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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时圆 第一章 寂寞的男人(1) 作者:海蓝
    万里无云,手搭额上,举目四望,红红的果子坠满枝头,肥硕的鸟禽不时从她眼睛的左边晃到她眼睛的右边,香甜到让她手足无力的刚刚出炉的新鲜糕点香气,从她鼻子头上诱惑地飘来荡去。

    唔,呜!

    “你这个死丫头!”

    伴随着狠敲上她脑袋的硬实木尺,几是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低吼,将她从毫无一点女儿家温柔娇怯形象的口水肆虐中狠狠扯回来,轰隆隆震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发冷心脏发抖。

    “师父——”双手高举,她很可怜地护住惨遭重创的脑袋,顺便用力眨一眨眼皮,很顺利地逼出清泪两行讨饶地低泣颤音一句。

    “你还敢有脸哭?!”

    硬实的木尺再度朝着她的脑袋呼啸而来,她不由一颤,却是躲也不敢躲的。呜,挨一下揍让师父解了心头大火是最好的,不然等到回了师父地盘,她只怕真的没什么好果子可以吃——

    “罗师傅,麻烦您先歇一歇手,如果要教训令徒,也请出了咱们晏府再训也不迟。”

    声音虽然冷冷淡淡的,说的话也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好听,但,朝着她脑袋呼啸而来的木尺却是险险地停在了她头顶一寸处,呜,好险好险!将悬着的一口气很小心地吐出来,好啦好啦,看在她脑袋不用再同师父的硬实木尺亲密的分上,尽管这个人说话很无情很不礼貌,但,哈哈,她还是很高兴有人站出来为她主持一下下公道的。

    “便宜了你!”师父依然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将手中的硬实木尺收回,很尴尬地朝着刚才阻拦自己的小丫鬟讨好地笑,“这位姑娘,真是让您看笑话了。”转头,又朝她低吼道,“还不给这位姐姐道谢!”

    “谢谢姐姐为明月说情。”她忙乖乖地俯身行礼,脑袋是再也不敢抬起。

    回答她的,却是“扑哧”的一声笑。

    “呃?”

    她有些尴尬地咧咧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姐姐,樱儿今年才十六,可不敢托大应一声姐姐的。”

    这次,声音甜软亲切了许多,她心一动,壮着胆子慢慢抬起脑袋,果然,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的软绸红裙,头梳双环,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正笑眯眯地瞅着她。

    她也不觉脸红,很厚脸皮地抓抓被师父硬实木尺打得有些散乱的头发,厚脸皮地呵呵一笑。

    “以往罗师傅来咱们晏府为公子爷量体裁衣,带着的不是小罗师傅就是小罗姐姐,樱儿还从不曾见过姐姐呢。”甜甜软软的细声细气,听在人耳中,十分的舒服,继续朝着她道,“敢问姐姐姓名?”

    “我——”她顿了顿,先小心望向一旁的师父,见师父朝着她微微点头,才轻声回答,“师兄师姐这些时日略感了些风寒,不敢进贵府来,所以师父无奈,才带着我勉强来凑数。”

    “那姐姐怎么称呼?”

    “明月。”她利索地回答,“我叫做明月。”

    “明月姐姐啊——”尾声拖得长长,樱儿笑嘻嘻地打量过她全身上下,双手合十轻轻一拍,“能跟着大名鼎鼎的罗师父学徒,姐姐一定是手艺很好的。”

    “哪里哪里。”她继续厚脸皮地笑,瞥也不敢瞥一旁师父僵硬的神情。

    悦衣坊,是位于天子脚下繁华京师最最出名的制衣作坊,虽规模不大人手不多,无法与官府的制衣局相提并论,但因它向来只接商贾巨富氏族豪门的单子,所以也算是一时无两的制衣作坊,能师从坊主人罗长襟,也自然不是什么人人都可以的,但只有她例外啊。

