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未来渐渐逼近,婧明放弃了写作也已经将近两年,如果不能在专业上出人头地,她无颜以对大一大二的风光招摇,所以考过了专四、专八、中级口译、高级口译之后,她又在认真地奋斗投简历找工作的事,到十一月底,她已经收到了好几份公司的面试信。
英语读到头的女性就是比较吃香。她现在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在找工作上,投简历的一帆风顺也让她沾沾自喜。等她敲定要去某家外企,做传说中月薪六七干、但是工作十分辛苦的高级白领的时候,抬头一看,才知道她和蔺霖也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面了。
“婧明,婧明啊?”宿舍里一样在为前途奔走的女人们化好了淡妆,穿起正规的衣服即将奔赴另外一场面试,“我们出去了,晚上可能不回来,你睡觉记得锁门。”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忘记了一次。”她对出门的沈盛茹、严华、焦晓月三个人吐舌头,半年前她一个人在宿舍里过五一,结果有天睡觉忘记锁门。第二天大清早起来大门很快乐地独自“咿呀咿呀”
地晃,让一大早回来的严华差点吓死,以为宿舍出了抢劫命案,冲进来一看:婧明这个女人也很快乐地独自在上铺睡觉,还没睡醒。经过那件惊险的事,无时不刻她们不在提醒婧明要记得锁门,这女人没脑,可怕。
“忘记一次就很可怕,难道你还想忘记两次?”出门的女人们不忘继续踩她两脚。
耸耸肩,她叹气,想了想,似乎很久没有听说那个叫做蔺霖的人的消息了,要打个电话告诉他她找到工作了。按了电话号码,她的心情开始变好,也许因为在一起久了感情似乎淡了,在一起久了反而不像刚恋爱时那样充满激情,但是想到蔺霖她的心情永远是好的。
“喂?”她装得娇声嗲气,“请问蔺先生在吗?”准备试试看这个道貌盎然的男人平时到底是真规矩还是假清高。
电话那边倒是先笑了,“在。”
听他语气就是一早认出是她,她泄气,“我就不信没有什么红红绿绿的女人给你打过电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和你那群朋友常常去酒吧!”
“大家要毕业马上各分东西,常常出去聚聚也没什么。”他一贯很有耐心,声音有点笑,听来心情很好。
她无趣地翻白眼,“算了,这次没抓到总有下次,怎么猜出来是我?”卷着电话线她看天花板,怎么会每次都给这个男人认出来呢’难道她真的没有做间谍的天分……
“我这里有来电显示。”他答。
“扑——”婧明差点扑在桌面上,“吐血,我忘了,还以为你有什么特异功能,气死!下次我去电话亭打!”
“怎么不说我对你有心电感应?”他微笑。
她继续翻白限.“因为我相信你没有!先生,说这么老土的笑话证明你已经老了。”
“我老了才能衬托你年轻。”蔺霖在电话那边笑,“终于记得你还有家世了?”
“错!”她挑高眉,“是终于记起来我还有‘家眷’了。”
他不以为忤,继续微笑,“工作找到了?”
她在电话这边点头,“一家很大的外国公司。”
“恭喜恭喜,打电话过来是不是要请客?”
“喂!你不问我做什么、不问我多辛苦、不问我什么时候下班,就要我请客?”她哼哼,“有没搞错……”
“反正不管多辛苦你都决定要去做了。”蔺霖微笑,“我不问你,我吻你。”
她笑了,“然后要我请客?先生你的吻好贵啊。”顿了顿,她说,“我星期六不休息的,如果去上班了,我们就只有星期天能在一起了。”
“中午也不能回家?”
“不能,太辛苦了,公司很远的。”
“很高薪?”
“还好吧,对现在来说是很好了,见习期过了可能有六千多吧,但是很辛苦很辛苦——”她拖长声音强调,“不过我想,你还要读几年书我算算,研究生现在缩短了是两年,博士两年,弄个不好课题没做完要读博士后,马马虎虎算五年吧,加上现在大四还有半年,我们还有五年半才能等到你出师。”坐在桌上聊电话,她一脚放上椅子背,晃着那椅子,“五年半很久啊,你也不能出去做一份好工资的工作,再这样下去你会被时代抛弃过上野人的生活,所以我想至少在你毕业前做份高薪点的工作。如果你要和朋友出去啊,去哪里混个排场还是买点什么东西的时候不会缺钱——那那那,我知道你绝对不会
让我养,所以我只是临时赞助,你总要和你认识的那些学什么奇怪物理化学的朋友应酬的嘛……等你毕业工作以后加利息还我……”她想想继续说,“等你毕业找份工作,到那时候如果我觉得太累就不做这份工,换个轻松的。”
蔺霖一直在听,末了有点笑,“你不担心被人半路开除,我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野人的生活?”
