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小叔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在官道上,是料定了郡王爷不会追捕。但,我的想法错了!
郡王爷,没有放过小叔!
官道上,一群官兵围住了我们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我看看小叔,小叔露出一抹无情的笑。
我不解。既然知道会有追兵,小叔为何不隐蔽一些呢?他这般不躲不闪的走在官道上,不被追捕到也难啊。
却想不到,小叔喃喃。“那家伙可真慢啊!”
那家伙?指的是谁?王爷吗?
柳湘婷的脸凝重。她没有小叔的轻松。
“你就是过于张狂了。”她轻叱。
小叔咧嘴一笑。“我倒要看看,他这一群官兵能挡我几时?”
“哼。”柳湘婷轻哼,极为不悦。
美目一转,瞟了我一眼。“这小鬼怎么办?”
她一说,小叔也看向我。
“要委屈小影儿啦。”说着在马车内摸索了一下,我挪了挪,惊讶的看着小叔掀开车板,下面竟是一个可容一人的暗格!?
“进去。”小叔对我说。
我犹豫。
“你若不想死就进去!”女人冷语。冰冷的眼瞪了我一下。我不明白,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给我好脸色看。莫不是因为小叔
马车外面的人叫啸,我不得不爬进暗格。暗格挺宽的,但并不高,人进去,只能侧躺着。
见我躺下了,小叔便盖了盖子。
一片黑暗
外面的声音似乎小了许多,听得不真切。
胸口有些闷痛,我努力聆听着外面的一切。
“易怆然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哈哈哈”小叔很狂妄地笑。
我叹气。
小叔怎就如此大胆呢?面对官兵,他竟然丝毫不惧!?不过想想也是,一个能伤害自己亲人的人,能不胆大吗?
外面喧哗一阵,只闻小叔道:“冷夙煌,只怕你是不自量力了!”
冷夙煌?谁?郡王爷的名字吗?
“易怆然!你不要自恃平日本王宠幸你,便无法无天了!”
宠幸?何为宠幸?
“哈哈哈,我易怆然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人!我行我素,独遨江湖,岂能困于斗室之中!?”
“易怆然!!”那郡王爷喊得是咬牙切齿。“你若识相,将‘血隐’交出来!”
“血隐我早已毁去!怕是还不了王爷啦!”
血隐?是什么?为何王爷要小叔交出来?难道这才是王爷追捕小叔的目的?也是易家被灭的原因?小叔偷了郡王爷的宝物“血隐”,才引来了杀身之祸?不是因为那个叫柳湘婷的女人?从一开始,郡王爷似乎未曾提及柳湘婷的名!难道他并不在乎小叔勾引了他的女人,而真正在乎的是小叔偷了他的宝物“血隐”?此“血隐”究竟是何物,小叔会冒着易家被灭的危险,贸然偷了去?不管易家人的生死,偷了不说,还毁了!?
为了私心,小叔竟然狠绝至此!?
心中,那股恨意再次升起!
小叔啊小叔,你是易家的罪人!是易家的罪人!你为私欲怎能弃易家众人于不顾呢?如今,你也难逃一劫!?纵使你有高强的武艺,但面对众官兵,怕是凶多吉少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薄薄的雾气浮上我的大眼。我暗自嘲弄。明明恨小叔恨得要死,却仍恋着他!
爱呵断藕连丝,剪不断,理还乱
外面已开始打斗了。听着兵刃相交的声音,我的心不禁紧窒。
外面的人多不多?小叔能不能应付?能将绿林大盗杀得片甲不留的小叔面对官兵们会如何?郡王爷是个怎样的人物?他的武功高不高强?小叔能不能斗得过他?疑问重重,皆无答皆无答
怒,怒自己不会武,否则定可助小叔一臂之力!
外面哀嚎不断,一声较之一声凄惨。闻之,莫名地心惊。
小叔是个狠毒之人!
是啊,狠毒之人,求生之道较之一般人要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兵刃相交声渐小,我动了动身子,很想出去看看。待到无一声响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推开盖子,爬了出来。
未掀开帘子,便可闻到血腥味。
胃里早已翻滚,我怕,怕出去一如当日绿林间,到处是肢离破碎的尸体!更怕怕到看小叔倒在血泊之中!在我未明白一切之前,小叔绝不能死!我不允许!不允许小叔死!
