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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玉京伴无尘 第九章 作者:童茵
    怎么办、怎么办?

    怔怔看着盆中的血水,心远不禁皱着一张小脸,眉心拧一个大结,神情气度更是阴郁的可怕,显然是手足无措了。

    都请大夫瞧过好几回了,无尘师父还是连夜盗汗、气喘如故,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甚至白中带黑,形容恐怖,因此又换了几个大夫看诊,不仅没起色,病势反倒日渐沉重。

    连叹三声,心远走到寺院后方把脏水倒了,然后回过慧明,领了一串钱,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寺门。

    “秃小子——”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有人出声一喊,倒把生性胆小的心远唬一跳,急忙扭头看清,一阵山风迎面吹来,兜得整脸沙灰,耳旁只闻得潇潇风响,并不见任何人影。

    咦?奇怪了,在这荒山野岭,四面环山,周遭人烟罕迹,几乎是没人会经过,还要走上十里才会有歇脚的地方,何况他鲜少离开寺院,就是香客信众,识得的也有限。

    他扬头朝四处张望一回,因心里着急,牵挂无尘的病势,便旁也不顾地继续赶路。

    “秃小子,是我啊!”

    “啊。”心远看清来人,大喜过望,匆匆迎了上去。“小公子,我可终于遇着你了。前些日子,你招呼也不打一声,竟管自己走了。”

    既然无尘都说明白不愿见他了,又怎么好厚着脸跑去讨人厌?

    其实这半个月以来,他哪儿也没去,只是静静在护国寺周旁的林间窝着,待白玉京走了开去,这才偷溜出来不时在附近徘徊,总希望可远远地看无尘一眼,可每日寺门外的全是那一班小秃子,真是令他好生失望。

    红蛟笑了笑,模样有些扭捏:“那……那个……”话到嘴边,欲语还休。停了片刻,他终于鼓足勇气问道:“无尘他好么?”

    “不好、不好。”心远一迭连声地说:“你前脚刚走不久,无尘师父就病倒了,大夫请了几个,药煎了、也吃了,还是没见起色,如今正病奄奄地躺在床上……”

    活未说完,红蛟一把扯住他,急问:“他到底生啥病?”

    “有个大夫说,无尘师父是中了蛇毒,没药医了,可奇怪的是,咱们这儿不兴产那样的蛇,怎么得来的谁也弄不准。”

    蛇毒?莫非……“是什么样的蛇?”

    “是啥专产在永州的一种蛇……”好像叫什么来着?“反正那蛇奇毒无比,甭说让它咬上一口,就是碰着了,手也是要烂的。”

    “这样厉害?!”红蛟闻言大惊,心里大致已有了底,故而忙问:“那蛇是不是生得白质黑花,尾巴处呈扁形,模样就像个指甲片?”

    “啊——”心远突然省悟,连忙点头:“对、对!你说得不错,大夫说那蛇的特征便是尾巴像个指甲片的玩意儿,俗称什么‘佛指甲’的。”

    这下总算水落石出了。

    果不其然,无尘体内的毒准是白玉京当日在溪边吵嘴时偷偷下的。

    可恶!竟然瞒着他干了这等好事。

    暮鸟投林,天边现出一片霞光,眼看黄昏已近,他俩在此停驻攀谈,着实耽搁不少时间,只怕再迟城门就要关了。

    “好了,”心远连连挥手,往城内一指,焦急全写在脸上。“我没功夫同你多说,小公子要知详的,到寺里走一趟便晓得了,我还得赶快进城拿药去,就此作散了。”

    他合掌拜别,来去如一阵旋风,不想他个儿小,脚程倒飞快,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待足音渐歇,白玉京从林中闪了出来,倚在树旁,手里把玩着发丝,饶富兴味地笑道:“唷,发作了?难为他能撑得这么久,我还以为他早见阎王去了。”

    “真是你干的?”红蛟回过身来,一脸怒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玉京呵地一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反正他是死定了。”

    “你——”红蛟铁青着脸,指着的手不停颤抖。

    没奈何,眼瞧无尘正在寺内受苦,命在旦夕,他亦是心如刀割,恨不得立马奔去见上一面,好过在这儿瞎蹉跎。

    转念到此,红蛟拔脚就要走,不知从哪儿伸出的一只手冷不防地朝他臂上一扯,他一个煞不及,脚底踉跄不稳,当场跌扑在地上,吃得一脸沙,模样甚是狼狈。

    白玉京瞅着那满是泥沙的脸蛋,明知故问:“你上哪儿呢?”

