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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情人 第八章 作者:鱼
    结果隔天两个人并没有兑现浴缸里的计画,拎着行李直奔北太平洋的宝岛。

    原因有很多,比如说吃人米粮做伙计的杨大医生假不能说请就请,比如说脑袋实在不怎么开窍的楚大少累到日上三竿也要腰酸腿软地爬不起,再比如说──

    某位可怜人士尚未痊愈的感冒又来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反观在雨里杵了大半天的祸首除了人为制造的身体微恙外,就只有肘膝擦伤重新上药消毒时哀嚎了会儿,其它的大病没有小症状也无,连点咳嗽鼻水可供人挟怨荼毒的理由都没有。

    为此,杨旸郁闷了许久,谁叫人怎么看都觉得下不了床的那一只才该是弱不禁风的那一个。

    总之当两人准备妥当能够踏上旅途时,已是月历本的最后一张了。

    九个多小时的飞行以后,两个人心情各异地重新踏上阔别已久的故土。

    飕飕冷风夹杂着细雨纷飞,抬眼望去尽是网云沉霾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典型的台北冬季,甫出捷运站楚枫之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离开也不过近一年而已,十二月的台北竟冷得让他有些不适应。

    物尚如此,人又能否故旧?从来善变的总是人心……

    「先到饭店休息吧。」伸手帮人拉高了毛衣领口,杨旸丝毫不忌讳眼下所在的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有时间再带我走走逛逛,这个城市实在变得乱七八糟,路改了一堆水泥墙也多了一堆,居然连train都五颜六色的,看得我简直眼花撩乱。」

    「TRAIN?喔你说刚那个……不会是像刘姥姥逛大观园吧?你老啰~」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楚枫之知道心底的那点不安终究还是瞒不过男人的眼。

    这家伙,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拉他一把,害他变得越来越习惯这男人的存在,就快要戒不掉这个名为「杨旸」的瘾头了。

    「老?」微挑眉,杨旸凑上前在人冻得有些红的耳边徐吐白雾,「今晚我是不是该跟你实地验证一下到底谁比较老,Chu?」

    特有的异国口音轻拂耳畔,楚枫之不由地脸一热,想不想歪都难,谁叫杨旸只有在某种暧昧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怪腔怪调喊他。

    唇弧渐弯,楚枫之突然一把拉过虚揽在脖子上故作威胁的大掌,就这么十指交握拉着人在台北街头跑了起来,有点疯狂的举动,却是此刻最想做的。

    「喂,小心摔得狗吃屎!」

    这家伙,中文也太溜了点吧……没有停下脚步,身后的喊声只是让原来微扬的唇角往两旁咧得更大,如阳灿烂。

    管它明天会如何,就让他先好好把握眼前这一刻的快乐,世事难料,也许根本就没有明天也说不定,在审判的大槌落下前就让他恣情谈场恋爱吧,也许从杨旸那儿汲取的暖意能够让他砌垒足够的坚强面对一切。

    楚枫之如是为自己打着气,打算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准备,只可惜世事通常不那么尽如人意,而变化往往又总打得人措手不及……

    瞪着电视墙上的人影,楚枫之觉得这辈子没碰过这么荒谬的事,不过是跟杨旸分头各办点事,怎么分开还不到一小时他这头就如此精采?

    整面电视墙上都是一场晚会盛况的报导,一抹有点熟悉的身影正在锦簇花海间致词,看得出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画面下方的字幕陆续打着:楚氏总裁昨晚参加XX展的开幕典礼,表示楚氏将进军……

    后头的字句已入不了伞下楚枫之的眼,他满脑子都在想着──

    楚氏总裁?那是谁?

    紧盯着那七八分酷似自己的脸孔,楚枫之反复想了老半天也还是找不出点头绪,连分毫印象都没有,家族里有这么个人吗?他们到底是找了谁顶替自己的总裁位子?

    槿之呢?老头放弃了他难道也还不肯承认槿之?就因为他是老爹在外头的私生的?

