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一个不小心忘记此规则,马上会收到宁与锦的警告,警告内容相当简单,不过是一拳而已——足以让人去厕所把胃清空的一拳。
基于上述理由,‘地下室’是个和平的地方,好事份子不是被宁与锦打跑,便是从此之后对宁与锦五体投地,成为这里的常客。
不过,是人都有弱点,宁与锦也不例外。
他的弱点不是脑筋转得不够快,这点在对手被K得头晕脑胀后,不至于成为他的弱点;他的弱点亦非不太会调酒,‘地下室’里几乎不卖酒,他只要会倒果汁、热牛奶即可,调酒并非必备能力。
因此煮菜难吃也绝不会是它的弱点,反正除了他之外,谁也吃不到他煮的菜。
宁与锦的弱点十分简单——迷路。
想当年宁与锦出生时,虽然不是是人见人爱的白玉娃娃,倒也称得上五官端正,而且发育、智力等等都很正常,出麻疹、水痘、玫瑰疹的时间亦和大多数孩子相同。
所以当他上小学时,众人都不能相信他一个人从校门口会走不到教室,去了厕所会迷路迷到校外去,完全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一开始老师和宁家父母都认为宁与锦是上学不适应症,他幼儿园时都很正常,没理才到了小学才发病啊!
后来大家才想起来,宁与锦念的幼儿园总是团体行动,连上厕所也不例外,校车也是这个门口接人再送到另一个门口,根本没有机会迷路。小学以后一切得靠自己走,就……至于幼儿时期茫然地站在厕所找饭吃,所有人都认定是他爱玩所致,无人相信宁与锦真是迷路逃到厕所去的。
打从发现儿子有此重大缺失后,宁家二老简直伤透脑筋。在学校时尚能请同学看着他,入了社会该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他路痴到极点而申请导路痴犬吧!
呃!通过的机率可能等于零。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家境小康,帮忙儿子‘安度余生’不成问题,只是夫妻俩年收入相加仅仅三百余万,真、的、不、多。
纵使钱不是万能,但在超级市场、综合医院和某间餐厅旁买间房子,供他们的儿子住上一辈子,倒是可以做到。
于是乎宁家二老为宝贝儿子左寻右觅,虽然没觅着尽善尽美的居所,至少也寻得一间好房子。
这房子对面开着两间医院,一间牙医、一间小诊所,牙医旁是中药店,诊所旁为自助餐店,此外左边是水果行,右边为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便利商店旁则为书局,传统理发店在书局旁,往前走五十公尺马上进入传统市场;转一个弯绕到大马路,直走十分钟便到达某知名大学。
大半民生必需品都能在附近找到,就连邮局都开在通往大学的路上。
这里一切配合得妥妥帖帖,简直可说是为超级大路痴宁与锦所设计的。
问题只有一个,此幢房子和宁家相差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公里。
说穿了,此处压根儿落在另个县市中。
若不是宁与锦坚持男儿志在四方,终生住在家中丢脸,他家父母必定一辈子将他留在身边,只差没在他脖子上绑条狗炼,以防一个转弯儿子又失踪啰!
既然宁与锦立志住到外地去,他可怜的双亲不得不同意,只好在某都会区找到堪称一流的住处,并规定宁与锦非考上附近该所大学不可,否则不许离家。
想当然耳,宁与锦考上了!
