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换了人,工作的方法和态度也不太相同,就像被学校教官要求似地进行调整,在同事们互相勉励赶紧适应新环境的忙碌气氛中,季节也不知不觉地从炎热的夏天转为微凉的秋天了。
“这个不行,拿回去重做。”
被叫进经理室,就已经有着不好的预感,当看到自己辛苦两个星期的成果不晓得第几次被丢在桌面上,叶久淮不再失望或难过,而是感觉恼怒。
最近工作的不太顺利。完成的案子,总是被两次三次地遭到退回,一开始他也告诉自己是因为没有做好,但是随着发生次数的增加,他也不得不疑惑问题真的是出在自己身上吗?
没有像之前那样安静服从地答应回去修改。深深吸几口气,他道:“可以请问经理,这个案子是哪里有问题吗?”
傅恒则原本低垂着脸在签阅档,听到意外的提问遂抬起头来。
“……程式是你写的,问题在哪里你自己不晓得?”
带有质疑他工作技能的字词,教叶久淮闻言觉得一阵难堪。
傅恒则像是不太想多做说明,仅简单指示:“总之你拿回去,再仔细看看。”
那样的态度,让叶久淮偏颇地认为只有“敷衍”两个字可以形容。
傅恒则在公事上的处理相当严格,其他同事也曾领受过,虽然大家都有遭遇,但是要说被挑剔最多次的,一定是只有自己吧。
也许是自己的存在让傅恒则不舒服,所以才故意找麻烦?
他装作不认识自己,自己这几个月来也很配合地当个不曾和他有所过往的陌生人,为什么他还不满意?
如果是要报复以前的事情,用这种手段会不会太差劲了?
拿起自己的磁片和资料夹,一想到如果傅恒则真是恶意欺压,他就气愤难当。
走出经理室前,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令叶久淮回头开口说道:“你如果真的看我不顺眼,干脆把我开除好了。”
傅恒则明显一顿。
“……什么?”
“如果经理处理事情带有私心,我这个做下属的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吧!”冲着一口闷气,叶久淮将不满说出。
语毕那瞬间,整个经理办公室的气压似乎变得异常沉重。
傅恒则缓慢启唇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叶久淮撇开头。
“……经理自己心里有数。”
傅恒则凝视着他偏过的侧脸。好半晌,淡漠地出声:“我要你拿回去重作,是因为我看不到你的用心。你写的这个程式,虽然RUN起来不会当机,但是里头几个BUG却始终没有抓出来。难道你只会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根本是被当面指责能力不足一样。叶久淮瞪着地板,良久不语。
“……你还是老样子。”
傅恒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怔住,而后惊讶地举首。
只看到傅恒则表情清冷,道:“做事不够俐落简洁,容易放弃又软弱。如果你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处理事情的动机,怎么不去把工作做好一点?”
他的批评直接而且残忍,丝毫不留情面。
叶久淮先是瞠目,随即神色铁青。没有能够立刻还击,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想要说些什么来反抗和辩驳,却好似连头都痛了起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他他并未想过要和傅恒则吵架或冲突,为何自己刚才不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接受然后走出去就好了?
自己分明不是个会主动开口挑衅争执的人啊,怎么会这样失控?思绪一时浑沌混乱,叶久淮却忽然发现,或许,工作上的问题,以及对傅恒则的指责,其实自己根本缺乏站得住脚的立场。
他就像是勉强找到某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然后把和傅恒则重逢之后所累积的情绪爆发出来而已。
傅恒则低冷的声音再度传来:“既然你有公私不分的想法,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他直视着叶久淮,没有任何闪躲。“你我之间的关系,就仅止于公司与公事,如果你要和我讨论以前,恕我不奉陪。”
一字一句仅是平稳地传达,但叶久淮却能够感觉到之中决绝的含意。
他难堪不已,只能狼狈地打开经理室的门,如同战败落荒而逃一样,急急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低着头瞪视桌面,表情僵硬至极。
犯规的人是他。
真正公私不分的人也是他。
虽然他们不曾约定过,但是自己在第一天应该就已经清楚傅恒则所表达的意思,本来一直都做得很好,刚才是他自己主动破坏了那种表面的和平。
傅恒则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不愿回忆他这个学弟。
明明认识,却又当作不曾认识。也许自己就是无法忍受这点而想要确定吧!
