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贪图欢娱之人,只是摸了片刻就……如此淫贱。
我走上前,蹲下身子粗鲁的拉高他的衣襟,掩住那一片冰肌雪肤,他这才像是清醒过来。
没有我想像中的愤怒,他笑了,却有着说不尽的痛苦辛酸。没有泪,却似是浸在波光里,身子被成河的泪水托起,沉沉的流过去。
“你又推开我了。”他笑着说,有些破碎的声音。
我急忙摇头,强压下心底的不舍,捉起他的手划道跟我去救人。
“救人?”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我却已经顾不了这许多。
思及琴音已奄奄一息,我便急躁得厉害。他还发着烧,我竟把他一个人丢下,和林停云如此这般……只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
于是抬起眼对着林停云的双目,只见他美目中华光万丈,紧紧的盯着我,想看个明白。
只可惜对着他的眼睛毫不动摇的工夫我已经练了十几年,就是这平常令无数人恐惧的眼眸也不能奈我何,就只怕他看不见我呈现其中的坦然。
我点点头,却不敢显得急切。
这宫中目前能找到最佳的人选就是他了,叫其他人来恐怕都会显露我的身份,只有他……恐怕这个人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痕吧。
绵绵的爱着,隐隐的痛着,自然不会对旁人提及。
见我如此殷殷注目,林停云犹豫片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我立刻拉着他飞奔过去,不知道琴音能不能再等!
更深夜沉,杜鹃泣血凄急,怎急得过我心?
层层叠叠的后悔盖住了心神。
琴音琴音……但愿你无事才好……
挥手带过混着霉味的空气,浑浊的光线里渐渐的浮凸出拥着寒被冷衾的人。
原本瘦削的身子在此时看来更觉得单薄,青白的脸色,配着寡白的唇,上边干枯的裂伤是血色的红,哪里还有以前的倾国之姿?再看身边冷冷的打量着床上人的林停云,原本同是倾城丽人,却为何有如此不同,莫非真是命运捉弄?
两相比对,心中更是恨极,对琴音的爱怜又胜一分。
明知道同是天涯末路,如此相逢,不过是共断肠而已,却忍不住怜惜他,为他的晶莹剔透,为他的白璧五瑕。
轻扯林停云的衣袖,示意他过去探望,见他冷凝着脸,满脸不屑。“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啊,像他如此活着,了无生趣,既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如死了干净。”
只听得他这番言语,我呼吸不由一窒。
这是什么话,天下竟有如此冷心冷情的人!琴音身世破败,他却仍不放过,非要冷语嘲讽,难道真要看他损命此地?
我心中恼怒,可又发作不得,只走过去扶起琴音,见他呼吸轻浅,却也平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带点企求的望着林停云。
谁知他明眸中精光一闪,眯紧了眼睛直盯着我扶住琴音的手。
我暗叫一声不好,已知道犯了他的忌讳,急忙放开琴音,把站在床边的他拉进自己怀中,握着他的腰,又放了下颌在他肩膀上,脸贴脸头碰头的靠在一起。
他却仍然抿唇不语。
我更加急切,思量片刻,低头在他脸上印上一吻,却引得他在我怀抱中一挣,强自站起来,竟是要动了真怒。
就着这样的姿势转身,他抬手拿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见他恨恨的咬牙,一字一句都是挤出来的:“竟肯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顺着我的眼睛扫到我身后的琴音,他的眼睛里涌现的是我见过的乖僻残忍。
记得上次有人让他显出如此表情,立即被拖至午门庭杖,碗口粗的毛竹灌了水银打在肩不能扛的士子身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叫那人归西。事后他还叹气,“这样死了,白白便宜了他。”
林停云虽在朝中没有职位,可林自清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又有谁敢招惹?
我却没想到,他轻易就怒火蒸腾。
急忙拉过他手,却被他甩开;再去拉,又被摔开;如此反复,最后索性背转过身子不看我。
我叹气,转身朝门外走,眼底凝霜,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对他有多么重要!
走不出三步,腰已经从背后被人抱住。
感觉他的面孔贴在我背心,“我救他,我救他就是了。”
我自然知道这话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于是做无可奈何的回头,重新拉过他的手。写道:我只是看他可怜罢了。
见他仍不出声,又写三个字——相信我。
果然见他微笑,清风吹月一般终于松了眉头,这才有些脸红的看我,带些许羞赧,像是要说抱歉,却又开不了口。
我释然一笑,又拥他一会,他这才真正高兴,心满意足的一同去看琴音。
林停云拉起琴音的手为他把脉,却不许我碰他。
我暗中着急,却不敢表露一丝,只能作云淡风轻,可却是百思缠心,始终难安,眼角余光尽是林停云的表情。
半晌,他才松开了手,把琴音扶起坐在他身前,自己也盘腿坐下。
“他只是受了些外伤,父亲下手到底是有分寸的,怎会让他伤筋动骨,不过是增加些情趣罢了。”林停云说着又暧昧的瞅瞅琴音身上的伤痕,笑着看我,“筝,你不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欢这些调调?”
