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尚在半空中持续往下坠,简翼不敢轻忽,双目不断地在悬崖峭壁上梭巡立足点,但光裸的岩壁上除了几株生长在岩缝的小树,哪来的立足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地抓住那些树枝,以缓住两人下坠的速度。
下坠的速度猛然停了下来,但两人的惊喘却停止不了,心脏更是持续剧烈狂跳,像要跳出胸口一样。
「你没事吧?」他低下头问道。
他的气在狂喘,心在狂跳,紧抓著树枝的那只手因为刚刚的冲击而受伤,更因为同时负荷著两人的重量而感到不适,然而即使如此,对他而言,只要她没事那就够了。
喜儿的气也在狂喘,心也在狂跳,脑袋因突如其来的下坠意外而吓得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退著退著,整个人便突然往下坠?她——坠崖了吗?
而他……
他竟跟著跳下来?!
这是一场梦吧?如果不是的话,他怎会不顾自己安全跳下来救她,只有翼,那个在她梦里的翼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对她,现实中的他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她抬起头,只见月亮从乌云後头露了脸,月光照在他狂野不羁却又散发著贵气的脸上,让布满在他脸上的惊吓、担忧与关心表露无遗。
他……到底是不是她的翼?像是又像不是……
「别怕,一会儿归燕和如箭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他安抚的对她说。
归燕?如箭?在她梦里并没有这两个人!
「放开我!」她倏然挣扎的叫道。
「喜儿?」简翼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你别乱来,我们还挂在半空中。」他急忙遏止她。
「你放手,让我死。」
「喜儿?」
「你不是说即使带回去的是一具尸体也没关系,我爹仍会感谢你吗?那你就放手让我死呀。」她挝打著他叫道。
简翼呆愣了下,终於知道在跌落山崖之前,她为什么会充满恐惧不让他靠近。
「你误会了。」他倏然沉声道:「你先别乱动,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你接近我只是为了要得到玉镯,就跟赵昱廷一样,不是吗?」
「不是。」他义正辞严的回答。
「不是?」她一呆,随即撇开脸,「我不相信。」
「我接近你的确是为了要得到某件东西,但那个东西不是玉镯,而是你。」
心轻轻地为他这句话而撼动了,但是疑虑还在,心伤亦不肯如此轻易的就妥协复原。
「只要得到我就能得到玉镯,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她说,不过这句话却多了点赌气的味道。
简翼的身体突然轻颤了下,像是被她气到一般。
「简家庄并没有财务的问题,而金家家传玉镯亦只是一只单纯的玉镯,即使得到它也找不到任何的宝藏。」他告诉她。
「全都是你说的话,我为何要相信?」
他的身体又是一震,一道鲜血突然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你……」喜儿瞬间瞠大双眼,惊惶失措的盯著他,「你怎么了?!」
嘴角微扬,简翼突然扯了抹笑。
「我没事。」他告诉她,话一说完,身体一颤的呕出更多鲜血。
脸像雪一样的白,喜儿瞪著不断从他口中溢出的鲜血,慌乱得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这样?你哪里受伤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般慌乱的问道,眼泪不断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我没事。」他还是这句话,嘴角的笑容亦还在,只是脸色却变得青白吓人,汗珠更是以极快的速度在他额上凝聚。
他中毒了,刚刚在砍杀赵昱廷时不小心中了他的奸计,吸入了些他撒出来的毒粉,原本那一点毒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需静坐运功逼毒,不消片刻就能将毒素完全清除,但却发生了坠崖这件事。
毒素未除,若运功只会加速毒素在体内蔓延,而此刻的他正是处在这种情况之下。
情况有多糟,他心知肚明。看样子他再也撑不了多久,可是他还是必须救她。
他抬头,估算著与崖顶的距离。
如果他使出全力,应该可以将她抛上去才对……
他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
「喜儿,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娶你。」他忽然低头微笑的对她说,嘴角汩汩而流的血,始终没有停过。
「我知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别说话……别说话……」她泪流不止的阻止他。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对她说这些话?