    老头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槿之那小子能吞得下这口气才怪,就算他咽得下他老妈只怕也忍不住,看来这回楚氏里头可有得鸡飞狗跳了……嗤之以鼻低哼了声,楚枫之完全当自己是局外人地评长论短,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和自家老头原来还是有那么点像的,全是不惹麻烦就浑身不对劲的主儿。

    正打算走人时,屏幕上一名金褐发色气宇轩昂的男子紧紧抓住了他的视线。

    近一年不见,那男人还是那么地耀眼,到哪儿都是吸引众人目光的发光体,有些失神地凝视着那抹曾爱过的身影,楚枫之蓦然错愕地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叫讲台上的男人「枫之」?!

    虽然没有播放出声音,楚枫之却不认为目光始终不离的自己会错看那再熟悉不过的唇形,只可惜录像到此就换了另则新闻,不容他再做确认。

    紧了紧手中的伞把,楚枫之依然伫留在大片萤光幕前微蹙眉显得有些烦躁,所有心神全绕在片刻前的画面打转。

    是他看错了吗?……应该不会……

    对了,应该是相近的发音所以口型才那么像,这么简单的答案他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活该自己吓自己……摇头失笑,楚枫之轻吁了口气,然而心头上却仍隐隐有着片残影挥却不去。

    他一直想不通在杨旸那儿的为什么是加拿大护照,那只是他在温哥华出生才有的国籍,平时出国其实很少用的,为什么留的会是这本红皮的?

    而今,有个长得像他名字发音也像他的……就在眼前……

    ***

    楚氏大楼。

    一如每个工作天般,下班时分的大厅里人潮熙来攘往川流不息,其它每层楼则安安静静地只余零星声响,还继续加班的人都卯足了全力想尽早回家,长毛地毯吸去了足音后,就只有偶尔的电话响划破静寂的空间。

    这样的无声在高阶主管所在的楼层尤为明显,毕竟领人薪水的谁也不敢在老板面前太过放肆,更何况在这样规模的大企业里,还不是「想」就到得了主事的这层楼,虽然不到过五关斩六将那么夸张,但总少不了层层看门的。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砰地一声巨响,正在批阅文件的楚悠诧异地抬起头,望着眼前闯入的不速之客,心底霎时涌起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男人。

    「对不起,总裁!他……」好不容易追上的女秘书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上尽是无措的不安。

    拦不住人实在不是她的错,她到现在都还想不通搭专用电梯上来的怎么会是张陌生脸孔?而且还是个鲁莽至极的陌生人,连声招呼都不打,根本是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地就大步直往总裁室闯。

    不会就这样被炒鱿鱼吧?这礼拜她才刚过试用期满耶,不过或许也没那么严重……偷偷瞄了眼总裁和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女秘书突然发现两个人眉眼鼻唇间还满像的,说不定是总裁的亲威也说不定,嗯,有点冒失的亲威。

    「没关系,这位先生想必有十分要紧的事,帮我们倒杯咖啡好吗?」温言安抚下秘书的不安,楚悠起身从办公桌后缓走出,他有预感这不会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简单事。

    眼前陌生人的脸色实在难看到不行,他犹豫着该不该招呼人往旁边的沙发椅坐会儿休息。

    「你是楚氏总裁楚……枫之?」艰难地吐出刚从楼下服务台得到骇人答案,楚枫之已捏了手臂不下十几次好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梦。

    电影里的三流情节怎可能会发生在现实生活里?还好死不死地发生在他头上?