    “我要去找他!”红蛟毫不死心地爬起来,向前跑了几步,忽觉怪异,一向多事的白玉京这回竟没出言拦阻。他站定回头,奇怪地问:“你不拦我?”

    “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要见他最后一面,替他送终,一切由得你。”笑颜灿灿,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还不快去。”白玉京笑着赶他:“去晚了,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眼望地下,他把嘴闭得很紧,是一种气到顶头,极不服气却又拿人莫可奈何的神态。

    “省省吧!”白玉京眯眼冷笑:“这回你是救不了他的,除了我以外,无人能解。”

    “哼!”双手抱胸,红蛟报以同样的冷笑,决意和他杠上了。“那好,他死,我亦不独活。”

    以言要挟,以命相逼,再硬气,也不能够无动于衷。

    “这不是赌气的事!少拿话讹我。”白玉京嗤问:“那臭和尚真值得你为他拼命?”

    低首垂目,红蛟说得小声:“值不值得我不晓得,也懒得去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不救他,一辈子将在后悔中渡过。”

    “即使为他放弃百年道行,你也甘愿?”

    红蛟坚定地点头,不容置喙。

    “行。要救他,有法子。”而且用不着他自个儿亲自动手。

    得了这话,红蛟眉眼一舒,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可仍不免疑心的问:“真的?”

    “不信正好。”白玉京扳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唉,俗话说‘救命如救火’。我想想,最多不出三日,那臭和尚准是一命呜呼见阎王。”

    “信!我准信,你快说啊!”

    “让我救他可以,可是我有一个条件……”白玉京狡黠一笑:“咱们来打个赌。”

    “行!”人命关天,顾不得那么多,红蛟爽快答应,紧接着问:“赌什么?”

    “赌命。”

    啥?红蛟两眼瞪大,除了愕然还是愕然。

    ***

    进入四月,天气渐渐热了,白日暑气蒸腾,午间落雨,到了夜里,便是晚风西凉,有些冷,但略微的寒意中却又带着些许的清爽之气。星光暗淡的夜,只有月光流泄一地,如万夜中的明灯,为黑暗带来一点明亮。

    有月余了……别后的那人,是否过得好?

    一袭晚风吹拂,吹起僧袍,也在心湖吹起阵阵涟漪。

    原来,他的心仍有牵挂。

    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说穿了,也仅是“随缘”二字。

    为何他始终不曾悟得?

    想问,无人能问,因为他明白,答案早存在心中,之所以忽视,实是内疚和恐惧,只怕有一天,他当真管不住自己的心,有悖我佛。

    这些日子,他唯有靠着抄写经文和诵经静坐,方始勉强抹去心头缭绕不去的异样。

    可惜,成效仍是有限。

    犹如皮球,越是压制,稍不留神,反弹得越高。心,亦是如此。

    他罢下笔,凭借着一丝光明,蹒跚走至窗旁,全打了开,然后焚香点灯,在桌前缓缓坐下。埋首抄写,顾不得体内毒素流窜,即使身虚体弱,他也要握紧毫笔,不得耽搁。

    随意抹去嘴角频频溢出的鲜血,他强打起精神,振笔疾书,非在自个儿尚能撑持的时候将六百多卷经文抄写完成。

    突然一阵困倦乏力,神思昏沉,他连忙摇头甩去,一口鲜血竟忍不住喷了出来。他知道,已到极限,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将笔杆握得死紧,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努力不使自己倒下。眼前,仿佛有一抹红艳的身影,正朝他走来。

    由暗处到明处,银色的月光中现出一张俊秀的脸庞,两眉耸成八字样,神色无比仓皇。

    会是谁……那影儿,会是心里所想的那人么?

    视线一片模糊不清,他还弄不清是谁,毒气陡然攻心,双眼上翻,立时没了意识。

    唉,不过一些日子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样子?

