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兰每星期都排两次游泳课,亮娟水性好,当然要下水陪学生们游泳、打水仗,几堂课下来,把皮肤晒成了巧克力色。为了洗发方便,她又剪了更短、更清爽的发型,整个人显得俏丽又有精神,愈来愈散发独特的女性魅力,她自己没感觉,但是周遭的人都认为她更美了。
孟刚还是整天缠着她,中午午休时间,他一定打电话给她,光是听她责骂几句也高兴,只要时间允许,他总是陪她吃晚饭。夏天是孟刚工作最忙的季节,到处都有泳装秀,他得带着一群模特儿四处赶场,户外摄影的机会更多,他的肤色就跟亮娟一样健康,关于这点,他倒是很得意,常常对亮娟说,他们是标准的情侣,走在一起,根本不必开口,大家都看得出他们俩是一对,当然亮娟总是赏他一个白眼,算是回答。
偶尔,亮娟还是会跟冯新群见面,他们依旧去听音乐演奏会,看场电影什么的,但是亮娟感觉得到,冯新群的态度愈来愈像兄长了。他问她生活观感、关怀她的健康,为她开车门、拉椅子,无论做任何事,神态都一样自然从容,完全不带爱情成分了。
亮娟一直没有过问冯新群和沈茵玫的进展,他倒也没瞒她,很诚实的招认他正和前妻恢复约会。有一、两次,他们在咖啡店闲聊,沈茵玫打电话来,他就当着她的面讲电话,而她只对他微笑,因为他也清楚孟刚一直没放弃。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感情这条路,他们两人相距愈来愈远,但友谊却愈来愈浓。冯新群经常说,爱情与意愿无关,与道德无关,爱是宿命,是运气……他从不否认羡慕孟刚,因为亮娟懂得爱男人、尊重男人,孟刚运气比他好得多。这种说法,亮娟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反正她死不承认与孟刚已经是情侣。
八月二十七日,气象局发布陆上台风警报,超级强烈台风罗拉来袭,预定在下午两点从宜兰登陆北台湾。
亮娟放了台风假,在家做防台准备,她买了手电筒、收音机、蜡烛、泡面、干粮、急救箱……样样不缺,完全有职业水准。
美中不足的,别人并不像她那么注重防台工作,楼下洗衣店的招牌没有加强固定,被狂风吹上天,偏偏就那么凑巧,砸破了她小客厅的一扇窗。碎玻璃掉满地还不算惨,不停泼入的雨水,四处飞溅,才真教人手忙脚乱。
印花布沙发被溅湿了,书架就在沙发右后方,当然也无法幸免于难,天色已暗,停水了、断电了,电话也不通,台风登陆比预估的时间晚,当然也会停留晚一点才离开,亮娟让收音机一直响着,聆听台风的最新动向,同时靠着手电筒的光亮,一趟又一趟把书架上的书搬到不被雨水溅到的地方,再拿出全部的干毛巾抢救。
八点钟,收音机里的主持人提醒听众对时,亮娟这才惊觉,从下午四点忙到现在,她竟连一滴水都没喝,更别提吃晚饭了。
忙乱中,突然有人用力拍她的房门。
“亮娟!快点开门,你在不在里面?亮娟!”
是孟刚的声音。
亮娟拿手电筒照路,她知道地上仍然残余着碎玻璃,走起路来特别小心翼翼。
“外面狂风暴雨的,你来干嘛?”她打开门,用手电筒照向孟刚,劈头就是责备。“噢!看看你,全身都湿透了!真麻烦。”
“我担心你一个人害怕。”孟刚简单的说。
“笑话!不过是台风,有什么好怕?”亮娟伸手拉他,领他走。“小心一点,地上还有一些碎玻璃,下午窗子被飞来的招牌砸破了。”
“你人不要紧吧?”
“只砸中窗户,又没砸到我,没事的。”亮娟对他的担忧完全不领情。“我的毛巾全都拿去擦书了,你这一身怎么办?”
“无所谓啦,别管我,你需要人帮忙吗?有没有东西要搬开?”