她一脚踢翻那椅子,笑着大叫起来:“怎么可能!只要我林婧明想做的,不可能不成功!”
“还是那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
“从实力来的好不好?”她笑骂,“总之我找到工作了,晚上一起吃饭吧?你在干什么?还在做你那些什么一滴水转啊转的实验?”
蔺霖也笑了,“今天没做实验,晚上几点哪里见?”
“林大小姐要去你家烧厨房,我买菜过去你家。”她笑盈盈地说,“你先回去准备灭火的东西,然后我四点去菜市场,四点半去你家。”
“Ok。”他没意见。
“挂了。”她总抢着比他先挂电话,号称那是女性的尊严,他也很绅士地每次都等她挂了再挂。从桌上跳下来拉起被她踢倒的椅子,她看看时间才两点,爬上床去睡觉,;隹备四点才起床,然后去学校门口的菜市场买菜,四点半;佳时去那个她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过的狗窝去踢馆。
蔺霖挂好电话,躺到床上深深吸口气,慢慢地吐出来,像吐出一口烟。
两年来,他已经很习惯……那个聒噪的女人提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闯进他家里,至今他们已经在家里看了x档案、cIs、包青天全集等等长长的电视剧。婧明买了莹光绿色的纱网挂笼来装她买来的碟片,六个笼子四个装满了,其他的塞了两只绒毛狗在里面。蔺霖的床上多了两只半人大的熊宝宝,地上多了一只流氓兔,都是婧明的杰作。
不能想象如果和这个女人结婚,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他勾起嘴角在床上淡笑,也许……不会是很差的样子,只是有点无厘头、有点傻……
“叮咚”门铃响。
蔺霖一怔:现在两点三十三分。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去开门,开门后略略僵了一下,“你……”
门口是很久不见的那位黑发中年人,两年了依然不见老,也许稍稍多了些憔悴,提着个大纸袋。他见了蔺霖讨好地微笑了一下,“霖霖,我听说你保上了研究生,我想……”
“嗯?”他挑了挑眉对着中年人微笑。
中年人的话堵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勉强坚持说完,虽然他看出蔺霖并不想听,“这是一张存折。”他拿出一个粉红色印小熊的可爱信封,“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五万块,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给你考上研究生的奖励。”说的是奖励,说话的人口气却虚弱得很,没有一点底气。
蔺霖慢慢拉开门,“进来吧。”
中年人受宠若惊,愕然地看着蔺霖。
蔺霖转过身去,“好久不见了,总要进来坐坐喝杯茶。”
中年人的眼眶有些红,眼睛有些热,进了蔺霖的房间,四下打量了一下,微笑了,“你这里变得……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
蔺霖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出来给他,另一瓶给自己,“这是你女儿的信封?”
中年人一呆,看着自己手上的粉红色信封,突然变得更局促不安,“霖霖,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随手拿的,信封不重要,是不是?”
蔺霖慢慢地说:“随手拿的都能拿到这么可爱的信封,你女儿应该很孝顺,每年都送卡片给爸爸吧?”说着他若无其事平静温柔地微笑,对中年人说,“要不要我帮你开盖子?”
中年人先被他的话说得愣了一下,再被他的后一句又说得愣了一下,终于痛苦地皱眉,“霖霖,不要这样……”
“你女儿应该很健康,很乖吧?”蔺霖也没说什么,“嘶”的一声拧开可乐瓶盖,一瓶放在桌上,打开自己的可乐喝了一大口,“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你实在不该老往我这里跑,给你老婆知道了,像什么样子?”
