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的老师说你考得很好,而且三门基础课所花的时间连三小时都不到。”潘亚推下厚重的眼镜,为走出教学楼的泠愔打开车门。
要笑不笑地点点头,她不想告诉这个泠愔派来的陌生人,其实自己只做出了一半的试题。至于为什么监考老师要说谎,无非是因为她姓泠。
“考试题目不会很难,如果我猜得没错,哪怕你交白卷也会被录取。像那样的私立学院要的无非是名气,音乐世家的小姐念过的学校,泠家的钱,泠先生的地位,他们又不是傻瓜。”昨天管家老刘以不经意的口气这么确定,当时和此刻泠愔都没有表示反对。
“老大告诉我你叫泠愔,今年十八岁,没想到泠竟然有个女儿。”
老大是称呼泠昊的吗?奇特的方式使泠愔不由对这个光头中年男子瓜目相看。
“昊告诉我你姓潘,你是他的私人助理吗?”
“老大没有私人助理,我是圣音乐制作公司的总经理,也就是他的合伙人。咦?他没说吗?”
“也不是,应该有说,大概我没注意。”
理所当然的语气,潘亚咋咋舌,为少女与事业伙伴如出一辙的不经心和傲慢。
“不愧是老大的侄女。”
“呃?”已经降到最低的声音仍飘进当事人的耳朵。
“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人的个性很像,都不太爱搭理人,而且不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看看充满笑意的潘亚,泠愔觉得眼熟,觉得初次见面的男人与华都的管家老刘十分相似。外貌其实全然不一样,是让人亲近的气质。善意的微笑、成熟包容的风度、笃定的行事风格。某方面的特定才能……泠昊似乎比较信任这类人。
“我和昊一点都不像,我姓泠及成为他的侄女都仅仅出于一个天大的错误。”
适度缓解两人间沉闷气氛的笑声,开车的人咧嘴。
“我相信血缘关系,你的长相虽然和老大不相似,但说话的方式和脸部表情都很神似。血缘关系绝对不会是什么天大的错误,它是客观存在的。”
客观存在的,不会是错误?洁精扯出一抹嘲讽,什么都没说。
习惯了冷吴的一言不发,潘亚也不在意抬姓少女的绒默,自管自叹喷。
“下午有两个新人的试奏,老大必须在场,所以才由我来接你。对了,我奇怪的是老大为什么不送你进华都的音乐学院?以老大和学院的关系,以及泠家的背景,你要进去一如反掌。何况对泠家人来讲,念普通的学校不过是浪费时间,你以前的学校是哪家音乐学校?”
“我念的都是普通的公立学校。”被无心的话语刺痛,她抗拒。
“老大为什么不让你进音乐学校?普通学校是不能够挖掘音乐才华的,你也是学钢琴的吧?”
因为泠昊是钢琴家,所以她必须也会弹钢琴?悲哀地自以为是,泠愔想讥嘲身旁人的可笑逻辑,然出口的话只是抓不住情感的低语。
“我没学过任何一样乐器。”
“怎么可能?你没学过……为什么?老大没逼你学吗?泠家历来都是音乐传家的啊。”任何人都会像他一样诧异,潘亚脱口道。
不愿回答,不能回答,她紧闭的唇显出不开口的倔强。
“老大为什么不让你学呢?你是泠的女儿,或多或少都应该遗传到泠家的音乐细胞。不过老大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也许他不想让你走上与他一样的路。”
也许?因为她是不洁的存在,她不配碰触他圣洁的音乐和钢琴,只这一个理由。
“音乐对我而言就和垃圾一样。”生硬不留情面的一句话,聪明如潘亚立刻明白自己的多言,止住话题。
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了解她与泠昊之间的互相憎恶和无奈,又怎能想象音乐天才的泠昊有她这样一个不该存在的晦涩的影?
被玫瑰荆棘困绑的她,血丝沿苍白的肌肤婉蜒流下,艳丽的推心疼痛只有她自己能明白,日以继夜闻到的无非也就是自己在束缚这柄利刃下溢出的血腥味。每天,她微笑,只是等待自己的躯体早日腐烂,从而可以育出最艳的华丽花朵!
