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失落难过,并非因为这徒留虚名的美人榜,而是惊觉原来在他阮七的心中,她只是末位。
那些女子,不必与他熟识,不必听他号令,在他笔下却比她高贵得多。
所以,她做的这一切都是枉然吗?
董嬷嬷连忙劝道:「公主不必伤心,老身可以保证,公子素来对您赞赏有加,这份榜单大概是出于公子的独特考虑。」
「独特考虑?」她摇头,绝然不信。
男人看女人,古往今来不过是同一标准,哪里来的什么独特考虑?只能说,在他眼中,她就是比不上别人。
见她摇头,董嬷嬷又道:「公子对您的关心,老身向来看在眼里,就拿宫宴那日来说,公子特意派老身陪您入宫,您还没回来,便已经让人先接了老身回庄子,就为听老身详细禀明宫中之事。听了还不放心,深夜更亲自到您这儿来,再听您把情形复述一遍。若非关心之至,何以如此?」
是啊,他的确对他颇为关心,可那关心还比不上这院子里的凌霄花,难怪她终究比不上那些女子,敬陪末座。
雁双翎淡淡道:「公子那日深夜到访,只是因为这院子中的凌霄花生了虫子,公子怕花儿死了贵妃娘娘伤心,所以急巴巴地赶来了,倒也不是因为关心我。」
「花儿生了虫子?」董嬷嬷一怔,「这是哪里话?我家公子何时操心过这等小事?就算这花儿是贵妃娘娘喜欢的,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真的?」闻言,雁双翎心儿一跳,「嬷嬷哄我高兴吧?」
「老身嘴笨,素来实话实说,做不来哄人这事。」董嬷嬷直言道:「这份榜单出来时,老身也是吓了一跳,为此迷惑不已,但老身相信公子肯定另有考虑。老身是看着公子长大的,对他的了解终归比一般人多些。」
话虽如此,可到底是什么原因?
雁双翎转身看向窗外,这一日,天气并不晴好,淅淅沥沥倒下起雨来了,虽是早晨,却比日暮还要黯淡。
「好吧,那我就当面问一问你家公子。」她想了想,决定道:「离庄子不远有道瀑布,上次你家公子带我去看过,今夜,还请你家公子再带我去一趟吧。」
她有很多话要问他,却不想在这里问他。
她要找个没人的,心旷神怡的地方,好好地问他,或许才能挖出他狡狯藏于心底的答案。
「是。」董嬷嬷搁下册子,颔首道,接着便受命离开了。
董嬷嬷走后,雁双翎鼓起勇气,再度翻开那美人榜,直接翻开最后一页——她看到了自己。
榜上配有图,她看到的是自己的画像。她颇惊奇,什么时候?什么人给她画了这样的一幅像?
从小到大曾有不少鼎鼎大名的画师为她作画,却从没像眼前这一幅这般深入骨髓地肖似她,就像在照镜子那样,最难得的是,画师画出了她独有的神态,无论是谁都能一眼就认出那是她本人。
肖像旁边有阮七的亲笔,写上了她入榜的理由。
她低语念出,「雁氏,雅国上原公主,闺名双翎。聪慧而貌美,能歌擅画,重亲情,懂诗书,气度开阔胜山颠之云,禀性坚毅若海底之石。世间女子分为三品,下品可为姬妾,中品可为伉俪,而上品称为知己。姬妾易得,伉俪常见,寻一知己却世间难求。上原公主无须辩而通汝意,不必言而知人心,为上上品矣。」
他给她的评价竟如此之高吗?可为何她只居末位?
「然而,雅国名存实亡,上原公主流离失所,胸怀复邦兴国之志,男子恐会受其鸿图所累,家宅不得宁也。纵使其为世间罕见之绝代佳人,亦只能远观不可亲近乎,故而此女位列美人榜之末。」念到此,雁双翎愣住。
他的理由……竟是如此吗?
世间女子能得他这般称赞,虽死亦无憾了,可他却说她只可远观不能亲近,呵,真令她哭笑不得。
或许她真的错怪了他,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许真如董嬷嬷所言,他另有一番考虑……但不要紧了,她想知道的,她会自己问出。
今晚会有月虹吗?
他曾说,月虹现身须得好多条件,比如刚下过雨、得在瀑布的附近、得月娘赏脸、得天时地利……
她不确定今夜是否有月虹,假如真能再次遇见,她想对他道出一个秘密。
「公主邀在下到此,是为了美人榜吧?」阮七一如既往,猜中了她的心思。
今夜,由他亲自驾车,并无仆从跟随。
她有话要单独对他讲,他想必也有话要告诉她,所以,没有仆从跟着,又在这旷野之间,四下无人,正好说话。
「册子上那幅画是何人所作?」车停了,雁双翎这才问道。
「哪一幅?」他先是一怔,才恍然大悟,「榜单旁边配的肖像吗?」
「嗯。」她点点头。
「不好意思,是在下所绘。」阮七解释道:「在下与公主相处有一段时日了,对公主的音容样貌甚是了解,本来想请个有名的画师主笔,可想来倒不若在下能捕捉公主的微妙神态,于是在下便献丑了。」
原来是他?!
她素知他有才华,却不知如此才情卓越。一笔一画勾勒得精巧不难,难得的是能将人物的神韵捕捉得惟妙惟肖。
他到底还有多少本领呢?
「公子把我写得那般好,却笔峰一转,说我不能宜室宜家,」雁双翎浅笑道:「如此,太子殿下见了,还敢接近我吗?」
她没发现,明明是埋怨,却说得像娇嗔。
「那是公主还不太知晓太子殿下的禀性,太子殿下倔强得很,向来喜欢做凡人不可为之事,我们越是说公主不可亲近,他就越是想亲近公主。」
「所以,公子就把我排在了榜末?」她倒没想过他还有这层顾虑。
「再者,太子殿下最有怜香惜玉之心。多少名门千金爱慕太子殿下,他偏偏对女伶情有独钟,可见他天生怜恤柔弱。公主去国孤苦,明明才貌兼美,能位居美人榜之首,却因为身份尴尬,屈居榜末。太子殿下若看了这份榜单,一定会更加怜惜公主,更想亲近公主。」
呵,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吗?
她该说,他真的很狡猾,连她这样也算有些心计的人,还是常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正如在下所料,上午才发表了美人榜,下午庄中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请柬,」阮七自信笑道:「太子殿下邀请公主您明日进宫一聚——单独一聚。」
是吗?他到现在才把此事告诉她,是想藉此解释为何把她排在榜末的缘由吧?
若是太子亲自邀请她入宫游玩,便与上次皇后做东不同。皇后的宾客是京中所有名门千金,而太子的宾客只有她一人。
明日她进了宫,会见了太子,那么消息自然会流传开来,她未来太子妃的地位便初步完成了,至少也能证明太子对她青睐有加,否则不会只邀请她一个。
偏偏,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半分喜悦。
明明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达成,她却没有半分喜悦,这说明了什么?
没错,她的目标已经变了。
从前,她只想着如何复国兴邦,可皇兄去世了,她的志向折翼了大半,虽思及侄儿,复仇的火焰尚在胸中燃烧,却已经有些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她现在最最渴望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公子,你猜猜,今晚会有月虹吗?」她忽然道。
「若有月虹,便像是老天也在为公主贺喜呢。」他微笑,似乎完全没有明白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