此语一出,我怒气又涌了上来。
我自然知道琴音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可听人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原来嫉妒的滋味如此难过,像是万蚁钻心,直钻得骨头生疼,仿佛是拿了凿子凿心,又像疼痛淤积在胸口,无处宣泄,被咽住了喉管,硬是叫不出声音来。
我难看的脸色再也掩不住,却见林停云看我,急忙转头避开,却让他笑出了声,“筝,你放心,我可是从来不喜欢这些。”
笑着又把我拉入怀中,竟然是在我耳边厮摩,“我当然不会对你如此,一定是细细的疼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成他的那些男宠吗?
一心中瞬间又添了轻慢。
他却只当我是害羞,却还是调笑,“你乖乖等我,我给他输些真气就好,可别又离开了。”最后一句却带了三分哀求,七分幽怨。
我自然点头,看他不舍的放开我,闭目,把掌心贴在琴音的背上,开始为他疗伤。
我知道疗伤最忌打扰,不过我们现在身在冷宫,有人闯入的机会实在甚微。
外面森森天幕微透薄光,其夜已将复曙。
看此天色,再过半个时辰恐怕就有人进我的寝宫侍侯早朝,到时候就想瞒也瞒不住了,而且林停云定然不会这样放了我,更会问我从何而来,为什么当时会在此地,此时不走,再想走就是难如登天。
再看琴音,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已透出薄红。
他既是林自清的人,又和我没有瓜葛,林停云也不会为难他吧?
如此安慰自己一阵,我转身急步紧走,片刻已出了冷宫,重回寝殿,掏出怀中的面具重新戴上,又成了那个叫凌铮的痴儿。
极力定住心神,我闭目躺在床上,把刚刚的事情滤过一遍,这才觉得后悔,这事走过来不觉得,细想来真是凶险非常。
若当时我救琴音被人发觉,若是林停云认出了我,若是他追问我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在宫中,又是怎么发现了琴音……我要如何应对?
幸好他也迷了心智,什么都忘了,只记得那个叫“筝”的人。
“筝”是谁?若是把他找出来,以刚刚林停云的样子,怕是会任我摆布。
如今林自清为了掩人耳目,把琴音放在宫中,没有带回自己的府邸,自然是因为这宫中他可以来去自如,那我今后可要更加小心。
果然不久就有小太监过来服侍着更衣上朝。
循着走了千万遍的路进了正殿,端坐在龙椅上,看大臣们三拜九叩,高呼万岁,心底冷笑声声。如此面上恭谨,可惜有太多腹诽,这傻子皇帝怎受得了他们一等一聪明人的大礼。
再看位为首的林自清,快四十岁的男人,竟只有三十出头的样貌,修长身材,白净面孔,若说林停云是艳丽,那他则是英俊,看他如此,谁又能想到竟是铁石般的心肠?只是可怜了父皇,一生一世就毁在这个男人手里。
想到这里又思及琴音,心中更是恨极。
这几年他处心积虑结党成朋,为的就是早日解决掉我这个傀儡,可无论如何又了不了一桩心病。
三十年前,当时我父皇还未登基,当时的神明太祖,也就是我的祖父,为了和北方蛮族对抗,在北方边境建立了军镇,将三分之一的兵权交于当时的镇国将军雷震天之手。本想手中多数的军队仍可节制他,却没想到林自清掌权之日为了讨好雷震天,竟又给了他数目众多的兵力,如今细算起来,已占了天下兵马的一半。
五年前雷震天病死,世袭爵位传给了他的儿子雷君远。谁知他态度暖昧,对林自清的所作所为从不有所表示,既不见赞成又不见反对,林自清有心废帝,却怕雷君远以此做借口与他一争长短。如今他虽然荒淫,可此等大事却不会怠慢,自然是放在了心上。这次灭了施佑,只怕也是有此考虑,想借机一探雷君远的态度,所以在北部动兵,可雷君远却真沉得住气,硬是一句也不曾说起,甚至不上与此有关的奏表,把林自清急了个团团转。
恐怕我还要感谢他,若不是有他这肉中刺,林自清只怕早已称帝。
可林自清如今有林停云辅佐,也万万不可小觑;至于雷君远,是要观望,还是想自己一享天下,众说纷纭,实难揣测。
不过再三个月我就满十八,是亲政的年纪,届时雷君远就算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也一定会亲来,林自清恐怕也是在等这个机会吧?
我心中计量,眼里看着林自清在朝堂上颐指气使,诸事指点。有人巴结,有人讨好,有人隐忍,有人愤慨,谁又比我这个坐在最高处的人看得清楚?
