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见鬼了。
半夜从梦里醒来,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床边,跟着消失无踪。
他和她对上了眼,他认得那张吃惊且心虚的脸,现在认得了。
她在他的梦里,然后出现在他床边,还穿着诱人的黑色棉质睡袍,当他伸出手,甚至感觉到那缀着蕾丝、柔软舒服的布料,滑过手中。
他不认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她消失了。
在哪短短的一秒中,他真他妈的以为自己活见鬼了,但他认出了她,领悟到这个女人还活着。
谈如茵。
她叫谈如茵,是他的国中同学,她白天时才说过。
也许他看错了,或者只因为白天发生了那件事,才让他晚上也梦到她,可是那诡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去。
所以,他去了市场。
他只是去采买杂货,他告诉自己,然后顺便看看那女人,确定一下状况,虽然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想要确定什么样的状况。
可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女人有问题,但她不在那里,她的摊位上没有人。
隔壁摊的老板,说她今天没有来。
那个女人不在的事实,反而莫名的让他更在乎了起来。要找个人,对她来说,从来不是件难事,而且他知道哪里能找到她的地址。
他没有国中毕业纪念册,但屠鹰有。
所以他转去屠家,穿过餐厅与花廊,到了后栋二楼,在屠鹰房间的书柜里,找到了那本毕业纪念册,她说她是七班的,他翻到七班的页面,找到了她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十分年轻,但显得阴郁许多,无论是大头照,或是喝着的生活剪影,她看起来都有些阴沉,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就只是僵硬的站着。
他在最后面的通讯录中,找到了地址、电话。
电话没人接,地址在市郊,不是很远。
他没有多想,直接下了楼,开车前往,不过没有忘记从桃花的厨房中,拿了两个三明治当早餐,一个塞嘴里,一个塞口袋在车上吃。
他在门口遇见买菜回来的桃花,他趁她开始叨念前,亲了她脸颊一下,然后匆匆跳上车。
但这女人向来无法轻易打发,他听她的声音,从身后追来,“阿浪,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到处跑?你还想去哪?”
“去办事!”他笑着转动钥匙,发动引擎,逃之夭夭。
“晚上记得过来吃饭……”
“再说吧。”他咕哝,含糊其辞的道:“我不一定有空。”
她皱眉,再次喊道:“阿浪,晚上记得过来吃饭,听到没有?”
即便车已驶离,她的命令,依然越过海风传来。
他从后视镜中看见她不死心的追到门外,圈着嘴高喊的模样,只得伸出手和她比了个拇指。
见状,知道他给了承诺,她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和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遇见桃花的插曲,并没有让他的心思转移太多。
他依然被昨夜那白色的身影给困扰着。
她的地址不难找,那个地方位在田野之中,有些空旷,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屋子。
屋里没人,大门是敞开的,只有纱门轻掩。
他按了电铃,鸟鸣声从屋里流泻而出,但没有任何人随之出现,他考虑着是否要推门进屋,但她的车子就停在院子里,那表示她就算人不在屋里,也在附近。
直接进门不是个很好的选择,那通常会被当成闯空门的窃贼。
他转过身,查看四周,这屋子不大,周围除了种来当防风林的树木之外,就都是菜园,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谈如茵。
她穿着卡其裤和白色的长袖衬衫,站在种满各式各样蔬果、绿意盎然的菜园里,手上提着一个竹篮,头上包着米白色的棉布方巾。
衬衫的袖口,被折到了手肘,米色的卡其裤,也被往上折到了她蜜色的小腿肚,然后他注意到,那个女人赤着脚,脚上沾满了湿润的黑泥,但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她很认真的在查看一株开着黄花的翠绿藤蔓。
一对白纹蝶在她身边回旋飞舞,翩翩舞过她的面前,她的视线被它们吸引,追随着那美丽的回旋。
粉红的唇,微扬。
阳光穿透藤蔓,洒落她素雅甜美的容颜,春风扬起她一络没有乖乖待在头巾里的发丝。
这个女人看起来,是那么自在,如此轻松。
就在那一瞬间,往日的记忆浮现。
另一个春天,少女穿着制服,站在绿意盎然的桃花树下,洁白的小手,捧着一只黑乎乎的毛毛虫,她小心翼翼的把那爬到路上的虫,放回了草地上。
她和那只虫说话,还叫它小心点。
然后她仰起头,看着桃花树,露出和此刻相同的微笑,那么轻松自然的微笑,让她阴沉的小脸,在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是她。
他惊讶不已,有些怔忡。
当年,他本来想和她说话的,可同学叫唤着他的名字,她闻声回头,发现了来捡篮球的他,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羞窘尴尬的红了脸,然后在他张嘴前,落荒而逃……
蓦地,白纹蝶翩翩舞过两人之间。
他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女人看见他的那一秒,他在她脸上发现惊讶与慌张,她没有羞红脸,反而吓白了脸,也是在那一秒,他知道她想再次逃走。