为这样的幻想打个寒颤,泠愔逼迫自己不去想这几大来与泠昊的冰冻状态。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一个字,原本较少的言语交流不复存在,互相对看一眼就能感受到脚底升起的寒气。
还是无法彼此勉强,勉强彼此不再憎恶地生活在一起。可她并不憎他,即使有一度万分怨恨他的冷酷和洁癖,然那个荒诞的年龄已随成长而逝。还能坚持多久呢?她能留在他身边的日子,他的洁癖向来无情得可怕。
车子驶进华都最繁华的商业区,在日照充分的午时,她的心境阴暗得如同永得不到日光的地狱。
坐电梯踏进位于十二楼的圣音乐制作公司,路经的许多人边与走在前面的潘亚微笑打招呼,边以打量的眼神扫过潘总身后的少女。
“潘总,你才回来啊,楼下琴室的试奏精彩极了,那两个年轻人好厉害,连老大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人上前道。
“啊?结束了吗?”潘亚紧张地追问。
“没有,老大可真狠,要他们弹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现在还在弹。琴室外面已经围了好几圈人,现在似乎是要他们合奏。”
“我马上下去看看……呃,你带这位小姐到老大的办公室。”匆匆丢下话,连招呼也没同泠愔打一个便旋风似的离开。
“喂,潘总、潘总……”叫不住已经飞奔进电梯的人,留着及腰长发的男子苦恼地看向一同被扔下的少女。
“呢,那个,请跟我来,你是来找老大,不,泠昊,没错吧?”
潘亚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心懂对方过分小心地探问,泠愔点头。
“真难得。”她隐约听到男子咕哝一句,“请跟我来,老大的办公室在最里面,估计再过半小时就会回来。”
不是问句,所以也就没必要回答。被当成稀客迎进泠昊的办公室,泠愔能感受到四周办公室人们的好奇。
“我们有茶和咖啡,请问你要什么?”不明对方的身份,依旧习常有礼地询问。
“什么都不需要。”不感到口渴,她坐进舒适的沙发,懒懒地伸直长腿。
办公室和别墅一样,具有泠昊特定的简单洁净风格,所以她并不急于打量家具的摆设和整体设计感。视线掠过大而干净的办公桌,她的目光停在一个类似是像框的物品上。
除了那愚蠢无知的笑意外,女孩的脸几乎算是空白的,天真的空白。抱着女孩的青年拘束的神态是历来不曾变过的冷傲,惟有眼神中的犀利在闪光灯耀起的瞬间被稍稍柔和。背景是绝不陌生的南湖风光,却又似乎从不曾在记忆中留下深刻痕迹的美丽风景。
泠愔久久回不过神,凝视像片内因时间变化而成长的脸孔。即使想起管家老刘说过的话,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与泠昊合拍过这样属于亲人间特有亲密气氛的照片。
想确定什么,又害怕破坏什么,她踌躇地站起,却怎么都没跨出第一步。办公室的门没有完全合上,恰巧遮住她的位置,但她仍没有动。
“咦?泠先生的办公室门怎么开着?”房门口传来年轻女子的交谈声。
“别多事,开着就开着,要是那个洁癖者泠昊知道别人私自进入他的办公室,你多半会倒霉。”
“可是,这么开着不太好吧?他正在楼下听新人的试奏,万一谁进去……”
“不用瞎担心,我们公司绝对不会有人有这个胆私自进泠昊的办公室。你不知道我们在后面偷偷把这间办公室叫做冰库,能在这里面办公的决不是人。”轻挑的讥讽,配上尖细的嗓音使耳朵非常不舒服。
“咦……我还以为公司每个人都很崇拜泠昊呢,他可是罕有的音乐天才。”
“哼,崇拜他?别搞错了,他演奏钢琴时的确是天才,可惜日常生活中的音乐天才不过是个神经质的洁癖者,和怪物没区别。上次小张好心给他倒杯咖啡,却被他冷言嘲讽,总之你还是不要理那种不识好歹的冷血怪物比较好。”
“也对,泠昊看人的眼神总好像对方是垃圾似的。他不就是弹得一手好钢琴吗?神气什么。”
聒噪的女人!泠愔出其不意地打开门,立刻与站在门口说人是非的二人组六眼相望。说得正起劲的两人显然没想到屋里有人,而被吓得怪叫一声。
“你……”
“你怎么会在泠先生办公室?你是谁?”
朝门一靠,泠愔双手环胸,冷笑。
“刚才谁说泠昊是怪物?”