看着李师傅沉痛的模样,我心中虽有不忍,可也只得压住,在断定谁才可靠以前,一切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皇上可有异议?”
林自清问得坦然,居然是要我这个皇帝来提“异议”?分明已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
我不说话,只是傻笑,偏又想到他对琴音做的那些事情,竟有些失了平常心,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监国做主就好。”急忙如此掩饰过去,心中仍不平静。
心浮气躁,实为大忌,怎么偏又犯了?
难道已经忘不了那个月夜下抚琴的人?究竟要如何救他?断断不可看他再这般下去,身心受折,他还能忍得了多久,若要营救当然是越快越好,可我如今身无门路,又要怎么帮他?
在心底暗叹一声,只能强自压抑再做计量。
这样想反倒好了,早朝也就被我撑了过去。
接着又是上书房的时间,被他们扶着过去,抬着步辇顺着官墙折了几折,就到了书房。李师傅只怕没想到这几年他教的功课从没白费,简直是烂熟我心。
一入门来.就看到径自掌嘴的太监。
这个我到是认得,是宫中的太监副总管,平常做事谨慎,却不知道是不是林自清的耳目。
再看就见林停云冷着脸站在一旁,拧眉道:“行了行了,做什么掌嘴,我又没说什么。”
那太监听了这话,方才站了起来,低垂的脸上红肿的一片,嘴角也见了血,可神色仍是万般讨好,小心翼翼的看着林停云。他这一起身,我方才看了清楚,见他三十七八的样子,稀疏的眉眼,无须的下巴,模样是平凡得很,恐怕了让人过了几眼也从不记得。
可我却是知道他的。
这宫中的奴婢,以太监总管怀贤为首,都是林自清在宫中的耳目,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林家便立即知晓。
可这人却不是,他名叫怀德,在宫中沉浮已将近三十年,从二十年前当上这副总管的位置,任改天换地,物换星移,一直是风雨不动,处之泰然。
如今这个人物,却被林停云在书房当着众人的面教训着。
林停云看着他也不答话,目光凉飕飕的,像熬了冰凌子,全然不见昨晚那般的温妍容色。怀德便又跪下去求饶:“林公子,奴才真的是不知道!您说要找人,奴才是官里宫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可是奴才们实在是愚笨,连个影儿也没找到,请公子责罚。”
说着便又开始掌嘴,一下一下都用了真力,原本红得吓人的脸,马上成青紫,可还是不停的打下去。掌掴的声音响在书房里孤寂的起落,连李师傅看得都脸色惨白,更别说其他跪了一地的小太监宫女,林停云倒真狠心冷眼瞧着。
我暗忖应该是在找我,却无法开口,只是走了过去,对着那太监笑,“你这人好奇怪,无端打自己做什么,难道不疼吗?”
怀德这才看到我,忙不迭的请安,一边道:“这自然是奴才们的错,连公子交代的小事都做不好,实在是有负所托,心里惶恐得紧,疼一疼好过些。”
“这样啊。”我又看林停云,“小云,今天李师傅没讲课吗?干什么大家都跪在这里?”
话一出口,林停云便瞪着我瞧,原本秋水滟泓的美目,在接触到我眼睛的时候滚烫得吓人,灼灼的燃烧着,忽又多了忧伤,黯然销魂,说不尽的憔悴堪怜。
我心中却清楚,恐怕是见了我这双相似的眼睛,想起了“筝”,此时他怕是已心乱如麻。
不多时果见他身子一旋,就这样撇下众人带着随身的侍童离去。刚见他出得门去已经有几个小宫女吓得哭出了声,其他稍微伶俐些的,连忙扶了怀德起来,也有人去拿药来给他敷上。
今天如果不是他顶着,若不是有我打岔,恐怕这些人都要被拖出去杖毙,以解林停云一时之气。
我呆呆的看着林停云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才拉了李师傅过来,“小云他怎么了,怎么就走了?今天不用上课了吗?”
李师傅闻言摇头,又看我半晌,再叹气,“皇上你……”又看周围人多眼杂,终于是住了嘴,只对我说:“是啊,今天没有课,停云已经先回去了,皇上也回去吧。”
我再看一眼仍在围着怀德忙碌的宫女太监。
这怀德在宫中的人缘也真的好呢,看众人眼中,竟都是真的关怀.甚少有虚情假意,此人当真不简单。
高高兴兴的上了步辇,因为今日不必有功课,心里却想着如何打听琴音的消息。
林停云如此愤怒,不知道迁怒到他没有?
心里想着,任服侍的人卸了繁复的朝装,换了轻便点的袍子,坐着玩我的小鸟。
暗暗的把四周审视一番,这才发觉平常随着我的怀贤不在身边。
难得他放了一日不监视我,可是林停云找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