    「我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楚悠眼里不无疑惑,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寻常社交辞令的起始句。

    「……开……什么玩笑!」

    何其荒谬的玩笑,楚枫之却实在笑不出来,就连原本激昂的语声也似气球泄了气般变得有气无力。

    「找我有什么事吗?」望着眼前这个真该找把椅子坐下的陌生男人,楚悠完全猜不着半分眼前是什么状况,「请问你是?」

    「我?呵……」嗤笑了声,楚枫之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另一个「楚枫之」,怎么也没想到被顶替的不仅仅职位而已,竟连这个名字所拥有的人生都被一并打包送人。

    「我是谁吗?你都已经是楚枫之了,我又怎么知道我该是谁?」

    前一秒还自以为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的大少爷,现在却发现竟连个名字都让人给代替了……楚枫之完全无法理解楚任瑜究竟在想什么。

    有必要做得如此绝决吗?大不了不认他这个不肖孙也就罢了,何必这么戏剧化地找人扮他取而代之?难不成还怕他关在南半球里也有办法顶替「楚氏」光环招摇撞骗?

    呵呵……老头对他放弃得可还真是他妈的彻底。

    「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哼,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先生你……」

    就在一个对着不知所云的绕口令皱眉、一个冷笑着火气越来越大时,厚沉的桧木门再次未经通报地被人推开,诞回的不速之客有着一头耀眼的褐金短发。

    「今天怎么这么早?晚饭时间还没到吧。」松了眉头,楚悠习惯性地向恋人打了声招呼,就见面前一脸沉色的陌生男子也随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

    「快七点了还有客人?我刚听……」不悦的语声嘎然而止,陆晋桀见鬼似地瞪着面前转过头来的男人。

    「晋桀……」轻喃着这曾魂牵梦萦的名字,楚枫之脸上的讽笑霎时变得苦涩无比。

    曾经朝思暮想的容颜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干净,即使这张脸曾令他无数次心碎,即使如今情已另有所钟,心湖深处,总还是会有着丝余波荡漾。

    「你们认识?」状况外的楚悠显得更困惑了,却见恋人突然三步并两步地越过陌生人挡到自己面前,十足保护者的姿态。

    「好久不见了,晋……」

    苦涩满心,终只化作一句远不及的普通寒喧,谁知话还来不及讲完,突插的冰冷问话就把楚枫之打下了地底十八层。

    「你没死?」

    「……你希望我死?」努力扯出抹淡微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

    楚枫之没想过两人再见面的第一句话竟会比真枪实刀还要伤人,比往着那些虚伪的加总还要叫他感到……痛不可遏。

    「你怎么来的?搭专用梯还是前头的公用梯?有谁见过你了?跟楚槿之碰过头了吗?你那些狐群狗党呢?也见过面了?」问题一个比一个急,口气也越发严厉,陆晋桀简直不敢相信时隔一年、早该事过境迁的居然会冒出这种麻烦。

    那个老不死的剧本到底是怎么写的?怎么戏都落幕了还有这么吓人的后续?!

    他明明记得老狐狸说过这家伙救不活翘辫子了,才找楚悠顶替的不是吗?那现在杵在眼前的庞然大物又是什么玩意儿?有形有影的难道还是鬼不成?

    这下可好,本尊跟替身排排坐凑一起闹双胞,传出去怎么跟人解释!

    麻烦的还不只这一椿,尽管楚任瑜有遗嘱可以保护楚悠免触律法,但这段日子公司跟人签的约又该怎么算?背信?诈欺?还是伪造文书?后果之惨烈他根本不敢想!

    闭了闭眼,楚枫之整个人微微轻颤着,他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昔日枕边人竟能无情至此,一句又一句问话咄咄逼人,却是连声最普通的问候都没有。

    不问他的伤,不问他这些日子好不好,尽摆着一脸恼色仿佛自己的未死带给他极大的困扰?

    狂色渐渐淹没了黑瞳里的那点微光,楚枫之不由地咯咯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笑到像个疯子般恣情纵性地几近失声,笑到最后只能抱着肚子狼狈地蹲在地板上。

    自己还真他妈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少爷呢!二十好几了居然还如此天真?!