「你一定要等我。」
「翼?」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来不及将心中的疑虑问出口,她只觉得腰间陡然一紧,整个人被人用力的往上抛去。
在她赫然惊觉发生什么事而迅速低下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身形疾速的往下坠落,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下。
「翼——」
她嘶声厉吼,甚至於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己从往上飞变成往下掉。
砰!
一阵剧痛,她倏然摔落悬崖边的树丛里,失去所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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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
喜儿尖叫一声,蓦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她额上香汗淋漓,神情惊恐。
「小姐?」
小心翼翼的呼唤声让她缓缓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婵娟一脸忧心的立在床边凝望著她。
「你又作恶梦了吗?」她忧心的问。
恶梦?
她茫然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後转头望向四周,顶上床帘幔幔,四周的摆设都是那样的熟悉。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房间,她从幽州回京城快一个月了,也就是说,从翼掉下山崖失踪,至今都过了快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她已经等了他三个月,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回到她身边?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小姐?」
「婵娟,我想再睡一会儿。」她轻声的开口,期望能再梦见他,即使要再作一次与刚刚一样的梦,再经历一次他为了救她而坠崖那样的惊恐也没关系,她还是想见他。
「小姐,你该起来用晚膳了。」婵娟蹙眉提醒,不让她继续睡下去。
自从少庄主出事,小姐醒来得知归燕和如箭下崖去,却只找到一些残破不堪又沾满血迹的碎布,她就变得很奇怪。
她不再哭闹,唯一的坚持就是相信少庄主不会有事,然後要老爷加派人手下崖找人,而这期间她也只是静静地等待,有时不吃不喝也不睡。
找人的行动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从一开始的积极热络,逐渐变得消极冷漠,大家都认为少庄主恐怕是凶多吉少,有人甚至於说他可能早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所以他们才会找不到他的尸体。而面对这样的说法,小姐始终是沉默以对。
他们在幽州又多待了一个月,但少庄主的下落却始终音讯全无。
小姐还是没有哭,但却越来越沉默,而且变得嗜睡,整天窝在床上不肯起来。
老爷很担心,与姑奶奶商议後,决定带小姐回京,为了不让她触景伤情,他们终於选择陆路回京,可是即使如此,小姐反常的行为依旧没有改善,这一点让大夥都好担心。
「我不饿,不想吃。」喜儿闭著眼说。
「小姐……」
「不行不吃。」杜鹃推门而入,语气坚定而且强硬。她走到床边,将喜儿从床上硬拉起来,「小姐,再过几天就是七夕了,最近每晚街上都好热闹,咱们吃过晚膳一起到街上逛逛。你若不吃饭,哪有力气逛街?」她告诉她。
「我不想去。」
「可是奴婢想去。」杜鹃大声的说。
「奴婢也想去。」婵娟附和的点头道。只要能将小姐拉离这张床和这间房间,即使叫她去逛墓园,她也会咬紧牙关,舍命陪小姐的。
「你们可以自己去。」