别人看着榜单是喜极而泣,他家二老则为日后苦难而一脸呆滞。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们只得认命做准备。
首先,他们陪同宁与锦在开学前一个月住进此居,在足足四层楼的屋子里,一楼一楼走过几十遍,十天后宁与锦终于成功的由饭厅走回卧房,却在半夜拨手机给他爸妈,问厕所怎么走……经过漫长的训练,苦命的宁家二老依依不舍地回故乡去,放儿子单飞。
开学第一天奇迹似地,宁与锦从家里走到大学一次成功,从大学走回家里嘛……嗯!不知为何走到火车站去了。
不管如何,相同的路走了四年总会记得,况且他家附近几乎什么都有,数项优点相加之后,宁与锦的大学生活过得尚称惬意。
至于被他家爸妈视之为地狱中的地狱、浩劫中的浩劫,比任何事都可怕的兵役,因为宁与锦恰巧和大学同学抽中同一部队又分到同一班,一年十个月里皆有人带路,感觉真好。
通过种种可怕考验后,最让宁家二老担心的问题于焉到来——工作。
现今社会里在家工作的人不算少数,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出门对宁与锦来说危险便不存在,可惜他过去二十几年生命里没有培养任何一种特殊技能……好!如果迷路算‘特技’的话,他有一项。
此问题不光宁与锦烦恼,他的父母更烦恼,一个在家都能迷路的人,还指望他能出去工作?九成九的可能在适应公司地理环境前就被解雇啰!
二老虽然收入高却不是公司大老板,自然做不了主收容儿子进公司领干薪。
所以,当宁与锦决定将一、二楼改建开PUB时,家中没有任何人反对。
正确来说,他们是为宁与锦终于觅得工作高兴得半死,出资的出资、监工的监工,生怕宁与锦找不到工作,得靠他们养一辈子。
可怜的是,改建之后他在家迷路了足足十天。
第十一天傍晚,宁与锦终于找到卧房,却发现他必须回‘地下室’开店,霎时宁与锦万分挣扎,深信他此时不好好和被被、枕枕温存,下一次恐怕要等好几天后了。
不消说,抱着必死决心下楼开店的宁与锦,再看见卧房是三天后的事情。
另外有件事情,不管是宁与锦或是他的家人都始料未及。
也是啦!开店的时候任谁都料不到‘地下室’的客人多数为同性恋者。
整个空间里,无论是嘈杂的一楼或宁静的二楼,全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相依相偎;男客追逐男客、女人挑逗女人的景像在此稀松平常。
纵使有形单影只坐在吧台边的,搜寻目标一样是同性……如此情状,莫怪宁与锦双亲心生疑窦,怕儿子压根儿是同性恋者,碍于他们俩思想保守,担心他们会受不了打击病倒,才选择隐密不报。
所以,宁与锦三不五时便会接到类似电话——
‘我?我最近很好啊?’
一手抓着手机,一手用叉子转着意大利面玩,宁与锦尽心竭力使声音听起来正常开朗。
倘若他此时使用的是视讯电话,在另一头他伟大的母亲大人便能看出儿子的心不在焉外加耐心用尽,脸上更挂着两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
‘有啊!我三餐都有吃。’心虚地回答后,宁与锦对着意大利面扮了个鬼脸。
他没说谎,他确实三餐都有吃,纵使那三餐是下午茶、消夜和梦中的早餐。
‘我没时间交女朋友啦!况且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何必找个人约束自己?’宁与锦不轻不重地应着。
这种话他听得多了,该怎么应答他早有一套。
一串话结束,趁着母亲大人开训之际,他塞了口类进嘴巴中。
味道还好,罐头肉酱的味道都差不多。
电话另一头没如宁与锦预料般展开长时间开示、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大演说,仅仅出现一句话,一句足以让宁与锦当场喷得满桌都是面的话——
“儿子,你是不是同性恋?”
‘我不是同性恋!’宁与锦朝着电话低吼。
如果对方不是世界霹雳伟大的母亲大人,他保证已经关掉电话,并且顺手往后扔去,小小地发泄怒火。
‘同性恋又不是病,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交朋友?就算我大学时候同志朋友比异性恋者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只要人好,爱谁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凭性向决定朋友?’宁与锦抚额叹息道。
他最要好的同学是同志,之后透过他认识了更多同志,那又怎么样?