    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这个男人就算情感上不曾对他认真过,甚至对于欺骗他也不曾感到有所亏欠过,但至少念在曾体温互偎的情分上,念在他曾那般掏心掏肺地真心爱过也该……

    该什么呢?哈哈,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的笨……

    「姓楚的你在发什么疯?!」

    「……我还能姓楚吗?」勉强止住狂肆的笑意,楚枫之缓缓抬起头,目光凄迷地望向男人肩后那张和他似是而非的脸,而后惨然一笑,神情尽是说不出的萧索。

    「『楚枫之』就在你后头,我又是楚什么?」

    「……」蓦然哑口,陆晋桀拧紧了双眉。

    记忆里这张脸的笑容总是灿烂,不管是逢场做戏装形象也好,还是对他诉说真情爱意时,三、四年的相处,他从未见过这男人的笑容掺杂过这么沉重的情绪。

    也许天之骄子的他,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日子本就不可能有强颜欢笑的时候,然而现在呢?

    曾几何时也懂了愁懂了苦,有了这般叫人不忍卒睹的凄楚笑容?

    因为自己的那些刻意伤害吗?抿紧着唇,陆晋桀有点意外自己竟对从前的所做所为有了动摇。

    说到底,这姓楚的男人的确无辜,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就只是单纯地爱上自己,没想到却招惹自己把所有的怨怒全报复在他身上。

    他从没想过这么做究竟对是不是,对这倒霉的男人到底公平还是不公平。

    在从前,感觉就只有极端的厌恶而已,光是看到那张脸心情就差的想揍人,所以在免不了的床事上他总是极尽发泄地折磨人,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今却莫名有了些不忍,好象自从跟楚悠在一起后他的心就变得越来越软。

    「姓楚的,你到底是来发什么疯的?不准再笑,难看死了!」口气依旧恶劣,却隐隐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关心,陆晋桀感觉到自己放在身后的手被恋人嘉许似地握了握,却是让他在心底更犯嘀咕──

    可恶!好歹这家伙怎么也算他名义上的旧情人吧,居然连点醋都不吃……

    耳熟的语气让楚枫之几乎溃散的神智突然为之一醒,他慢慢看清了眼前人一脸阴骛不耐却又藏了些什么的别扭表情。

    熟悉的神情却不是那张熟悉的容颜,不是那个口恶舌毒却拿真心待他的男人。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楚枫之从没觉得这么后悔过。

    不该回台湾的,根本就不该回来的。

    回来干嘛?看着旧爱另有新欢?还是看清楚这里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不是早知道了真相都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吗?为什么还笨到非揭开那层美丽的糖衣不可?为什么不快快乐乐地在地球另端过日子?

    一千万美金,何必管它究竟是为何而来,就如同杨旸说的,有人给钱不好吗?他可以每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会再有人勉强他放弃什么,也不会再有人挑剔他这个做不好那个做不对的,更不会再有人叫他这般心碎般地难受。

    根本就没有人期待他回来不是吗?无人牵挂也无人思念……

    别说这世界有没有他照样日升东起月沉西落,就连楚氏──他的根,没有他这个楚枫之看来也是分毫不变。

    不是吗?没有这个楚枫之,还可以有另个楚枫之。

    而且看来,那个楚枫之显然要比自己这个楚枫之好得太多。

    好到那桀傲不逊的男人都能放下身段爱他,好到楚氏不但屹立不摇还蒸蒸日上,好到连向来最宠自己疼自己的老头竟也用这种残忍的方式选择他取代自己……

    为什么要回来看清这些伤人的事?这就是他执意想要的答案吗?为什么非要知道自己原来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少了他,什么都不会改变,就算会也只是变得更好。

    环顾着四周该再熟悉不过的陈设摆饰,心底冉冉升起的却是股恍如隔世般的陌生感,楚枫之蓦然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懂了──

    这地方即使名为楚氏,里头的人即使半数血派相连,却从来,就没有过属于他的位置。

    没有回答陆晋桀的问题,甚至没有再朝人多看一眼,楚枫之霍然转身夺门而逃,逃难似地奔出这快叫他无法呼吸的地方。

    ***

    不知道怎么下的楼,也不知道怎么离开那栋巍峨建筑,当再有意识时是突然被人搭着肩膀拉个正着,惯性作用下差点当街四脚朝天。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楚总嘛!怎么突然消声匿迹?电话找你都不接。最近怎样?这几个月该逍遥的快活似神仙吧。」