被她刻意放冷的视线一瞪,两名多嘴的女子不由打个寒颤,随后便恼羞成怒。
“小姐,你不要胡说八道,泠先生是我们的老板之一,我们怎么可能会说他坏话?我看是你偷听的时候听。错了吧?你是泠先生的乐迷吧?不管你以什么方法溜进来的,如果我数到三你还不离开的话我就叫保安了!”
“好啊,请你把保安叫上来。”她看似无聊地从女子手中抽走她们喝剩一半饮料的纸杯,“比起听某些老女人胡言乱语,外面三十五摄氏度的高温简直可以说是享受。”
“你,你说什么?谁是老女人?你这个溜到泠先生办公室的女贼!来人啊,保安!保安……”煞有其事地,穿着名牌套装的女人叫喊起来,伸直的脖子令人联想到司晨的公鸡。只不过还不等太阳下山,她的声音一下子又提高八度,如凄厉的鬼哭。
“啊,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的脑子能冷静一下。”嘴角微微扯动,泠愔把空空如也的纸杯捏皱,在对方圆睁的怒目前一晃后准确无误地抛进墙角的废物箱。
水沿着前额烫过的发丝一滴滴掉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女人用手捂住被泼到茶饮料的脸,歇斯底里地尖叫。不光是外间大办公室的办公人员被惊吓得纷纷围拢过来一探究竟,其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都开门探首。而一直乖巧地避免卷入纷争的另一女人对于同伴可笑的模样完全无暇应付,只能呆立一旁,露出吓住的傻样。
“怎么回事?”制服笔挺,拥有魁梧体格的保安冲进来。
“她……我和刘姐看到这位小姐在泠先生的办公室里,我们问她在干什么,谁知她不但骂刘姐,还泼了刘姐一脸的水。”
“她肯定是在偷东西,是小偷!”一边慌忙用纸巾擦去脸庞、衣服上的水渍,刘姐怨恨地喊道。
“这位小姐,请跟我们到保安部。”不需要听被说成是小偷的人的辩解,保安的铁掌往少女的胳膊抓去。
“很遗憾,我可不想去那种地方。”泠愔迅速地扭身闪躲,一个巧妙的矮身就从人高马大的保安腋下一钻而过。
“抓住她!”女人们尖细的叫声和保安的急吼声重叠。
怎么可能抓得住她?讥嘲地轻笑,她回首朝后面追赶的保安吐舌头。
“叮!”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泠愔看都不看,便以最快的速度扑进电梯。等她感觉不对抬起头时,所有的荒唐都于此凝结打住。
女人们的尖叫声,保安的粗嗓门,围观者们的议论声,包括泠愔自己的心跳声……一刹那都因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泠昊而匿音。
胸口被一撞,闷哼一声的他低首就看到泠愔由得意变化为惊慌的眼瞳。背贴着墙,借以稳住因冲击力不断后退的两人身形,他细长的眉全打成难看的结。令他更为不适的是,历来非常有秩序的工作人员,此时也都表现出与其任性侄女一样的无措与慌张。
“又出什么事了?”他看向怀里的侄女。
后者不屑为自己辩解,在另一人还没发觉前迅速拉远两人贴在一起的距离,若无其事地将因奔跑而起皱的衣裙拉平。
“泠先生,这少女是小偷,在你办公室里偷东西,被刘姐发现。她正想逃进电梯,没料到被你撞个正着。”身手不算敏捷的保安上前一把抓住已经放弃逃跑的疑犯,说出自己知道的所谓事实。
“放开她!”泠昊的平静一触及保安对泠愔所做的粗鲁行为,就变成令人畏惧的凛人气势。
“放开她?泠先生……可是她是小……”不知事实真相的众人与保安全然不解。
“放开她!”还是三个字,却比先前更多了一份不可抗拒的迫力。
比近一米八的泠昊高出半个头,气势反而矮半截,保安不由松手放开已不挣扎的少女。
“叔叔,我等很久了,你公司里的人非常有趣哦,把我当成小偷。”刻意地,她将声调拉高拉长。
叔叔?!众人脸色大变,万万想不到泠昊会有一个如此的侄女。
叔叔?!他明知她在演什么把戏,但却仍不得不被这个称呼震惊得难吐一语。
“好了,好了,看来是一场误会,大家都工作吧。”潘亚乘机遣散看戏似的人群。
众人一哄而散,被称为刘姐的女人心惊胆寒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到自己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都将被泠昊知道,她便有了被辞退的觉悟。
“跟我进来。”泠昊对又惹事生非的侄女低声命令。
另一人耸耸肩,听话地尾随在后,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另外两个青年。潘亚则拍拍刘姐的肩,也同其他四人走进泠昊的办公室。