吞下要作呕的气,战战兢兢地接近车帘。
手触上车帘,我甚至幻想,幻想车帘突地被掀开,露出小叔自信的脸。我等了等,车帘丝毫不动。心口闷得厉害,我抖着手,掀开了车帘。
“啊!”
一地的尸体!
一地的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如同那天一般,肢离破碎,身首异处!
众多死者瞠着目,狰狞可怕!
我强忍着要呕吐,在这片血泊中寻找小叔的影子。
没有!?
没有一个活人的影子!?
外面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小叔与柳湘婷,还有那个作小厮打扮的女人都不在!?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小叔被杀了吗!?
泪,一涌而出。
我下了马车,鞋子踏进了血泊之中,说不出的恶心。望着众多面目狰狞的尸体,我麻木地寻找起来。
要找到!
一定要找到!
小叔小叔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如果能斗得过郡王爷,小叔不会丢下我的!他将我从易家带出来,便是觉得我有用处,有用处便不会丢弃!
但但也绝不该遇难!
一百多具尸体,我一一找过。
没有!
没有他们三人的影子!
心微放宽,却禁不住发抖。
小叔终于丢下我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彷徨,彷徨小叔会不会丢下我!我不知道自己对小叔有何用处,倘若小叔觉得我无用处时,他便会丢下我!?没有小叔,我不知该如何活下去?如今,他真的丢下我了!
我被遗弃了!?
全身一瘫,坐在了血水之中。
衣服立即沾了血渍。
呆呆地望着地上的尸体。
翻白了眼,死白的脸上有血痕,嘴大张,口内一片血红,痛苦而扭曲的鬼相赫然入目。
我大骇。
大叫着爬了起来,放眼望去,尽是死不甘愿的尸体,每具尸体圆睁着眼,瞪着唯一活着的我!
想拉我入地狱!?
“啊啊啊--”我捧着头,发狂地飞奔,奔离这修罗场!
狂奔着,尖锐地大叫着,全身狼狈不堪。
不知跑了多久,我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越来越闷,四肢都不灵活了。头晕脑胀,整个人不断的摇晃着。
易家毁了!
是小叔毁了易家!
唯独我被带了出来!
小叔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王爷追来了死了好多人我被小叔抛弃了
尸体们在瞪我
一头栽到地上,我不醒人事了。
※※※
不知道,黑暗的尽头是什么,虚幻的空间里,我缩在黑暗中,蜷缩着身子,静静地等待着。
我在等,等有人能带我走出黑暗
将脸埋在膝盖间,我等了很久,很久终是没有人带我出来
没有人
温柔的拭擦如轻风抚面,如一丝甘泉缓缓地注入我的心田我悸动,是谁?是谁在温柔地呵护着我?
一直呆在黑暗里的我,会有人呵护吗
“你醒了?”轻柔的声音,疑似风声。
我木然地望着前方,光点渐渐凝聚,看清了眼前的人。
黑发直披、朱唇、黑瞳、皙白的脸,五官精致如瓷娃娃的少年。
少年双眼一弯,如一两轮新月。
谁?
冰冰的手指触上我滚烫的额,被那沁凉的触感所惊,抬手便挥开他的手,但这一动,已叫我气喘吁吁。
少年一愕,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拍开他的手。
我虚软地趴着,胸口闷得厉害。
神智稍稍清醒,我发现我在马车上!?
这是一辆华丽而宽敞的马车。
软垫、靠枕、茶几、磁杯、装香料的暗格子舒适安逸的空间里,飘着香甜的气味。
不似我与小叔逃亡时那破旧的马车,但这豪华的马车令我惊恐。
血--
尸体--
小叔--
“要去哪里?”我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少年温和地看着我,并不为我吓人的脸色所惊到。
“你晕倒在路边,是我救了你。”
“车要去哪里?”我问。
“你受过内伤呢,我叫我的随身大夫为你诊治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但你的身子怕没有以前强健了。”
“去哪里!?”我急促地喘着气。
“小心,不要太激动,你的情绪不适合太过激动。”少年一直细软的说话。“我们要去安康郡。”
安康郡?
“要去郡首吗?”我问。
“是的。”
我闭了闭眼。
放松了身子,软倒在被褥上。
小叔
那个叫冷夙煌的人,是安康郡的郡王爷,易家在郡首。此去,可回家!
