体态、曼妙的身材,凝视她那张混合著青春和略带成熟的脸,此刻的雷婷嫣宛如在外流浪已久的箭找到了靶,欣喜的泪水一如黄河泛滥,滚滚而下。
程可星故作轻松地瞟了眼雷婷嫣,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更有气质,名牌套装,一丝不苟的直发,傲然一副拥有良好教育的金枝玉叶、女强人的架式。
难怪是住在城堡里的人。
「有什麽好哭的?真麻烦!」程可星浑身带刺,嘟著嘴不耐地道。
雷婷嫣拼命想止住泪水,她平时不是这麽软弱好哭的,无奈她愈是想给可星一个好印象,眼泪愈是不听话。
「对不起,姐姐是因为太高兴了。」接过唐驹递来的面纸,感受到他指间传来的勇气,她努力拭泪。
「拜托,谁是你妹妹,我可不承认我有姐姐。」程可星不悦地反驳。
雷婷嫣哽咽的强调:「不论你喜不喜欢,我们是亲姐妹,这个事实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
程可星翻了个大白眼。
「难怪你要帮她,这种调调,还真是跟你一挂的。」她对著唐驹抱怨。「亲姐妹又怎麽样?天底下感情不融洽的姐妹多的是,更何况有血缘关系有什麽了不起?」
「但是我们并非感情不融洽,我们是被迫分离的呀!」雷婷嫣急忙说明。
程可星嗤鼻一笑。
「那不叫被迫,那叫命。一人一款命!我被程家收养是我歹命,你被雷家收养是你好命。」
听出她的不平,雷婷嫣柳眉紧锁。
「程家夫妇……对你不好吗?」这个潜在的可能性多年来一直困扰著她。
程可星瞪了她一眼。
「只准你是被捧在手掌心的明珠,别人不能吗?」她当然是程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
雷婷嫣松了口气,但依然不解。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麽说自己歹命?」
「因为平凡!」程可星义正辞严的回答。
「平凡?」她不懂,「平凡有什麽不好?」
「你未免太天真了计像你这种在城堡里长大的人,有什磨资格谈论平凡好不好?」想他们雷家四兄妹,上个月不知才在多少知名杂志上出现,个个光芒四射,哪里能想见平淡无奈的滋味。「你怎麽会了解那种饱不了、饿不死、不上不下、像喝白开水一样的日子有多乏味、有多无聊?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已经立誓,绝不要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可星,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平不平凡也不是那麽容易论断的。」
「少在那里唱高调了,谁不知道雷家打个喷嚏整个世界都唯恐伤风,你坐拥一切当然可以说得云淡风轻,假使今天一无所有的人是你,看你还潇不潇洒得起来。」程可星不屑的嗤了一声。
「你并非一无所有,你有我呀!」雷婷嫣由衷的说。
程可星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双手环胸冷冷的哼道:「不用了,我现在不缺人施舍。」
雷婷嫣突然就像从梦里醒来,残酷地发现梦里梦外根本是两个世界。
真的是她太天真了吗?她居然从没想过她和可星之间的想法会有这麽大的差异,更没有想到程可星会把对身世的不圆满、怨怼全归罪於她。
她望向唐驹,他眼底满满的关切与支持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幡然领悟到他先前对她的警告,难怪他会欲言又止,因他早就看出了她们姐妹之间的鸿沟,预料到此刻会发生的对立场面。
生命里的每一秒,都可能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奇!
她想起唐驹写给她的纸条,不禁轻声喟叹。
「好啦,没别的事我要走了。」程可星毫不留恋地转身。
雷婷嫣慌张拉住她,望著程可星脸上淡漠的表情,她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个明明该是最亲的人站在一起,感觉却犹如隔著一座万年冰山。
「可星,你别走,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才见面,我好想……」怎麽会是这样的场面?她们彼此不是在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吗?不是应该兴奋得再也不想失去对方吗?
