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莹火越飞越远,她追不上它的速度,终是失去了它的踪迹。
可就在莹火消失过后,黑暗瞬间被揭开,眼前光明大作,教她一时难受扎眼,举臂挡了挡,才缓缓睁开双眸,去适应光与暗的落差变化。
天好蓝,阳光暖暖,形状似狗的白云,悠悠飘过,去追逐前一朵蝶般的碎云。
她愣愣驻足空旷草茵中,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福佑!”
身后有人,她回身望去,左边梅海雁,右边梅无尽,那声福佑,是他们同时脱口。
她迷惑蹙眉,对眼前景致不解。
梅海雁与梅无尽,应该是同一个人才是呀,不可能一左一右分开站。
“福佑,我们不是约好,今天要去海镇赏灯?”梅海雁笑容爽朗,眸黑齿白,她一贯熟悉的好看模样。
另一边的梅无尽没说话,只用深浓目光看她。
赏灯耶,她记忆中,与梅海雁逛过许多回,相当有趣,特别是有糖葫芦吃,那是她儿时最渴望的小玩意儿,瞧别人吃,不知有多羡慕。
她一定要买个十串才甘愿。
福佑想了想,决定走向梅海雁,选这边准没错。
“福佑。”梅无尽此时上前,拉她的手腕,她偏头看他,一脸困惑,指指他身后,说:
“师尊,你身旁有人了,已经不用我陪,我要跟海雁去赏灯。”
随她指尖望去,另一个福佑,乖巧静伫梅无尽身后。
梅海雁过来奈她,梅无尽松开她的腕,海雁的手好冷,而师尊的手好暖,一如冰,一如火,她想,师尊不需要她暖手,但海雁需要,于是她努力回握梅海雁,要握散他指掌间的沁寒。
日渐沉,星子跃上,须臾间,蓝天罩以黑纱,长街燃起火灯,绵延得好长好长,仿佛天际星河坠入人间,无止无境。
梅海雁给她买了糖葫芦,她边走边吃,海雁偎过来要她喂,她分给他一颗,灯街下,梅海雁面庞橘暖,朝她微笑,说要去替她买盏小花灯来提,要她在这儿等他。
走没多久,梅无尽出现,站在她旁边不走,两人许久没说话,她意识由又隐隐记得自己无话可说,安静吮着糖葫芦。海雁好慢,怎还不回来?
吃完一串,她想着要不要再去买一串,独自撇下师尊自己去买又有违徒道,万不得已才仰头望他,言道:“师尊,你要不要也给她买串糖葫芦?这么小气不好……”她努努他身后,另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孔,依然那么乖巧跟在他身畔。问完,又贫得自己管太宽了。
“她只是用来让你身躯不损的暂替品。”
身躯不损?
她低头瞧瞧自己,她的身躯好好在这儿,与那人何干?这话说得好奇怪。
“你看见她在倒茶扫地,以为师尊找人取代你,心里不痛快了?”
他知道她曾返家一趟,误打误撞看到他使唤泥人福佑,错当他一片狼心狗肺,这些,自然也是拜翎花所赐,叨叨念念骂过他太多回。
“……我看见了她在倒茶扫地?”她皱眉沉思。
似乎……确实有那样的景况存在过,可是好模糊,像一场梦中的梦中梦,她不肯定哪个是虚、哪个是实,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索性不想了。
“没有人能取代你,即便同一具身躯,魂魄不同,就不是你。”他又说。
“这我知道呀,可是,师尊,你与海雁是同一魂魄,你们却很不同,海雁他待我很好……”
“我待你不好吗?”
“也很好呀,可是又不太一样……”她想了最简单的分辨法:“你像爹。”
这一句,让梅无尽一脸委屈,有冤无处申,八月热天也白雪飘飘,姓窦的有他冤吗?!
“我像你爹?”