小叔
黑夜、喧哗、夜袭、出城一路上惶惶不安。杀戮、血被抛弃
“很累吗?要好好休息呀!”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眼。
“我叫潭音,十六岁,你呢?”少年的眼中有着好奇与新鲜。
我望着他,望着,一丝妒忌在心中盘旋。
幸福的人,真刺眼。
我转过头,不打算理他。
我知道我很无理,对方救人在先,我未说感谢之话,还不欲理会,一般人早已气得脸色发青了,但我料定他不会。
单纯的人,脾气,也很单纯--就如我以前的单纯
那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却被伤得体无完肤。
“你真的累了呢,睡吧。”少年为我拉好被子,像拍小孩子般,轻拍着我。我闭眼,感受那缓而有节奏的轻拍。睡意,渐渐包容了我。有着母亲的体贴啊
“可怜的孩子”睡去前,似乎听到少年的低喃声。
我微不满。
我不再是孩子了
昏昏沉沉的再次醒来,已是在客栈的床上了。
清爽的气味,无了血腥味,我惊诧地抓着身上干净而柔软的锦衣。谁?谁为我换的衣服!?
门,“咿呀”地打开了,出现少年修长的身影,抬头,露齿一笑。“你醒了?”
我抓着衣服,惊恐地盯着他。
他走近我。“你饿了吗?我叫随从一会儿端饭菜来。”
我依然惊恐地盯着他。
他的视线停在了我抓衣服的手上,笑容缓了缓。
“你的衣服全是血,脏了,我就自作主张地为你换了。”
“是你换的?”我沙哑地问。
“是的。”他走近我。
“你看见了!?”我低下头,身子在发抖。
温柔的手覆在我的头上。“你是说你背后的樱花吗?”
我抖得更厉害了。
他似乎没发觉,继续道:“很美的樱花呢。栩栩如生,刺画的人很用心,手也很巧。”
被看见了!
我缩成一团。
被看见了!
小叔刻在我身上的烙印,被陌生人看见了!
那个我自己从未看过的印记,被--人发现了!?
“你怎么了?身体还痛吗?”他关心地在我身边坐下。
我恍惚,思绪一直沉寂在恐慌之中。那原本是属于我的私有之物,却被人偷看去了!我唯一从小叔那里得来的!我并不是紧记着小叔的话,紧记着不能让任何看到我背后的印记!我只是为了我的私心!我只是强烈地占有那令我刻骨铭心的印记!
但是,辛苦地守了许多日之后,竟被一个陌生人看去了!
“你饿了吗?饭菜来了。”少年想拉起我。
我猛然抬头,固执地不起身。
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很快地,又露出一抹笑。“放心,饭后的药并不苦。”
我呆呆地望着他。
他调皮地一笑。“我会偷偷地给你糖,不让大夫知道。”
我错愕。
硬是被他拉着来到饭桌前,不知何时,桌上已摆满了山珍海味。我看向微掩的门,刚刚有人来过吗?
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来,我们一起吃。你一天未进食了,肚子应该很饿。这碗饭多,给你。”他把满满的白米饭端到我面前。
我面无表情。
“为什么?”
“咦?”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啊,你受伤了,满身是血的倒地路边,不是应该救你吗?”他明亮的眼中闪着纯洁。
我咬唇,一向在外人坚强的我,竟忍不住想哭。
“根本没必要。”
被--抛弃了,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怎么会呢?你受伤了呀!”
我冷笑。“非亲非故!”
少年不语。
我拿起筷子,扒着白米饭。
“我看见了。”少年说。
我诧异,抬头。
“看见,就不能不管。”少年用柔和的眼神注意着我。如此纯然,让我无地自容!
我很快地低下头,吃饭。
不管他的目的何在,都与我无关!如今的我,只要利用他,回到郡首,回到易家,看个明白,探个明白!
我不想在无知的情况下,被抛弃!