「可惜我不想……」她无情地甩开雷婷嫣的手,粗鲁的打断她的话:「我很清楚你在想什麽,你们有钱人就是容不得被别人冷落,自以为别人应该一看到你就三跪九叩的匍匐而来,或者像只八爪章鱼似的紧黏著不放,对於别的有钱人,我或许会这样,偏偏对你——我不会!因为基本上,你不过是比我运气好,早几年沾上有钱人的光,没什麽好炫耀的!」
雷婷嫣无辜至极。
「你为什麽要有这麽偏激的想法?被雷家收养并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有什麽值得炫耀?」
「说的也是,拿掉雷家的光环,你和我一样不过是个被收养的孤儿,的确没什麽好炫耀的。」程可星冷讥的说。
她说中了一个雷婷嫣向来避免触碰的事实,这些话重重刺伤了她。
「你为什麽要这麽剑拔弩张的对我?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想知道你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这样错了吗?你不也同样的关心我,想要知道我的下落吗?」
「不错,我是好奇过,後来我知道你过得比我想像中的好,我有出面给你找任何麻烦吗?」
「你认为我想见你,是在给你找麻烦?」雷婷嫣的心口又是一阵翻腾。
「是不是麻烦你不会自己看吗?无缘无故找人把我骗来,哭哭啼啼净说些没有营养的话,不管你心里到底在打什麽主意,我都没有兴趣奉陪,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要先走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开门,扬长而去。
雷婷嫣欲追上去,唐驹驱身向前拉住她。
「让她去吧!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需要一点时问好好消化,冷静的想一想,你也是。」唐驹一直让自己保持局外人的立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毕竟是她们两姐妹的问题。
他当然是站在雷婷嫣这边,但是以程可星的个性,如果他一味帮雷婷嫣说话,只怕会得到反效果。
「可是……」和程可星奇迹似地见了面,但她这一跑,以後会不会又是海角天涯再也见不到面?
唐驹看出她的隐忧。
「你放心,可星是我父亲的特别护士,目前就住在我父亲家,我保证,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见到她。」
唐驹的保证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关於他说的每一句话,她总是毫无理由的深信。现在的她有如只身漂流在汪洋之中,而唐驹无疑是她手边唯一也是最坚固厚实的浮木。
她虚软无奈地靠在门板上,望著长廊尽头被灯光遗弃的那片墨黑,彷佛她深不可测的未来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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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请进!」原本坐在落地窗外的雷婷嫣回过神。
「我看见你房里的灯还亮著,猜想你应该还没睡。」唐驹主动走到落地窗前,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事实上,是他担心她烦恼得睡不著吧!
这两天,她除了用餐,其馀时间全关在房问里。他知道她压根儿没有好好地休息,因为房里的灯从来没暗过。他更是一步也不敢走远,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她承受不住打击,做出什麽傻事。
她应该不会再冲动了,但他赌不起。
雷婷嫣望著杯子里袅袅升起的轻烟,淡然一笑。
「喝吧,也许肚子里有点东西,脑子就不会那麽空了。」唐驹抛下一个了解的眼神,转身离去。
「唐驹!」雷婷嫣顺从的拿起热牛奶轻啜了一口,在他迈开脚步前开口叫住他。「我该怎麽办?」
他说对了,两天来,她心中全是困惑,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感觉到唐驹始终在不远处陪著她,其馀的,什麽也无法思考。
