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阳山出来他们两天走了八处小镇,看了十几个大夫,刀狻猊蒙面就诊,几乎人人都说“姑娘”有孕在身,竟然还有人开出补药,说他孕吐强烈,需要补身。
刀狻猊只有苦笑而已,甄莘莀从全然不信,到最后居然渐渐习惯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九天──
刀狻猊终于跟着甄莘莀到达了她平素很少回去的老巢,“偷娘”甄莘莀的“梨涡”。
那是所深宅大院……里的地窖。
听说这所大院的主人乃是京官,一年回来住不到几天,甄莘莀借了别人空宅的地窖,作为自己私藏的密地。
现在刀狻猊很舒服地躺在甄莘莀地窖里惟一的一张床上休息,甄莘莀却手持菜刀,娇媚地对着刀狻猊直笑。
他们在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谁去打猎?
甄莘莀这个“梨涡”里连一根草都没有,虽然她有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珍奇古玩,可是“梨涡”距离有菜市场的城镇也有二十里那么远,要去买菜不如去后山打猎。
甄莘莀的菜刀已经架到了刀狻猊的脖子上,刀狻猊却还在对她微笑。
那微笑的意思就是他死也不去。
“你不去,我真的会砍了你的头。”甄莘莀威胁着道。
刀狻猊却还在慢条斯理地微笑,“你要是舍得砍我的头,又何必这么麻烦回头把我从地洞里救出来?”他悠然地抬头看着地窖的天花板,一双脚舒舒服服地跷在床边的桌上,那模样非但他死也不会去打猎,而是他死也要死在这张床上。
甄莘莀被他一句话噎到,“咚”的一声菜刀剁在床沿上,她发狠地道:“我拆了这张床,看你能赖到什么时候!”说着她居然真的刀刀砍在床板上,恨不得三刀下去把床板砍出一个刀狻猊那么大的洞出来。
刀狻猊却很惬意地继续躺着,好心提醒她:“床塌了我可以躺地板。”
她一怔,停手不砍了,嫣然一笑,绾了绾头发,“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人,还说是名门子弟,我说比一头猪还懒。”
刀狻猊正色地说:“这不是我很懒,而是你这里一没有上好的松木,二没有照花斋的油盐酱醋,三没有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掌勺,就算打到了猎物,那又能吃吗?”说完他又喃喃地念叨:“我开始想念桃花家送饭的小白了。”
甄莘莀是连生肉都吃得下去的女人,斜眼看着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果然是富人不知穷人苦,什么是桃花家送饭的小白?”
刀狻猊露出十分垂涎的可怕笑容,“照花斋用来送饭的小白狗,我一直想把它抓来吃了,可惜那朵桃花把它当宝,摸也不让人摸一下。”
“你饿疯了?”她悄悄地翻白眼,哼了一声。
刀狻猊大大地叹口气,向往地道:“你不知道小白是那朵桃花每天用牛奶、鸡蛋、苹果、甘蔗、打浆鱼肉丸、人参和精选嫩草喂大的……那只肥狗的肉啊……那么粉粉的、嘟嘟的,充满弹性……”他啧啧地直摇头,“和一般的鸡鸭牛羊不能比啊不能比,可惜那朵桃花宁可把它塞在床底下当宝,也舍不得拿去下酒。”
她匪夷所思地瞪着他说:“我以为我吃田鼠已经很可怕了,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种无事幻想怎么吃别人家狗的变态。”
刀狻猊悠悠地说:“我现在想念它是因为我饿了。”
她开始笑了,“我现在要去打猎,你在这里慢慢饿。”她悠悠地转身出去,又说:“不到半夜我不会回来,你如果抓到老鼠,不妨当点心吃了。”于是她十分恶毒地出门去了。
她就算抓到东西也会在外面立刻吃掉,她就是这个意思。
刀狻猊含笑目送她出去,然后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床上。
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应该怎么办。江湖上的传闻他已经听见了:刀狻猊原来是女扮男装,和神秘男子暗度春宵身怀六甲,被“神悟刀家”逐出家门。刀望山只说了一句“神悟刀家”的弟子看到刀狻猊立刻要把他抓回家去,那倒很符合他爹的脾气。他现在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自然不会相信自己像女人一样能生孩子,就算他能,他也没和男人上过床,哪里来的鬼胎?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五个月前他们“天下第一”聚会,江湖第一剑君霜桐,江湖第一刀刀狻猊,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江湖第一美人萧守红,还有一个路人甲公孙朝夕,在昆仑山上聚会。那夜萧守红先行下山之后,他们四个男人比拼酒量,在山顶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早起来四个人的衣裳鞋袜全都没了。那时是尴尬了好一阵子,但后来他也忘了,要说近半年来遇到的古怪事,也不过就这一件。
难道……问题就出在昆仑山顶上?他沉思着,如果问题出在昆仑山顶,那就意味着他们四个人全部都……身怀鬼胎?他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真不知道君书生那一本正经正义凛然的模样,身怀鬼胎之后是什么样子?暗笑了好一阵,他运功默查吸附在肝脏之间的那团东西,它没有长大,依然如故,也分不出来是什么,只要不过于劳累,想必也无大碍。他必须想出一个咸鱼翻生挽回面子的办法,否则他刀二公子是个女人这种谣言说得多了,原本不信的都信了,他要如何是好?
