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萧萧。
落叶飘零。
又是一个晚秋的午后,微凉,人声渐稀。
三、两片经霜红枫未落地先被金风卷起,忽高忽低地在半空中卷动翻搅,不肯停留的随风飘送,飞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似离人的眼泪,情人的泣血,它红得刺目,红得教人心酸。
雕栏玉砌的雅致阁楼内,一名艳如桃李、眼露秋水的挽髻美妇凭窗而眺,她单手托着雪艳香腮,另一手轻抚趴伏膝上打盹的雪白猫儿,若有所思地望着白云深处。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无从得知美妇那眉间浓得化不开的轻愁从何而来,只知她眼底的惆怅是那么深、那么重,让人一眼看出她说不出口的落寞。
她该是得意的,一路走来至今,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再也无人敢踩在她头顶上,要她卑微的曲膝乞怜,看尽他人脸色,这是她用血泪换取到的地位。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提不起劲,若有所失呢?彷佛眼前的美好愿景是镜花水月,伸手一捉,转眼便化成指间流散的沙子。
“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何我的心像破了个大洞,怎么也填不满……”
突然间,她似回忆起什么往事,一张娇颜显得惶恐不已,纤纤指不禁多了三分气力,酣睡中的白猫吃痛地跳了起来,弓背龇牙地朝她手背一抓。
顿时,三道爪痕自手背上沁出微红,血艳的颜色如同秋天的枫叶。
“哎呀!夏姨娘,您流血了,得赶快止血上药,今日可是大喜日子,不得见血啊……”
一旁伺候的老嬷嬷唠叨地惊呼着,手忙脚乱地服侍主子。
其实这位老嬷嬷的年岁和她口中的夏姨娘差不多,只不过老天的偏宠,让美人不见迟暮,除了眼角有些微细纹外,岁月依旧厚爱她,那艳容一如盛开的牡丹花。
“惜春,我做错了吗?”夏姨娘眼神空洞,尽避一身华服,却难掩脸上的寂寥。
老嬷嬷一怔,不解其意。“如今您是苦尽笆来,虽然老爷不在了,但大夫人的肚皮又不争气,让您连生三子占足了风光,如今少爷娶亲、执掌家业,您是亲娘呀!日后这府里是您说了算,谁敢大声吭气。”
三个儿子……她苦笑。“这儿子不如不生,哪个与我贴心了,他们只怨我管得严,逼他们上进,丝毫不懂我为人母的苦心。”
想当年她以低下的身分攀上高枝,总以为那就是她想要的,凭着过人的姿色和不服输、不认命的傲气,终于得偿所愿,成为富贵人家的宠妾。
可惜妾不如正室,不论她如何受尽宠爱,还是争不过明媒正娶的元配夫人,凡事都得低头三分,默默承受他人鄙夷目光。
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不甘受命运摆弄,她无所不用其极的去争、去抢,甚至暗施诡计令元配失宠、终身不孕,让丈夫痴迷于她一人,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这些年,她成功得到夫君的宠爱,并手握府中大权,她更加严格督促儿子们积极上进,绝不让得手的权势落入他人手中。
她做这些事无非是为孩子们的将来设想,不希望自己悲惨的过去再次重演,她要每个孩子都富贵一生,不愁吃、不愁穿的过着丰裕生活。
可是最后她得到的不是感谢,而是一个又一个的怨怼,十月怀胎的亲儿与她疏离如陌路人,浑然不知他们能有今日的安稳是来自母亲的牺牲。
“少爷们太好命了,没吃过苦,所以才体会不出您的用心良苦,日后当他们为人父后,自会了解您含辛茹苦的付出。”夏姨娘不容易呀!她也是吃了很多苦才熬出头的。
夏姨娘双目微闭,幽然扬唇一笑。“你下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她的五十岁生辰,究竟有多少人还能惦记着?她可不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凉风吹拂,睡意酣然,托腮的手由下颚滑开,发软藕臂悄悄滑落,一阵宜人的花香味传入鼻息间,梦中萦绕的金桂香气勾起她心底最深沉的眷恋。
原来呀,连她最亲近的人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只记得有八抬花轿迎进新人,她的儿欢天喜地的娶新娘,谁曾闻问她心中感受……
如果人生能再重来一回,她会再选择如花似锦的繁华吗?
