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笃静垂下眸吸吸鼻子。
暂将随身宝剑放下,她爬起来站稳时,脸上忍痛表情让五官小小扭曲。
白凛还在等她说话,谁知她竟半句不吭,只是揉着双肘笔直朝他走来。
锐利的狐狸美目淡淡眯起,注视她走到面前。
他疑惑挑眉,忽听她唤:“白凛”
他眉挑得更高,因伴随那句可怜兮兮的低唤,她身子扑来,两手环抱他的腰身,带伤且额角渗血的脸蛋很没规矩地贴在他胸前,还还蹭?!
适才在崖壁半空,她扑来就搂,他是见她吓傻了才没跟她计较。现下还来?
他九尾雪天狐是随随便便任人要抱就抱、想搂便搂的吗?那是犬族才有的悲惨奴性,他是狐族!等等,莫非这家伙把他当成狗了?!
眉眼一黑,正要冲她发难,霸占他胸怀的大姑娘竟然使出更不要脸的招——
“白凛哇啊啊——呜呜呜哇啊啊——”
嚎啕大哭!
非常没有节制,且完全不想克制,秋笃静哭得极惨烈又极凄楚。
“你这”天狐大人难得玉身僵直,毒舌也钝了。
“呜呜孩子的娘呜呜然后孩子被丢下山崖呜呜没有救到小妇人呜呜夺舍杀丈夫吃孩子找妖物拚命呜呜呜死得冤枉啊呜呜呜掉下去好可怕好痛孩子报仇呜呜呜她还那么小”
大姑娘哭哭啼啼,白凛听了老半天才大致弄明白。
今日峰顶之上,她目睹小妇人被夺舍而后遭杀害,又为了救孩子坠崖,紧接着是女娃儿很坚持的为母报仇,终于所有乱事告一段落,心里的疲累和肉身的痛楚全都涌出,她不是不怕,与妖对峙、掉落山崖等事,她既惊又惧,却在此刻,在他哼着气冷嘲热讽时,才能够很坦然承认害怕和疼痛。
白凛垂目盯着她发心好一会儿,僵硬身躯不由得缓缓放松。
尽管将她的气血给“染指”,如此亲近时,依然嗅出她独有的饱满香气。
他深深吸食、吐纳,周身暖热。
原本那股不痛快的心绪不知何时转换了,胸内同样热热的,他归因于是两人血气相通,所以随便一个行气,身与心便都热起。
撇撇美唇,他终于慢吞吞抬起一袖,略迟缓地拍抚她的背。
“哭吧,用力哭,好歹是新招,就看你眼泪能不能把人淹死?”
秋笃静当真太习惯他嘲讽的调调儿了,他由着她抱,拍抚她背心的手劲缓而温柔,她能感受到他有些笨拙的安慰。
当他毒舌的话一出,她突然就破涕为笑。
大哭后神智渐稳,她开始感到脸红懊悔,尤其脑袋瓜离开他胸口,却见雪净白袍上不是她的泪就是她的鼻水,更别提那些小血印。
“你、你被我弄脏了”泪虽止,仍轻轻哽咽。
“很高兴你留意到了。”男嗓清冷。
她禁不住低笑,抬脸忽跟他四目相接——啊,离得太近了呀!
她脸红红,赶紧撤回环在他腰上的手,后退一小步。
“对不起。那我帮你洗干净?”两手攥着,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要我立时脱下来给你带回去洗吗?”
“呃?”
“我全身上下就一件袍子,你是想我光溜溜、赤条条在松林里晃?”
“呃”被问得哑口无言,眸珠滴溜溜转。
白凛其实也没要她答话,挑眉哼哼两声。
接下来,秋笃静目睹了所谓修仙成魔者必炼的秘技之一——
振衣涤尘。
他手臂抬都没抬,仅发气鼓动,袍子上的泪渍、鼻水和血点瞬间被弹作虚无,那件罩袍又恢复向来的洁白出尘。
真教人好气又好笑啊!
他明明可以很干脆告诉她解决之法,却爱为难人!