“该搬的书都搬走了!”亮娟苦恼的说。“沙发反正已经湿透,搬到哪儿都一样,我看就等雨停再说。倒是你,穿着湿衣服怎么行呢?把衣服脱了吧,我找衣服给你换上。”
“你讲话的口气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孟刚抱怨着。“我冒着大台风,辛辛苦苦开车,又怕车子停在路边,会被倒下的行道树压壤,只好把车子停在三条街外的收费停车场。我顶着风雨走三条街,好不容易到你这儿,结果你还嫌我烦,真是没心肝的女人。”
“谁教你出门的?路上那么危险,你不怕死啊?”
“怎么你说话愈来愈像我妈。”孟刚皱眉。
亮娟瞪他一眼,打开衣柜,拿出干衣服。
“喏!这件是纯棉的,先给你当毛巾用,你把身体擦干,我再找衣服给你穿。”
“你的衣服好香啊!”孟刚脱掉短袖上衣,用亮娟的T恤擦脸,闻到香味,忍不住发出赞叹。“用哪一种洗衣粉洗的?”
“要你管。”
亮娟有点不耐烦,她取出蜡烛,点燃两支,把它们固定在床头柜上方,然后又翻着衣柜,试图找出最大尺寸的衣物。
烛光晕黄,因为有风,火光摇曳着,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不一样,有种神秘浪漫的气息,在风雨声中,悄悄被勾起。亮娟终于拿好一套衣服,转过身,孟刚裸露上身的身影,就在她眼前,他正在擦头发,微倾身、低头,手臂的肌肉因为动作而牵动……映着烛光,不知道为什么,亮娟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突然感到羞怯,不得不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再不敢多看他。
“我最大的衣服就是睡衣,你拿到浴室去换吧。”
孟刚伸手接过衣服,对她说话的语气气突然变温柔感到讶异,不禁多看她两眼。
“有什么好看的?”亮娟防卫的瞪他一眼。“快去换衣服,你生病了活该受罪,可是孟妈妈会心疼。”
这才像她!孟刚满意的一笑,乖乖走进浴室更衣。
他的体格实在和亮娟相差太多,长裤成了七分裤、这还算好,只是有点紧身衣的效果,不扣钮扣就凑和了。唯一让他别扭的是衣服颜色,亮娟竟然也穿粉红色睡衣,还有蕾丝花边,简直令人受不了。
“我不穿上衣行不行?”孟刚无奈的问。“这是女人的衣服,感觉很怪,像个人妖一样。”
亮娟看着他,那种滑稽的模样,那么别扭的表情……她忍不住放声大笑。
“都是你害的,还好意思笑!”孟刚立刻脱掉衣服,揉成一团,朝亮娟掷去。“不准笑了。”
“好嘛!不笑就不笑。”亮娟把睡衣随手扔到一边,有点无聊的四下张望。“接下来要做什么?”
孟刚露出有趣的表情,没有回答。
“你这是什么态度?”她很不满。“现在是台风天,不能出门;停水断电了,不能看书、不能看电视……什么都不能做,问你有没有好的计画,看你一脸奸诈,想必只有鬼主意,不问也罢。”
“你又晓得我心里的想法了?我都没开口,难不成你会读心术?”
“好,就给你个机会,你说说看,我跟你两个人,关在这间小房间里,只有床是干的,而且只有蜡烛光,我们能做什么?”亮娟一讲完就后悔了,他一定会藉机大作文章,让她无法招架,她干脆先下手为强,“算了!我改变主意了,你不必说出你的想法,我不想知道。”
“胆小鬼!”孟刚取笑着。“你到底是怕我,还是怕你自己?”
亮娟无法回答,只好装作肚子饿,拿出苏打饼乾和铝箔包鲜奶,坐在小凳子上,独自闷闷的吃东西。
“你没吃晚饭,对不对?”
“好棒呀!猜对了。”亮娟故意说。
“我帮你煮泡面。”孟刚很快的站起来。“快把泡面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有买泡面?”
“防台准备嘛!谁不买一点泡面?”
“我要是真想吃,自己就会煮。”
“我很会煮泡面哟!”孟刚哄她。“从小就是个中好手,当年有个叫妞妞的小女生,最喜欢端着饭碗,从后门溜进我家厨房,只为了跟我分享半碗泡面汤。”
“去你的!那是因为孟妈妈在打牌,我妈可怜你没饭吃,叫我端点饭菜送去给你。”
“我是吃了你家的饭,可是你也吃了我的泡面,你敢否认事实吗?”