这一次,他没有给她机会。
阿浪直视着她,在她开始逃跑之前,迈开了脚步,她应该要懂得不要尝试逃跑,他从小就跑得很快,曾经拿下全校百公尺冠军,她不可能跑得过他的,但那女人显然连想都没有想。
她丢下了竹篮,转身奔跑。
他穿着布鞋,她打着赤脚,但菜园里都是松软湿润的泥,而她清楚这地方的地形,那给了她一点优势。
他追着那女人穿过苦瓜藤,钻过蕃茄苗架,跳过一条干净清澈的小水沟,飞奔过红萝卜田,最后在她家后院的香草园圃中,将她擒抱扑倒在地。
她被那一个擒抱,撞得头晕脑胀。
被扑倒在地的谈如茵沾了满身满脸的黑泥,她感觉到胸肺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之后膝盖大概会浮现淤青,或许还断了一两根肋……
她喘着气,惊慌失措的想着,然后发现身后的男人,动作俐落的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好吧,她肋骨没断。
她身上没有任何尖锐的疼痛,松软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但她依然觉得头晕目眩。
该死,她不该跑的,但突然看见他就这样出现,让她反射性本能的转身就跑。
快速的奔跑,让她心跳加速,她喘息挣扎着,但他抓着她的手,压着她的身体,低下头来,眯起眼,露出野蛮的微笑。
“你以为你想去哪里?”
他也在喘气,吐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喷在她脸上。
这男人背着光,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如茵眨着眼,调整视线焦距,结结巴巴的喘着道:“我我……我没……我只是……你你你……你放开我……”
阿浪皱着眉,只问:“昨天晚上,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她僵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道:“什……什么?我……我才……我没有……”
如果她没有迟疑,没有结巴,没有僵住那一秒,没有心虚的移开视线,他或许会相信她。
“谈如茵。”他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道:“我看到你了。”
她又一僵,吞咽着口水,星眸往旁飘移,舔着唇否认:“我……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清晨的露水湿气还未完全退去,菜园里还湿湿的,充满了泥土与植物的芳香。
她在香草园圃中被逮到,罗勒、薰衣草、迷迭香……等等芳香植物的气味,充塞心肺,但最浓郁的,却是他的味道。
“亲爱的,如果你要说谎,试着不要结巴,会比较有说服力。”
“我只是……我很紧张……你你……”她轻喘着,感觉小脸开始热了起来,道:“你让我很紧张……”
“啊。”
他轻轻应了一声,像是终于了解她为何会结巴,她还没松口气,却听他开口。
“我知道我让你很紧张。”他俯身低头,逼得更近,指出重点:“但如果你不是做贼心虚,你看到我没事跑什么跑?”
咦?她眨了眨眼,不自觉满脸通红的看向压在身上的男人。
“我……我怎么知道……”她气虚语弱的吐出咕哝,然后才回过神,赶忙改口辩解,“不是……我是说……我会跑……当然是因为……你在追我啊……你你看起来很凶嘛”
他很凶?
阿浪眼角抽搐了一下。
她又舔了一下唇,紧张的道:“那个……你可不可以先起来,我……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眯眼瞧着气喘吁吁的她,他坏坏一笑,“你先告诉我,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没……”她面红耳赤的开口。
“别做你不擅长的事。”他叹了口气,实话说,他其实并不急于脱离现在这种状况,压着这女人的感觉很好,只不过他还是想把事情先搞清楚。
他好笑的开口,道:“你真的很不会说谎。我相信,你清楚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注意到,他已经不再喘气了,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慢了下来,和她小鹿乱撞的心跳频率完全不一样。
她恼怒的问:“你、你怎么能确定……说不定你……是你在做梦……”
“确实是有这个可能。”他承认。
她松了口气的表情是如此明显,让他莞尔的再次扬起嘴角,“你知道,我的工作,让我遇过很多奇怪的事。”
他突然改变话题,让她一愣,杏眼圆睁。
“包括梦游的少女……”
她张开嘴,迫不及待的想告诉他,她只是梦游,但还没发出声音,他已经又道:“或者,有特异功能的人。”
这句话,让她再次僵住。
“我知道你在我房间里,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去,又怎么消失的。”他抹去她鼻尖上的黑泥,抚着她的脸,微笑,“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他的说法和扰人的指头,让她紧抿着唇,不安的吞咽着口水,没有回答。
“我赌你屋里,有一件白色的,棉质的长袖睡衣,裙摆刚好到你小腿,胸口还綉缀着白色的蕾丝。”
“这……这种样式,很……很常见啊……”她不死心的辩驳。
“右边的袖口,染到了颜色,我想想……”他注视着她又再次变白的小脸,继续道:“是粉红色,形状像朵花,约五公分大小。”
她张口结舌的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才一眼,他竟然记得那么多。
春风拂过,开着紫色小花的罗勒在两人身旁因风摇曳,蜻蜓与蜜蜂在花丛间飞舞回旋。
“怎么样,你想和我打赌吗?”