中年人蓦地站了起来又慢慢坐下,“霖霖……很多事都是我的错,我不怪你,可是钱你一定要收下。”
“你知道吗?”蔺霖淡淡地说,眼睛看着手里的可乐,“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中年人一呆。
他继续说,语调仍是淡淡的:“你实在是个很有运气的人,妻子女儿都很爱你,而且都很健康。”抬眼看了中年人一眼,他慢慢地说,“有那么幸运的人不要自己把自己的幸运砸了,我请你进来坐,是想让你最后一次看看我这间房子,以后你回你家,没事不要在不相干的地方出现——懂了吗?”
中年人唇齿一动仍然想说。
“咯”的一声轻响,蔺霖拿起了电话话筒,望着中年人,“我想,打电话去你家告诉她你在我这里也许比报警有用。”
“霖霖……”中年人全身冷汗,“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到我?”
蔺霖缓缓眨了眨眼睛,手指缓缓点在眉心揉了揉,“不是以后——是一直——我一直都不想看见你——知道有你是我的——耻、辱。”
中年人脸色煞白。
蔺霖淡淡一笑,“待会儿我女朋友就要来了,我说过,不要到我这里来找我,给我女朋友看见不好,再让我说一次,我就要打电话了。”
“霖霖……”中年人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情绪激动脱口吼出一声,“霖霖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儿为什么很健康?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女儿……霖霖,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将来……将来……将来你会明白的……”他踉跄退了两步,退到门口,无限绝望地看着蔺霖,“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乓”的一声巨响,蔺霖把手里的可乐瓶用力砸在地上,“嘶”的一声气泡泼了满地,他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中年人,那眼瞳太黑,映着和中年人一样的绝望惨淡,“明白?哈哈哈……算我不明白……可是至少她……她们是爱你的,不是吗?至少她们是爱你的!”他一字一字地说,“而他们——并不爱我……”
中年人绝望的目光僵硬地从蔺霖脸上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移向桌面上——那三个人全家福的照片:那照片上三个人笑得灿烂幸福。
“笑得好看吗?”蔺霖冷冷凉凉地问,“所以我说人在有准备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到,你想给别人看到什么就有什么。”
“霖……”中年人倒抽一口凉气,“霖……”
“你走吧。”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我女朋友要来,我还要扫地。”
中年人的眼神已经从绝望转为凄厉,凄厉地看了蔺霖好久好久,然后转身走了。
蔺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去拿拖把来拖地板,丢掉那个被他砸烂的可乐瓶,用力地擦地上飞溅的可乐。
滴答、滴答、滴答……
时钟在走。
桌上笑容灿烂的全家福的视线剌着他的背脊,很痛。
他继续拖地板,小小一间房间,拖了一次、两次、三次……
“叮咚”门铃响,然后有人拿了钥匙自己开门进来,按门铃只是通知里面的人她来了。“咿呀”一声门开,她先吓了一跳,跟着笑了起来,“你还在拖地板?都说今天要烧厨房,你拖了过会儿我肯定给你踩得一塌糊涂,别拖了,看我买的东西对不对?”
他额头上有汗,身上一身汗湿,微笑了,“我随便拖拖,你买了什么?”
她瞄了他一眼,“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洗澡,怎么拖个地板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赶快去洗澡,洗完了出来等饭吃。”
“好。”他放下拖把去洗澡。
今天很乖啊。她提着她从菜市场随便买回来的东西进厨房,她买了两条茄子、一大把枸杞菜、一块肉,还有五个蛋。
哗啦哗啦水响。
蔺霖打开水龙头,没脱衣服就这么让它冲着头。
冰冷的水直冲过头发、面颊、颈项,直下胸膛,这时候是冬天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虽然还不是最冷的季节,但那水也近乎零度。
他就这么冲着,闭着眼睛。
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霖霖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儿为什么很健康?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我女儿……霖霖,你以为我不痛苦吗?将来……将来……将来你会明白的……
如果他真的不明白,那有多好?
那他就可以很简单地和婧明说:你去外企,我换个兼职,我们搬在一起住,五年半以后,等我毕业找到份好工作,我们结婚。
可是他真的明白,他从六岁半那年就明白:不可能的。
真的不可能的!