“那又怎样?我开始学做菜以后,哪一次没请你试吃?人情早就还给你了。”
“试吃?”孟刚夸张的扼住自己的脖子,作出痛苦的表情。“说得真好听!没被你毒死,是我福大命大,当年你做的菜,有谁敢动一下筷子?要不是考虑到我自己一生的口福,我才不当那个倒媚的试验品。”
“喂!什么叫一生的口福?你少作白日梦,我才不要一辈子作菜给你吃。”
“难道你想嫁给冯新群?”孟刚神情紧张又着急。“到现在你还搞不清楚他真正的企图吗?他只想利用你,你又能干,又贤慧,他要你帮他带孩子,做家事,然后他就没有后顾之忧。闯事业也好,跟前妻藕断丝连也好,反正你已经是他的人,他不怕你跑掉,为什么你非要跟这种自私自利的男人在一起?”
亮娟被他气急败坏的语气逗笑。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不要嘻皮笑脸。”
“是,孟刚哥哥。”亮娟模仿着亮媛的语气。“我知道你关心我,其实我跟新群之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没要求我成为立平的后母,我也不敢毛遂自荐。”
孟刚立刻转怒为喜,热切的蹲在亮娟面前,眼里满是欣慰的笑意。
“到底你还是比较喜欢我,对不对?”
亮娟避开他的眼光,丢开饼乾和鲜奶,想从他面前逃走,可是才刚站起来,就被孟刚一把搂进怀里,她挣扎着,脸红了,心跳得非常厉害。
“不要这样,孟刚,放开我。”
“我不会放开你的,今生今世,再也不让你从我身边消失。”孟刚毫不在乎她挣扎的动作,他力气比她大得多,很轻易就让她紧靠在自己身上。“妞妞,最爱你的人是我,世上绝对没有任何男人比我更在乎你,而且我爱你很久很久了!想想看,你的风筝是谁帮你做的?你的书架是谁帮你钉的?谁教你骑脚踏车?每次你为考试成绩心烦,又是谁陪你到后山的大榕树下散心?”
亮娟轻叹一声,心软了!不再想挣脱他的拥抱,其实她也希望能够依偎着他,那是种非常温暖的感觉。
“我就是害怕自己这么在乎你,好像所有记忆都跟你有关系。”孟刚的脸颊贴在她前额发际,嗓音充满感情,他正剖析着自己的心路历程,既痛苦又甜蜜。“大三那年,我真的感觉应该给自己一点私人空间,所以才会离开学校,跑去当兵,你总不可能跟着我到军队去……虽然很难想像,可是我的确鼓足了勇气,努力去过没有你的生活。四、五年下来,我终于明白,你是我的一切,失去你,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能确定了。”
“那几年,你不也过得很好?”亮娟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毫无责怪的意味,相反的,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关切。
“一点也不好。”孟刚叹口气。“我很想念你,可是又很不甘心,因为你从来没有找过我,一定不把我放在心里,我只要想到你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我陪,一颗心就快被针刺穿了!我愈是跟不同的女孩鬼混,那种心痛的感觉就愈强烈……”
“你真不讲理!”亮娟轻打他。“一声不响就不见人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杳无音讯的,你以为我在调查局上班呀?教我上哪儿去找你?”
“如果你知道我人在哪里,你会主动找我吗?不是我求你,也不是我妈委托你……你会来吗?”
亮娟犹豫了!以她的个性,如果没有任何理由,单凭她对孟刚的思念,她会采取积极的行动吗?
“不会。”孟刚替她回答,同时更用力的抱紧她,像是惩罚她的矜持。“我就气你这点,为什么你总是无动于衷?每次看到我,老是一脸无可奈何的厌烦表情,就好像我是个麻烦人物,你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从我身边早点逃走,你到底想怎么处置我?”