“你看吧,我没骗你。”两个青年之一的唐逸朝还处在惊讶情绪中的同伴给以无声的眼神示意。
廖文洛为其的孩子气苦笑,随后扭首,却正巧撞上泠愔侧首打量过来的视线,两人全都一惊,但又极为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潘亚,你先和他们重新签份和约,其他的我们改天再商量。”
“啊,好!”潘亚朝顺利通过试奏的两个年轻人挤挤眼。
“谢谢泠先生。”会意的唐逸与寥文洛立刻礼貌地道谢,一同退出。
办公室剩下泠姓的叔侄俩,因还处在数天前雨夜的尴尬,他们谁都不愿开口说话。各自大约有两分钟的坚持,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下星期可以进德馨上课……”
同时一愣,互相对望一眼,恢复到沉默的气氛。
“那个……”
“究竟……”
泠昊皱眉,为连着两次的巧合,而泠愔倒颇觉有趣地笑出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告诉你我已经顺利通过考试,下星期就可以开学。”担心他还生气,她先赔个不是。
紧绷的表情有所松缓,于是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笼上一层暧昧的柔和。
“没必要道歉,没做错事的话。”既指方才潘亚所归结的误会,也指同时开口的巧合,不管泠愔为哪件事道歉,他都认为没有必要。
“照片,这张照片是我小时候拍的吗?我竟然一点记忆也没有。”她指指桌上的相框,实在不明白在南尚时为什么泠昊撒谎说他从来没在南湖游玩过。
像是被警察逮个正着的偷车贼,泠昊惯常锐利的目光有心虚的畏惧,并慌乱地出手把像框合上。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照片放在办公桌上?我不是第一次去南尚,你也不是没去过南湖。”她竭力表现出云淡风清的平静,然追问的每一个字都足以将不愿回答的人逼人死角。
“我……”他的手寻求力量似的抓住桌沿,“我拒绝回答。”
又是这种什么都不回答的答案,泠愔看着眼前这个极度缺乏耐心的人焦躁地拉扯自己的乌发,冷笑起来。
“是讨厌我吧?干脆说出来对我们都好,我也会知趣地不在你面前出现,大家都好过,不是吗?”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用冷漠将自己伪装得密不透风。不看她,他的痛苦就不会被她识破。
总是这样,感觉他们之间似乎能拉近些距离,但最后又回到没任何进步的起始点,形成一个突不破的怪圈。意识到自己的每个举动对泠昊而言都是无意义的,她只有采取一贯地退而求其次。
“我一个人先回去。”
想拦下她,心里呐喊着不如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惜嘴巴不知如何表达,连思维也几次三番地呈现混乱。他不知该如何拦住要离开的她,也不懂如何处理感情。
“这……是我这世上惟一的亲人,所以不会离开我。”孩子般的天真,他究竟在欺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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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墙壁转角处突然伸出的长腿将急于离开的人拦住,随后探出的人形并不陌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泠小姐。”
快要窒息的忧悒突然消散,面对青年含笑的模样,她微微松一口气。
‘泠愔。”
“音乐的音?”他走到她身边。
“不是,再多加一个竖心旁。你呢?弹钢琴的。”
“唐逸,上次在南尚你可是耍了我一次,泠先生今天还问我,我和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觉得有趣,她笑笑。
“你的同伴呢?应该恭喜你们今天和昊签了约。”
“他还在里面和潘总谈一些细节的事,我是受命出来找你的。”指指门扉紧闭的房间,唐逸的微笑带丝狡黠。
歪着脑袋,她投以不解的眼神。
“上次摩托车的事要感谢你,虽然知道你是泠家大小姐,但我们还是决定要表示一下我们的谢意,有空赏脸让我们请次客吗?”
“不……好啊,就今天吗?”她爽快地答应。
“你有空就行,如果是今天的话就更好,全当是庆祝。”
“庆祝你们和昊签约后就前途无量吗?”她感觉讽刺地反问,“你们弹琴就为这个?”