唐驹一怔,她终於开口了!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好好沉淀,现在也许该是结束迷惘的时候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和她同倚著一片玻璃,同看一片天空。今晚,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天边只有一颗孤星,绽放著冷冷的蓝光,更添寒寂。
「我第一次有这种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在短短几天内全翻转了过来,我所熟知的一切全部都归零了。」她一直是个理性大於感性,没有情趣的女人,凡事照计画按部就班,任何事情总是处理得有条有理;她最讨厌意外,逃离雷家之前,她更是从不相信有意外。
她常告诉自己,只要有周详的计画,没有什麽事会是意料之外。
「那不是正好!由零开始,没有包袱、没有顾虑,重新出发,重新再开始。」人生可以得到重来的机会不多,也不是人人会有。
「你也觉得我该从零开始?你也觉得我就像可星说的,其实一无所有?」雷婷嫣微偏过头认真地问,好似他的答案对她有决定性的影响。
「这几天,我努力的想要想起什麽,好反驳可星论断我的话是错的,可是……什麽也没有,拿掉雷家的光环,我真的是什麽也没有了,我完全想不起来,我以前到底是为什麽而自傲?我自恃著什麽?为什麽而感到满足、快乐?」她绝望地述说。
「婷嫣。」唐驹的後脑抵著玻璃,「你跟可星会分开是因为生命的不幸与遗憾,不是你的抉择,你毋需因此而对她怀有愧疚。」
「虽然我不必为我们姐妹的分离而负责,但是不可否认的,我的确是比可星幸运。」雷婷嫣无奈地说。
有人因为人生中的意外而掉入苦海;有人却因为人生中的意外而进入另一个幸福地;是的!雷婷嫣是幸运的,幸运的连他都忍不住要嫉妒。
「如果你这样觉得,那麽你就应该比她更勇敢,比她更快跨出第一步,而不是关在房里一味地否定自己。」
雷婷嫣望进无垠的夜空,不懂他怎麽能把这麽艰难的事情,说得好像很容易。
「我不懂你的意思?」雷婷嫣终於了解什麽叫脑袋装了浆糊,因为那恰是她此刻的写照。
唐驹催促她喝完杯中的牛奶,她应付地一饮而尽。
他体贴的用手轻轻拭去她嘴角的残白。
「你真的还满听话的。」他接过空的杯子。
他的暧昧让雷婷嫣难为情的笑了,她娇嗔的伸手打了他一下。
「你到底说不说?」她语带威胁。
唐驹摊开十指作投降状,「你干吗那么听可星的话,她说不认就不认,你以为这事由得了她吗?」他凝视她的眼,认真而中肯,「十多年的分离加上你们两家的差异,无疑是一条鸿沟,或许可星并不是不想跨过你们之间那条河,她只是找不到方法,拉不下脸和自己妥协。」他说得那麽笃定自然,宛如他就是真理一般。「你们现在都不是小孩了,可星选择了消极的放弃,那你呢?再次任由她、任由命运摆布吗?」
不!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她一点想要认我的意愿都没有,我能怎麽办呢?」一个铜板怎能敲得响?
「她不认你,你可以认她;她不关,心你,你总可以主动关心她。」以她追求爱情的勇气,唐驹相信她做得到,「你不是那麽被动的人吧?」
雷婷嫣并非真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程可星的冷漠与敌意让她无从招架,她只是需要一个肯定她的人,一个可以在混乱过後仍支持她想法的人。
原来都只是一念之间啊!生与死、喜与忧……她多麽庆幸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雷婷嫣思索片刻後微微颔首,终於拾回一时被击溃的自尊。
「你打算怎麽做?决定回雷家了吗?我可以帮你。」唐驹相信雷家三兄弟都很关心她,尤其是雷霆钧。
「是不是无论我决定做什麽,你都会帮我?」雷婷嫣像个孩子似的索求。
唐驹毫不犹豫地点头。
雷婷嫣的眼睛倏地发亮,霍然起身。
「带我去你家!我想再见可星一面,我想向她证明她的姐姐并非一无所有,就算我们真的无法和睦相处,我也希望能帮助她找到幸福。」
她真的苏醒了,唐驹感到欣慰。
是啊!人们都希望见到所爱的人幸福,那是因为他们真心爱著对方。雷婷嫣关爱程可星,因为她是她的亲姐姐;而他……是为了什麽呢?为什麽他也那麽强烈的希望雷婷嫣能幸福?
是单纯对朋友的祝福吧!唐驹自嘲,他真是愈来愈博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