来往之初他并不知道他们的性向,知道后他们依然是朋友,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失去挚交?他不觉得同志有什么不对。
电话中母亲大人的声音低沉,宁与锦表情难看,像心里被针刺着的腐败伤口突然被人再刺了一次。
‘就算你不是在批评他们,我跟他们做朋友并不代表我也是啊!’代沟二字出现在宁与锦脑海之中大跳拉丁舞。
假使他正在演卡通,肯定他额头上有又粗又黑的三条线。
‘你问我经营什么店?普通PUB吧!除了很少卖酒以外,跟其它店没有差别啦!’宁与锦抓抓头,想不出来他母亲大人话中有话的口吻是啥意思。
‘GayPUB?没啊!我的店叫“地下室”。’明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宁与锦依旧打着哈哈,他可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跟她弄到翻脸。
拿起一旁备用的抹布,将桌面擦干净后,宁与锦继续以叉子卷面吃。
‘当然是正派经营的店,绝对没有逃漏税。’稍稍放轻松后,宁与锦趁着两句话间的空档,再度将面塞进口中。
不听他母亲大人的碎碎念只会被说‘不考’,不吃东西可是会死的,孰轻孰重不问可知。吃!
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宁与锦终究不敌他的制造者,被母亲大人一句话搞得面再度喷出口中——
‘相亲?我干嘛要相亲?’
宁与锦霍地站起,一掌拍得意大利面在空中飞舞,横眉竖目外加怒发冲冠——依他头发的长度来说很难柔顺就是了。
‘我不想结婚!’宁与锦极力压低音量,不能吼啊!对方可是他的娘,不是可以随便吼吼叫叫的人哪!
但是母亲的回答让他右半侧头发出疼痛讯号。
‘不想结婚不等于是同性恋,妈,你不能把两件事情混为一谈。’宁与锦尽量说得心平气和。
可惜母亲的响应,令他青筋直冒、很难平静。
‘你都安排好了才告诉我,算什么通知!’这次宁与锦忍不住吼人了。
如果对方不是他的母亲大人,如果他们不是以电话沟通以致中间相隔遥远,他肯定、保证、绝对朋拳头表示意见了。
别问他哪个原因比较重要,这个问题很伤人。
‘我管你什么现在通知也算通知,我不去就是不去!’宁与锦朝着电话大吼大叫,生怕语气有一丝丝动摇,他伟大的母亲会当成同意。
‘什么叫作已经找二哥来接我,免得我又用迷路当借口?我不去……’
宁与锦叫到一半,电话传来嘟嘟声,让他硬生生将未出口的话吞回肚里去。
如母莫若儿,他不会傻到再打电话过去跟母亲理论,他敢保证未来三天之中,家里只有录音机会接他的电话。
而三天后……即为相亲之日,事后才抱怨有什么用?唉!
望着一桌狼藉,宁与锦同时失去吃饭和收拾的力气。
宁与锦上头有两个哥哥,除了出类拔萃的二哥外,还有个与二哥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哥。
他和大哥、二哥岁数差了一截,虽然不是长兄如父的差距,但足以让宁与锦对兄长之事一无所知。
二哥应届考上第一学府而搬离家中,两年后读五专的大哥插班上同一所大学,此后他和两位兄长的联系更少了。
二哥毕业那年冬天特别冷,他还记得除夕夜吃团圆饭时,大哥一直没有出现,二哥则瞅着空位发呆。
直到午夜放鞭炮迎新岁时,大哥的身影才出现在道路另一头——挽着个男人一起。
大哥说,他爱男人。
在家里一向由妈和二哥发号施令,他们两个尚不及反应,向来温和的爸已将怒骂诉出,更从家里抄出扫把打走大哥,要他永远别回来。
妈哭了。
肥皂剧似的情节,可惜他笑不出来。
二哥毕业后当兵去,接着出国留学。
大哥办休学跟男人远走,年余后辗转听他昔日同学说他入伍当兵去了,男人还在不在他身边,无人知道。
宁与锦考上外县市的大学从此离家,这座城市亦不再有他两个哥哥的身影。
几年后,大哥奇迹似地带了个女子回家,温和笑着说他要结婚。
典礼上二哥和宁与锦都缺席,其实上大学之后他没回过家中,回不去……好吧!他承认有一小部分原因在于他不知道怎么找到正确的月台,搭上正确列车,并在应该下车的地方下车。
他老觉得若有天爸或妈病危,唯一及时赶回去的方法,就是包一辆出租车直奔家中……这真的不是主因哦!真的!