但,唉,这就是他,许多时候颇幼稚,但也能是温柔的、可以依靠的。
吸吸鼻子,她低声嚅着。“这招真好,学会了就不用洗衣。”
白凛鼻子不通般又哼——
“你嘛,就两条路能走。其一,把自个儿当丹药让修行者吞了,那人把你的血肉、神气化作己用,他道行大增,于是已成他血肉与神气的你,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何须洗衣?其二,把自个儿当“炉鼎”跟着修行者过活,他领你修炼,你任他取用,双修相进,共修相养,如此这般滋滋润润,也许真能修炼到不洗衣。”
“炉鼎”?!
瞧他一脸坦率,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结果细长美目带碎光,在偷笑呢
哼,想坑她是不?
修行者双修用的“炉鼎”,她知道那是什么!
第4章(1)
巫族当然有炉鼎用以炼药。
她家竹姨就常用大小炉鼎炼制药丹、药膏,但修行者以人为炉鼎,那是以真身深进对方肉身,在对方身子里神炼行气,待有成果后再回流己身。
当她不知吗?
她耳根潮热,面上故作镇定。
“哪,我也知自己不是修仙的料,也没想修的,人家我这三年也不是毫无建树啊,我通过武试进到峰下城大衙里当差,可不是靠姨爹牵线,是我实打实一关关打上去,我我才不要当丹药,更不要当谁的“炉鼎”。”
白凛似笑非笑,然不管他到底有笑没笑,睥睨表情是绝对的。
“进大衙当差,结果是险把一条小命玩完,官差姑娘好威能。”
“唔”又被刺了。
好吧。今日倘若无他,她与那孩子都不知是何下场,他很有资格笑话她。
原垂头丧气小小遭打击,但换个想法唉,算了。
她挠挠脸,苦笑叹气。“白凛,谢谢你啊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你真的出现,见你虚空现身,就悬在那儿,还跟我脸对脸、眼对眼,呵,你不会晓得我有多惊喜,喜到只会傻怔怔瞪你。”
这一次白凛没有立即毒舌回去,倒是静了会儿才冷悠悠道——
“你喊我名字喊得凄厉响亮,整座凛然峰都山震了,我耳力奇灵,怎可能没听到?自然需来瞧瞧地盘上出什么事。”
“才没山震。”她颊面红扑扑驳道,悄悄溜动的眸光瞥见那棵刹那间枯槁的松树,神情微凝。“所以作怪的是一只老松树妖了?”因此遭她暗器飞刀所伤后,才会拖着伤躲回真身里。
白凛亦睨了眼那棵枯松。“木化成精,称不上妖,仅是一团魑魅。”
“老松枯死,它也就没了是吗?”不想又有夺舍附身的事发生啊。
“谁知道呢?春风吹又生也是可能。”黑墨墨的细眉轻挑。
秋笃静心头小惊,却听他宛若自言自语嘲弄道——
“也该好好收拾,冲关久没露面,不象样的玩意儿都能称大王了。”
噢,竹姨说狐族的男女皆美,她想,眼前这位定然是皆美中的最最美。
尤其睥睨众生时,他耍起来实是气场强大,快把她的魂魄拖过去。
两手暗攥了攥,稳下心,她问:“你不是在大树心里闭关吗?”神识既进入另一个境界,哪能轻易听到她?
清逸俊颜又露出讥诮神色,颔首道——
“是啊,今日今时好不容易圆满出关,阁下这样迎接我,当真有心了。”
所以说噢,他又冲关成功,修炼至更高层级了!
“白凛——”欢呼,开心,完全不理他的嘲弄,就是单纯为他欢喜。
她双眸晶晶闪亮,笑得太显柔软的梨涡又跑出来见人。
忘情地抓住他一只阔袖,她摇啊摇着。“这三年来,我偶尔还是会因为血气驱动,睡着、睡着就发现自个儿神识又出窍到树心那儿寻你。你入定的样子彷佛跟老树连根,而根深入地中,像在那灵寂之地得到许多我就想,你究竟什么时候出关呢?会不会我七老八十了才会再见你灵台醒转,那时你见着我,定是认不出我来,想着就令人惆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