喷头的水哗哗直下。
一点也不冷。
“怎么会爱上这个人……”婧明在厨房里用水果刀削茄子皮,削完耸耸肩:茄子一个剩下半个。半个就半个,她把它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哼着歌。
切着切着,慢慢地摸,好不容易茄子腌好,准备倒下锅去炒,一开火怎么也点不燃炉灶,折腾了半天才明白:煤气开关没开。
打开煤气总阀门,她突然想起,回头对蔺霖叫:“喂,我煤气开关没开,你怎么洗澡的?热水器应该烧不出热水,你在干什么?”
蔺霖悚然一惊,“我在洗澡。”
“可是没有煤气没有热水,你在里面洗什么澡?”婧明过来敲门,“开门,你用冷水洗?不会冻死啊?”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她一肚子疑惑,“难道见鬼了?我外面开关没开,你里面煤气热水器还会有热水?”
“我用冷水洗澡没事的,健康。”
“健康你个头啦,快点出来,冻死了我不管,快点出来1”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蔺霖披着块浴巾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珠,“怎么了?”
她看了他半天,只得承认这个人不是体健如牛就是神经有毛病,零度冷水冲了半天.似乎也没怎么样。伸手去摸摸,他身上冰凉一但
还没有冻,她指指大厅,“乖乖去坐在那里,我给你热一杯牛奶喝。”
“好贤惠。”他笑。
她回头做鬼脸,“你才知道?”
蔺霖笑笑,先去穿了厚厚的睡衣,才去坐在大厅那张床上——他的房间里堆杂物,床铺放在大厅那电视旁边。那件睡衣还是婧明去深圳旅游的时候买回来的,也印满了小花小草,还是苹果绿色的。婧明还振振有辞说他皮肤白,皮肤白的人就是要穿鲜艳颜色的衣服好看。幸好蔺霖这里谁也不会来,否则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扮小红帽故事里的哪棵树呢。
过了一会儿婧明端牛奶给他,“老爷,你的茶。”
他接过来喝一口,“不是应该下跪然后双手过头顶送茶?古代的缠脚媳妇不都是那样敬茶……”
没说完已经给婧明踢了一脚,笑骂,“给你三分颜色……”
“我就开起染坊来了……”他微笑。
她要说的套话给他抢走,一时噎住,只能瞪他,一不小心笑出气,“算了算了,我拿你这老大爷没办法,好好喝,一不小心感冒了休想要我伺候你。”
他听话地捧起杯子喝。
她心满意足地转身住厨房,继续她的烧厨房大业。
杯沿从他唇线缓缓下滑,蔺霖喝了一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婧明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的背影,如果有一天,能……
他垂下视线看自己手里热得刚刚好的牛奶。
我一直都很明白,只不过偶尔很想不明白而已。
像我、像你这种人,都不可能会有幸福的。
“吃饭了——”厨房里的女人提高声音预告。
他微微一震,“我摆桌子。”
“还要十分钟——”
他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继续静静喝热牛奶,婧明总是一个人也能很热闹。
过了十分钟,林婧明终于把两碗饭、一盘灰不溜秋的茄子,一盘一塌糊涂的炒蛋端上来了,还有一大碗枸杞莱做的清汤,“吃饭了吃饭了,吃下去如果有问题我连胃药都带来了,不会死的。”
“我感觉我正在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蔺霖夹起一筷子茄子。
“我已经吃过了,虽然很难看,但是味道还可以啦。”她也吃茄子,塞了一口饭,目光四处乱瞟,“你这里是不是没有碟片了?”
“还有一片迪斯尼电影。”蔺霖吃完茄子赞美,“味道还不错,虽然不好看,能吃就行。”
她点头,“证明做菜我也是有天分的,对了你买了什么?那么大一个袋子。”
“袋子?我没有买东西……”蔺霖顺着她筷子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噎住:那是那中年人进来坐的时候,落在椅子上的袋子。
“没买?”婧明已经比谁都快地跳过去了,探头一看,“咦?这是什么?花瓶?好重的一个花瓶——你买花瓶回来干什么?”她匪夷所思地盯着蔺霖,“你突然风雅起来了要在家里摆花瓶?”