然而,傅恒则却也理所当然的生气了。昔日背叛他的学弟,那个只听流言便单方面保持距离的学弟,竟然在多年后还敢大言不惭地责备他工作掺杂私情。
傅恒则的行事作风他该是了解的。如今自己这么做,就宛如昭告着不信任傅恒则的人格一般。
“我在干什么啊……”叶久淮不自觉地喃念着。
已经不可能了,就连最后一点点希望都消失了。想要和傅恒则重新修复友好,大学的时候他没有尝试坚持做到,多年以后的现在,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就算自己知晓他最秘密的事也不行。
他怀念那个会在顶楼和自己用餐的傅恒则学长。若是可以再重来一次,自己会好好地和他说明白,而不是让他感觉被轻视,即使在所有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也都无所谓。
他想告诉傅恒则,他是唯一一个,曾经让内向的自己鼓起勇气主动认识的人。
但是,就算说出来,对现在的傅恒则而言,也是毫无意义的吧。
私人领域方面已遭鄙夷,至少在公事上,叶久淮不愿意也被同样看轻。
***
自从被傅恒则指责不够用心后,他试着更正自己不够积极的工作态度,只要把事情做好的话,跟傅恒则接触或摩擦的机会也会降低。
既然不得已在同一个工作场合,减少麻烦或许才是他们共同需要的。
学生时代,他曾被别人说过是个半吊子,无论做什么都处于被的那方,他笑着听那些人评论,却又懦弱地在心底想着:他们又不是自己,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如何?
他只是缺少一个能够确定的目标而已。如果自己有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如果当真强烈到让自己放不开手,自己也是会主动去争取的啊。
就像是想对傅恒则反驳或证明那般,他更审慎仔细地专注在每一个工作,虽然也是有不足被退回的时候,但比起前一阵子因为心情影响而草率行事,他是怀抱着改进的意念在反省和努力着。
不过连续两个星期的加班,使得精神和体能状态都因为疲劳的累积而萎靡。星期假日窝在家里睡了一场大觉,却好像有种愈睡愈不够的感觉,早上差点起不了床,在等电梯的时候,也因为出神所以没注意到身旁的人。
“啊,不好意思。”
手肘不意碰到物体,叶久淮反射性地回头道歉。进入视线的端整脸孔,却教他着实怔了一怔。
傅恒则手提公事包,就站在他的后方。
除去关于工作的对话,他几乎不曾和傅恒则有过客套的交谈。在上班时间之外,反正傅恒则大概也不想理会他,所以干脆刻意避免掉那样的机会。像是坐电梯这件事,平常下班的时候,若是看见傅恒则离开,他就会在座位上稍微收拾拖延个五分钟左右,待得傅恒则应该已经下楼之后再走向电梯。
两人上班时间则不太相同,所以就没有那种必要。比日常稍微晚了一点的叶久淮,此刻才会不小心和傅恒则巧遇了。
虽然不想和对方单独相处,但是不论是让他先坐或是自己寻找拙劣的借口跑掉,那都未免太奇怪了。
“经理早。”
叶久淮还是礼貌性地打声招呼。
“早。”傅恒则点点头,眼睛看着跳动的灯号。
两人间陷入沉默,叶久淮就算讨厌这样压缩的气氛,却也没有办法当场逃走。
进入空荡荡的电梯,后面跟着坐进的人分别在其他楼层出去,在到达九楼之前,只剩他们两个。
再怎么难忍受也只有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叶久淮默默望着递增的数字,蓦地好希望能到茶水间通风的窗户那里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如果现在电梯突然坏掉停下,自己也许会因为跟傅恒则在一起而休克。他自嘲地扬起唇角。
“……你写的东西我昨天看过了,副函式的部分有一点小问题……”傅恒则在电梯尚未到楼前忽开口说道。
叶久淮以为他又要指责自己哪里不好了,抿住嘴准备听训。
不料傅恒则却道:“不过那么短的时间就有这种结果……大致上来说已经可以了。你是加班很久才完成的,辛苦了。”
“……咦?”叶久淮轻细的疑问,被电梯“当”的到达声响给淹没。
傅恒则移动的背影,让他记起自己也该走出去。
低头望着自己鞋尖,不晓得为什么,身体手脚好像有哪个部分非常不自在。
是第一次。
与傅恒则共事次近上个多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肯定自己。
以为只有被骂的份,自己完全没有想到会被他勉励啊……
跟着他进入办公室,颀长的身影在经理室门后消失,叶久淮走近自己座位坐下,将只有在中毒时才会关机的电脑从休眠状态里唤起,使用滑鼠点出几个程式,然后起身行至茶水间。
想着要喝咖啡,等到泡好饮用才察觉到自己弄错成柠檬茶。他拿着杯子,仿佛发呆似地站立在窗边,直到总机小姐进来才迟钝醒神。
“咦?叶先生,你今天感觉不错喔!”拿着奶精球的小姐说。在叶久淮疑惑的回视之中,她相当有朝气地笑道:“你最近常常绷着脸啊!到昨天为止,我很久没看到你这么轻松的表情呢!”