    「……林益。」

    「不错不错还认得兄弟,看来上回你是真的没听到我在喊你,说到这个,你电视上的妆也太浓了吧?下次跟你的设计师提一下,别把你变脸到连哥儿们都差点认不出来。走!今天陪兄弟乐乐,这雨下得没完没了闷都闷死人了,咱们去前头『夜归』喝个通宵不醉不归。」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上以往一同寻欢作乐的酒肉朋友,心情正糟的楚枫之根本没叙旧的心情,原打算胡乱找个借口搪塞甩人离开,男人最后的提议却又让他临时改了主意。

    一醉解千愁,就算解不了愁也该能解救得了他的脑袋,他正需要找样东西把脑海里那些太过尖锐伤人的全赶出去。

    走进习惯的灯红酒绿里,楚枫之拉开领扣慵懒地靠倚在长沙发上,叫来少爷点了杯淡褐色调酒。

    把玩着晶透的玻璃杯,渐渐地,香水与烟味混杂的熟悉气味慢慢抚平了原本狂乱的情绪,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在这样纸醉金迷的气氛里。

    这里才是属于他的世界,他的……家吗?

    嘲讽地一扬唇,打定主意寻醉的楚枫之仰首便把手里的酒往肚里倒个干净,一个弹指招来人又再点了杯。

    「喂,Icetea你还真当它是茶啊?醉倒了我可不送你回家。」并肩的友人一把推来,楚枫之微醺地晃了晃,他的酒量不算差,只是这么个喝法想要没感觉除非胃是铁打的。

    举杯朝人笑了笑,拿掉吸管和装饰用的柠檬直接就口喝着,没一会儿又是杯底朝天清洁溜溜。

    反正他的家就在这儿,醉倒了也不费事。

    「阿枫,别光喝酒不说话,你这小子现在还有什么好闷的?别跟我说是在庆祝你长期抗战终于重获自由,我可没你好命孤家寡人一个,家里头啰嗦唠叨的一卡车都载不完。」

    「……什么意思?」眯了眯眼,楚枫之有点火味地瞅着身旁聒噪不停的男人。

    去他妈的什么叫庆祝长期抗战重获自由?

    他自由的代价可是让人完全抹煞了存在,这吵死人的家伙也想试试完全被否定的滋味吗?

    「还装?老头死了就你最大,现在谁还管得着你?」

    「你说什么?!」霍然扯着人衣领提到眼前,楚枫之不敢相信自己竟醉得这么快,明明一加一还是等于二,怎么会幻听到这种程度。

    「阿枫你在跟我闹什么?人都死透了干嘛还装模作样的,这儿没外人也没狗仔。喂,别跟我说你是怀念被人管的滋味所以想楚老董了,这种屁话鬼都不信,你这小子根本巴不得老头子早登极乐放你自由。」

    「你说我爷爷……死了?」瞪着两只眼,楚枫之真的觉得自己醉了,男人的声音自己的声音全像裹在层布里头嗡嗡闷响着,一字一句却依然清晰无比。

    「呿,说什么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换个行不行?」

    缓缓地,楚枫之松开了揪在人领口上的手,激动的脸孔逐渐变得死寂般的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

    「六月呀,都已经半年前了,怎么,你真醉胡涂啦?还是这阵子过得太逍遥给我感慨什么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的?拜托有点良心,别刺激你可怜的兄弟好吧?」

    六月……他还像个活死人般沉睡的时候……

    楚枫之闭了闭眼,才稍平复的情绪再次汹涌如潮,不断拍打着胸口那颗残破不堪的心。

    有什么,就要溃堤而出……

    「车借我。」

    「什么?」

    「牌子给我!」

    「给就给干嘛这么凶?兄弟对你可从没小气过,拿去!」谁都知道酒醉的人大多不可理喻,林益不以为意地掏出了停车牌拋给人,嘴上犹不忘很有良心地叮咛了声:「开慢点阿枫!我知道你技术好,不过你他妈还真有点醉了,别把车开到山沟里给我添麻烦。」