「主子没去,奴婢哪里敢放肆自己跑去逛大街?小姐想害奴婢被老爷责骂吗?」杜鹃双手擦腰,振振有辞的说,婵娟立刻用力的点头。
「我会跟爹说。」喜儿说。
「好,那咱们现在就去找老爷。」杜鹃冷静的点头。
婵娟惊愕的看向她,不懂她这样要如何帮助小姐,怎知她却对她眨了眨眼,给了她一个等著瞧的表情,她只好按捺住怀疑,帮忙她替小姐整装、梳发。
「好了。」插上玉簪子,杜鹃大功告成的说。她扶起喜儿,三人一起走出厢房。
喜儿脑袋一片空茫,她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待会见到她爹时,请他答应让杜鹃和婵娟两人到街上去,之後她便可以回房去。
她什么都没想,自然也没注意到杜鹃领著她走的路线有多么的不对劲,她们既不是走向膳房,也不是到内厅、大厅,或者是斋房去,她们竟笔直的走向大门。
喜儿直到看见站立在大门前轿子边的卓钰青,这才愕然的发现自己身处何处。
「卓大哥?」
「小姐请上轿。」卓钰青恭敬的替她掀开轿子的绣帘。
「我没有要出门。」喜儿眨了眨眼,然後退後一步摇头说,她转头看向杜鹃,
「小姐不是答应奴婢,要帮奴婢向老爷说项,请老爷允许奴婢出游吗?奴婢正要带小姐去找他。」杜鹃平静的说。
她没忘记这件事,可问题是……
「卓大哥,我爹不在府里吗?」她看向卓钰青。
「不在。老爷现在正在迎来茶坊里和简家商行谈生意。」卓钰青回答。
喜儿轻怔了下,不由自主地重复那四个字,「简家商行?」
「是的,就是简家庄。」他敛声回答,与杜鹃、婵娟不约而同的紧盯著她的反应。
「简家庄现在暂由三位简姑娘主事,」她沉默的反应让卓钰青继续说道,「虽然商场上没人看好这三位挥霍无度的姑娘,但是老爷却坚信只要简家庄大掌柜雷大信还在的一天,简家庄就不会垮。即使有一天它真要垮了,我们金家商行也会力挺他们到底,绝不背离。」意思就是他们和简家已经是不分你我了。
喜儿看著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突然有股冲动让她很想去见见简翼的姊姊。他们的长相是否会有一些相似呢?
「我可以去迎来茶坊吗?」她犹豫的问。
「当然可以。」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同时与杜鹃和婵娟迅速的对看一眼。
只要她肯走出房间,到外头去,她什么地方都能去。他们三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小姐请上轿,属下这就送你到迎来茶坊。」他恭敬的说。
喜儿坐进轿内,然後四个人,分乘四顶轿子朝迎来茶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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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昭君与简翼的五官的确有相似之处,但是同样的五官长在男子与女子脸上,感觉就是有差异。
喜儿在见过简昭君,并与她寒暄几句之後,便再度陷入沉默之中,未再开口。
她靠坐在二楼茶坊的窗边,静静地望著楼下热闹的街景。
为了庆祝七夕的到来,街上挂满灯笼,将整条大街照亮得与白昼无异,大街上由街头到街尾,甚至於灞陵河边都摆满商家,贩售的都是一些关於七夕乞巧与女人家的饰品货物,而顾客虽是男女皆有,但多半还是以为讨好女人的男顾客居多。
七月七日,牵牛织女会於银河,这是属於有情人的节日。
只是,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嫔乞巧忙。他不在,她要为谁忙?
牵牛出河西,织女处其东。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牛郎织女虽被天帝分离了,但至少每年七夕都能藉喜鹊於银河上搭起的鹊桥相会一次,可她和简翼呢?他们俩此生还有相会的机会吗?
灞陵河水在灯火的照映下显得波光粼粼,美不胜收。但看著这样美景,喜儿却有落泪的冲动。
不,她不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见到他的尸首之前,她绝对不哭,绝对!