“扑啦”,窗口飞进来一只黄色小鸟,刀狻猊一看就知道奸诈刁滑的“人生祸福如朝夕”公孙朝夕那奸商未死,这鸟是公孙朝夕联络他的惯用工具。接过小鸟,解开它携带的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刀二公子是个女人,哇哈哈哈哈哈……”然后就没了,正是公孙朝夕那奸商挺拔的笔迹。
刀狻猊苦笑了下,懒得回信把那张纸揉了,让鸟飞走,倒回床上闭上眼睛,这九天来,他已经不盼这一切是一场梦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甜。
当甄莘莀在外面打到兔子吃了半只提了半只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位冤家在她的床上睡得香甜,怔了一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却没离开他。虽然和他嬉笑怒骂,呼呼喝喝要砍要杀,但是这位冤家啊……她其实不敢……不敢太上心去对他好,无论他是如何落魄还是当真打算要和她“浪迹天涯”,他毕竟是那种过分昂贵的男人,身心都是,昂贵得让她无法真心去爱,就像“丽人刀”无法和一只田鼠相爱一样。
把半只兔子的肉用小刀削了下来放在碟子里,她等着他醒过来吃,结果刀狻猊一觉睡到天亮,她也居然搬张凳子趴在他床头睡着了。
清晨刀狻猊醒来的时候,甄莘莀一手还扶着装着兔子肉的碟子,一手抓着他的衣袖,睡得很沉。他本能的反应是轻轻点了她的睡穴,缩手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怕吵醒她,把她抱上床,轻轻扳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掠了掠她散落的长发。
不敢解开她的睡穴,怕她醒来。
她其实长得很朴素,娇媚的神态都是装出来的,不施脂粉的她很普通。
脸上有一些小小的伤痕,他用指尖轻轻去蹭,那是擦伤。
很久以前的伤痕,约莫是被人拉着腿在地上拖,然后擦伤的疤痕,退不掉的。
这个女人有故事,仿佛活得很复杂。刀狻猊抬头看着这小小的“梨涡”,有海南邝家的明珠、山东刘家的短剑、赫赫有名的脂玉美人蛇、少林寺里一尊佛塔、峨嵋派掌门的一件衣服……有些东西价值连城,有些东西一文不值,她偷来放着,都封尘了,看得出自从放在这里,她就一直没动过。
而且她过得很穷,守着价值连城的贼赃,却过着几乎茹毛饮血的日子。
为什么?