花瓶?他从来没有风雅到这个程度,一时不知该如何圆谎,竟然语塞。
“这不是你买的吧?这是古董店的,你看这些包装纸和袋子,怎么会在这里?”婧明小心地把它放回去,蔺霖一刹那间已经想到说辞,微微一笑,“这是别人寄放在这里的,很快就会拿走。”
她想来想去想不出蔺霖有会往家里搬花瓶的“朋友”,耸耸肩她也不太在乎,“吃饭吧,我觉得我的蛋炒得比较好吃。”
“枸杞菜的汤也很清,就是喝起来冷。”
“现在是冬天,那是夏天喝的,而且你还去洗冷水澡,活该。”她也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冬天有枸杞菜卖,真的很奇怪,难道还有人盖温室种枸杞菜?”
“看电视吧。对了,和公司签了合同?”
“签了,不过上星期漏了体检,下星期要去补,上星期安排体检那天我们系最后一门无聊课考试,下星期要去补体检。”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边吃饭边闲聊,吃完了,婧明往床上一躺,蔺霖收拾碗筷去洗碗。
“叮咚”门铃响。
她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时钟:六点半。居然有人在这种时间来敲门,难道是来吃白饭的?懒懒地爬起来开门,门外的人让她怔了一怔:她还以为会来蔺霖这个狗窝的不是舒偃就是荼靡,结果门外站着一个脸色很苍白的黑发中年人,长得很清俊,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过于惊惶,她会觉得这个人是个帅哥,至少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帅哥。然后——虽然他和蔺霖长得不像,但是有某些地方实在很像……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比如说苍白的皮肤,有一双大眼睛,眼神都是这么黯淡无光,都很清俊高贵,只不过这个人满脸的惊惶失措,一点没有蔺霖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冷静,“你找谁?”
“霖霖,不,蔺霖在吗?”门外的中年人近乎讨好地微笑,“我有东西落在这里了,是个很大的袋子。”
“哦,一个花瓶是不是?”她指指放在椅子上的大袋子,“我都不知道他和您是朋友,进来坐吧,我们刚吃完有点乱。”
“啊,不用不用,我拿了东西马上走了。”中年人惶急地说,“霖霖不喜欢我在这里。”
“哈?”她听得睁大眼睛,“什么?”
“当”的一声,厨房有块碟子碎了。
中年人匆匆拿了袋子,对婧明勉强笑了笑,“你要好好照顾他。”
“当然,您贵姓?”她心里虽然诧异得乱七八糟,依然很有礼貌地露出她甜美的笑容,“不坐坐?我去泡茶。”
“我姓林……啊,我要走了,谢谢,你很好。”自称姓林的中年男子提着袋子急匆匆地走了。
姓林?“和我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她自言自语,关上门,大惑不解,“蔺霖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这么奇怪的人?他怕你怕得像见鬼一样。”
蔺霖蹲在厨房里收拾被他打破的碟子,“他是我爸妈的朋友,很多年不见了。”
“可是他说你不喜欢他在这里……”她的记性可是一流的好,“而且他长得和你很像,我还以为是你叔叔还是什么远方亲戚。”她睁大眼睛看着蔺霖,“还有他干嘛要怕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骗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顿了一下,始终没说,只是淡淡地笑笑。
那意思就是,他的确有些事瞒着她,而且不打算告诉她,
婧明瞪了他很久,他还是那样淡淡地笑,没一点忏悔的意思,末了她只能算了,这个人不想说的事逼他说没意思,她也没有那么不识趣,“算了,明天我们去哪里玩?”
“明天去九街。”她欢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逛街?”他微微一笑,“只要是你想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要去买皮包,下个星期上班,我要去买衣服买化妆品买鞋子买皮包!”
“先买皮包。”
“万岁!”
一个星期后。TOP公司。
体检过后,婧明拿着一切正常可以过关的表格,心里颇有几分得意。蔺霖总以为和他在一起就会被传染病毒,结果她和他这么久了,Kiss也Kiss过了,还不是一切正常?所以说那位少爷杞人忧天,自以为自己是什么需要三重防护的宝。
“林小姐。”
身后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她抱着体检材料回头,走过来的是T0P主管她的上司。这位男性三十出头事业有成,而且温文尔雅成熟稳重,重点是个已经领了离婚证的单身汉,他的前妻与他时有来往,是个气质美人,两个人没有孩子。婧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着实感叹了一番恨不相逢未嫁时,但在她心里自然还是蔺霖比较强,恭敬的对走过来的顶头上司微笑,“华先生好。”
华信对林婧明点了点头,“体检过了没有?”
