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声音略微嗄哑,“姑娘是个善良的人。”
她不好意思的眨巴着大眼,“也不是,大家都是奴才,互相帮忙嘛。”
奴才他看着她天真烂漫的娇憨笑颜,情绪百转……
“沐芸丫头?沐芸丫头”
蓦地,外面突然传来温钧的叫喊声。
“温总管在找你了,快去吧!”他看向门外。
她莫名地还想跟他多聊聊,但温钧像只公鸡一直叫,她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
温钧带着傅沐芸先熟悉府中的环境,一边说着在薛府当差的规矩,才走了几个院落,她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的叫起来。
温钧黑眸一眯,停下脚步。
她粉脸酡红,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没在刚刚那个跛脚美男面前大唱“空城计”,要不,可糗了!
她尴尬的摸着肚子,不好意思的说︰“这几日都以干粮度日,今日午膳还没来得及吃,所以……”
他抿抿唇,“明白了,先带你去用膳,我找不到爷,你的活儿就先候着。”
她点头,让温钧带着往另一边的院落走去,左弯右拐的,在她都要迷路时,他终于带她进到厨房,交代里面管事的厨娘几句,即先离去。
闹烘烘的厨房里,有谈笑声、也有诱人的食物香,不少人在炉边炒菜、在砧板前切菜、洗菜杀鱼,有些人则在炉灶起火添柴,忙得不可开交。
厨房后方的屋子摆了张长长的桌子,许多个椅子,此时长桌上摆满了丰富的菜色及热腾腾的汤锅,有不少人轮班用膳。
众人说说笑笑,她则在静静的用完餐后,被一名叫康佳的丫鬟领着到一个门庭宽广的宅院,这里是单身奴仆们的住处,另外也盖有四合院,是给有家庭的奴仆们住的,她从康佳的口中得知,薛东尧对下人一点也不吝啬,事实上,眼中所见,也是如此。
怎么会她难道走错地方?不可能!江南哪还有另一个薛家茶场、另一个薛东尧?
更诡异的还不只这件事,她分明是进来当丫鬟的,不是应该做些打扫工作,像是洗茅房、洗衣晒衣、挑水劈柴等打杂的粗活?但一连数日,她却独自待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暂时没活儿做,温总管还是老话一句——主子尚未决定分派她的工作,她把环境弄熟,就是第一要务。
太奇怪了!怎么会让她闲到只抓苍蝇拍打蚊子?不对,是根本连只苍蝇蚊子的影子也没见过,哪有当丫鬟的日子过得如此清闲?这让她感到一丝丝不安起来。
“不会奇怪啊,咱们的爷很强调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只要府里一有缺人,就会找牙婆,这一次杜大娘突然辞了工作要回老家,很让大家意外,毕竟她孤家寡人的,年纪都快半百,所以——”跟她同住一间房的康佳边说边带着她往马房去,她是一名亲切热情的姑娘。
“所以?”
康佳一进马房就拿了一把竹扫帚打扫起来,“所以才奇怪啊,杜大娘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她怎么想也不明白,在薛家茶场工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很多人都是在这里定居下来,并成亲生子。
“一定有她的理由,只是,有些藏得很深,外人不容易看出来而已。”傅沐芸是有感而发,她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江南,街头巷尾的邻居也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开繁荣的天子脚下,她好不容易才攒了点钱,生活安定了些。
康佳来自北方,对马儿很有一套,她的工作就是负责清理马房,今天她要将马儿换到另一个马厩,所以请傅沐芸帮忙。
可傅沐芸不管如何努力的扯着缰绳,马儿都不理,她使劲全力再用力一拉,没想到马儿突然发出一声长嘶,马头向上一扬,揪住缰绳的她一个没抓稳,人反而被马儿扯动,一个往前倒栽,翻了两翻,跌坐在草堆上。
见到这一幕,康佳哈哈大笑,傅沐芸尴尬地起身,拍拍沾到身上的干稻草,她起身跛了一下,连忙又坐了下来,揉着脚踝。
“扭到脚吗?”康佳连忙跑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没事……”她的脑中突然浮现一个俊美的脸孔,“对了,那个在崇乐阁干活的小厮,他的跛脚是天生残疾吗?”
康佳一脸的莫名其妙,“府里只有爷的脚有残疾,哪有小厮是跛脚的呀?”
“明明就有……”傅沐芸皱起柳眉,这才想起他的穿著的确跟府里的小厮不同,“可是……不对,我不曾听过薛东……爷是个残疾?”而且,他那双黑眸与她五年前记忆中的眼神完全不同,有着动人的温暖,而非令人胆寒的严酷。
“爷在三年前发生一个严重的意外,你可能不知道吧!”
康佳与她并肩坐着,娓娓诉说那场意外。原来,有人埋伏抢夺薛东尧的财物,而且对方显然握有情报,得知那次远行他的两名随侍并未同行。
所以,饶是文武全才也寡不敌众,更甭提那些人并非泛泛之辈,薛东尧被打落山崖,身受重伤,因为多处骨折,虽然休养了大半年,但右腿的伤实在太严重,走是能走了,可是,脚跛得厉害,武功也没了,在郁闷沉默了好长一段日子后,个性全变了,从过去的飞扬跋扈变得谦冲和善。
傅沐芸听完后讶异的说不出话来,她这几天过得心神不宁,就担心自己见到仇人时,会不小心透露出恨意来,没想到,她进来的第一天就见到他了!
