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走进娘亲生前的睡房,除了布满厚厚的灰尘,角落已开始结蜘蛛网外,所有器具的摆设全都一如往昔,只是空荡荡的床榻上,再也没有对他绽着慈爱笑容、轻声柔唤的慈母了,两行清泪不禁静静地沿腮滑下。
寒雨若慢慢拉下披风罩帽,只觉慈母音容宛在,室内似回荡着她的轻语:「若儿,你回来了呀,生意做得好不好?有没有尽心帮你大哥的忙?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知道吗?」
当时的娘好傻,自己好可悲,却只能极力隐瞒一切,对娘亲编织着谎言,岂知到最后方知这一切都是场骗局,他所有的付出与隐忍并没有换来娘亲更好的生活,不过——这一切都将在今晚结束了,因为今晚青衣帮定然会来取走那两样至宝,杀了兄弟两人和席诗诗灭口,但他也替青衣帮布下了灭亡的最后一步棋。
思毕,他收起泪水擦干泪痕,解下披风,卷起袖子准备到外头打水清扫屋子,娘亲虽已过世,秋姨也离开了,但他希望在他生命最后的几个时辰里,能让这个小院子恢复原来干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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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尽灯灭,灯心的火苗熄了冒出一缕白烟,晨曦已从窗户透了进来。
寒雨若坐在房间的桌边,转眸看向窗外,为什么他们没来杀他灭口?彻夜点灯末眠就是为了让他们更容易找到他,昨天已交代周元宗要家仆们不要点灯早点睡,就是怕波及他们,难道是他推估错误,是今晚才会有所行动?
正当寒雨若思付之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男子的嗓音问道:「二少爷,您起床了吗?」
寒雨若应了声:「门没锁。」
李奇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个食盒。「我给二少爷您送早饭来。」话落走至桌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那是一小锅的清粥、两小碟的青菜,和一中碗的鱼汤,鱼还是肉最多的中段部位。
李奇在摆放饭菜时,忍不住觑了眼二少爷,见他一双漂亮的睛眸里布着疲倦的血丝,不由试探地问:「您昨晚没睡好吗?」
怪了,这个以往总是用「瞧不起」的眼神看他的家丁,今早不但送早饭来给他,甚至还关心起他来了。寒雨若在弄不清他的用意为何之前,只是不在意地答:「在想一些事情。」
李奇听他语意淡漠,也心知是自己以往的不敬态度,让二少爷对他的关心甚感怀疑,但他想从现在开始用真诚的心弥补以往的过份和差劲,遂道:「那——您吃过饭后就好好地休息,等前头的事忙完了,我和阿坤会来整理院子的,您慢用。」话落便低头退了出去。
真奇怪!是他睡着在作梦,还是怎么了?怎么家丁对他的态度跟以前判若两人?寒雨若百思不得其解,也懒得多理了,拿过碗筷开始用餐。
巳时过后,李奇和阿坤真的带了工具来到这二十多年未翻修过的小偏院,开始除草整理院子。
寒雨若站在门前,看着两人卖力地除草,把落叶枯枝集中在一起,再放火烧干净,这两个家伙还真的有点不对劲。
正午时刻,周元宗亲自送午饭过来,一小锅的白饭,两碟青菜和早上相同的鱼汤,但多了盘白斩鸡腿。
寒雨若等他摆好饭菜后,便问:「大哥呢?」
周元宗只是冷淡地答:「我也不知道,大概还在睡觉吧。这鱼是咱们家废弃的池塘里抓的鲤鱼,还满多长得也肥,今后得吃上一段时日,不过大家都很高兴。」
寒雨若可以体会老家仆们的心情,遂点了点头。「没关系的。」
「那我先告退了。」图元宗提着食盒离开小偏院。
看样子连他对大哥都心生不满了,寒雨若吃过午饭后觉得有点累便上床小睡一会,岂知一觉醒来竟已日接西山了,他走出屋外打水洗把脸,这时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朝他奔来,就在他还未看清来者是谁时,那人已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扯着他往屋子里冲。
「二少爷快进来!」李奇把二少爷拉进房里,接着把抱在胸前的东西放在桌上,神色又慌又急地说:「这是给您晚上吃的,您吃饱了就上床睡觉,明早我再偷偷给您送饭来,千万不要走出屋子哦。」
他的话和神情都透着不寻常,寒雨若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李奇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咽了口口水才压低声量说:「因为一整天都不见大少爷他们,所以一个时辰前总管便去敲门叫人,岂知门根本没锁,一推就开了,门一开竟看见大少爷和那个女人都被人杀了,地上的血都干了,房间里乱七八糟被翻箱倒柜的,总管便叫阿坤去报官,捕头带着捕快和仵作来察看,仵作说大少爷是昨晚深夜被杀的,捕头问我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家仆就剩下我们几个,大家又都住在后院偏间,根本没人听见什么。大少爷临死前紧紧抱着一个被撬开已空无一物的木箱,捕头问里头装了什么,总管哪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就说大概是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又说大少爷在外面交了几个混江湖帮派的坏朋友,捕头就说只好当成强盗杀人案来办了,总管便暗中吩咐我先给二少爷买些包子送来,要我转告您,这几天尽量不要到房子外面走动,晚上别把灯点得太亮,怕大少爷那帮坏朋友再来,您自己要多留心一点。」
李奇说完在门口张望了几眼,才快速地跑向后门。
