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大王……”
“给寡人听着,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兴风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太错,寡人就当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带回宫的,归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却连顿膳食都吃不饱,还得自个儿栽野菜,这不是在欺负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脸,还不该死?!”
一票夫人和宫女闻言,吓得把脸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势,随手比一比,大伙就得手牵手一起下黄泉。
阿蕊是大王带进宫的,这些久居后宫的夫人宫女自然知道,可问题是大王并没有对阿蕊特别礼遇,彷佛早就把阿蕊给忘了,几个年头过去,阿蕊怯懦不成气候,自然是被众人给踩在地上了。
谁知道今儿个却突然天地变色。
“还有,谁允你们有这天大的本事让庆平阁断膳?”嬴政轻步走到他的宫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亲是成亲了,但别说同寝,就连和她们好好说几句都没有,他哪里分得清谁是他的夫人,虽说可以用衣着来分辨,但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里皆俗不可耐,让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个个夫人宫女抖若秋风中的树叶,不断磕头求饶,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头都晕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夫人们押回寝居,没有寡人的命令,胆敢踏出一步,立斩!夫人身边的所有宫女发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厨子给寡人全都换了!庆平阁的膳食交给太官令,立刻传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个眼神,后头的福盛立刻着手处理。
嬴政雷厉风行地小做整顿,最终目光落到了荆轲身上。
荆轲尚未回魂,因为她有点懵了。一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暴君,能够记得自己带回宫的奴婢已经实属不易,甚至还察觉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论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肃后宫内务,但她必须说这个方法相当好,三不五时玩上一回,看谁还敢造次。
“荆轲,随寡人回宫。”
“……是。”轮到她了是吧,那就来吧。“但能否让阿蕊先疗伤?”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随即明白,让人带阿蕊下去上药。
第3章(2)
回到雍门宫,嬴政下令备膳,不消一刻钟,热腾腾的菜色已经备妥,宫人毕恭毕敬地退下。
两人对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荆轲。“后宫愚妇无知,海涵。”
荆轲举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并不计较膳食。”
“寡人知道你是为了阿蕊出头。”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愤怒少了一点,“但一个男人对女子动粗,实是说不过去。”
她晃了下爵杯,溅出两滴酒,一时间难以解释内心复杂的怒与喜,却也忍不住替他感到庆幸他这话是两人私下说的,否则要是被人发现他眼残,她可真是对不住他了。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讥,“大王统领千军万马横扫中原,其中老弱妇孺更是难以估计。”
嬴政浓眉微扬,瞅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秦军不入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所经之处,农不离田,商不离铺,吏不离衙……”
“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机。”她凉声打断他未竟的话,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没记错,七年前暮秋时,秦军两大将兵分两路攻打平阳、武城,杀了赵将扈辄,大败赵军,斩首十万,对不?”
几上灯火映衬着她肌肤生晕,哪怕添上几分嘲讽笑意,也只是让她的天生绮艳越发妖冶。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着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谏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锅,一顶顶压在他头上的黑锅。
因为王翦回报军粮不足,不愿浪费粮食,所以就把十万赵军给斩首,一来省粮,二来杀鸡儆猴,以震天下……回传的竹简上写得洋洋洒洒,而他收到竹简时,那十万赵军大概已经腐了,他能怎样?
只能内心暗骂蠢将一个,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买军心吗?想省粮不会在赵国就地取材吗?说穿了根本就是贪婪成性,进城后像盗贼一样地搜刮一空,一点一滴都不愿再吐出。
最终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这帐先记在墙上,待日后一统天下时再一起算。
对于荆轲的直言,他很想反驳,可这些内情能说吗?他只好弃食喝闷酒,恨恨的道:“寡人已严设军纪,往后没再发生这种事!”
“是吗?要是在下没记错,韩国不战而降,但秦军并未放过韩王安,虽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数里远。”
嬴政彻底无言以对。
他说过降城不屠,可那白痴赵腾受李斯影响,很爱揣测君心,认为他说的是客气话,以为大军都压进韩国都城了,要是不好好杀一场,他赵腾的大名难以扬名天下,无法强压王翦一头,更怕他的恶名还不够黑,所以烧杀数里远。
好半晌,他才能勉强自己挤出一点声音。“后来寡人写了一份文告,让镇守在南郡的赵腾发布文书,严吏治道,绝无惨事再现。”
“大王所说的可是《为吏之道》这份文书?”她难掩鄙夷的道:“在下要是没弄错,《为吏之道》这份文书该是南郡赵腾所写,怎会是大王?”
“是寡人写的!只不过是因为寡人要他发布文书,旁人才以为是他写的!”要不然就是那家伙窜名了。
荆轲哼笑了声。“大王总不能老想占尽天下贤名,而将污名都让给下属吧。”
嬴政目眦欲裂,内心竟兴起活活掐死人的冲动。他不在乎外头对他的评价如何,背黑锅就算了,吃闷亏也就罢了,可是他却受不住荆轲恶意的嘲讽,他怒斥道:“寡人到底是给了谁污名,你何不说清楚!”
她压根没将他的怒火看在眼里。“大王一心统领天下,要不是大王有此私心,兵马岂能擅动,谁敢无符起兵?这十里枯骨十里血河,难道不是因为大王而起?这一切皆起于大王的贪权霸势,大王又岂能置身事外?”
他狠狠地咬紧牙关,咬得又酸又疼,好一会儿才缓着气道:“久分之地必归一统,今天就算不是寡人起这个头,也有别人会做,你真以为韩王安是个仁君不成,他不过是个贪婪又怯懦之辈,他不战而降,只要能保住王位,他什么不能给?军粮、战马、美人……从民间一再搜刮,无视民不聊生,又是哪里管百姓死活了?!”
“那是因为大王逼战。”
“寡人不逼战,韩王安同样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寡人让赵腾到了南郡后,原属韩国的百姓皆能安居乐业!”
荆轲抿了抿唇,心想他所言不假,但……“大王为了攻入赵国,不惜派人离间,让赵王迁杀了大将军李牧,此等恶行绝非贤君所为。”
“寡人是想要得到李牧,想要赵王迁礼让李牧,谁知道赵王迁竟把李牧给杀了,寡人至今还痛心得很。”说到气愤时,嬴政根本就坐不住,起身团走,又不住地道:“话说回来,一个猜忌贤德的家伙,又算是什么仁君,他根本不懂得惜才爱才!”
他真是有苦不能言,他明明是派人去跟李牧进言,希望李牧可以出使秦国而已,哪来的离间计?都是那群内心弯弯绕绕的臭家伙胡思乱想,硬是给人乱扣帽子,这口气他憋得紧,痛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