看了一会儿,他轻轻解开甄莘莀的穴道,她居然还在睡,刀狻猊把那碟子的兔子肉放了一块在她嘴唇上,她居然还是没有醒。
猪一样的女人。
他突然去捏她的脸,甄莘莀吃痛惊醒,一张嘴“啊”的一声,那块兔子肉跌入嘴里,吓得她脸都白了。
“原来你怕兔子肉。”刀狻猊故意说。
她怔了怔,居然把那块兔子肉吃了下去,而后嫣然一笑,“兔子肉说不定也怕我。”
刀狻猊忍不住笑着道:“兔子肉如果知道有你这种人,那些兔子说不定一早改长老鼠肉。”
她笑吟吟地说:“说不定老鼠肉也怕我。”
刀狻猊转移话题,看了一眼她偷来的许多东西,“偷这些明珠,短剑也就算了,你偷老尼姑的衣服做什么?又不能卖钱。”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峨眉老尼姑的衣橱里偷件东西出来而已,老尼姑穷得丁当响,衣橱里除了这件衣裳什么都没有,让我失望极了。”
“无聊的女人。”
“无聊的男人。”
甄莘莀从床上跳下来,径自去洗脸,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却是一脚踩到了她昨天丢在地上的披风。她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哼着歌继续去洗脸。
那证明这个女人经常跌倒,连飞跌出去的姿势都很优美,刀狻猊苦笑着捏捏自己的脸,她真的是偷遍江湖无敌手的“偷娘”?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看见床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非他眼力了得也看不见,伸脚一勾,那竟然是一个肚兜。
一个小孩子的肚兜,只有巴掌那么大,颜色还很鲜艳,但灰尘遍布,连原来的艳紫色都快看不清楚了。
这应该是初生婴儿的肚兜,他心里泛起一股难以置信的心情,这难道是……甄莘莀自己的?她偷的?还是……她孩子的?
她有过孩子吗?她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刀狻猊!你在干什么……”从外面洗漱整齐进来的甄莘莀手里端着的脸盆“哐啷”一声跌在地上,水溅了一地,她呆呆地看着刀狻猊拾起来的肚兜,一时竟然好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刀狻猊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这约莫是三四年前的东西了,“这是……你的?”
她怔怔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如梦初醒,慢慢拾起被她失手跌在地上的脸盆,“那是我女儿的。”
“你女儿?”刀狻猊试图笑得很自然,“原来你有女儿……”
她摇摇头,“她死了。”
刀狻猊差点儿被自己的话噎死,瞪着甄莘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恨自己为什么要从床底下把这种东西翻出来。
幸好甄莘莀很快嫣然一笑,“我有女儿很奇怪吗?像我这样又聪明又美貌的女人,你以为我会独守空闺很久?”
他心里难以言喻的滋味在蔓延,说不上是苦是喜是悲是怨,“你女儿的爹……还在吗?”
“他也死了。”她答得轻松自在,就像说昨天有一只蚂蚁死了一样!
刀狻猊望着她,半晌喃喃地说:“幸好他死了……”
甄莘莀也望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是奇异的眼神。
“如果他没死,他老婆要爬墙,他岂不是要和我拼命?”刀狻猊微微一笑,居然笑得有点儿可爱。
甄莘莀也咬唇轻笑,“幸好他死了……阿弥陀佛……”她眨了眨眼,居然一个字没提她死去的女儿和丈夫,“所以你如果怀了孩子,在我这里住绝对没问题,我是过来人有经验,就算给你接生,也会很温柔。”
刀狻猊被她的话呛了一口,“不管我肚子里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孩子!”
她狡猾地看着他,末了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你怎么办?”
他一口咬定:“如果是,我就找棵大树去吊颈。”
“那么那时候我给你搬凳子垫脚。”说着她笑吟吟地点点他的额头,“以我过来人的眼光看,你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孩子。”
“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要找棵大树去吊颈了。”说着他真的从地窖里窜了出去──去洗漱。
深宅大院里古井的水清凉冰冷,他撩起来泼在脸上,深吸一口气,甄莘莀的夫婿究竟是谁?孩子和孩子的爹又是怎么死去的?她又是怎么一个人化身为“偷娘”,貌似风光地活到了现在?那些拖拽的伤痕是哪里来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为什么他看到的都是温情……全是温情……只是一个孤苦潦倒的女人的温情……
还有传说中她杀的那些人,失落的“苦寒勾”,全部的全部都是……一个谜。
他凝视着古井里自己的倒影,有一剎那觉得嘴里尝到的古井的清水,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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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梨涡”住下以后,刀狻猊居然安分守己地在这穷山僻壤住了半年。
江湖上的“刀二公子”已经失踪很久了,而这“青钱村”附近,人人都知道有位年轻人乐于助人,笑容可掬,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他。
他自称阿刀,而难得在村里露面的甄丫头也回来了,青钱村里小日子过得平静,两个人进进出出,宛若年轻夫妇,十分温馨。
“听说西山来了一头大白狼,咬伤了不少人,大伙儿以后出村不要从西山走,绕道东山吧。”最近青钱村流传着西山有大白狼的谣言,听说东街的阿赵、西街的阿钱、南街的阿孙、北街的阿李都被咬伤了,正躺在家里哼哼。
自从有这种谣言出来,必然会有一群年轻人热血澎湃、不惧危险、突破阻拦前去打虎,比如说某个老婆被人偷走的姓武的矮子的弟弟就因为年轻气盛,滥杀无辜,喝酒误事,弄死了一头老虎……青钱村里的武树就是这种激情澎湃的热血男儿,正在村里大声疾呼,要召集一队猎手去打虎,哦不,打狼。
东街阿赵的儿子赵大、西街阿钱的儿子钱二,南街阿孙的儿子孙三、北街阿李的儿子李四这等热血青年积极响应武树的号召,刀枪棍棒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正在青钱村“三十碗不过岗”的酒铺里喝酒壮胆。
赵大说:“该死的,咬伤我爹!我剥了那畜生的皮拿去给我爹垫背!什么玩意儿……”
钱二的眼睛立刻直了,“该死的你想独吞那张狼皮?那畜生咬我爹可咬得比你爹狠!”