寒雨若目送他快速离去的身影,回头看着纸包里犹热气直冒的包子,看来周元宗似乎猜到了什么。
原来他的估料并没有错误,只是他们为什么略过他?是一时半刻间找不到他,还是认为他什么内情都不知道而放过他?寒雨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轻叹口气,走至桌边倒了杯水,拿过包子轻轻咬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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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次初试啼声的调解工作做得相当不错,反目成仇的两家族又握手言合了,愈来愈有堪当大任的架势了。」
骑在红棕色骏马上的蔺珪笙,十分满意小弟的处理结果,遂出言称赞。
黑色骏马上的蔺之颿,神情若有所思,对兄长的夸赞之语似听若末闻,只是望向前方。
蔺珪笙见小弟没回应,又见他只是凝望前方,不由心生一计,假装欢声唤道:「雨若,你怎么来了?」
蔺之颿闻言猛然回神,本能地转首四寻却不见爱侣的踪影,待看见兄长露出促狭的笑意,方知被他所捉弄,不由俊颜一红。「大哥没事做什么寻我开心。」
蔺珪笙笑了笑。「谁教你一路回来,都是一副失魂害相思的样子,不过才分开个几天你就这样,要是雨若离你而去,你又该怎么办?」
蔺之颿闻言突然面色遽变,盯视着兄长静默不语,片刻垂下头去缓声道:「这两天我一直觉得很不安,我梦见雨若不见了,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我老是在不知不觉中想起那天他送我出门的情景;忘不了他握着我的手,眸中闪烁着泪光,叮咛要我路上小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再也无法相见的诀别。」话落轻吸了口气。「回想他当时的眼神,是如此的不舍却又像无可奈何。」
蔺珪笙只是静静地聆听着,想开口安慰小弟宽心,别想太多。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是一前一后的两骑,似急着要赶路的样子,蔺珪笙耳闻蹄声愈来愈近已可看见两骑了,便示意大伙儿先让路给对方通过。
岂知,两骑奔至距他们两丈远的前方,便双双拉缰停马,来者赫然是雷峰以及蔺亙宇身边的年轻近卫丁诠。
「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已经回到这里了,真是太好了!免得属下两人多跑远路去接你们。」雷峰在途中接到两位少爷便松了口气,他一直很担心在岔路上错过了。
为何两人要出来接他们,难道是山庄里出事了?兄弟两人不禁如此猜想,更不约而同齐声问:「山庄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雷峰和丁诠相视一眼,雷峰答道:「详细的情况等两位少爷回庄后,庄主自会说分明。」
看来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兄弟两人转首互视一眼,便一踢马腹领头而行,策马急奔回彤霞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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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霞山庄正院大厅里,庄主蔺亙宇和夫人葛鸞英高坐上位,左下首则坐着总管伍锦隆,以及长子蔺珪笙、长媳黎嬿贞,右下首坐着次子蔺之颿,其身后则站着雷峰,门外两边分别站着六名的护卫。
「爹说雨若不见了,像平空消失一样,找也找不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蔺之颿听了父亲的详述后,不由惊得站了起来。
早已预知儿子会有何反应的蔺亙宇,看着他说:「你先坐下来,等我把话说完,有些疑点还要你们兄弟来回答。」
蔺之颿只好勉强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又坐了下来。
「你们离庄后的第三天早上,因为绫香回老家奔丧,替雨若送早饭的梅玉,发现雨若不在房里并不甚在意,以为他到院子里散步,直至要去收碗盘了,才发现早饭都没动,小黑儿对她喵喵直叫,梅玉才察觉不对劲,立刻去向嬿贞通报。嬿贞前往察看后研判雨若在前晚便失踪了,我得知消息立刻派人四处寻找,但都没有任何的消息。」蔺亙宇稍停才又说:「就在雨若失踪两天后,江湖却传出奇怪的谣言,说是我们彤霞山庄的两样至宝墨龙血珠和《玄天秘录》被偷了,落在青衣帮的手中……」
什么?兄弟两人闻言全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蔺珪笙脱口问道:「真有其事吗?」
「这个……」蔺亙宇觉得有些难以答覆,略略忖度后才说:「我们的确是失窃了一样东西,不过不是墨龙血珠,《玄天秘录》也还在,我们丢的是那颗祖传的白灵珠。」
「为什么?」蔺珪笙不禁惊呼了起来。「到底是谁偷的,又拿了它要做什么?」
蔺亙宇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当谣传青衣帮得到两样至宝之后,一夜之间被数路人马毁帮灭门,接着便掀起一场夺宝大厮杀,仅短短的三个时日,两样至宝已多次易主,几个颇负盛名的门派为夺宝而损兵折将,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墨龙血珠在洪山五怪的手中,《玄天秘录》则被霍山双妖所得。」