“咦,沐芸,你要去哪里?”康佳疑惑地看着她突然起身走出马房。
但她只跟她挥挥手,她这几天已将薛府里里外外弄熟了,所以她很快的往崇乐阁去,见到之前那两名侍卫站岗,迟疑了一下,不知自己能不能进去?
康佳跟她说因为崇乐阁里面有太多名贵的茶,还有薛东尧视为宝贝的专研茶室,所以是禁区,除非是被允许可以进入打扫的仆役,否则闲杂人是不能进去的。
算了,上回温总管带她进去过一次,也许他们这回也不会挡她……
这么一想,她便大方走进去,咦,他们还真的没挡她耶!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温钧早跟他们交代了,她是替代杜大娘工作的傅姑娘,可以自由进出。
她连忙走进去,来到雕梁画栋的侧厅,正要步下阶梯时,就见到薛东尧,她连忙止步,闪身、贴门、偷瞄,他正跟一名小厮面对面说话,该名小厮看来很激动,不停拭泪。
好啊!被她逮到了,欺负下人!她直直的瞪着他,就是他!因为他的冷酷无情,害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但那双无情冷眸真的不一样了,变得好温和,过去那股张扬的狂妄气势也不复见……她柳眉一皱,情况好像跟她想的不同
“这笔钱你先拿回去,买好一点的药及补品照顾好你娘,等她病好了,你再回来工作。”薛东尧如此说着。
她诧异的瞪大了眼,她、她耳朵坏了吧
“谢谢爷,谢谢爷!”小厮感动得涕泗纵横。
“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回去吧。”薛东尧拍拍小厮的肩膀,没想到小厮哭得更凶了!
是她眼花吧!此刻笑得慈善的男子哪是她记忆中那名嚣张无情的男人
不行!她受到的震撼太大,只能背着身将自己隐藏在门板后方。
她发现她还没做好准备,无法坦然面对他,就怕自己会控制不了情绪。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要自己别抖了,等待了那么多年,此刻面对仇人,她竟抖得像风中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早已没了谈话声,她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好,既然确认了目标,她要努力再努力的把他击倒,她要接近他,她要留在崇乐阁!
傅沐芸微微颤抖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喉头哽咽,心弦更是绷得紧紧的。
因为这是爹卧病昏迷七日后,第一次清醒,她兴奋无比的去把大夫硬是拉来家里看看父亲,可是大夫看了却摇头,“你想跟你爹说什么就快说吧,这是‘回光返照’啊。”
什么叫回光返照?她听不懂,但她看到大夫长叹一声的离开了。
父亲原本清澈的眸子又变得混浊,原本精神奕奕的神情也在瞬间变得委靡苍白,甚至微微的喘息起来。
“爹?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我马上再去把大夫请回来,你等我,你等等我喔……”她急急的又转身要走,突然,父亲略微冰凉的手拉住她的手,她连忙又回身,紧握着父亲的手,“我去去就来,真的。”
“不,不用了,爹不……”
“不要乱说话,爹,”她眼眶一红,“求求你,爹,你会好,一定会好的。”
傅仁泪眼看着他美丽但稚嫩的女儿,“爹……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爹没有对不起沐芸,爹就快好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不让它们流出来。
她不哭,她爹会没事的,所以,她不能哭。
傅仁凄凉一笑,“沐芸,爹不行了……爹、爹好怨……爹没有守住茶庄……爹……这是爹最大的遗憾,爹没有脸去见你娘啊,我答应她会把茶庄守住,让我们的、子子孙孙、子子孙孙……一代一代的传下去的……”傅仁愈说愈激动,可声音低如蚊呐,气虚而喘。
傅沐芸急急的拭泪,拍抚着父亲剧烈高低起伏的胸膛,“行的,行的,爹,只要你的病快好起来,一定可以的。”
“乖……要、要坚强……我、我的……小沐……芸……”傅仁哽咽,他努力的伸出颤抖的手,想再一次的轻拍她的头,但他的手在未碰到挚爱的女儿时,即无力的跌落床沿。
傅沐芸泪眼瞪视着父亲那只垂放在床沿的手,上前紧紧握住它,“爹?爹?”
但爹不理她,爹不张开眼看她,爹……爹的心不再跳了?
她呆呆的将脸颊贴在父亲的胸口,突然意识到她只剩一个人了。
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骗人,爹说要陪我一辈子的,呜呜……骗人……我只有一个人,我只有一个人了……呜呜呜呜,不要、爹,我不要一个人……”
她用力的哭、声嘶力竭的哭喊,一直哭到喉咙发疼,再也哭不出声音来。
爹,回来嘛,我会帮你把茶庄再开起来,我会帮你招呼客人,我还会帮你……
她泪眼模糊的在心中与父亲对话,但没有回应啊。
她呆滞的泪眼突然冒出了火花,这一切的一切全是薛东尧害的,是他!是他!
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