    没理会背后喧嚣中传出的叫嚷,楚枫之一脸木然地走出了酒吧,浑浑噩噩地坐进侍应生开来的黑色Jaguar,直到迎面刺眼的车灯眩花了眼才幽幽回过神。

    这是哪儿?巡了眼四周荒凉的景致,楚枫之才发现自己竟在恍惚间出了市中心,下意识地朝山上的目的地驶去。

    瞅了瞅仪表板上的时速,楚枫之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油门上的力道,直到指针破中线右倾许多,极速狂飙的Juguar霎时褪去了平日稳重大气的外衣,露出狂野奔放的本色,宛如匹出关野马恣情纵性。

    心,不再狂跳,汗也没淌半滴,困扰多时的恐车症在这一刻完全不药而愈。

    谁说光明远胜黑暗的?嘲讽地一撇唇,楚枫之熟练地驾驭着座下黑骑。

    明摆在眼前的事实证明人性的黑暗面远比情呀爱的有用得多,别说那点恐惧了。无处可发泄的疯狂早已吞噬了所有知觉

    那些跟他交会而过的车主回去真该烧柱清香感谢佛祖保佑,相会时是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而非现在,否则会出什么意外连他自己都不晓得。

    降下车窗让风声在耳边呼啸,楚枫之任窗外冰冷的寒风狠狠地袭在脸上,可惜就算疯狂再剧、就算脸已冻得麻木,那鲠在喉头吐不出的烦郁也还是无法清减半分,他实在很想掐着老天爷的脖子问祂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要在他怨天怨地爬不出自艾自怜的深渊时,才让他知道最亲的亲人竟早已撒手人寰?非得在他心灰意冷否定自己、仿徨无措想找点认可时,才让他猜着想着老头的心却永远也得不到这问题的答案?

    老天是嫌他知觉迟钝感受不到痛吗?

    他的确跟老头处得不怎么好,可是他从没想过那家伙竟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悄然无息地永远弃他而去,那个固执的臭老头不是素来强悍的像个鬼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躺平起不来了?

    这算什么?一则举例告诉他什么叫做人事全非?

    讥诮地一撇唇,楚枫之脚上使力又压低了油门板。

    困在胸口横冲直撞的不光是痛,什么情绪都有,就像当年开party起哄时把桌上瓶瓶罐罐凑一起的加味特调,恐怖得根本怎么也吞不下消化不了。

    伤心?也许,却是厘不清在难过什么。难过人死了还是难过自己就这么简单被拋下了?

    生气?也对,却分不清气的究竟是谁。气人走的闷不吭声还是气自己有太多话想说想问,却不及开口?

    还有那么点恨,理由千百条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条才是真心怨的……

    至于后悔……

    紧抿着唇,楚枫之很明白即使时光倒回在老人面前他也依旧不会是个言听计从的乖乖牌。

    所以呢,这些不明所以的情绪他该怎么打发?应该说能怎么打发?

    一团乱里他始终只是被通知的那一个,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像个三审定狱的死刑犯般被迫接受着再也更改不了的事实。

    可他妈的有谁问过他要不要这样?有谁替他想过他能不能不接受?!

    他是杀人放火了还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杀头大罪?为什么非得跟个死囚一样没得选择?

    明明就是他的人生,为什么成了团烂泥他却一点也不由己?!

    命运?笑话!

    当一整排绵延的萤光黄箭头跃入眼里时,一瞬间上涌的熟悉感触蛊惑着楚枫之松开方向盘上的手,始终紧抿成一线的唇棱微扬露出了个嘲意的弧曲。

    没得选吗?哼,至少眼前这一样就谁也没能奈他何。

    此时此刻,「选择」尽在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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