“呀,你说你年纪当我十代爷爷也没问题……”所以还是该说他像祖爷爷爷爷爷爷……
“我与你成过亲了!”
“我是跟海雁成亲,不是你。”她纠正。
“梅海雁就是我!他是我一世人间经历!”听她软软说“海雁”,梅无尽打翻的何止醋缸,简直是巨大醋海了!
她又面露困惑,好似被他弄糊涂,想张嘴说“可是”,却不知“可是”后头,该接些什么……
脑子里,好像隐约记得,他不喜欢她提那一世,甚至希望她遗忘呀……
她唇瓣动了动,又闭起,再动了动一一话,仍是半句未吐。
粉唇迟疑的抿蠕,在梅无尽眼中,变成最可爱引诱,他顺从内心渴望,将其吻入口中。
刚吃过三串糖葫芦酸甜的嘴,被他尝个彻底,灼烫气息拂面而来,让她双腮辣红,脑门轰地巨响,炸碎她所有思考能力。
她想挣扎,无关害怕,单纯觉得这样不对,可手脚全不听使唤,木楞地垂搁腿侧,沉重似铅,无法抬起,脊却是发软的,若非他大掌托扶,她根本挺不直身,只能任他亲腻侵略。
随她脸颊越火红,长街两侧的悬灯烧得越旺,纸糊的灯耐不住烫,逐个焚燃殆尽。
她的梦境,由她作主,偏偏她被这吻亲得迷迷蒙蒙,热闹灯街虚景,瞬间崩塌,两人又重新回到全黑的寂静中。
吻尚未停止,他紧捧她脸颊,牢牢固定,不容她躲,不许她逃,持续深探,加深濡沫之势,他吸吮夹带糖香的唇,勾卷沾染山梨酸味的舌,逐寸尝入口中,渐响的接吻声,进入耳内,教人脸红心跳。
一片花瓣,飘飘落下,在黑暗中,尤为粉嫩。
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墨色被这阵花雨,取而代之。
梦境景致来到她再熟悉不过之处,樱冢。
他终于放过她的唇,仍是将她抱在怀里,声音贴着她发鬓,吁吐: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海雁葬在这。”她望去,坟冢依旧在,飞樱持续落,景物不曾变化。
“此处名曰‘虚华之境’,本是天界一处绝丽仙景,那株樱,落的不是花瓣,而是万物心殇,毋须灌溉,不靠日照,方能终日不断,落不尽,拂不完,心伤无止境。”
“……不是花瓣?”她探手去盛,飘落掌心的粉嫩,瓣形似心,一片一片,一心一心,颜色鲜润,落地约莫半日,便会回归于无。
“它叫‘落殇’,天人幽会总爱往这儿来,虽然它本意不祥,不合适谈情说爱,可这飞花翩翩的绝妙美景,对了爱侣的胃口,全盛时期,想上这儿幽会,还得排队登记,没等上半个月,别想踏进虚华之境。”
落殇,落尽世间心殇,只要心殇不止,它抖落的花瓣便源源不绝,默默为谁坠下无语花泪。
“千年前,一对反目成仇的仙侣,在此境里厮杀拼斗,一战惊天动地,失手将虚华之境由天界打落,从此虚华之境消失于云海中,我们以为它掉进哪片海里沉没,不复存在,没料到,它落入时空缝隙,你误打误撞,跑了迸来。”
正因如此,他才会天地人三界,遍寻她不着。
“我不知道什么虚华之境,不知道什么落殇……我只想找个又静又美好的地方,葬海雁……葬你的凡心。”
救回她最后一丝离魂时,梅无尽就见过墓碑上的题字,一个“心”字、一行“爱”,如何能无视?
她手掌朝上,依然去盛接一片片落下的殇。
他松开环抱住她的双手,挪移向上,合拢地包握她十指,连同落瓣,全都在他掌心。
“福佑,我不在那里,我在这。”
“你只要清醒过来,就能看见,我带着我的心,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