    “樱姑娘太过抬举小徒了。”罗师傅果然很僵硬地接过她的话茬,脸红道,“明月是小老儿故人之女,年前因双亲亡故,小老儿不得已才将她接到家中,单论手艺,小老儿是万万不敢有收徒之念的。”

    小姑娘“扑哧”又笑,但望一眼不远处薄纱逶迤下的凉亭,忙收住笑,却朝着明月更近了一步。

    明月很老实地听着师父与她撇开很脸红的师徒关系,脸也不红,形貌普通的眼睛再次不受控制地瞄向了樱儿——身旁石桌上的一碟精致糕点外加冒着淡淡热气的清茶一杯。

    啊啊啊,好像这就是传说中其芳斋据说一两银子才一小块的金贵糕点啊!

    唔,好饿啊!

    双手很规矩地交叠着垂在腰腹之前,顺便压制一下咕咕造反的肚子。

    很后悔啊,打今天早上听师父意外招呼她跟着来这据说是京师中最最有钱的晏府时起,她就兴奋异常,恨不得当时就插翅飞来这只曾耳闻却从不曾亲眼见识过的巨富豪门的所在——所以没心情吃早饭是自然的嘛。当时的想法是,依着师父拿眼量体裁衣的能耐,只需随便瞄瞄那位晏家公子爷,便可以完成任务悠闲地逛逛人家府邸而后悠闲回去咯。甚至,倘若这晏家真的是京师最最有钱的,说不定会请他们吃一顿好的再送他们回去哩。

    但,人生不如意事,从来是十有八九,所以,当一切愿望全部落空的时候,其实也不必太过在意的。

    打从今早陪同师父一起进了这巨富之家时起,一切,就不曾按照她的想法进行过。

    先是今天要量体裁衣的晏府公子爷因为事务繁忙而无暇顾及他们,所以她和师父先是在阳光普照暖风习习的花园呆立了两个时辰,而后终于到了午饭的点,晏家公子爷终于趁着狼吞虎咽午饭时接见了他们,他们看着他吃着,他们站着他坐着。好吧,掏钱的是主子大人,应该的。哪里知道,原本想她家师父拿出响誉京师的毒眼来,将那个晏家公子爷狠狠盯个够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哪知她家师父竟然真的掏出皮尺来,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开始为那位公子爷量体裁衣。

    狠狠一压咕咕乱叫的肚皮,她暗暗咬牙。

    于饥饿、万分饥饿的人来说,什么是酷刑?满桌美食摆在眼皮子底下,却是看得吃不得,这便真真是人世间最最狠毒的酷刑啊!

    酷刑,绝对的酷刑啊!

    哪里知道,这绝对的酷刑竟然还不到头!

    就在她家师父终于小心翼翼拿皮尺量体裁衣进行时,不长眼的某人物要求觐见晏家公子爷。

    于是小心翼翼的量体裁衣暂告一段落,她家师父退出纱帐凉亭之外,站在她身边大气不敢出地等候着,满桌还不怎么开动过的美食在她大睁的眼皮子底下鱼贯而出。她好饿啊,于是实在忍受不住地望了望不远处红红的果子,瞥了瞥头上飞来飞去的肥硕野鸭,闻了闻不顾她拒绝飘进她鼻腔的糕点味道。当硬实的木尺以雷霆万钧的力道落到她脑袋的时候——

    “樱儿姑娘,请问,这可是其芳斋的糕点?”她深吸一口甜甜的糕点清气,不顾师父蓦地颤抖的硬实木尺,厚着脸皮腼腆笑。

    “姐姐怎么知道?”

    一身软绸喜庆红裙的小丫鬟很诧异地歪头瞅着她,见她屏住呼吸等着自己回答,便忍不住又是“扑哧”一笑,小小的手掌捂住樱樱红唇,大大的眼瞪得圆圆的,很可爱地说:“这糕点有些凉了,看来公子爷也不吃这糕点了——”见她狠命地大大咽了咽口水,万分期待地盯着自己,便不由笑着将托盘端过来,“罗师傅,倘若您不嫌弃,就请将就用一些吧!”