两兄弟也迷糊了,既然宝物好端端地在家,那班江湖门派厮杀抢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蔺亙宇深吸口气又说:「雷护卫说在雨若失踪的前一天,曾在树阵的入口碰见雨若,他当时……」
蔺之颿却截断父亲的话,转身问雷峰:「你看见雨若走进树阵中?」
雷峰摇头。「不,属下并没有,属下是巡视树阵至入口处时,正巧碰见了公子,他说他在找乱跑的小黑儿,而小黑儿也的确在他的叫唤下从树丛里窜了出来,当时属下没察觉到有什么异状。」
「我想问你们的是——」蔺亙宇看了儿子们一眼。「你们那时带雨若进藏宝楼时,是不是让他看过了《玄天秘录》的内容?」
兄弟两人互视一眼后,蔺珪笙便详述当时的经过,未了便说:「爹是怀疑雨若假造了本《玄天秘录》?这不太可能吧,那时他并没有细看内容,而是随意翻看而已,后来我让颿弟他们先离开,又把秘录收回机关暗柜里,就算雨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藏宝楼偷了白灵珠,也应该不知道《玄天秘录》的收藏处才对。」
蔺亙宇和葛鸞英相视一眼,如此看来他们原先的推论并不太正确。
「过目不忘。」黎嬿贞突然惊声说:「雨若拥有过目不忘的才能。」
厅上的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视线落在蔺之颿的身上,蔺珪笙问:「颿弟,你知道雨若有这样的才能吗?」
蔺之颿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就算雨若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也要详看过一次吧,大哥刚才也说过了,雨若只是随意把书翻看一遍而已。」
蔺珪笙赞同地点点头。「是呀,如果这样也能记得住的话,那雨若称得上是旷世奇才了。」
一直未语的总管伍锦隆,这时突然开口说:「说不定公子就是。如果公子是个不懂武功又不知奇门之术为何物的平凡少年,如何能在少爷们带他走过一次树阵和藏宝楼的机关后,独自一入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树阵潜进藏宝楼中盗出白灵珠?」
这话听得众人心中一凛,说不定正如伍锦隆所言,寒雨若除了有绝伦的容貌外,隐藏在内的才能也同样惊人。
大厅里静默了好一会,原本低着头的蔺之颿轻吸了口气,抬首看向父亲。「爹现在有何打算?」
蔺亙宇转首与夫人相视一眼。「我和你娘很担心雨若的安危,也派人前往青衣帮的所在地洪湖附近探寻雨若的下落,可是青衣帮已经被毁帮灭门了,我们……」
蔺之颿知道父亲未出口的话意是什么,也许青衣帮就是整个件事的幕后主谋者,寒雨若盗了两样稀世珍宝回去,虽然那只是假造的,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他极有可能被杀灭口,也可能惨死在夺宝的各路人马手中……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心焦如焚。
厅上的众人也都沉默,亦感到心情沉重,因为这些时日以来,大家都已视他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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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之颿回到他东院的房间,推开睡房的门,原窝在竹篮里的小黑儿,看见了他立刻从窝里跳了下来,轻巧地走至他的脚边,用颈项摩挲着边喵呜地叫着。
蔺之颿将它抱起拥在怀里,轻手顺抚细喃道:「你也被留下了吗?很寂寞吧。」
小黑儿只是喵喵回应了两声,蔺之颿向前走了两步,少了曾经与他生活数月之久的爱侣,竟觉得这房间是如此的陌生与空寂,伫立良久不自觉搜寻着他曾经存在的身影。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颿儿。」
蔺之颿闻声回神转过身来,原来是娘亲。
葛鸞英看着眸中盛满忧情的次子,不由安慰道:「你放宽心些,你爹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探寻雨若的下落了,还有回到海禋山庄的以行,得知消息后也主动派人帮忙打听雨若的消息,你要多往好处想,雨若一定会平安回到你身边的。」
蔺之颿心里暗暗感激娘亲的宽容。「娘,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怪雨若吗?」
「怎么会?」葛鸞英轻步上前从他怀里接来小黑儿。「就算他当初来到你身边的动机不单纯,但我们都看得出他不是个心有邪念的孩子,想一个如此纤弱的他,甘冒生命之险潜进这里,也许主谋者以他的至亲当筹码,逼他不得不这么做。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和你爹就觉得他很投我们的缘,是个会让人从心底想疼爱的孩子。」话落,抬眸凝注着儿子。「那你呢?」
蔺之颿摇摇头。「不,我什么都不计较,就算爹娘因此而反对,我也想跟他在一起,真正失去他的感觉才让我明白了他对我的重要,我爱他,就算要用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换他,我也不足惜。」
葛鸞英闻言安心了不少,便微笑着柔声安慰:「旅途劳累,你就好好休息吧,也许明天就会有好消息传来。我带小黑儿出去溜一溜,你们都不在,它每晚都寂寞得喵喵叫呢。」
蔺之颿不禁伸手去轻抚小黑儿的头,露出抹浅笑。「你放心,我们一定很快就会找回最疼你的主人。」
「你该休息了。」葛鸞英抱着小黑儿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蔺之颿闭上深叹口气,暗暗祈求上苍保佑爱侣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