夏姨娘睡沉了,曾经璨如星月的双瞳不再睁开。
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隐约地,她听到一声惊慌的尖叫,大概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吧?
淡然的笑花自嘴角绽开,在听见儿子们隐忍的呜咽声后,知道他们还是来了……
第1章(1)
“呜……呜……”
是谁在哭?
哭得这般委屈、这般惹人心烦。
没人来阻止她吗?这哭声教人好不厌烦,彷佛近在耳旁,存心扰人清梦,教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她有多凄苦,多不甘愿。
哼!在她当家主事的府里,有谁敢这么大胆在她耳侧哭丧,是皮厚不怕挨罚,还是嫌吊着小命太快活,想要个痛快。
几年了,为了摆脱卑下的身份,她费尽心思为自己铺一条康庄大道,如今总算苦尽笆来,就连大夫人也得在她这名妾室面前矮上一截,她终于熬出头,为那不堪回首的过往争了一口气。
可是哪个不识相的贱蹄子敢在她休憩时打扰,仗着谁的宠爱竟无视她的存在!
等等,今儿个不是衍儿成亲的日子怎么没个人来恭请她?少了高堂在座怎拜得了堂,他们全胡涂了吗?
粗糙的木板床上躺着一名娇俏女子,面如芙蓉、模样可人,她眉心紧皱,似乎想要睁开眼起身,偏偏身子骨不合作,只能徒劳的在床上挣扎着。
“牡丹姊姊,你别哭了,待会又发起高烧,可是折腾自己呀!”
牡丹姊姊?!
谁?
谁如此放肆,竟敢唤她出嫁前的闺名,除了丈夫枕畔厮磨的轻喃外,谁有资格喊她的名儿,更遑论叫她一声姊姊!
像是发着怒,床上的人儿用力拧眉,薄汗混着泪水滚落颊边。
一条拧吧的湿毛巾覆上她的额头,稍稍降了她心头的火气,隐约地,她感觉到照顾者的善意,那道隆起的皱折渐渐拉平。
“惜……惜春、勾月……”咦?她的声音为何变得粗哑,喉头干得有如火在烧灼。
“牡丹姊姊,你醒了呀!我是惜春,你瞧见了没?”娇嫩的稚声欣喜地叫唤着。
“惜春?”闻声,她勉强地睁开眼,只见一只细白小手在眼前挥晃,她有些迷惑的看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
她是惜春?
“是呀,牡丹姊姊,还好你的烧退了,不然我都要陪你一起哭了。”惜春笑得有点傻气,秀气的脸庞看来十分天真。
“我哭了……”伸手抚上不再年轻的面容,她忽地一愕,指尖的湿润和脸蛋上的柔嫩令她心生疑虑。“勾月呢!为何只剩你一人服侍,那下贱丫头又巴望爬上少爷的床,好争得名分吗?”
想学她专宠一身,还不够格呢!那点小小心思能瞒得了谁,上不了台面的伎俩连她千分之一也及不上,她不管束是想看她能摔得多惨。
“谁是勾月?牡丹姊姊你是不是病胡涂了,怎么连口气都变得不一样了,像个使唤人的主子……”惜春将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眼神写满担心。
“牡丹姊姊岂是你能喊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蓦地,盈盈美眸瞠大,“等等,你是惜春?”
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体弱的夏牡丹撑起大病初愈的身子,纤指微颤地指着酷似惜春少女时候模样的绿衫小婢,眼中多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惜春微噘着嘴抱怨,“人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牡丹姊姊还没回过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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