“过了。”她虽然天性招摇,但也不敢在上司面前招摇,表现得观规矩矩,十分服帖。
“你今天有空吗?下午过来和我去一下诚信,帮我买份礼物给中国银行苏小姐。”
苏小姐就是华信五年前离婚的妻子,婧明私底下吐了吐舌头,这个男人后悔了正在努力地追回自己的老婆。男人就是很奇怪,不管多好的男人,都是那句老话——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行。”她露出嫣然的微笑,“给中国银行法律咨询部305苏小姐,是吗?”
华信正往另一边办公桌走去拿起一份材料,闻言微微一怔,随之微微一笑,“嗯。”
她半鞠了个躬,俏皮地吐吐舌头,“对不起华先生,女生总是对出色的男人比较关注……”
华信笑了起来,拿了文件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去交表吧,隔壁。”
她耸了耸肩,购物,那是女人的天性,她相信她绝对能挑到很讨华夫人欢心的礼物。苏日香苏小姐她见过,和华信很登对的一个大美人,既然好男人她不能占有,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
中午和华信一起吃饭,五星级酒家的拿手菜居然是面包——婧明这时才觉得自己的老土:有钱人吃菜没钱人吃肉已经过时,这年头没钱人吃鱼虾螃蟹,有钱人吃面包开水。
吃完那非常简单却贵得要死的白面包,华信开车带她去诚信广场买东西。
诫信是z市最昂贵的商业区,随便一样商品价格都在四位数以上。她早就有心来这里逛逛,可惜踏进这块地方需要太多胆量,今天虽然不是买进自己兜里,干过瘾也好,而且她毫不怀疑地相信,几年之后,她也能轻松走进这里轻松点走其中的某些东西。
要给华信的苏小姐买点什么比较好呢?她看着柜台里各种微型电脑手机,各种名牌衣服提包,将心比心,看来看去,突然叹了口气,觉得意兴阑珊。换了是蔺霖,她希望他送她什么呢?认识两年了,他好像也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可是她似乎也没有想过要他什么,站在琳琅满目的精贵商品中间,如果是蔺霖的话,她希望他送她什么呢?
“林小姐?”华信跟着她在商场里走着,“怎么了?”
“我觉得……”她又叹了口气,“也许很老土,不过我在想如果是我男朋友送东西给我,我希望他送给我什么呢?”抬起头看华信,也说:“我没想过要他送怎么高档的礼物,我现在长胖了,如果他能买包山楂干泡一杯山楂水给我喝,我就会很高兴了。”
华信考虑了一下,“女人都很喜欢减肥。”
她苦笑,“我现在九十六斤,认识我男朋友以后常常暴饮暴食,现在胃不好人也比以前胖了八斤。”比划了一个“八斤”的手势,她强调,“八斤很可怕日阿,没什么比八斤肉长在身上更可怕的事了。”
他笑了,潇洒地让了个位置给婧明走,“那么我们去花茶市场买点养颜美容的东西,可能好过在这里买衣服。”
她点头,然后叹气:“华先生,我也好希望我男朋友能买点花茶,还是山楂红枣什么的给我喝,可惜我没苏小姐好福气。”
华信微笑,“我直觉太细心的男人你也不喜欢。”
她一怔,随即笑起来,“呃……华先生好像很了解我?”
华信不置可否,只是笑得很愉快,“你喜欢的男人,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是吗?从哪里看出来我男朋友要有魅力?”
