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多,部队刚回来没多久,营辅导长在台上脸色凝重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接着说……
“……成绩还是不及格!”
我一听又失败了,整个人软了下来:心里不断地在重复……
‘完了!完了……’
其他的人并不像我只反应在心里,他们一听到这消息马上就哀声四起,辅导长用手示意要大家安静才继续说……
“我知道大家都辛苦了,也都尽力了,而且这次的成绩也比前两次好很多。但是,还是比及格时间慢了十三多分钟……”
这时台下开始出现了几声臭骂,跟着就有好几个人低下头去,营辅导长见状马上提高分贝喝止……
“干什么!”台下的人都吓了一跳,安静下来,“……军队是一个团体。你们凭什么怪那些拖队的人?难道你们没有看到他们也都很卖力的在走吗?甚至有人脚上的水泡已经变成了血泡还坚决不上医务车,你们知道吗?我想,没有人希望成为拖油瓶,也没有人希望停留在这里一走再走……”
听营辅导长这么说,没人敢再有埋怨他人的举动,现场一片寂静。
此时此刻的我,实在很想站起来为营辅导长鼓掌,虽然他长得不是很能看,又胖,但他的字字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还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合情合理的演说。
“……好了,我不多说了,我还得到各连去宣布这个消息,大家早点休息吧!”
营辅导长有点生气的走了之后,那些不爽被拖累的人还是看得出来一脸大便,而那些拖队的人也都自觉惭愧的一跛一跛离开。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情报士在人群中看到我,高兴得冲过来问我。
“回来三天了。”
“应该有顺利结训吧!”
“……嗯!”因为都不是靠实力的关系,所以我回答起来有一点心虚。
“太好了!”
情报士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看来他好像也很怕我的体能会结不了训;接着情报士默默的在算……
“再六十一天我就退伍了,从现在开始你才是情报士,我已经是待退弟兄……”
情报士乐昏头的在说一些不连贯的话,让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空挡……
“班长,我们是不……”
“你还在叫我班长,你现在自己也是士官了,以后叫我学长就可以了。”
“喔!”
“怎么样,你是要问我什么?”
“我们是不是会再重走一遍!”
这时情报士突然鬼祟起来,在我耳边偷偷的说:“不会。”
“可是营辅导长不是说……”
情报士没让我讲下去……
“那是他故意这么说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们先来研究要怎么交接业务,还有……”
果然,两天后,营辅导长在早查的时候郑重宣布不用再行军了;原因是他去游说了上面的长官,请他们体恤我们久攻不下的战力,特许我们进行下一个任务。因此,他希望我们打三军的时候,要加倍努力的争取好成绩给上面的人看。
当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我却在一旁埋怨自己原来还这么嫩,这么轻易就被蒙在鼓里感动。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好诈的伎还真能鼓舞人心呢!
***
为了张罗好三军联训的前置作业,情报士开始带我去师部、军团到处洽公,一方面也让我顺便跟各个单位打打关系。不过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教我如何充分利用洽公的剩余时间,也就是所谓的“打茫”规则。
他告诉我,“打茫”的要领就是要先把该办的事情办好,之后的时间要怎样就可以随便怎么样运用。所以,我们最近常常看电影、逛街、打撞球,不然就是各自回家洗个澡,再约好时间会合一起回营区。
慢慢的,我除了更加了解情报士在部队里扮演的角色之外,还因此在自己脑袋中衍生出许多在军中打滚、混日子的技巧。
但碍于目前部队正在下基地,情报士也还没退伍,洽公实在有诸多不便,得要处处配合他,然后回家路途又格外遥远,没有办法偷到多一点的时间;所以我悄悄替情报士计算一下他剩下的日子,再扣除他将近一个月的荣誉假和结训假,差不多是到恒春没多久自己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到时候一定能更加有力的以正牌情报士的名义在部队里如鱼得水。
“干!怎么会没有士官,周明信不是喔!”
晚点名时,缪排副硬是想揪我出来,情报士看起来很着急,但他并没有出来为我说话,反倒是士官长莫名其妙的替我出面……
“你是番仔哦!他是业务士你要叫他怎么背值星!”
“菜就是要背,不然老士官就该死是不是!快退伍了还要两个礼拜背一次值星。”
“他又没有领领导加给,到时被申诉不是又拖屎连。”
“申诉!菜自己就要认分……”缪排副凶恶的眼神扫了我一下,“……不然叫参一给他办嘛!”
“你实在是讲不听耶!好啦!你现在让他背,他要是出去洽公,来个洞八两洞,部队要交给谁?”