孙三大声说:“我爹的腿被咬断了,那张狼皮应该归我爹!”
李四说:“你们等着!我爹很快就死了,那张狼皮一定要给我爹陪葬!”
“是我的!”
“我爹快死了……”
“我爹昨夜已经死了,那狼皮是我的!”
“我爹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该死的,我爹已经死了十来年了,最近是死了又活过来的……”
武树“砰”的一声拍案,“总之!咱们先去打狼,杀了它再分!”
顿时酒铺里一片欢呼,赵大钱二孙三李四由衷地赞叹老大英明,于是敬酒不断,酒铺里的二锅头流水一般被卖掉,打狼的这一队人马兴致高涨。
这时酒铺外走进来一个人,声音含笑,一听就觉得他比别人俊朗,“掌柜的,给我二两酒。”来人粗布衣裳,一双手工不佳的布鞋,人却依然风神俊朗,在青钱村里深得姑娘们的欢心。
这人自然是刀狻猊。
这天其实是甄莘莀不在,她出门卖菜去了──自从刀狻猊要和她在这里“浪迹天涯”过那传说中的隐居生活,她懒了几天啃了几天兔子肉之后不得不去询问究竟那些没有偷偷摸摸的普通人是怎么过日子的,结果左邻右舍都告诉她要卖菜,于是她便跑到临村这个田里偷两颗菜,那个田里偷三颗菜,然后去卖菜。而后“不食人间烟火”的刀二公子发现她这样卖菜,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去种田。那天刀狻猊说他要种田,开心得甄莘莀说她要去织布,而后刀狻猊居然真的种出了一些菜,让甄莘莀开心了好多天,但她的布却没有织出来。
今天她就是拿着那些菜去卖菜,刀狻猊打算到酒铺打二两酒犒劳这位辛苦的劳动妇女。西山有狼的谣言他自然也听见了,不过打从没有老爹压着他“行侠仗义”,刀二公子的正气便下跌到谷底,惰性直线上升,谣言不过就是谣言而已……
“阿刀!”喝得半醉的武树走过来一把拉住他,“走!跟我们打狼去!”
刀狻猊“啊”了一声,“打狼?”
武树一过来,醉醺醺的赵大钱二孙三李四就都过来了,把刀狻猊团团围住,“阿刀,年轻人就是要有一个勇,没有这个勇啊……你也就差不多了,怎么……你怕狼?和我们打狼去……”
“像我们这种硬汉……什么也不怕……不要说狼……连老……老虎也不怕……”
“阿刀你看平时我们多好的交情……快点儿回去收拾收拾,孙三哥我要打狼,你给我……跟着……”
“哈哈哈哈……我李四,打了狼以后请你喝酒!喝酒!”
刀狻猊摸着鼻子苦笑,“我……”
“走!”武树一把搭住他的肩,用力把他往外带,“大伙儿,上山打狼去!”
