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已经不抱任何期望,觉得这个男人肯定也听不见的,没想到下一瞬,他竟然抬起了头。
他看见她了?!
抓住他的衣摆,她放大声量,反覆说着,「求求你,救我弟弟……」
他的视线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可身子却定住了,左右张望,像在分辨什么似的。
是看见、听见,还是感觉到她?
楚槿一次次不停地说着,但他却闭上眼睛,仰头朝迎面而来的风深吸一口气,像在接收什么。
说不出的失望在胸口蔓延,可楚槿不死心,在他身前、耳边,用尽最大的力气喊叫。
再次张开眼睛,他扬声道:「来人!」
「属下在!」
「搜查清楚,每个房间都别轻易放过。」
所以……所以……谢谢老天,谢谢上苍神佛,天晓得她有多感激、多感动,他听到了,他肯定听到了!
楚槿跑回临风院,跑回弟弟身边,试图推醒他们,但她的手总是穿过去,她在他们耳边大喊,他们却依旧沉睡。
「快点醒来,快醒醒,有人要来救你们了,你们必须喊救命!」
这时,楚槿听见有人进入临风院,她心焦心急,喊得更大声。
「小棠、小枫,快醒醒,你们一出声,就会有人来救你们,快醒醒啊!」
兄弟俩还是不醒,楚槿飘回地面,看着翻箱倒柜、到处搜查的人,她也在他们耳边大叫,试图制造出声音,用尽全身力气,想让他们注意到地底下有人。
然而,她失望了,搜查过一阵后,官差离开了,她使尽全力也无法让他们知悉弟弟的藏身之处。
她跟在他们身后追赶,却留不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看着他们抬走一车车的屍体,看着他们在楚府大门口贴上封条。
楚家再度恢复一片死寂。
没有人可以帮她……
楚槿颓然地回到弟弟们身边,静静坐着,一天、两天、三天,她看着他们越来越虚弱,慢慢地走向死亡,看着他们的身体腐烂、干涸,成为两具小小的骨架子,某夜天摇地动,枯骨散落一地……
「别哭。」桃树轻轻摇动枝桠,安抚她的伤心。
「我不想哭,可泪水总自作主张。」楚槿幽幽回答。
不是矫情,她真的不想哭,但泪水总是莫名其妙凝聚,就像她不愿意恨,可想起爹娘、弟弟和祖父母们的遭遇,胸口的恨意就无法平息。
「为什么不去该去的地方?」她脚边那朵黄色小花用娇憨的声音问。
这正是楚槿最大的疑问。
已经数不清经过多少年,她独自在楚府里徘徊游荡,在哀恸中度过一日又一日,她不懂自己为何没有走入冥界,她也想去寻找爹娘弟弟,也想走过奈何桥,但却找不到路,不知道该往哪里闯。
倘若老桃树种在宅子里代表「困」,那么她在宅子里游荡代表什么?
囚?是啊,她被囚禁了,囚在这个曾有满满回忆的地方五年、十年、三十年……经历了风雨吹打,宅屋逐渐倾颓,荒草漫漫。
幸好她并不寂寞,因为她学会了与花草树木对话,学会倾听风、雨带来的讯息。
闭上眼睛,楚槿闻着风带来的气息,问:「可以告诉我,我该去哪里吗?」
风轻拂她的脸颊,温柔地对她说:「对不起,我虽然走过全世界,却不晓得你究竟要去哪里。」
「那个『全世界』很美吗?」张开眼睛,她问。
「很美,超乎你想像的美。」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看着她脸上的期盼,风笑了,伸手相邀。「来吧!」
楚槿高举双手,她被风吹起,身子顺着风飞上高高天际,离开楚家大宅。
无数年了,她第一次感到舒畅,郁结在心的仇恨似乎淡了,她笑着随轻风遨游,俯瞰大地,世界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乘着风,她走过一年又一年,在多到数都数不清的年头里,她看见房子从矮变高,从一层到一百层,看着人们的车子从马匹拉动到机器推动,机器从两轮到四轮,到长出翅膀在天上飞翔,看着通讯设备从信件到电话到手机……多么神奇的改变,多么神奇的文明与进步。
她坐在教室里面跟着学生们一起上课,学经济、农业、数学、历史、厨艺、美容美发、表演……她的时间超多,她爱上了学习,老是窝在不同的教室里,看着不同老师的表情,有的课她听得懂、有的听不懂,但她依然乐此不疲。
她看着不同世代的年轻男女们用不同的方式谈恋爱,对于感情,她有些鲁钝,也许是因为她的生命停顿在童稚时期。
这些年,她坐在办公桌前,学着OL使用电脑,她趴在男人女人背上,看他们滑手机,她接收到无数资讯,奇妙的世界让她的视野变得开阔。
这天,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爱死了电视这个文明产物,她可以待在电视机前面一整天,而且这家的主人和她一样,超喜欢看电视,每次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不管看或者不看,有的时候出门甚至会忘记关电视。
所以啊,她不想挪窝了,住在这里挺好。
这一待就是五年。
这个家很小,比起楚家老宅,简直就是鸟笼,只住着一个人,他是广告公司的GAD,也就是客户群总监,一个很年轻、很有能力,却也很寂寞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卫珩。
她跟在他身边很久,半点都不想离开,因为电视,也因为他很像那个男人……那个为她拔箭,为她轻轻盖上双眼的男人。
她知道这不合逻辑,但她就是能够从他身上找到安全感,好像只要靠近他,就能够不惶恐不害怕。
她和风说谢谢、道再见,想要留在卫珩身边,也许有一天,他会结婚、不再寂寞,也许有一天,他再也提供不了安全感,那时,她或许会再度乘着风离开,但是现在她期待他回家,期待能够安静地靠在他身上看电视,期待在他入睡时趴在床边,细数他的呼吸声。
卫珩从门口走回客厅,手里拿着披萨店送来的食物,重新坐回电视机前面。
楚槿深吸一口披萨香气,趴在他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低声在他耳畔说:「真香,如果我也能嚐一口就好了。」
「想吃就吃,我有阻止你吗?」卫珩说。
楚槿一愣,转头看看左右,没有人啊……难道他在跟她说话?
把头转回来,卫珩的眼睛还是盯着电视。
楚槿满肚子怀疑,再次试探,「披萨很贵吧?」
「不贵,五九九,买大送小。」
听见他的回答,楚槿一惊,很不优雅地弹起来,像无头苍蝇般在屋里跑过几圈,最后冲到他面前,趴在他脚边瞠大眼睛问:「你看得见我?」
「不然呢?我有精神病?」他的视线与她相对。
天呐、天呐、天呐,她待在他身边五年,都不晓得他竟然能看得见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定看见她学歌星摇头摆尾大跳艳舞,一定看见她学演员在他跟前飙戏……噢,她好想死,好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该死的,她是天底下最迟钝的鬼!
「你不是鬼。」卫珩淡声道,眼底却有一丝掩饰掩不住的笑意。
咦,她刚刚有说话吗?没有啊,他怎么晓得……
他莞尔一笑,这回她看出来了,他的笑容里面带着调侃。「你不是鬼,只是没有去正确的地方。」
「正确的地方,在哪里?」豁出去了,她正面与他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