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吧?先回去休息,锅里有你爱吃的好东西。”老妇人已从安超口中知道发生在小主人身上的事,此刻见她满脸伤痛,便轻拍她的手给予她安慰。
乳娘洞悉一切的目光,让若儿久忍的眼泪顿时冲出了眼眶。
“汍婆……”她趴在乳娘肩头哭泣。
“走吧,我陪你回去,羊就让他们照看吧!”
汍婆的话让若儿忍著眼泪,回头一看,晏子和安超正站在不远处看著她们。
听说要他们放牧,两名大汉转身想逃跑,却被汍婆喊住。“你们要是敢跑,我就告诉王上,让他惩罚你们。”
两个高大的身影顿住,低垂著脑袋走向她们。
“接著,用这个比你的大嗓门管用。”汍婆将牧羊鞭塞进安超手里,他立刻诚惶诚恐地接过,仿佛捧著尚方宝剑般小心。
而汍婆则像将军似的拉著若儿往房舍走去,全然不管身后两名高大的男人愁眉苦脸的样子……
第8章(2)
一整个早上,若儿没有再见到拓跋圭,但是王宫里的消息总是跟随草原上的风四处飘散,尤其是王室的婚庆喜事,更是传播得比风还快。
下午,她听说王上已与姻亲们达成协定,决定按联盟选出的名册,于吉日举行大婚暨册封之礼。
当时,她正在马场帮助大憨驯服刚送来的几匹野马。
送马来的牧民,喜孜孜地议论著这个能让他们尽情欢庆几日的大喜事,可是却没看到她骤变的脸色。
得知他决定要娶别人,若儿的反应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当她决定退出拓跋圭的生活时,她以为她能平静地接受那样的结果,可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能。
仿佛被最狂野难驯的烈马狠狠摔下了地,直摔得心碎肝裂,她全身都在痛。
就在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正在将她推入绝境,坠入无底的毁灭深渊。
不管身后的大憨如何叫唤,她跳上最野的一匹马,往草原深处奔去。
因为没受她催眠术的影响,烈马十分强悍暴怒,可是无论那马怎么蹦跳扭动,她都死死地控制著它,这时她不是在跟烈马较劲,而是在跟自己的内心较劲。
她好恨自己!
明知与他的感情不会有结果,却还抱持著希望;明知他必须为了王朝的利益巩固与姻亲的关系,却还奢望从那些女人身上偷回属于她的幸福;明知他不是自由之身,却异想天开地以为他会为她保留一片天空;明知他们之间的地位悬殊,却宁愿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他心中唯一的宝;明知他最终会因为伟大的理想和抱负舍她而去,却还冀望自己会成为他振翅飞翔时的一股助力;明知所有的一切都是梦想,却放纵自己的感情为那虚幻的梦境全然付出、没有保留。
她好恨自己!
恨自己有情感,如果没有,她就不会付出,也不会痛苦。恨自己明知故犯,早已知道所有的结果,却要飞蛾扑火。恨自己口是心非,是自己告诉他不要做他的王后,不会跟他进宫的,可现在却因为他真的不要她了,又痛苦失望。恨自己不能再坚强点,让心不要那么痛,让身子不要颤抖,让眼泪干涸。
她好恨好恨自己!恨自己所有的一切!
泪水、汗水和倔强,驯服了狂傲暴躁的烈马。
当太阳西下时,烈马跑累了,绷紧的肌肉放松,发怒的步伐变小,飞扬的马鬃平顺,最后“噗噗”地吐著气,甩动著粗长有力的马尾,踢跶著慵懒的脚步,带著背上比它更狂野、倔强的骑手,在草原上漫步。
若儿泪眼蒙眬,精疲力竭地趴在马背上,渴望被驯服的野马带她到天涯海角。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停下,摇头嘶鸣。那高亢的嘶鸣声中,竟有撼动人心的凄凉,将若儿被风吹干的眼泪再次牵引而出。
她直起身,四处眺望,发现马儿竟将她带到了当初拓跋圭带她来过的东山上。
马儿再次仰头嘶鸣,那凄凉的悲鸣再次扯动她的心。
她跳下马,轻拍马背说:“我知道你一定在思念你的同伴,思念能自由奔驰的山林草原,我不该驯服你,你该有你的尊严,去吧,去找你的同伴。”
马儿回头,用吐著热气的嘴轻拱她的肩。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注意到,这是一匹十分美丽的白马,它醒目的马鬃光泽而柔软,在阳光下如同雪丘般耀眼,沐浴在金色光晕中的眸投射出锐利而聪敏的光。
当注视著它时,时间好似静止了,那犀利的目光肃穆地望进她的眼里,其中所散发出的灿烂光芒,传达给她坚强与安定的力量。
她解开套在它头上的缰绳,抚摸它汗湿的鬃毛,流著泪说:“去吧,不要怪我刚才对你太坏,你是匹骏马,不该被驯服,不该受人控制,更不该被人逼迫去打仗面对死亡……”
那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再次垂下头,用马脸往她身上蹭了赠。
若儿含泪笑道:“你在跟我道别吗?不要这么多情,不要让我在你走后伤心,快跑吧,大步跑,不要再被人抓住。”
马儿嘶鸣一声后,摇摇头颅,回眸看她一眼,终于扬蹄往山下奔去。
目视它远去,若儿似乎听到它欢快的马蹄声,她沉重的心得到了纾解。
回头看看山顶,她大步往那儿走去。
山上的大树依然青翠,坐在树下的石头旁,她没法不去想就在几天前,在同样的地方,面对同样的景色,她身边曾有心爱的人相伴。
可如今,她形单影只,今后也不会再有他的身影。
心里的洞在扩大、在加深,可她无力去修补,只好放任痛苦的感觉一点点吞噬伤痕累累的心房。
看著一望无际的蓝天、绵延不断的山峦,耳边回荡著一个振奋人心的誓言──我要率领我的部族进入中原,没人可以阻止我们走向文明与繁荣。
喔,是的,他会成功!可是她呢?既然她不再属于他,那么当他迁都盛乐时,她必然会被留在原来的地方,毕竟,她是拓跋窟咄的家奴。
心口尖锐的刺痛让若儿全身痉挛,她靠在石头上,屈腿抱住自己,注视著远处的长城,任眼泪滚滚而下。
“我还能吗?”她心痛地呐喊。“我还能跟随他过长城、越黄河,到平城、访洛阳、逛长安,去所有他要去的地方吗?”
那天他赋予她梦想的一切,都还清晰如昔,可是她的梦已经破灭,今后伴随他的脚步过长城、越黄河,到平城、访洛阳、逛长安的女人不会是她!
希望是促使人新生、进取的动力;而幻灭则只是心死、沮丧的开始。
十八年来,她第一次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著,她无力地将头垂靠在膝盖上,低声啜泣。
一个暖而有力的触摸惊动了她,她抬起头,泪眼中充满惊喜。
“呵,马儿!你真是多情的马儿。”她跳起来抱著去而复返的雪白骏马,仿佛见到久别的亲人般依偎著它。“野马也这么多情吗?”
白马嗤鼻,摇头摆尾,她的眼泪落在马背上,脸上却出现了笑容。
梳理著光滑的鬃毛,她叹息。“我让你走,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难道你不气我驯服了你?还是你知道我心里苦,要来陪我?”
白马不断地用脸磨赠她的肩、她的脸。
她拍拍它的头,感叹道:“你走吧,不要那么多情,我不能留下你,你是王上的马,是要跟随王上的军队打仗的,就算你留下,我也不能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