“我的酒……”刀狻猊对于打不打狼倒是无所谓,可是他的酒还在店里。
“打完狼请你喝两斤!”李四醉醺醺地伸出两根手指,炫耀地在刀狻猊面前晃。
刀狻猊只好继续苦笑,和醉酒的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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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
青钱村的西山的确是座阴森的大山,尤其是树木茂密,如果不是为了赶集或者走远门,村里的人几乎都不过西山。但这里是出村的捷径,如果不翻西山,出村要多绕两天。
刀狻猊走在一群打狼人的最后,无奈地看着前面被西山夜风吹得洒醒,有些战战兢兢的“打狼英雄”。武树倒还好,李四却已经脸色大变。
“呼”的一声风响,李四大叫一声“狼!”挥起棍棒四下乱打。
武树问道:“在哪里?”
李四打了一阵,“不知道。”
于是李四被武树踹了一脚,武树开始严令:不许胡说乱喊,慢慢行动。
刀狻猊被分配了一把大刀,本来他不想拿着累赘的东西,但刀一入手,莫名地有一股亲切感,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摸过刀了,也就那么拿着。
“哗啦”一声,武树喊道:“狼!”
刀狻猊懒懒地看着前面,大刀抗在肩上,前面的确出现了一条狼。
一条白色的比寻常灰狼大了一倍的狼,它奔跑的时候近乎全然无声,到眼前了才似乎故意踩到树叶,发出一些声音。
这畜生也是头骄傲的畜生,刀狻猊很欣赏。
武树手里拿着的是祖传的长枪,白狼一出现,赵大钱二孙三李四一拥而上,经过一番英勇顽强可歌可泣的搏杀,白狼被五个伤痕累累的硬汉钉死在地上。
刀狻猊没有出手,寻常人有寻常人的英武,就算是这一群不怎么样的“英雄”,也需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出手会毁了一段传说,说不定毁了这五个虽然不怎么高明,但是却很可爱的朋友的自尊和自信。
他甚至放手让他们去受伤,那些伤是他们日后炫耀的资本。
而且,他斜眼看着地上死掉的大白狼,咬人是不对的,虽然你是头骄傲的畜生,但是只有疯狗才会乱咬人,有尊严的狼他见过很多,像人这种被狼认为庸俗的生物,狼一般是不吃的。
“哈──哈──哈──”武树的酒醒了,狼也杀了,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斜斜地倚着大树扛着大刀的刀狻猊,“该死的!老子当你是兄弟,紧要关头你居然绕跑!就这么一条大狗,犯得着让你吓成这样?”
刀狻猊微微一笑,在他眼里,武树的确是个英雄。
“老子日后和你这种人绝交!”
“阿刀是个孬种!”
“以后你休想喝孙三爷的酒!”
“该死的我瞧不起你!”
骂骂咧咧声中,伤痕累累的英雄们扛着狼下山,如果不是刚才打很打得没了力,说不定连刀狻猊也一起打了。
回到青钱村,五个打狼英雄的事迹立刻泛滥成灾,连李四是如何飞起一脚踢掉大白狼的鼻子这种细节都巨细无遗地在村民之间流传,刀狻猊顿时被人鄙夷,五大英雄代替刀狻猊成为村里姑娘心目中的偶像。
甄莘莀听了故事以后躺在床上差点儿笑死,旁人对她谆谆善诱说阿刀靠不住,她连连点头,深有同感,在旁边插两句阿刀平时是如何懒惰成性,不打猎只等饭,种田也只三天五天才记得去浇水……
于是,刀狻猊在几天之内变成了青钱村万众唾弃的对象。
对此,他无奈地问甄莘莀:“你觉得和一个胆小没用懒惰无能的男人住在一起很有面子?”
她笑吟吟地回答:“面子那是刀二公子才有的,你现在是阿刀。”
于是他知道甄莘莀整人居然还有深沉的道理:她怕他身份外露,拼命诋毁他的形象。
这要让他爱她还是恨她好?女人,果然是无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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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月。
刀狻猊皮厚异常地坐在四周都在议论他如何没用的酒铺里优哉游哉地喝着酒,门外突然起了一阵喧哗,里面夹杂着李四的怒吼。他放下酒杯,突然“啪啦”一声,一个人从酒铺门口飞了进来,却是武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酒铺里的小老百姓纷纷尖叫起来,武树在他们心中已然是英雄,居然有人把他打成这样!还没叫完,外面又“啪啦”一声跌进半个人来,却是李四,他还在大吼大叫:“该死的你们抢走阿花,那是老子的女人!”
