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药僮点点头,跟在师父身后不到两步之外,“唉,师父,你老是说我也是你的宝贝收藏之一,也说只有我有命能跟你一直在一起,那应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取代我当你徒弟吧?是不是这个说法?”
他知道在他师父眼里,只有那些多年来苦心搜罗的宝贝,其中不乏神物宝器,而他也老是被说成宝贝之一,想来应该有些不凡之处才对。
这次,天官懒得理他,拉沉了绝色容颜,迳自地往前走,几度被徒弟及时拉住,避开了陷阱坑洞,在走岔路之前,被徒儿小手一把拉回,牵着往正确的路途走去,然后只能不甘不愿地听那小子吹捧自己。
“师父,看吧!你没有我这徒儿,还真是不行的……”
帝王北巡回朝之后,不到一个月,时序入夏。
午后,和风习习,“养心殿”外,珑儿领着小满端来了一道汤品,以及两道点心,她接过了承托,让小满退下,自己走进了殿内。
珑儿知道在她来之前,孟朝歌与京远春等人才刚离去,对于孟朝歌过人的机敏才干,她是爱才之人,自然是赏识,但她也没蠢到看不出来这位孟大学士对她的厌恶不喜,即便他表现得很淡然,但她就是能察觉这人真正的心思。
她自问不是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妖妃,也不是存心断绝六宫恩宠的护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这位帝王御前的第一臣对她抱着欲除之而后快的敌意?
“奴才……”元济悄声迎上,接下了她手里的承托,回头看了批累了折子,正靠在座背上闭目假寐的帝王一眼,为她示意。
“元济,退下吧!留朕跟皇后独处,不必人伺候了。”律韬虽然内力不固,但是听声辨人这本事还是有的。
“是,奴才告退。”元济说完,将手里端着的承托稳妥地搁到榻间的玉几之上,领着一干宫人退出殿外。
珑儿微笑,没急着出声与律韬说话,而是走到一旁的榻前,揭开了冰盅,舀了一碗镇过的杏仁茶,端到御案前,笑道:
“皇上喝碗消消渴吧!这杏仁浆水磨得极细滑,熬得很透,冰镇得不是过久,凉而不冷,现在饮用最宜。”
律韬这才缓慢睁开长眸,看着她手上那碗奶白的甜汤,以前他就听青阳说过,这人其实很会照顾人,只要是被她端上心的人,她的好都有七分真心,至于余下那三分是否为算计,说实话,也没人会在意了!
那份心,他是明白的,看着这人温和的笑颜,嘘寒问暖的询问,哪怕就算知道这碗里装的是毒药,他都舍不得不喝。
因为,这份被她放上心的好,从前的他,渴望却求不得。
不能再想从前了!律韬在心里告诫自己,在北巡之时,他已经决定断了那份思念,只想与她,过好眼前。
“既然也准备了烧饼,一块儿端过来吧!”他接过她手里的碗,朝着充满饼香的空气深吸了口息,笑着说道。
“好。”她微笑,转身为他端过一碟特制的小圆烧饼,“这饼特地做得外脆内嫩,皇上尝尝,饼囊里应该还温热着才对。”
“嗯。”律韬喝了口茶,配着烧饼一起吃,“怎么你宫里小厨房的手艺越来越好,朕的御膳房已经远远不如了!”
珑儿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臣妾那小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哪样没拿出来孝敬过皇上?”
“是,朕是这天底下最有口福之人了。”
话落,殿内悄成了一片静寂,律韬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噙着浅笑的娇颜,却无法从她明如秋水般的瞳眸之中,看出一丝毫真心的喜悦。
他知道她不开心的理由,在北巡回京之后,他仍旧照她的建议,广罗天下名士,但是,却将华延龄等一干人换得半个不留,全都置换成自己的心腹大臣,彻底隔绝了她的耳目,让她没有插手的余地。
珑儿迎视他的目光,半晌,垂目轻笑,道:“刚才见二哥闭目歇息,是累了吧!要不然,你闭着眼睛歇会儿,我把奏章的内容念给你听,你且细细听着,听完之后再决定回复的朱批就好了。”
说完,她别过眸光,顺手从御案上取过一本奏折,她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太过冒险,但是她非试不可!再抬眸,已经是像个少女般跃跃欲试的娇笑可人,丝毫不见诡诈的试探。
律韬看着她美眸闪烁的雀跃,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对于前朝的事情,她一向热衷,之前为她开了先例,往后,只怕她会想要插手更多。
这不怪她对前朝之事抱有野心,这人与生俱来的显贵身份,以及后天锻炼出来的能力与性格,让她对权力有着难以割舍的迷恋,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就到今天为止了。
他不允了。
他的眼底有过一闪而逝的黝暗,不动声色地将她手里的那本奏折取过来,随手扔回案上的一迭折子堆里,微笑道:“珑儿,你是皇后,以后,把你这些心力花在打理后宫就好,这些前朝的政事你就不要沾手了。”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静寂,仿佛腊月里的寒冰,轻轻一碰,就会将他们之间的一切,连同这冰霜给一起粉碎掉。
“是皇后又如何?”她柔软的嗓音仿佛是从寂静划开一道口子,幽幽地飘扬而出,“从前挽灯皇后做得的事情,换成我就做不得了吗?要治这天下,由我来做,不见得就比你差劲。”
闻言,律韬冷不防一阵激灵冷颤,那轻徐的嗓音,讥讽的语调,十足十,似极了他曾相熟的那个人,他猛然抬头,目光沉沉地盯住她。
“你刚才说什么?”
“我……?!”她后退了半步,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她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却也因为一字一句都记得十分清楚,她才觉得不知所措。
她是疯了吗?怎么可能对皇帝说由她来做,不会比他差劲呢?言下之意,大有取代他当皇帝的意思!
律韬想的却不是这个,他不让她退怯,迅速地站起身,大掌一把揪过她纤细的手腕,“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这一刻,律韬感觉心在沸腾,语气近乎渴求的哀号,他管不上自己是否握疼了她,只想要再从她的身上看见到那熟悉的神韵,曾经一度,被他生生熄灭掉的心热,再一次又被撩拨了起来,如燎原之火般再不能收拾。
“不——?!”
珑儿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掌握之中抽开,这一刻,她才赫然发现,他其实并非生气她的出言不逊,那激狂的神情,反倒像是痴迷的渴求,又是那似曾相识的癫狂,却不是为她!
“是谁……?!”她颤着声,一句话竟说不上来。
在你心里的那人究竟是谁?而我又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珑儿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些疑问她竟连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害怕得知事实,怕这些年来他待她的好,不过只是将她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芳菲殿”里的恩宠,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她多思了,但是,看着他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眼神,终究还是让她别开了眸,证实了内心的猜想。
若说,他的宠爱曾经让她有过任何恃傲之心,那么,在这一刻,她听见了,自己那份骄傲被折断的声音,清脆的,残碎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