“啊……”叶久淮轻轻地一愣。
直至她离去,他才感觉自己心里确实有股雀跃的气息。
持续整日的细微愉悦,他找不出原因。那天回家以后,方突兀想起,那种高兴又满足的心情,就像是小学时因为自己努力用功成绩进步,所以终于得到师长的称赞一样。
***
“啊,我不行了。”
一到午休时间,某个女同事忍不住趴在桌面哀嚎。
她双后蒙脸抱怨着:“我今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又长了三颗痘痘,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变成豆花脸。”
座位在她斜对面的叶久淮,仅是安静地将手上处理的东西做个暂时结束。
她又继续说:“经理实在太严格了,每天上班压力好大啊。没有完成的工作要加班或熬夜,星期日晚上因为想到隔天要上班,有时候还会失眠,好像被精神虐待似的。”
旁边有人应和道:“我们也都是这样啊。你没看到昨天开会的时候,经理还当着大家的面纠正我的错误,我那时候真的怀疑起自己的专业了。以前的主管标准放得宽,做人也很和善,不会给人难看,可是现在这个经理……”
叶久淮看到大家心有戚戚焉地点头,一时未及思考脱口道:“可是,只要把事情做好,经理也是会称许的。”
众人一顿,不禁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对了……小叶,你最近倒是很拼嘛。”
“咦……也、也没有……啊,我去买午餐。”
找个正当借口,叶久淮匆匆离开座位。
好像不应该多嘴的。他脸颊发热,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同事们热情的眼神向来让他难以招架,可能是自己平常比较低调的缘故,若是让同事们抓住聊天,那可是媲美身家调查的强势。
一不小心,傅恒则和他是大学同学的事情可能也会被问出来,那样就不太好了。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该明白傅恒则不会喜欢自己在众人面前和他攀关系。
为什么自己要帮傅恒则讲话呢……大概是因为,就算傅恒则再怎么对自己反感,只要把交代的事情做好,傅恒则一样会说声“辛苦了”。
这一阵子,自己在工作中获得的成就感,的确也是相当充实丰富……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上班不再只是痛苦无趣的事情。
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没有浪费时间选择菜色,只是固定拿起某种口味的便当。因为挑食和习惯,他每天中午都吃同样的食物。
回去办公室时,已经不再谈论之前的话题了。同事们调侃他贫乏的中餐,他也只是微笑回。在叶久淮得知自己近来的努力造成或带来什么附加结果的时候,已经是午休结束之后的事了。
***
“咦——?真的吗?”
下午三点开会前,叶久淮和另外一个男同事被叫进经理室。在听完傅恒则对他们的交代,男同事以为自己弄错,还瞠目讶异发问,喜悦溢于言表。
傅恒则简单重复一遍:“总公司在明年夏天要推出一套新的套装软体,这里也要挑选人员去支援。你们两位的工作表现相当不错,所以我决定推荐你们。”
自从遭到并购后,叶久淮原有的公司对企业主体而言,犹如子公司的存在,时常得接收总公司丢下的零碎案子,更要帮忙未及处理完成的作业。
内部人员有时还会开玩笑说这里根本是皇宫离岛。像这样类似合作的提案,从来没有过,这回是头一次。
“更细节的部分,我会请主任说明。这边先通知你们一声,从下个月开始,你们就调到园区上班。”傅恒则沉稳道。
虽然原本就是间规模不大的公司,但并购后犹如遭到下放的待遇更教同仁丧失斗志,能够到菁英汇集的总区去工作,等同向前跨进一大步。对自己的经验和以后的升迁一定会有帮助。
男同事带着愉快的笑意:“谢谢!谢谢经理。”
和男同事不同的,叶久淮并未特别开心,他觉得自己没有优秀到那样的程度。自己的能力,大概只能收拾总公司派来的杂案,和部门里几位程设师相比较,他绝对是属于普通的那一种类型。
“那个……经理,请问你为什么会选我?”