门外走进来一只金光灿灿的脚,接着是青袍下摆,上面绣着许多小老虎,只听来人哈哈大笑,“我堂堂‘神悟刀家’刀二公子要走你们这小地方一个女人,是你们的荣幸,居然敢和我江湖第一刀动手,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咳咳……”刀狻猊差点儿被一口酒呛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忍不住插口:“江湖传说,刀狻猊是个女人。”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刀二公子”只见来人身材魁梧,目若金刚,脸若倒悬之梨,身若储酒之坛。
来人哈哈大笑,“你居然还知道本公子的大名,半年前江湖的确有流传本公子是个女人的谣言,不过我爹刀望山亲自澄清解释,这件事纯属误会,静阳道长也公开向本公子道歉,早就是过眼云烟……”
刀狻猊一怔,他那除了压着他“行侠仗义”之外对他很少过问的爹,居然会为了他做这种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心里竟然有些感动,“是吗?”
“看在你还知道本公子大名的份上,那个妞我带走,这两个人我也就不杀了。”梨脸“刀二公子”一脚往李四身上踩去,打算踩完了就走。
“真快……半年了,我还当没人敢再做这种无聊没品的事……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刀狻猊喃喃地边说,边放下酒杯,突然之间,那位“刀二公子”往李四身上踩的脚就在刀狻猊手里,他轻轻一推,“刀二公子”仰天摔倒,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李四连忙爬了起来,大家顿时呆若木鸡,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位又胆小又没用又懦弱又无能的刚才把一个恶霸一手摔倒的“阿刀”。
而且他还在喝酒,满脸都是遗憾的表情。
那个摔在地上的“刀二公子”一时没有爬起来,满脸恐惧地看着刀狻猊,过了半晌,刀狻猊酒都喝完了一杯,他才颤抖地伸出手指着刀狻猊,“戒……色……摔……你是……你是……刀……”
刚才刀狻猊摔他这一手可谓威名远扬,那正是刀二公子惩戒江湖所有调戏女子淫徒的“戒色一摔”!
刀狻猊哈哈一笑,“霍”的一下甩开衣裳下摆扫身站起,“咚”地踢了地上这只肥猪一脚,“看在你还知道本公子大名的份上,那个妞我留下了,你这头猪我也就不杀了,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假冒张三李四的大名招摇撞骗奸淫掳掠,你自己去找棵大树吊颈!”
“是!是是是!”那位梨脸肥猪一发现他就是刀狻猊,只恨自己行骗走得太偏僻,连隐居的刀狻猊都能遇到,霉运霉到了头!
肥猪走后,武树李四骇然地看着他,刀狻猊无辜地眨眨眼,只好干笑。
“原来阿刀是这么厉害的人……”四周渐渐议论起来,“以前都看错了他,原来……”
“阿刀,原来你很厉害。”武树还在茫然。
李四却已经立刻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阿刀,刚才你摔人那一下能不能教我?”
刀狻猊苦笑了一下,陡然小腹里一阵酸软传上来,他在椅子上坐下,肚子里那东西似乎不满他刚才那么利落地出手,稍微颤动了一下,这一下已让他额上直冒冷汗。他只要动了真气,肚子里那团东西就会小小的造反,轻则酸软乏力,重则隐隐作痛,它长得很慢,却很要命。他之所以不敢回家,有一大半是因为这种状态,如果还出去“行侠仗义”,无疑等于自杀。
“阿刀?”周围的人围了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没事。”
李四已经爬起来冲了过来,“阿刀,你会武功吧?教我武功!你怎么了?”他自己虽然满脸青包,却看见刀狻猊额上细微的冷汗。
“你先去把老大捡起来,送他去朱大夫那边治伤。”刀狻猊说。
李四连连点头,“然后呢?”
刀狻猊瞪起眼,“什么然后?”
李四一怔,“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刀狻猊一口否决:“不教!”
李四失望极了。
刀狻猊微微一笑,“我最多教你打人,不会教你武功的。”
李四大喜,立刻把武树拖了起来,送去治伤。
刀狻猊觉得全身的酸软越来越甚,提起一口气说:“我先走了。”他转身优哉游哉地走了,留下一堆仰慕的目光,却不知道他心里暗暗叫苦。如果连“戒色一摔”都做不到,他几乎等于武功全废,难道这就是肚子里的东西产生的糟糕之极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