    面颊凹陷、手如枯枝,不仅整个人都瘦得脱形,神色更是坏到不能再坏,脸黄似蜡,甚至有些泛黑,之前那个面如冠玉、眉目清朗的无尘不见了,眼前只落得个半死不活的病人。

    红蛟一面叹气,一面伸手轻抚。过去从没有机会能摸摸他的脸,如今,也只有在人睡着的时候,才能好好摸上一摸。

    谁知就这片刻的功夫,只手摸到前额,手里竟是湿的,睁眼细看,这才惊觉,无尘的脸色显得又黄又黑,额上汗珠淋漓,浑身不住发颤,抖得很是厉害。

    红蛟茫然无主,心里又悔又怕,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即使赶他骂他,也绝不走开一步,至少能在毒发时,拿体内的那颗蛇珠护住身子,

    对!蛇珠。

    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红蛟弯身使劲往肚子一压,伴随著作呕声,一颗金光闪耀的珠子顺势吐了出来,接着掌心紧握成拳,再摊开手,已成一堆细碎粉末。

    抬眼望了望四周,他终于在角落边发现一个像碗的东西,尤其人命攸关的当口,分分秒秒都是极为紧要,于是不假思索,拿来便把手里的粉末倒进去,然后张牙在腕上拉了一大口子,顾不得疼,立马将血注入碗里,待有五分满,再捻起两根指头和着粉末一块搅散。

    此时,无尘发作的症状似乎缓和不少,身子不抖了,冷汗也止住了,但一张脸已由黄转黑,嘴唇、指尖开始泛白,在静悄悄的夜里,竟连丝丝呼吸声也难以听闻。

    “怎么办?”红蛟大惊失色,忙伸手在他鼻下探去,但觉出气多、入气少,再见他面色如炭,只怕阳气要竭了。

    难道……他俩最终的结果,会是阴阳陌路?

    不行——仅差半炷香的时间,眼看救命药就要完成了,怎可在此时功亏一篑!然而,喂药的动作十分不易,一面得时时注意甭让碗打翻,一面得小心撬开牙关,一点一滴把药灌进口中,由于无尘早没了知觉,没法自己吞咽,灌下去的药一大半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哪怕只有一点,都是救命啊!他再不咽下,只怕真要去见阎王了。

    几乎是没了主意。红蛟又替他调整姿势,把头高仰,好让药流得顺些,紧接着嘴对着碗,自个儿先含入一大口,随即俯下身,慢慢挨近,唇对唇,以口相喂。

    照这方式喂了好几回,直至碗底朝天,他屏气注视,耳旁听得“咯”地一声,药总算咽下去了。太好了!他开心的险些叫出声,所幸立刻拿手捣住,可眼泪,却不问情由,流得满面满腮。

    不多时,蛇珠开始发挥效力,无尘的面色显得异常红润,凹进去的嘴边肉,也恢复得如先前一般。那一个清俊风流的伟男子又活过来了。

    外头银月让乌云隐了去,环室陷入一片漆黑,红蛟依旧守在床畔,半步不移,生怕一错了眼,便见不着这死而复生的奇迹。

    他要肯定,一个确实的答案,固然无尘鼻息悠悠,有和缓之兆,可还到不了放心的程度,总要他苏醒,重新睁眼瞧瞧这个大千世界,才算大事抵定。

    到时,即使他再次出言相赶,也不走了。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折磨。

    月沉日升,瑰丽的天色渐渐变白,一夜过去了。

    红蛟静待着每一分每一秒,床上平躺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欣喜若狂,他不由得俯身凑近,眼对眼、鼻对鼻,感受失而复得的生命。

    长卷的睫毛微微颤动,如一片羽扇,为他带来无比喜悦。

    “无尘……”红蛟附在耳畔轻唤,知他有反应,至少一颗心是踏实了。

    气息虽然依旧缓慢,却相当沉稳,一呼一吸,就和醒着时没两样。他心里的欢喜之情,非笔墨所能形容。

    窗外雷声大作,原本晴朗的天际,已下起倾盆大雨。蓦地,一道人影走了进来,脸上闪着银白磷光,容貌绝美且冷艳,一双赤红如火的眼,紧盯他俩。

    红蛟呆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从不愿对来人展现的笑容,此刻竟笑靥如花。

    “我救活他了、我救活他了……”他又哭又笑,高兴的不能自己,像是个急着向人献宝的孩子,忽然没来由地全身一阵抽搐。

    呼吸既喘且急,像是得了什么急症,只见他嘴唇翕动,仿佛一口气吊不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随即两眼翻白朝上,眸中神采渐失,长睫垂盖,就这样软倒在来人怀里。

    低眼下看,怀中的,却是一条蜷曲的红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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