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想起什么,阮七顿了顿,才道:「对了,还有一事要告知公主,程班主有一个妹妹,与他是孪生,两人相貌正巧极为相似。他妹妹曾为宫中伶人,因为与太子相好,而被皇后赐死。」
雁双翎震惊的瞠大双眼。
他能一次把话说完吗?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惊得她余魂稍定,七魄又离。
「怪不得……」雁双翎唇间微颤,「怪不得太子这么喜欢程班主的演出。」
「对啊,兄妹长相酷似,扮相一致时,太子看着台上的杜丽娘,想必会念起旧人吧。」阮七道。
怪不得,方才太子眼中分明有泪花。
她总算全然懂了,懂了阮七公子的用心——太子是看着台上的杜丽娘思念旧人,但心中必然也知那是不同人,而她先前那番话定能打中太子心坎。
虽然有很多事他都瞒着她,甚至是戏弄了她,可是这一刻,她仍不禁对他充满了佩服与感激。
每逢十五,便会有信鸽从雅国飞来,那是雁双翎的皇兄给她带来的消息。
然而这一天,信鸽却没有来。
晚上,下起了骤雨,虽然雨渐渐转小,但人的心情彷佛也随之惆怅起来。
雁双翎在窗边坐着,心里极为不安。她不知道是皇兄出了事,还是信鸽出了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等待。
等着等着,恐惧像一头怪兽,从黑暗里爬出来,几乎要把她的心吃掉。
虽是盛夏,她却觉得很冷。
第3章(2)
「公主,我家公子来了。」董嬷嬷进门通报。
雁双翎抬起头,便见阮七公子披着密雨而来。
一般来说,晚上他不会打扰她,此刻前来,让她有些惊忧。
「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她连忙问。
「公主,用过晚膳了吗?」他笑道。
「天气热,没什么胃口。」怕他看出自己的不安,她敷衍道。
他依旧没有道明来意,只说:「正好,在下带公主出去散散步,顺便消消食。」
「现在?散步?」雁双翎有些诧异,「外面不是正在下雨吗?」
「雨很快就会停了。」阮七执意道:「这附近有一处景色很美,在下想带公主去看看。」
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他却执意要出去转转?
但思及他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雁双翎也只能随他了。
不多时,雁双翎换了衣衫,跟随阮七公子乘了马车出门,一直往西边郊山而去。没过多久,她便听见有哗啦啦的水声,按说虽然天空下着雨,但雨势已经转小,声音不至于如此震耳,好半晌,她才明白过来,马车前头应该有一瀑布。
果然,她掀开车帘,便看到飞纱一般的瀑布从深蓝天幕上垂下来,只是这雨夜之中,星月皆被云层覆盖,四周笼罩于黑暗,虽然天空中仍有微光,但瀑布的美无法完全呈现。
「便是此处吗?」雁双翎问道。
「便是此处。」阮七颔首。
瀑布虽好,但也不至于大晚上巴巴地带着她来观赏吧?她脸上难掩不解神色。
阮七微微而笑,彷佛知道她的心事。「等一会儿,等雨停了。」
等一会儿?一会儿之后,又会怎样?
雁双翎行至山石边,耐着性子,静坐了片刻,没过多久,雨果真停了,又过一会儿,只见月亮总算露出半张脸来,天空变得较为明亮,而后发生了一件令雁双翎大吃一惊的事。
彩虹!
没错,瀑布的上空,居然出现了一道彩虹。
雁双翎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以为是幻觉。
黑夜里,怎么会有彩虹?
然而,那一抹绮丽朦胧的颜色如此真切,彷佛就要从天空中飘下来,落在她的面前,那又怎会是幻觉?
「月虹。」阮七轻声说道。
「月虹?」她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呢,从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如此神秘缤纷的景象。
「下过雨的夜晚,在月光映照下的瀑布附近,偶尔会有月虹,运气好也许就能见到。」阮七解释道。「在下想着,应该带公主来看看。」
呵,也许……他总是说「也许」,但每一次所谋之事都十拿九稳。
因为太幸运吗?不,她也越来越懂他一些了,他是那种算计的时候很缜密、行事的时候很大胆且想做就一定会去做的人,做了,也许未必会如愿,但不去做,一定不会如愿。
这一点,她还是很佩服他的。
「公子为何会想到要带双翎来看月虹?」这点,她还是疑惑。
「就是觉得公主会喜欢,毕竟公主在庄里待久了,一定闷得慌。」他垂眉道。
难得的,他说话时没看着她。
见状,雁双翎的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不,这是借口,肯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两人也算有些认识了,他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似是有什么想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这太不像他了……
思及今日未曾收到皇兄来信,她更不安了。
「出什么事了?」雁双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公子可是听说了什么?」
他仍旧微笑,「公主多虑了,我能听说什么?」
「不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雁双翎执意道:「公子特意带我来此,是为了让我高兴,可我若本没什么不高兴的,公子又何必费此周章?」
她也许因为对很多事不懂而会犯错,但她本身是聪明的,他那样故作没事是骗不了她的。
阮七公子沉默了,半晌不冋答。
「可是太子选妃一事有变故吗?」她猜测。
他依旧不回答。
雁双翎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她最最害怕的事,往往最最有可能发生。
「还是雅国那边……出了什么事?」皇兄一直没有给她回信,她一直担心着。
「公主,」他终于道:「小时候我听过一个传说,若是在亲人离世不久后,便能看到月虹,说明亲人已经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不必再受轮回之苦。」
「离世?」她脚下一软,「谁……谁离世了?」
「雅国传来消息,说是国丧……」他道。
皇兄?皇兄去世了吗?
所以才会一直没给她回信,让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却没料到,这等待将是永无止境。
雁双翎觉得身子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缓缓蹲了下来,瀑布的水花轻溅到她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但再冷也比不上她的心寒。
这一刻,她全身从头到脚都像被冰冻在严寒之中。
她很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这才明白,人在极为悲恸的时候,眼泪倒是显得微不足道,全身覆没在孤独与恐惧之中,才是最最可怕的。
「公主——」阮七解下披风,盖到她的肩上,「在下不知该怎么安慰公主,也不想劝公主节哀,公主如果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在下便去车上等着。」
出门之时,她看到他带着披风,还笑话他这大热天的,就算是晚上也没那么冷,要披风何用?原来,他是为她准备的。
这月虹,也像是为她准备的。
他做到如此来安抚她的悲痛,真是有心了……
换了从前,她一定会自己一个人待着,无论有多哀伤都不想让旁人瞧见,但此刻,她却希望他留下来,哪怕只是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都是好的。
雁双翎病了好几天。
其实算不得病,只是伤心过度,整日晕沉沉躺在床上,彷佛灵魂剥离了躯体,不愿醒来。
然而,她还是醒了。世间的苦难迟早要面对,容不得她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