“你别讲那么多……”
整连弟兄在连集合场上看排副和士官长一句来一句去的僵持不下,我心里纳闷起来……
‘站出来替我说话的为什么不是我的师父呢?难道情报士的地位真的这么容易被践踏吗?还是情报士在怕缪排副什么?排副又为什么不叫参一出来背值星而偏叫我呢?参一不也是业务士,而且才大我五梯!如果说真要我出来背,那我一定会优先考虑逃兵的……’
我不敢想像自己出来带一百多人的部队会有多可笑,会有多少人吐我口水,不服我的管教;还好这时士宫长胜出了一些,让我又虚惊了一场。
之后,没用的情报士居然对我说要我节制一点,自己跑出去打茫,然后留我在营区堵连上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
仁寿营区
到恒春仁寿营区才没几天,情报士便开始休假等退伍,而我也正式成为情报业务的掌管人,开始每天晚上躲在营办室里东摸西摸的撑过半夜十二点,然后早上补休到七点来躲避晨跑。
在这里,白天大家都出去冲山头为实弹演习作排演的时候,我却因为职务的关系并不在冲山头的编制里,只需要固守指挥车即可,而指挥车就搭在营区的操场上,所以我根本也不需要去实弹演习的场地晒太阳,常常一个人躲在营办室里制作军用地图和指挥车看板,然后到操场上的指挥车去换换地图和看板,就又回营办室发呆了。
另外,我还有一个最主要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下午四点打电话到恒春气象中心,询问隔天的气候、温度、湿度、风向和云量,给冲山头部队的指挥官做参考。
下午五点左右,大伙演习场同来,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和满身的汗臭让我庆幸自己的运气,当然还是有人会很不爽我的运气,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冷冷的瞪我,再加上他们也累了,吃完饭,洗个澡,有些人就已经躺着在等晚点名了。
突然间,这种单调的生活让我觉得好孤独,好像缺了点什么!想想自己当兵半年多,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有交集,如今却没有成为习惯,反而会觉得孤独。
也许,是受训的时候习惯了蒋和彦不停的在我耳边吱吱喳喳吧!而刚回到部队时,情报士又取而代之的不断传授情报业务给我,让我耳边一直有声音。但现在,老情报士也几乎不在连上了,我开始觉得少了让我虚度光阴的声音,日子也因而变得难熬了……
“你好像很不喜欢讲话?”
我对着桌上一大堆散乱、伪装用的兵要调查发呆之际,一旁突然出现两只手撑在我的桌缘。
我往上一瞄,原来是连上的参一吴杞仁。
“还好啊!”我随便回了一句后,开始假装翻翻桌上离我最近的一本兵要调查。
“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也管太多了吧!’我心里默想,口气更加冷漠的回答:“看演习地的地形。”
“很赶吗?”吴杞仁停了几秒才说。
“还好。”
“那我们去外面走走。”
我抬头看看窗外烈日当中,实在是很懒,而且营区里有什好走的……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我是想找你一起去外面买假本。”
我被闷在这里两个多礼拜了,一听到是要外出摸鱼,忍不住兴奋的确定……
“你是说出营区吗?”
“走吧!我们一起去。”
吴杞仁看穿了我的心思,扳扳我的手臂往电脑室走去,我兴奋的马上起身,桌上的东西全都不管了,快步的跟上吴杞仁……
“会去很久吗?”
“你还有别的事是不是?”
“我四点还得打电话问天气……”
吴杞仁看看手表,“应该来得及,反正我们也只能出去两个小时。”
突然可以出去透透气,我的心情整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口气也都显得谄媚。
换了轻松的便服和吴杞仁走在淳朴的乡间小路上,吴杞仁不断的主动找话题和我聊,而我也尽量不设心防的与他回应。
突然间,我发现他其实和我还蛮像的,像是他的当兵态度、他的言行举止和谈话内容都跟我很雷同。
不过他还是比我优势了许多,虽然他平时也和我一样柔柔的,但他却是可以强硬起来面对连上的那些死阿兵哥的;还有,他的体能也明显得比我好很多,不用像我天天逃避训练。
另外,他最令人羡慕的是他可以操弄全连的休假大权,使得那些最爱欺负人的地痞流氓兵、士官也都得讨好他。或许,他也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些原因才在连上吃得开,因为他现在也几乎让我决定不再在军中孤独下去了……
***
老情报士退伍之后,我在报备作业和夜办方面已经可以随心所欲了,这也使得我更有时间常和杞仁腻在一起。
但由于职务上的不同,他得常常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而我就常常没事做的拿一个掩人耳目的卷宗夹,出现在他旁边闲聊杀时间。
“杞仁……杞仁……”电脑室外传来跑步声和温柔的呼喊,“……杞仁,这是……”
一个搜索排的士官进来看到我和杞仁,马上忘了正事……
“你们……两朵花又在一起了。”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词,我不晓得为什么露出了腼腆的微笑。但这个士官并没留意我的反应,说完马上从杞仁后面抱住杞仁扭扭捏捏,一点也不像他平常的凶样。
我看看杞仁的表情和我差不了多少,只是他比我多了一分熟悉感。突然,我心里出现一个声音……
‘杞仁该不会也是……看他和男人玩的这个模样,实在很像……’
“你要干嘛啦。”
杞仁开始有点受不了的说,但表情还是让人觉得可爱。这士官跟着把手上的册子拿给杞仁,撒娇地说……
“人家拿搜索排人员名册给你嘛!”接着他还是镇住杞仁的挣扎,继续纠缠。
这个景象让我越看越替杞仁觉得烦,但杞仁的挣扎似乎只是做做样子的在挑逗对方……
‘算了,假装没看到好了。’
我假装翻翻手上的卷宗夹,没理会他们,而这个搜索排士官就像没有旁人在的和杞仁磨蹭了好一阵子才离去。过了一会,杞仁开口……
“他们好烦喔!”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但心里在想,‘他们?难道不是只有他吗?’