听出话中带刺,唐逸明朗的五官没有罩上一丝阴影,咧开嘴坦然地笑了。
“也算吧,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和钢琴和我们的音乐在一起。”
和钢琴与音乐永远在一起,这样的话语有几个人能说出?连泠昊都不曾说过。似乎被他过分灿烂的笑容迷惑,她的心跳力快。
“不错的想法,你同伴什么时候出来?”
“已经出来了,你好,我是廖文洛。”身后传来清越的嗓音,谈完合约的另一人也出现在泠愔面前,“上次修理费的事真是太感谢了。”
“你们很罗嗦,既然说要请客感谢我,不会嘴巴说说的就算了吧。”她朝天翻个白眼,一副受不住的样子。
唐逸和廖文洛相视一笑,后者按电梯钮,前者两只手臂一边一个搭在两名同伴的肩上。
“去哪儿吃晚饭?
“你们选吧,我只负责吃。”不忌讳男女授受不亲,从初见面起她对他们便有一定的好感。
“好,就把你卖了换晚餐吃。”性格格外开朗的唐逸玩笑道。
“可以啊,还能买一送二呢。”手肘戳了玩笑者的胸膛一下,她也感染到两名男子的快乐。
“你们卖你们的,怎么还扯上我?不太公平哦。”廖文洛就算笑也笑得极其斯文。
“当然,你和我们是一起吃饭的啊。”异口同声地回答,似多年相交的好友。三人谈笑着走出商业大楼,不在乎室外仍未降的高温,决定搭公车到最有名的火锅店。
一顿晚饭,泠愔对新交的朋友很快有大致的了解。他们是华都音乐学院专修钢琴表演的优秀学生,自幼练琴。参加过四国钢琴大赛,却因为唐逸的急性盲肠炎而不得不遗憾地退出。不过两人的才华有幸被伯乐相中,实力很快得到圣音乐公司的总裁潘亚肯定,更了不得的是一向对钢琴弹奏者极为苛刻的泠昊也在今天破例给予他们不错的评价。
晚饭后,深觉不够尽兴的三人又走进一家以现场乐队表演为特色的著名酒吧。因为离乐队出场还有段时间,因此酒吧安静的气氛非常适合聊天。
“没想到泠会有一个私生女,但也不奇怪,你父亲活着的时候绯闻多得可怕。”没看到廖文洛递出的警告眼神,唐逸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摇晃酒杯中的冰块,暗淡光线下的泠愔看不出悲或者愤。
“大概就因为这个,昊在才厌恶我们父女俩。”
“嗯,你叔叔的洁癖也很有名,个别崇拜他的乐迷都学他的样子戴手套弹琴……”
怕涉及当事人心中阴晦的情绪,廖文洛试着拉远话题,“说到崇拜,逸这家伙可是你叔叔的狂热乐迷,上次他就死赖着有钱的亲戚带他到南尚听你叔叔的音乐会。”
“对啊,还冒充清洁工溜到休息室找昊签名。”想起南尚见面时的情形,泠愔也拿身旁人打趣。
“喂,喂……”唐逸不满地吊起眼梢瞪与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我记得某人因为不能去整整郁闷两星期,而且还为此不让我上他的床,我之所以冒风险溜到休息室要签名可都是为了他哦。”
“笨蛋,不要在泠愔面前胡说。”脸皮较薄的人涨红了脸。
“才没有胡说,现在你才觉得不好意思已经晚了。”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神经够粗的家伙反而将提醒者强硬地搂进怀里,手指轻敲怀中人光洁的额头。
看红着脸慌乱在同性怀中挣扎的廖文洛以及乘着三分醉意戏弄同伴的唐逸,对人际关系与情感异常敏感的泠愔禁不住产生某种猜测。
“下次要是文洛再生气的话,逸你就霸王硬上弓。”
咦?唐逸的酒意清醒一大半,廖文洛则停止玩闹的反抗,愉快的气氛因小小的暗示冻结。
“喂,干什么这么看我?我们是朋友吧?朋友之间应该没有任何秘密。”猜测得到证实,她朝不知所措的两人无所谓地笑笑。
“你不介意?“放开怀里的恋人,唐逸不确定地问。
“告诉我我必须介意的理由,只要你们俩愿意就行,同他人无关。”她开了不知第几罐的啤酒,饮下一大口。
的确没有介意的理由,爱上谁,同谁在一起,只要两情相悦,不伤天害理。因爱无罪论,她能理解喜欢一个人的毫无理由与其中无奈苦涩。异性也好,同性也罢,如果喜欢与爱可以凭理智选择,那么幸福也就不显得珍贵了。