“我……”亮娟欲言又止,只好深深叹息。“唉!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爱我吧!”孟刚热切的要求。“就像我爱你一样,你只要打开心门,让我住在你心里,每一次见了我,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就像现在这样,我就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只要你开口,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不喜欢你对别的女孩那么体贴。”亮娟顺着他的语意,故意这么说。
“以后我只体贴你一个人,再也不管那些无聊的女生是死是活,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干脆我换个不需要跟女人相处的工作好了。”孟刚连忙做出承诺。
亮娟心里在偷笑,但是她强忍着笑意,主动回拥住孟刚,把脸颊靠在他胸膛,撒娇的说:“你以前有那么多女朋友,我只跟新群一个人稍微走得近些,太不公平了!我还要多认识几个男朋友,再玩几年,你不能干涉我。”
孟刚显得非常为难,迟迟不肯回答。
“怎么?我以前从来没有管你交女朋友,现在你却要当一只大醋缸,我太吃亏了。”亮娟一把推开他,假装不高兴的朝床边方向走。
“话不能这么说。”孟刚紧跟着她,很烦恼的劝着,“你是个好女孩,情况不一样。要知道,外面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可能会欺负你,占你便宜。”
“你在说你自己吗?你就是这么欺负别的女孩子,对不对?”
“我……我……”孟刚急了,狼狈又结巴,最后只好招认:“好嘛!是我以前太爱玩,可是你别利用我过去的错误来要胁我,老实告诉你,我对别的女生感觉都一样,期待认识她们的时候,比较喜欢她们,可是一旦真的认识了,没多久就丧失了喜欢的感觉……因为我总是拿她们跟你比,不管怎么看,还是你最聪明,了解我所有的毛病,我不用开口,你也猜得出我在想什么。”
“是吗?刚才好像有人说,没有学过读心术,别人心里的想法根本是猜不到的。”亮娟抓他的语病,毫不客气的糗他。
“对哦!你不提读心术我都忘了。”孟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还没说出我的想法呢!你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外面刮着大台风,床头又点着一对红蜡烛……很明显的暗示,我们应该做什么才好呢?”
“你敢!”亮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转身想逃。
太迟了!
孟刚的动作比她快得多,他挡住她的去路,展开双臂拥她入怀,还霸气十足的逼迫她面对他深情专注的眼光,他低声呼唤着:“妞妞——”
跟着他的唇落下来,落在亮娟唇上。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可是两人都认为不像第一次,在梦里,在记忆深处,他们仿佛已经亲吻过千百遍,那种熟悉缠绵的感觉,早就酝酿完成,只等他们亲自去体验,去品尝。
“你真可怕!”孟刚迷醉的轻叹,他吻着亮娟的嘴角、脸庞、耳际、脖子……又留恋的回到她的双唇,一遍又一遍深吻她:“一定是上天故意派你来魅惑我的,妞妞,你怎么可以把头发弄得这么香?还有这么细腻的皮肤,这么迷人的耳朵,这么可爱的牛奶味道……”
亮娟忍不住轻笑几声,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完全贴在孟刚身上,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她的心跳又快又甜蜜,是的,她正跟他一样,享受着彼此之间的爱意与热情。
抬起头,她撞见孟刚询问的眼神,那是爱的期盼和渴望,映着跳动的烛光,她感觉全身酥软,喉咙发干……时候到了!她心底有个细微的声音在说话,就是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够面对自己真正的感情,不再隐瞒,不再闪躲,打从认知男女性别之分开始,她一直准备迎接这一刻的到来,除了孟刚,从来没有第二个人。
“不许你喊我妞妞。”亮娟说着,拉下孟刚的头,主动回吻他,既坦率又热情,直吻到他几乎透不过气。
她听见他喉间发出幸福又满足的低吟,当他抱起她的身体,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她的耳后碰触到柔软的枕头,是她自己动手解开上衣的珍珠色钮扣,然后她听到孟刚喃喃抱怨着:“你对我做了这种事,以后可要负责任。”
“我没说以后哦!”亮娟笑着,开始亲吻他结实的肩颈和胸膛,感受他肌肉僵直和颤抖的反应。“你去告我好了!我对你没有承诺。”
孟刚在叹气,他的一生,全在她掌握之中。她能够轻易的主宰他的喜怒哀乐,占尽绝对优势……可是他心甘情愿臣服,无论她决定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他,都是他幸福的极致,他已别无所求。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十点十二分,气象局解除超级强烈台风罗拉的陆上台风警报,这场台风造成三十多万户停水断电,四十多万户停话,低洼地区农田损毁不计其数,粗估财物损失在三千万台币以上,幸好没有任何人员伤亡的报告……
台风罗拉,见证了孟刚和孙亮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