杞仁见我没反应接着又说……
“等你跟他们熟了你就会知道。”
“……喔!”
“对了,你不是想学打电脑吗?”
“……”一时之间我不太想说话,只是点点头。
“刚好我要打搜索排的名册,可以顺便教你画表格,然后再教你……”
当晚,我站三点到五点的安官,想到两朵花事件,也连带回想起我那些狐群媚党常对我质疑的一句话“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老实说,我现在又开始在怀疑自己了。
从小,我就很讨厌男生拿我的声音和动作来消遣,所以我都不和他们玩,只和女生在一起骂臭男生。
但到了要上男女分班的国中时,我为了在新的环境里创造一个新的形象,我便刻意用低沉的声音来说话,动作也故意大剌剌的粗线条许多。在当时还真的让我扭转了情势,成了一个臭男生。
谁知好景不常,一只躲在我抽屉里的阿蟑吓得我尖叫连连、花容失色,而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也就顿时破功,同学们也因此一见我就提及阿蟑的糗事,让一切的情况又回到了原点。
没多久,我在人生的第一个黑暗期里悟到了一件事,我告诉自己“人不需要靠别人的眼光过生活。我只要活得像自己,有自己的味道就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我开始仇视那些对我有意见的男性,而我的女性朋友也就因此比男性多了很多。
后来,当我的少数男性朋友中有人慢慢走出后,我才意识到有一群和我很相似的人存在,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和他们属于同一个族群。
人家常说,当你对一个人心动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了!这个说法对我这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真的很受用,但可悲的是,我还没能遇上让自己心动的人,也没有人尝试过要让我心动……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我被人用花来形容,而我却不排斥,不生气,反而暗爽的很虚荣。
‘……看样子我应该也是吧……可是如果我是的话,那我应该巴不得跟大家一起洗澡才对呀!但是……我却又觉得他们好恶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哎呀!想得我头都痛了……’我伸伸懒腰,揉揉太阳穴。‘……我干嘛一定要这样子为难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反正等他或她出现不就知道了吗!’
突然,一个黑影从营辅导长的寝室里闪出来,我反射性的盯着这个黑影靠近……当我桌上微弱的灯光慢慢的让他现形时,我才看清楚是政战兵刘仁豪。我看看手表……
‘四点半!他怎么会这个时候从营辅导长的寝室里走出来?刚刚又没看他进去?’
刘仁豪扭扭摆摆的走到我面前,把夜办人员名单上唯一剩下的刘仁豪三个字划掉……
“我回去睡了喔!”说完,他一脸不知道在得意什么的走回自己的床位。
‘我怎么没注意到他还在夜办!可是……出公差有出这么晚的吗?而且,在营辅导长寝室里能做什么?在床上画政战挂报吗?该不会是……可是这里是国军部队耶……’突然间,我不再有疑问的点点头。‘也许他是真的在“出公差”,而不是出公差!’
***
越来越接近三军实弹演习的日子了,营上许多身体较弱的阿兵哥也因为一连串的训练,身体不堪负荷的一个个倒下,毕竟每天穿着密不透风的防弹背心和沉重的全副武装在大太阳底下冲山头,实在是太操了!
这些体力超支的阿兵哥病倒已经够可怜了,他们居然还得忍受同胞间的怀疑眼光,认为他们是有心逃避训练,尤其是那些老兵骂得最凶,他们很难接受自己从免测递补上去凑人数,从每天优哉的等退伍变成像狗一样的冲山头。
虽然这是有点人之常情的现象,但他们也得分清楚哪些是装病哪些是真的生病啊!这不禁让我觉得我们的国军居然没有把阿兵哥训练成一个相互扶持的团体,反倒成了彼此互相猜忌、不信任对方的散体。
“情报士……情报士……医官找你去医务室。”
一个传话的阿兵哥匆匆忙忙把我拉到医务室去,在进医务室前我还不断的嘟囔:‘这个新来的医官是要找我干嘛?’
