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能捧著钱上山来和母亲请益的政商大老,都是看著她长大的,他们就是会想和她说话,即便他们都知道继承者已经换成了湛华,但她是现任当家湛月暖的女儿,人们就是忍不住试图想要讨好她。
所以再一次的,她搬了出来,搬回店里,过她身为小老百姓的日子。
可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容易,相较在山上安静清幽的湛家大宅,城市里有太多的声音,她总是会无预警的被一些突然响起的声响吓到。
大部分的时候,情况都还好,她好像又回到了事发之前的平静生活。
她每天起床会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顺便吃早餐,然后回来开门做生意,平常不是在做些纯银的设计,就是在和客人聊天,时间到了就吃饭,时间到了就打烊,然后上楼洗澡睡觉。
她过著规律的生活,日子平淡如水,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这样的日子很好。
她很好。
但有时候,当她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当她站在街上看见玻璃里她自己的倒影,当她突然看见杂志或电视上的城堡,甚至只是童话故事,都会让她突然莫名其妙的恐慌起来,她的手心会冒汗、心跳会加快、血液瞬间冲上脑海,让她有种想转身逃跑的冲动——
可那一瞬,她总是会被吓得无法动弹,而那总是让她更加惊慌。
每一次,她都要僵在原地好一阵子,才有办法回神,有办法移动。
然后有一天,她经过了一家运动用品店,她想也没想就走进去买了慢跑鞋,从此之后,她每天都会去跑个五公里,那很奇怪的舒缓了部分的紧张。
她可以跑,跑得很远,跑得很快。
她撞到了头,她遗失了她生命中的两个月,但她很好,真的很好。
她的体重恢复了,身体变得比以前更健康,肤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只是,在内心深处,她知道,有些事情再也不一样了。
回到店里之后,她发现她变得很不喜欢待在狭窄的空间,她不自觉的会一直走到门口去检查出口,她也不再喜欢让店里看起来比较大的镜子,她总是会被吓到。
回来的第二天,她就拿布遮住了那面镜墙。
小镜子还好,她发现她不喜欢的是全身镜制造出来的空间,那总让她莫名紧张,总是感觉好像整个人要被吸进去、关起来一样。
而那,真的很让她害怕。
看著化妆镜中的女人,她轻抚著额上的疤。
她从没真的开口问过,没有质疑为何她会自己一个人跑去法国,没有质疑为什么她会剪去自己几乎留了一辈子的长发,但她知道母亲对她隐瞒了别的什么。
虽然老妈没有坚持不让她搬回来,但她晓得湛家的两名保镖就住在她的隔壁,他们在她回来的那一天就搬来了,那两个男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跟著她,没有靠得很近,也不会离得太远。
她不曾抗议,因为她知道那是有原因的,湛月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而她不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如果她敢和自己承认,她其实有些害怕,所以才不问。
紧抿著唇,可楠放下手,让浏海垂落额头,然后她换上睡衣,回到房里,躺上了床。
风雨开始在外呼啸,吹得一楼的铁卷门不时哐啷作响,听起来还蛮恐怖的,让她有些忐忑不安。
没什么好怕的。
她继续闭著眼,所在棉被中,告诉自己。
只是台风,就只是台风而已。
半梦半醒间,她能听到风雨声越来越大。
只要睡著就好,灯她睡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朦胧中,她在心里叨念著,有那么一会儿,情况改善了些,但闪电蓦地亮起,雷声倏然轰隆,震天炸地。
她心陡然一惊,吓得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想要起来,想要躲得离窗户远一点,但她醒不过来,睁不开眼,无法动弹。
不要紧张,别紧张,这只是因为她太累了,她不是真的不能动,她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
她一再告诉自己,一边试图要爬起身,但她越紧张、越用力,就越动不了。
忽然另一记闪电又来,轰雷又响,这一次,靠得好近,近到白光照亮一室,近到她以为那雷霆闪电穿窗而进,劈在了她身上。
她忍不住张嘴尖叫,但她的嘴张不开,声出不来,只有惊恐的泪夺眶。
她好害怕,无以名状的恐惧抓住了她,像一只巨爪,将她紧紧钉在床上——
第4章(2)
就在可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一秒,忽然间,有个男人从身后拥抱住她,将她拉到怀中。她想要挣扎,但却动不了,她恐惧不已,但那男人没有对她乱来,他只是轻轻的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耳边低语。
“小吉普赛,没事的、没事了……”
她认得这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她记得这个称呼,那可爱的匿称,奇怪的安抚了她,让她稍微放松下来。
她喘著气,仍颤栗著,他来回轻抚著她光洁的手臂,不带任何猥亵情欲,只为了温暖安抚她。
“别怕,不要怕……”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如此温柔,风雨仍在外头呼啸,但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怀抱著她,那如女妖般的风声,听来不再那么恐怖了。
她察觉到闪电和打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不再惊吓著她,就连那被风吹得哐啷作响的铁门声音也慢慢远去。
钉住她的恐惧缓缓消散,她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张开了泪眼。
她不再她原来的房间,不在自己的床上,她甚至不是躺著的。
她靠著身后的男人,坐在一棵大树下,在翠绿色的草坪上,前方不远处,有一望无际的海与天,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闪耀,一艘轮船缓缓驶过海天一线的那一方,白云在它之后往上堆叠,像棉花糖似的堆到了天上。
她可以闻到海的味道,闻到青草香,感觉到温暖的海风拂面。
可楠紧张的吞咽著口水,呼吸急促、心脏狂跳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发现自己在作梦。
这一定是梦,否则她怎么可能眨眼从她的房间跑到这个地方?
但是,身后的男人如此真实又温暖。
他以一手松松的环抱著她,另一手轻轻的覆在她狂跳的心口上。
这姿势太过亲匿,却奇怪的安抚了她,惊惧悄悄散去,她缓缓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终于能动,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个用双手轻轻环抱著她的男人——
不由自主的,她停止了呼吸,她记得他,记得这个金发蓝眼的男人,记得他曾经和她在那漫长的恶梦中并肩作战,记得他保护了她。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忘了那恐怖的恶梦,但她醒来时,真的不记得曾经迷失在那城堡。
可是,当她看见他,她瞬间就想了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已经出现在她梦里好几次,早在她还躺在法国的医院里时,他就夜夜在她睡梦中出现。
每次她从梦中醒来,睡梦都会不记得,可只要她入睡看见他,梦里的一切都会清晰得像是才刚发生过。
望著眼前的男人,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他蓝眸收缩,屏住了气息,树荫与阳光,在他脸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跑哪去了?”她颤颤悄声问。
“我哪都没去。”他凝望著她,抬手拭去滑落她眼角的泪,告诉她,“我一直在这里。”
确实,他一直陪著她。
每当她陷入恶梦,他总是会出现在她梦里,安抚她、拥抱她,替她挡去所有的风雨,驱走她那无以名状、讲不清楚、说不明白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