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傅恒则放下手里正在签字的钢笔,双目直视着他。
“……因为你很认真,也懂得改进。”
除却技能之外,心态也是非常重要的。就算拥有再好的知识和资历,倘若缺乏努力和一份用心,那也是全然白费。
傅恒则的一句话,就让叶久淮明白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辛勤确实得到了了解与回报。说不出是如何复杂的心情,也许感谢,也许惭愧,都因此激荡着。
傅恒则只要拿出各种理由,自己可以轻易被他压制,或许在公司里会永远无法出人头地也不一定。然而,就算自己曾经那样指责他公报私仇,他却不计前嫌,还是愿意提拨自己。
傅恒则的言语和注视都同样直接。叶久淮莫名紧张,低下头轻声道:“我……我会尽力做好的。”
“那就好。”
傅恒则点头。
叶久淮跟男同事走出经理室,被追问着是什么有趣消息。男同事欢喜地和大家分享,他则是回到位置上,烦恼自己是否答应的太过轻率。
傅恒则对他的肯定,无疑形成压力。
找不出理由的,他不想让傅恒则感觉失望。
看着摆放在桌面上的桌历,距离调职还有将近两个星期,他却从现在就开始不安了起来。
***
员工总人数超过一万五千人的总公司,园区部分就有近三千人常驻。
在电子商务发达的现在,那被称为国家经济命脉的科学重镇,一块块规划整齐的区域暗潮汹涌,每个堡垒内部都是可以想像的激烈竞争。
“公司配有宿舍,等一下会有人带你们去认识环境。”
到达第一天,亲切的小姐和蔼介绍地理位置。一切所需要接触的人事物;还没适应的第二天,在加入早已组织准备完全的TEAM后,就像电脑跑起程式,正式启动一连串混乱与忙碌。
这个套装软体的专案时效最多三个月,也就是说要在三个月内完成研发以及测试任务;在确定的时间内完成确定的目标,这一向是专案的重点。小组里面,系统分析师、程式设计师、测试分析师等等加起来二十几位的专业人员,高手如云,各自独立却又能够自然融合。
那样优异的技术和解决问题的迅速,教人眼花缭乱。只在小公司里工作过的叶久淮,也没有专案工作的经验,不仅找不到自己在小组里头的定位,甚至不晓得该做什么。一种跟不上节奏的无力感逐渐累积,却又无法轻易放弃,在精神紧绷,体力亦大量消耗的一个星期后,总算才将辅助的角色上手。
连续第十五天加班,连周末也必须轮职开会。几日前就开始疼痛的胃部让叶久淮不能专心,吃止痛药也不见显著成效,在小型讨论会议过后,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他先绕道去了一趟诊所,医生很快地诊断为胃炎,饮食和生活习惯都需要改善。
定时定量的清淡三餐,放松的心情,还有充足的睡眠都是重点。但是自己现在哪里有那种养病的时间?叶久淮也没有跟医生说明,虽然毫无胃口,因为要吃药,所以又去便利商店随便买些食物。
七点多回到宿舍,住在二楼的他遵守墙壁贴的标语,节省资源,不曾使用过电梯。慢慢地走向楼梯间,计画着等会儿吃完便当和药就洗澡睡觉……
疲困的连双眼都要睁不开,但是在上楼看见某个人影时,他却忽然惊醒过来。
“啊……经理。”不禁唤道。
走廊尽头,傅恒则正在跟一个男人对话。闻声后,两个人都回过头来。
“咦?小叶,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啊。”男人笑道。
男人是在总公司工作的职员,属于行销部门,和负责研发的叶久淮分处不同领域,但是因为同住在宿舍二楼,刚搬来时曾经打过招呼,偶尔碰见也会客气交谈。
“是啊……”
叶久淮回应,焦点却放在旁边的傅恒则。
好像自己调职过来的时候,他也回到总公司了。叶久淮猜想,傅恒则会去带领他们,应该只是阶段性的职责,等到上轨道之后,他也就理所当然地回来这里了。
对敏感气氛没有知觉的开朗男人笑着说出邀请:“这样刚好,我今天打算和这家伙吃火锅呢,你也一起来吧?”
“……呃?”