“笨蛋,酒量不好就少喝点,每次喝酒都出乱子。”担忧之心未退的廖文洛责骂不够细心的恋人。
“有什么关系,就像泠愔说的,我们的事与他人无关,况且她也不介意。”
“死不知悔改。”了解唐逸死鸭子嘴硬的性格,廖文洛无可奈何。
“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坚持啊。”另一人快乐地咧嘴,“要不是我死不知悔改,我们只能当一辈子的死党,那就可惜了。”
“懒得理你,你慢慢喝。”廖文治甩掉唐逸的手,走向酒吧间宽敞的中间场地。
方才略嫌冷清的气氛不知在何时因涌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而开始喧闹,不但所有的桌子全部满座,就连座位四周都站满热烈讨论相同话题的人们。中间场地内,一个侍者正忙着调试摆放在那儿的乐器,并调高麦可风的音量。走过去的廖文洛似乎与侍者很熟识,两人笑着交谈几句后,侍者便向喝酒的唐逸、泠愔挥挥手。
“我过去一下。”不等泠愔有所表示,唐逸也走到场中央,此时酒吧内便响起一阵催促的嘘声。
“大家稍安勿躁!”侍者笑容满面的拿起麦可风,“依照我们酒吧的老规矩,每周四晚上的开场秀将由你们喜爱的‘洛逸’二人组大显身手……”
有少女的尖叫声和少年们的口哨声,更有年纪稍长者们的掌声,泠愔颇为稀奇地感受周围从未经历过的场面。同以前和阿海进过的舞厅绝对不同,有自组的乐队表演,却纯然是酒吧,想来又更像是乐队现场秀的气氛。
电贝斯略微尖锐高昂的弦音冲破现场所有的喧闹,破顶直人夜空,穿过密布的暗色云层。随后电吉它拔动几下,润泽的音质如滴落玉盘的雨滴。人群维持数秒的静默,随后响起几乎可以盖过音乐的欢呼声。
与钢琴全然不一样的乐器,可在那两人漂亮手指的拨动下流动出相同令人赞叹的音乐。狂放的电子音乐,将所有优雅高贵皆都摒弃的不羁,泠愔实难相信此时在酒吧间大受欢迎的贝斯手与吉它手是下午受到古典音乐界之神认同的青年钢琴家。
这两个人毫无疑问是音乐狂,燃烧着与泠昊不一样的热情疯狂。现代与古典,电子乐器与钢琴,只要是音乐,他们就可以全身心投入,不需要分界线,包括彼此间很难被世人认同的情感。
酒意上涌,她茫茫然不知身处何处。似乎看到唐逸和廖文洛对她微笑,可体内越积越浓的酒精含量终于战胜正常的思维。合着曲乐的节奏,人群有默契地拍起手,奇迹的是廖文洛悠然且凉中带悲的嗓音竟无比清晰地传到每个听者的耳中……
“谁丢了心不停狂奔寻找
夜的堕落隐在人群中的鬼魅轻声笑
冷漠如你啊又怎知我的叹息
停摆的钟是藏于街头微风的过往回忆
黑白琴键上跳舞的少年
时光流转后无可挽回的悲伤思念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以泪滴之弦吟唱的孤独魂灵
谁丢了心不停狂奔寻找
夜的堕落隐在人群中的鬼魅轻声笑
年少的我啊在风中轻轻歌唱
成长的树逃不过泛黄落叶的死亡哀伤
黑白琴键上跳舞的少年
时光轮转后不断重复的悲伤思念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以泪滴之弦吟唱的孤独魂灵……”
喧嚣背后的孤独悲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之所以会答应唐逸、廖文洛的邀请,仅仅因为不愿回去面对泠昊的冰冷。悲哀到想哭,却又恰恰是哭不出的悲哀。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只是到最后仍无法流泪。
“泠愔……泠愔……”昏昏沉沉中看至两张担忧表情的模糊脸孔.而在所有意识即将失去前见到只有那对冷酷如神般无情的眼眸。
“昊……”
颓然倒在一个很暖的怀抱里,更换的时空,她完全无法辨别幻想与现实的落差,惟有梦呓般地反复呢哺意识深处最渴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