“因为林小姐自己就很有魅力。”
“呃……这个……”
两个人从诚信广场出来,坐上华信的车,开往花茶市场。
花茶市场门口有个雪糕点,婧明下了车径直去买雪糕,笑呵呵地华信要不要?华信自然只是谢谢,婧明挑眉说我男朋友比我还喜欢雪糕,华信笑说那是你们年轻人时尚,婧明差点呛到雪糕,说你以自己很老了吗?华信说他三十三了,婧明耸耸肩说看起来和二十七没什么差别,说着说着,绕进花茶市场买山楂红枣干。
z市的花茶市场规模很大,里面几百家花茶店,可以喝茶也可以买那些茶包。东西交通是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旁边有个卖棉花糖的机器在打着粉红色的糖丝,轰隆轰隆响着白糖被摩擦融化的声音。
婧明和华信从市场出来,华信提着一大包山楂干,婧明笑着说:“这样包装难看,要不我回去顺便帮你包装?”有些炫耀地举起手,她笑颜灿烂地说,“我懂得比精品店员包装得更好看的包扎方法……”
这女孩真是年轻得让人羡慕,华信心里刚刚闪过这一句,突然婧明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她的头发一不小心甩进棉花糖机器里了,那机器剧烈旋转几乎一下要把她的头扯进高速旋转的机器里。
“哇!”华信和棉花糖小贩都大叫起来,棉花糖小贩急急忙忙去关电源,华信一把抓住婧明的头发帮助她不至于被机器拉走,稍微僵持,婧明一头齐腰的长发被硬生生从中拉断,突然“嗒“的一声轻响,头发断了婧明却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叫声,捂着眼睛跳开。
华信悚然大吃一惊:婧明绑头发的小饰品随着断掉的头发掉进还没停止的机器,被机器弹了出来撞上了婧明的眼晴!“你怎么样?”他快步过去把满脸眼泪的林婧明的头抬起来,心下一凉:出血了!眼睛……出血了。
“我看不见了……”婧明觉得两只眼睛都非常痛,眼泪流下像针刺一样,勉强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楚,接着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刺激让她整个忘了疼痛,惊恐地大叫起来:“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华信抓住她,“别怕别怕,我们先去医院给医生看看,先别哭,别刺激眼睛。”
她拼命摇头,“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你男朋友的电话是多少?”华信牢牢控制她不至于歇斯底里,“我叫他来陪你好吗?别怕别怕。”
我男朋友?蔺霖?婧明一呆,一瞬间她想起的竟然是李琛跳楼竞兰自杀,她……难道要失明了?蔺霖……蔺霖……遇到不幸的时候她才知道不幸究竟有多无情多可怕多绝望I她说了蔺霖的电话,突然觉得好委屈好不可思议,她不是坏人,为什么……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为什么?难道她要永远都看不见了?她还没有上班,还没有赚钱,还没有好好地过属于她的日子,难道她就这样完了?永远看不到任何书任何颜色?她不要!
她不要!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做梦!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她要从今天早上开始从头开始,她不要到这里来……
华信扶起捂着眼睛全身颤抖的婧明,开车直往医院去。
蔺霖听到婧明眼睛受伤住院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眼镜店挑眼镜。路过听见眼镜店在宣传情侣眼镜,现存购买可以打八点八折,他难得有兴致进去挑选,刚选了一对镜框颜色艳丽的墨镜……
挂断那个告诉他婧明受伤的电话,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这点上他心情很不好。对于婧明他从来没有太多独占欲,婧明在外面交往很多男性朋友他也从来不在乎,倒是他身边的女性朋友婧明会个个去吃飞醋。但关于婧明受伤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是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声音的年轻男人告诉他,并且一副十分了解婧明的口吻,让他本被不幸消息震惊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不安。
“先生,一共四百六十八。”眼镜店的小姐把单子开好,“收银台在那边。”她指了指店里。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单据去付钱,选个颜色鲜艳的是婧明说他们皮夫都白,皮肤白的人戴鲜艳颜色的好看。他对颜色没有任何要求,完全是偶然想起她说“皮肤白的人穿鲜艳的好看”,一时兴起进来买的,然后她就眼晴受伤入院了。
这简直是个——上天嘲笑他的玩笑!
他付钱,袖子里的手握拳,那多年习惯留着的无名指指甲“卡”的一声折断,剩下的指甲几乎剌入肉里,但脸上他仍然平静地微笑,接过收据,他领了眼镜,转身出店。
原来在他这种人身边,即使是婧明、即使是那么有活力的女人,也免不了这样的下场吗?想起她信誓旦旦“没有我林婧明做不到的事”,傻瓜,好天真的大傻瓜!他紧握着拳头在街上走着,路过每一根柱子都有一头往上撞的冲动,早就……早就明白的不是吗?为什么竞然那么不理智,想要有个人爱你……想要有个人……很认真地爱你……
走过一条街,九十八根柱子,医院就在眼前。蔺霖茫然地看着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但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的医院大门口,他讨厌医院。
他像讨厌老鼠一样讨厌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