叶久淮发出疑问的同时,傅恒则也跟着皱眉对男人开口:“喂。”
那种明显的拒绝意思,令叶久淮顿时难堪地垂下头。
“不用了,蒋先生。”他掏出自己房间的钥匙。
“你别客气啦。”今年二十八岁的蒋统其,比叶久淮稍微高一些,可爱的娃娃脸笑起来总是有种阳光灿烂的感觉,是个相当直爽的人。他转首向傅恒则说道:“反正我也买了很多菜,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你不喜欢和陌生人喝酒交际,不过这又不是应酬场合,你也和小叶一起工作嘛,应该没问题的啊。”
岂止是一起工作?他们还曾经是学长弟……
叶久淮也不知为何想要反驳,但是心里就是窜出这两句话。
“反正两个大男人吃也挺寂寞的,你就当是陪我好了。”蒋统其索性上前阻止他开门的动作。
这种热忱主动的人,是叶久淮最拙于应付的类型。果然一恍神就被对方牵着走了。
“来啦,不好意思,地方有些乱。啊,鞋子放在那边就好了。”
叶久淮只能提着塑胶袋里的便当随着他进门。蒋统其随意地指指自己有点散乱的住处,然后把特地买来的食材拿到流理台清洗处理。
“我刚搬来的时候真的好惊讶,本来以为会睡那种铁木板的床,你们也知道吧,就是当兵时那种上下铺。结果没想到竟是那么好的小套房,不但有浴室,也有厨房呢!”
他说着,拿出一个大锅子,放在木桌的电磁炉上。
自己搬来的时候,也的确感觉这个宿舍比想像中来得更方便,这大概可以算是公司的德政吧。叶久淮打量室内的目光,不意和坐在对面的傅恒则遇上,后者只是淡漠地撇开脸。
……没想到,原来离开公司以后,他会把对自己的排拒表现地这么明显。叶久淮忍住腹部的疼痛,坐立难安。
“你干嘛不说话?我还买了你爱喝的啤酒呢。”蒋统其像是终于发现傅恒则的沉默,却仿佛相当习惯似地轻松询问。
将火锅料一一摆放桌,蒋统其也坐了下来。
“你啊,就是这样,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阴沉不理人。小叶啊,有这种上司也是挺累人的吧!”
“嗯……”不晓得该回答什么,叶久淮只能把蛋黄打进碗里。
蒋统其像是很能在傅恒则的无言下自得其乐,继续道:“今天是因为你生日,所以我才请你吃火锅的,你也不说声谢。唉,从国中到现在,我们的孽缘还真是久啊。”
“……咦?”叶久淮一愣。
蒋统其用筷子比着傅恒则,歪头笑道:“我们以前就认识了,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吧,虽然是同一期进公司的,不过他已经做到经理了,我从以前就认为这家伙真的很厉害呢!”谈论着同时开始打拼,如今却比自己更平步青云的友人,他一点也没芥蒂,反而替对方骄傲。“他以前住在我家隔壁,我们是老邻居了……啊,大学的时候也同校喔,他真是怪脾气,明明就不是我们系上的,还老是跑来修课……”
原来他们都读同一所大学……不是系上的却跑去修课——有个重点在叶久淮久远的记忆里被串连起来,像是听到了极不应该听到的事情,他茫然无措地瞪住自己面前的瓷碗。
啊啊,难怪傅恒则表情那么不悦,因为自己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今天还是傅恒则的生日呢……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了。
不,或许是从以前就不知道这个日子。因为他没问过,傅恒则也没讲过……
终于发现自己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多余到一种教人厌烦的地步。一阵难忍的反胃感从身体内部翻搅而出,叶久淮勉强地咽回喉腔里去,嘴里却尽是苦涩的味道。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起我还有事,还是不打扰了。”站起来就要离开。
“啊?你什么也还没吃啊!”蒋统其在椅子上半转过身唤道。
“不必了。谢谢你,蒋先生。”
扭开门把,叶久淮急步地走出去。
一直没有动静的傅恒则忽地跟着站起,拿起他忘记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在门口前唤住他:“喂,你的东西。”
“啊……谢谢。”
叶久淮道谢后,傅恒则就像是不希望他有再留下来的机会似地,将门给用力关上。
回到自己房间,叶久淮立刻跨入厕所,对着洗手台呕吐。
尚未进食的胃袋,仅有胃酸由口中泄出。
“咳、咳咳!”
满脸的眼泪和鼻涕,阵阵抽痛的脏器,让他难受地坐在地上。
在稍微恢复之后,他扶着墙壁站起。打开水龙头,将毛巾弄湿,洗去脸部的脏污,用力喘出一口气,他缓慢蹒跚地步出厕所。
看眼被自己丢在桌面的微波便当和药包,他关上灯,不稳地走近床铺。
就连衣服也没换,一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