「小姐,咱们下楼到街上走走好不好?」婵娟轻扯她的衣袖,小声的问。
喜儿眨了眨眼,这才想起自己这趟出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为杜鹃她们说项,请她爹允她们出游。
「杜鹃呢?」她转头问道,这才发现不见她踪影。
「和卓总管跑了。」婵娟微微的嘟嘴。
杜鹃最没义气了,没看到小姐为少庄主消瘦,没看见她为大木头咳声叹气,就只知道一个人幸福,一找到机会就跑得不见人影,和卓总管两人亲热的约会去,真的是好气人。
喜儿轻轻地扯了下嘴角,「希望他们俩幸福。」
「小姐……」婵娟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爹,女儿想下楼逛逛。」她对金大富说。
「好好好。」金大富忙不迭的点头,眼眶差一点就要淌出老泪来。「下去逛的时候要小心,需要爹派两名家丁跟著你,帮你提东西吗?」
他回京後所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简翼的建议,将家传玉镯这个烫手山芋进贡给朝廷,以杜绝一切後患。
这件事在江湖中喧腾了好一阵子,但是玉镯都已经进了皇宫,他们还能怎样?也只能放弃了。
「女儿只是逛逛,并没有要买什么。」喜儿摇头。
金大富点点头,转身对婵娟交代,「好好照顾小姐。」
「奴婢知道。」婵娟福身应是。
「简姑娘、雷掌柜,喜儿先告退。」向两人福了福身,她这才和婵娟转身走下楼。
大街上好热闹,各种和七夕有关的商品琳琅满目的让人看到目不暇给,然而即使如此,喜儿仍沉静、无动於哀,好像仍一个人待在房里似的。
「小姐,你不要这样愁眉苦脸的好不好?既然出来玩了,就让自己高兴点嘛。」婵娟忍不住的开口。
「我没办法。」喜儿摇头。
「小姐……」
「我想先回去,」回去早点睡,说不定今晚又可以梦见翼了。「你自个儿逛好吗?」
「不好!」婵娟迅速的回答,然後勾住她的手臂,就像怕她突然跑掉一样。「我们到桥上看看,那里的东西好像很有趣。」说著,她拉著小姐就往跨越灞陵河的桥走去。
途中——
「两位姑娘请留步。」
一名头戴布巾方帽,留了两撇灰白胡须,手持毛毫点朱墨,坐在一小方桌後,身後还立了张旗帜,上头写了「铁口直断」四个大字的算命先生,开口叫住她们。
婵娟怀疑的停下脚步,东张西望一番,这才伸手指了指自己。
他对她点了点头。
婵娟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拉著小姐往算命摊走去。
「请坐。」
她将喜儿推坐到算命摊前的座椅上,然後转头望向叫住她们的算命先生。「请问先生叫住我们,不知道有何指教?」她好奇的问。
「老夫见两位面容不豫,眉头深锁,深感不解。」他抚著胡须看著她们道。
「先生为何如此说?」婵娟不解的问。
「两位姑娘红鸾星动,婚事将近,这是喜事呀,老夫实在不解两位为何还会露出此等眉头深锁的模样。」
婵娟震惊的看著他,就连始终兴致缺缺,一脸淡然的喜儿都瞠大了眼,神情愕然的紧盯著他。
「小姐!」婵娟迅速的转头,激动的对她叫道。
「先生此话当真?」喜儿首度开口问:「先生真的看见我俩红鸾星动,喜事将近?」
「姑娘不信老夫?」算命先生白眉轻挑的看著她。
「不是,」她迅速的摇头,「只是……」只是翼至今仍生死未卜,她要如何喜事将近?何况她已下了决定,今生除了翼,绝不会不嫁他人。
「姑娘是不是有心事?要不要老夫为你卜上一卦?」算命先生若有所思的问。
喜儿愣愣的看著他,挣扎了一会儿,终於点了点头。
他拿来签桶,轻轻的摇晃了几下,然後放到她面前。「请姑娘抽支签。」
喜儿抽支签给他。
「姑娘想问何事?」算命先生问。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他是否平安无事。」喜儿放在裙上的双手紧紧地捏握著,表情严肃,整个人显得既紧绷、担心又害怕。
看了眼她抽起来的竹签,算命先生抬起头来。「老夫可否借姑娘的手心一看?」
喜儿将紧捏的双手放松,伸到桌面上摊开平放。
他很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她的掌纹,才又抬起头来,不疾不徐的开口,「有惊无险。大难不死,必有後福。」
「真的吗?!」喜儿惊喜的问。
「先生说的可是真的吗?」一旁的婵娟也忍不住的惊问。
「两位姑娘不信老夫?」
「信信信!」婵娟忙不迭的点头,即使他是胡说八道,她也要点头说信,因为这是从少庄主出事之後,小姐第一次有此明显的情绪表现。
「太好了,小姐!奴婢就知道少庄主一定会没事的,太好了、太好了!」她兴奋的叫道。
喜儿用力的点头,眼眶遏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婵娟也跟著红了眼眶,她伸手将小姐拥进怀中,不断地哑声说道:「这真是太好了,小姐,这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