不管母亲的行径如何,不管他气到没吃饭的胃已经隐隐作痛,不管他那甚少露面的二哥会不会来拎着他去相亲‘地下室’的生意仍然得做。
傍晚时分,宁与锦发呆似地到门口站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来该做什么事。
回到店中时依旧两手空空,直到站进吧台里才记起来他忘了补充果汁。
刚刚走到门口处,又遇见早来的客人,他板着脸丢两杯矿泉水给他们后再度逛出门,目的地为旁边的便利商店,提着购物篮,他站在便利商店的冰柜前发呆……被别的客人打开冰柜的动作惊醒后,他不管到底够不够用,匆匆抓了一瓶果汁、一瓶乌龙茶回店里,却在门口又呆住了。
后来遇到熟客,他们以为宁与锦的路痴毛病又犯了,还好心地带他走回吧台,殊不知在宁与锦心里转啊转的是另一件事。
不过,宁与锦的发呆没有维持很久,随着客人越来越多,他的工作渐渐增加;虽然只是倒果汁、收杯子、添加免费小点心等杂事,做起来依旧繁琐,足以让宁与锦忘记使他数度失神的理由。
等他稍稍偷到空档时,时间已迈入午夜。
宁与锦刚刚倒了一杯果汁安抚他可怜的胃,某个不应该进入他视线的东西却出现了。
盛果汁的玻璃杯,被轻柔到危险的动作安置在流理台边。
蓦地,他眼角余光瞟到某个男子。
宁与锦登时眯起双眸,目光像猛禽盯上猎物一般充满杀意。
目标物是名刚刚进入‘地下室’的客人,道路记忆力极差的宁与锦,对人的记忆力却称得上敏锐。他瞥见男子的瞬间,脑子即闪过两件事情——
男子之前没来过‘地下室’。
男子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性是昨天的烂男人。
为了确认,他眯着眼,缓缓朝着不能确定的目标走去……‘地下室’灯光昏暗,舞池上力装着各种灯光设备,不住闪烁的彩灯乱花人眼,他无法确定来人是谁实属正常。
况且,他的辨认法不是用看的,而是用耳朵听!
不消说,能让宁与锦专心一意地‘听’的人,当然是昨天骗走他一吻的混帐!
昨夜月色未明,尽管宁与锦再怎么努力睁大双眸,仍然没法将那混帐东西的脸孔看个仔细。
但是俗话说得好,此仇不报非君子,若烂男人晚个几天出现他气消就罢,偏偏出现在此时此刻;如果真是那死东西,他保证……嘿嘿嘿!一拳用力K过去!
想他国、高中时一双铁拳打出多响亮的名号,以致他因迷路而旷课,班长也会自动帮忙掩饰,以为大哥他心情欠佳不想上学。
好在名号越来越响后,身边自动出现一群小弟,只消跟着他们走保证能找到教室。可怜的是,有一次他一个不小心跟着一年级的小弟走到一年级教室,拉不下脸问人的结果——三次经过校长室门口。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不远处的仁兄到底是不是他的深仇大恨。
嗯……声音有一点像,是足以做节目旁白的好音色。
侧面也有一点相似,纵使宁与锦认不清是不是同一人,可是两者皆有种类似感癿——欠扁。
继续走近,越来越像了……接着,他看见男人一手放上吧台轻靠着,另手则优雅地学高,中指微弯地依在食指旁轻轻晃动,意在呼唤唯一的酒保。
很好,就算他的声音宁与锦无法百分百确定,侧面也不是决定性证据,但宁与锦必定不会认错那半截白皙且富有肌肉的手臂,他就是因为男子的手才发现男子存在的。
确定之后,宁与锦跨开一大步,朝着毫无防备的男人狠狠挥出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