    她立刻又万分期待地望向自己师父。

    “多谢姑娘!”

    她不由一抖,熟悉极了师父笑着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心情。

    可是,吃饭皇帝大啊。

    厚着脸皮从小姑娘手中接过托盘,她腼腆笑着举到师父狰狞的面目之前——

    果然,师父给她的,是真真的咬牙切齿。

    可是,还是那一句老话啊——吃饭皇帝大。

    硬着厚厚的脸皮,她再让了让师父,在师父险些一硬实尺子再次敲过来前,她很利索地双脚一拐,拐到旁人看不到的假山背后,一手将托盘搂在怀中,一手小心翼翼捏起一块诱惑了她好久好久的其芳斋的小糕点,嘴巴大张,啊呜!

    知道什么叫做猪八戒吃人参果吗?现下她的模样便是偷吃人参果的绝佳诠释啊!

    简直是太好吃了!

    “姐姐,你吃慢一点,嘻嘻——”

    她心满意足地笑笑,继续将那小小的一碟子、据说是一两银子一小块的金贵糕点狼吞虎咽地丢进嘴巴中,笑眼极是快乐地微微眯着,简直是幸福得说不出话来了!

    “啊,姐姐,小心噎着!”有着大大的圆眼睛的可爱小姑娘很是机灵地接过托盘,将上面那杯尚温的清茶揭开盖子端到她嘴巴下,她微低头,顾不得说声谢大口地畅饮。

    唔,唔,唔!

    饿了甚久的肚子终于有了美食,甚至连干渴许久的喉咙也有了甘霖的滋润,美啊美啊美啊。

    心满意足地摸着不再咕咕叫的肚子,她眯眼笑笑,当然没忘记朝着一旁笑眯眯的小姑娘点头说一声谢谢。

    “你这个死丫头!还不快出来!晏爷正等着咱们呢!”

    颤抖的、恼怒的、咬牙的低吼从她身前传来,她立刻缩一缩肩,乖乖地从假山之后跳出来。

    “你这个死丫头!小老儿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硬实的木尺再次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她脑袋砸将下来,她肚中有食,乐呵呵地挺着脖子挨了师父恼怒的一记,火辣辣的痛却从肚子中蓦地汹涌爆发!

    啊!

    她顺着师父硬实木尺的雷霆之势,一个腿软跪倒在地,双手尚来不及搂上几乎要痛断肝肠的肚腹,眼睛里已经流下被打得热辣辣的液体来。

    “师父——”

    就算师父您是恨铁不成钢,可这也实在太狠了一点点啊。

    抬头,望见的,却是师父惊恐的神色,一直握在手中的硬实木尺随着她的抬头而跌落地上,师父手指颤抖到不能再抖,十指伸张,似是想扯她起身,但手指伸了再伸,竟然连她的衣角碰也碰触不到。

    “师父——”

    好啦,她知错了!

    还有就是,既然早就知道他老人家那一尺子这般如此的厉害,当初就少用一点点力气嘛。

    她笑着张唇,想趁机对师父说些什么,但,呜,好丢脸的,她一时没忍住,口水又流下来了啦。

    师父似终于长了力气,一个弯腰,将她紧紧抱进了怀中。

    啊,师父,她知道她一直是劣徒一名,一直害得师父你老人家抬不起头敢大声承认她这个徒弟,但也不必现在愧疚到想将她勒死啊。

    眼中热辣辣的液体一直流一直流,唇中让她也渐渐感到脸红的口水也在一直淌一直淌,师父似乎朝着她的耳朵在大声地喊些什么,但好奇怪啊,她竟然听不到,只觉得唇中淌得不过瘾的口水——竟然从她耳中、鼻腔中汹涌地奔了出来。

    唔——耳朵鼻子也会流口水?

    她苦恼地想抬手抓抓头发深思一番,但手却是无力到了极点,她竟然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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