易家,究竟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
吃完饭,喝了药,我便回到床上,休息了。
少年又来烦了。
“还不知你的名字呢?”他坐在床沿。
我不想说,但他一直问着,我无耐,只得说了名。
“嗯,那以后我叫你影儿,可好?”他笑逐颜开。
“随便。”我说。
说来,这个叫潭音的少年也真奇怪!我都冷脸相待了,他却仍然缠着我说个没完没了!我本就不爱说话,何时遇到过这般爱绕舌的人?虽然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很像轻风抚面,但听多了,让人心烦。有什么话,值得他去说的?说了又如何?
不知何时,他从床沿靠到床上去了,连大腿都搬上我的床了!
我不做声,盯着他的大腿。
他似毫无觉察,用柔和的声音道:“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我不解。
“遇到你,很开心。”他低下头,细语。
我黯然了眼。
“你开心吗?”他问。
我微愣。
何为开心?如何才算是开心?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我闪躲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担忧。“影儿都没有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事?
我不语。
从小到大,什么事,我会开心呢?
我生在易家这个大家庭,不缺吃,不缺穿,过着安逸的生活,不爱说话,不爱交友,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唯一能牵到我的心便是那个无情之人!十五年来,发生过多少事?有多少事是值得开心呢?
心空荡荡。
我气恼。
他他何必在我面前炫耀?有开心的事很得意吗!?
没有!从小到大,我没有开心的事!
我转过头,不理他。
他在我身边躺下,轻轻环上我。“对不起”
我闷在被褥里,眼在黑暗中睁得雪亮。
“以后一定会和影儿一起开心。”他呢喃。
我一直背着他,僵了两肩。
能让我开心的事是奢望不来的!永远也奢望不来!除了那个没有事值得我开心!
※※※
跟着叫潭音的少年,我再次回到了我的出生之地!
进了城,我要下马车。
“不行,影儿,还是先到我府上过一夜吧,明日再回家不迟。”潭音劝说。
“不。”我毅然摇头。
我下马车,从此,与这个少年不再交集。
“影儿!?”潭音拉着我,不让我单独走。
“放手!”我低喝。
他的眼中有着依恋。依恋?依恋一个相处不过几日的陌生人?
“让我和你一起回家吧?”他让步。
我不解,疑惑地望着他坚决的脸。“不用了。”
怎能和他一起到易家!易家惨遭满门抄斩,在城里一定是人尽皆知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易家还有人生还!
现在的我,不能死!
“不让我跟,我就不放手!”一向温和的他,竟然会任性!?
我思索了一下,道:“好,让你跟,但,只许你一人。”
这么想探究我吗?想探到我的秘密吗?
好,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秘密!
潭音向随从交待了些事,随从很听话的在原地等着。
他拉着我的手,与我一起走在街道上。
此时已是黄昏时间,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没有人认得我!因为我以前很少出门,很少人知道我就是易家最末的少爷。所以我不怕,不怕在街上被人认出来。我知道,易家人在城里的评风不是很好,少爷小姐们都仗势欺人,如今,易家被毁,许多人都很高兴吧?
再也不用看易家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我苦笑。
易家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
一路上,我沉默,只听潭音不停的说,一会儿指着客栈的灯笼,说着造型好看,一会儿指着小贩们的商品,说着好精致。
果然是个大少爷,街市上的新奇,能令他回味无穷。
为何能一直开心呢?
什么事,值得开心?
漫长的路,将要走到尽头了。远远的,我望着大红门。
心中,有一丝渴望,渴望着昨日发生的不过是一场梦,今日梦醒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潭音渐渐变成沉寂了。
我没理会,终于走到易家大门口了。
交叉着的封条赫然入目!
我眩晕。
不是梦!
不是梦!
易家,真的被
“你是易家的人?”潭音突然问。
我无神的转过头。他何以如此惊讶?我向他报过名,便是带了姓氏,他当初并未有一丝惊诧!
“怎么会呢?”他喃喃。“我原本以为是巧合。却不是”
“你知道什么?”我抓着他。
潭音定定地望着我。“你是易家最末的孩子?”
我颤抖了唇。最末的!最末的?当初小叔也曾讲过!
同是最末的?最末的怎么了?为何易家最末的会不一样?
你原本是下一个?
何为下一个?
当初的小叔有些怨恨的对我说!可我不明白,不明白的我,莫明其妙地遭受了他的怨恨!
“最末的又怎么样?”我大吼。胸口又闷了,闷得想呕吐。
“果然”潭音叹息。“我叫冷潭音。郡王爷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