她不想。
谈如茵的沉默,只让他嘴角拉得更开,他依依不舍的从她身上爬了起来,朝她伸出大手,再次微笑。
“来啊,我们进屋看看。”
这男人的微笑,让她头皮发麻,不好的那种麻。
在那瞬间,她忽然知道其实他很火大,即使他脸上挂着笑脸,纵然她已经拉开了心智防卫的高墙,也没刻意去探索他的想法,依然清楚知道这一点。
她没有握住他伸出的手,只是自己慢吞吞的爬了起来,戒备的看着他,想逃走的冲动,始终都在。
但他没有给她机会逃走,她还没站稳,他已经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几乎是半拖着她,往屋里走。
“嘿!你不能……这是我家……我没有邀请你……”她踉跄着,惊慌的试图挣扎,但他握得死紧,她挣不开,只能狼狈的被他拉进屋。
“我是客人,你应该要请我喝杯茶。”他厚颜无耻的说着,一边推开她家后门,穿过厨房。
“关先生……”
他背脊一紧,她可以察觉到一股怒气从他手上传来,缠上了她的手臂。
“你不可以这样……”
虽然知道他不太可能伤害她,可她还是开始感到害怕,然后那男人头也不回的拉着她打开一扇门,那是她的书房,他呯的将门关上,拖着她往二楼走去。
她挣扎着,但依然被他拉上了二楼。
“关先生……”
他不理会她,硬将她拖进了她敞开的卧房门,毫不客气的将她的衣柜拉开。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眼看他拉开她的衣橱,看尽她的私人衣物,她羞红了脸,试图遮挡,边喊着:“别再翻了,我的睡衣不在这里!”
她说得没错,睡衣是穿过的,这边都是干净的衣服。
他停下动作,拉着那女人大踏步走进浴室,拉开了门。
里面除了盥洗用具,干净的一尘不染,洗衣篮里也没有东西。
“你看够了没?!”
她又羞又恼,怒瞪着他。
阿浪拧起剑眉,如茵则气恼的伸手要去关门,但她才用那只自由的手握住门把,那个男人已经将她整个人拖进浴室,然后把门关起来。
她惊吓不已,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将那件吊挂在门后的睡衣拿了下来,在她眼前挥动。
白棉睡衣,右边的袖口被染了小小的粉红,胸口还缀有小花蕾丝,和他昨晚看过的一模一样。
她脸色苍白的半张着嘴,瞪着他,完全哑口无言。
男人挑起剑眉,张嘴问:“现在,你可以开始说实话了吗?”
“关先生……”
他抛开了睡衣,突然上前一大步,将她逼得贴在门上,大手砰的打在她脸旁的木门,皮笑肉不笑的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叫我阿浪。”
他的脸近在眼前,只差一寸就要贴到她脸上了,她吓得闭上了嘴,屏住了气息。
“这方音不难的,来,喊一次看看,阿浪。”
她用乌溜溜的大眼瞪着他,惊慌满布脸上,小嘴紧紧闭着。
“阿浪。”他眼里冒着火,强调:“很简单的。”
这男人真的超火大的,她看见他的青筋在额上抽动,感觉到那被强力控制的怒火,他没有失控,但她依然得用尽全力抗拒,才能把他的情绪排除在外。
她忘了,他从来不喜欢他的姓。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猜她应该不要再继续惹恼他,尤其是在自己才刚刚被人赃俱获之后。
她吞了下口水,张开嘴,顺从的吐出他的名字。
“阿……阿浪……”
他的火气消了,一点。
她终于稍稍能够呼吸,但那还不够。
“很好,我相信我们的沟通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微笑,诱哄道:“现在,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到我房间里做什么?”
老天,这男人像变色龙一样可怕,他的表情竟然在瞬间就能改变,如果不是因为她能清楚感觉他的怒火,她恐怕会被他可爱的笑容,诱人的嗓音,骗得晕头转向。
这家伙还是很生气,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再说谎。
“我……”她看着他,紧张的口干舌燥,“好吧……我说……但……但我不要和你贴那么近……你让我……我没有办法思考……”
“那就不要思考。”他黑瞳里浮现不耐,嘴边却依然带着笑,“只要说实话就好。”
他要听实话?好吧,这简单。
她深吸口气,认命的张嘴:“你不要一直这样假笑,感觉很虚伪,让我很不舒服。”
看着眼前那个冒着红火的男人,她不再闪避,简单明了的说:“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你的情绪,如果我想,我也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
狗屎!
“是你自己要听实话的,我想我不该得到这句咒骂。”
这女人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是只是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