我一进到医务室,医官就冲过来对我说:“你是学护理的?”
“是!”
“会打针吗?”
“打针……”我看了一下病床上的阿兵哥,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点滴会不会?”
“点滴……在医院护士不是不可以……”
“你一定会的啦!等一下我们一人打一个。”医官没让我有机会闪躲。
“可是……”
“可是什么,你赶快跟我讲一下步骤,我还没打过人呢!”
“……”我嘴巴开开的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我是兽医系的,怎么了,你赶快想一想怎么打,我现在比你还紧张呢!”
听医官说他比我还紧张,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他有丝毫的紧张,反而觉得他好像很期待能替“人”打针。
我和医官讲解了我所能想到的步骤,再配合部队里不完善的器具;最后我们精简了一些该注意的无菌原则和过程。
医官信心满满的交给我一包食盐水和一堆管线后,率先走向他的病人;而我只觉骑虎难下,进不了也退不得,慢慢的接近一个满脸通红,呈现痛苦和虚弱神态的阿兵哥……
“我……现在帮你打点滴。”我的语气很不自然。
“……嗯!”这步兵连的阿兵哥知道是我要帮他打针,脸上又多了一分惶恐。
这时我突然想到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精神,就是要让病,人觉得我是专业的!随即,我马上让医院里的那个我回到我身上……
“你不用紧张,我是学护理的,以前也有在医院待过,现在我得帮你打点滴,不然你一直没办法退烧是不行的……”
我一边安慰的解释,一边在他手臂上寻找粗而易见的血管,心里也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专业……冷静……专业……’
找到一条最粗的血管后,我轻声、温柔地对他说……
“好,你现在握拳……”我用酒精棉球消毒要插针的部位,然后拿起医院早就不用的头皮针,“……好,吸气……”
我一把针插入,他马上痛苦得把脸挤在一块。我没看到插人的针和管线连接处有血液回流,心里暗叫了一声……
‘完了!’
我马上偷偷吸一口气,拿起棉球压住,拔出针头,沉稳的对他说……
“我们要再打一次。”
看他脸色变得苍白,自己心里也越来越慌,但我没忘记要安抚他的情绪,一直到他可以面对第二针的时候,我换了一只手打,结果又……
‘这下我真的完了。怎么会针一插,血管就往下沉……以前根本就不会……啊!我知道了。’
我又再一次安抚他面对第二次的失败,要他先休息一下,然后走到医官旁边,发现他也不得其门而入,而他的那位阿兵哥病人已经默默的在流眼泪了,因为医官的针在阿兵哥的手臂里挑血管……
“医官,我们有绑在手上的那个……我忘记叫什么了,就是一条黄黄的橡皮管。”
“啊!对!我也正在想好像少了什么,难怪会打不进去。可是……我们这里好像没有那种东西耶!……啊!用绑腿。”
我非常同意医官说的替代品。但他可以先把针拔出来再跟我商量对策啊!我实在没办法多说什么,转身马上拆下脚上的绑腿,走回我的病人床边,和他作第三次打针的心理建设……
“……我们再打最后一次就好,如果再不行我们就不打了。”
这倒霉的阿兵哥吐了长长的一口气,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他也没办法说不,但无论如何我这次一定要成功。
这回我看准了一条还算粗的血管,绑上绑腿后请他握拳……果然大血管、小血管全都激暴出来。消毒过后,我一针刺下,血液马上就回流到管线里,这时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等我松开绑腿,请他放开拳头,然后将点滴调大,食盐水顺利地将管线里的血推回去时,我才百分之一百的确定我成功了。
固定好针头、管线之后,我要他好好休息准备离开的时候,医官大呼我的名字……
晚上,我帮了医官一个大忙的事马上传遍了全连。很多人都藉机慕名过来和我哈啦、打屁;恰巧我最近刚好有在偷学如何和连上的弟兄打交道,所以我并没有拒他们于千里之外,反而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拿来当做练习的对象;顿时,我受欢迎的指数大幅攀升,居高不下。
在睡觉时,我想起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有明文规定护理人员不能为病人做静脉注射,好像就是怕有责任归咎的问题,还是这个医疗措施的严重性应该由医生来负责等等……突然间,我才惊觉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妥……
‘我怎么这么白痴,无缘无故揽了这么大的一个责任居然还这么得意,要是那两个阿兵哥出了什么岔子,我不是……我真是智障,怎么会……’
“班长……班长……”
床尾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用气音的在叫我。我马上紧张的跳坐起来,以为自己正在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
“连长找你。”
我跟在连长传令的后头,一路不安的走到营部外面,闻到一阵阵酒气不断飘出……进到里面看到营长带头和营部长官、各连连长酒气冲天的在开小伙,大家脸都红彤彤的在大小声。
我搞不清楚状况的站到连长旁边,可连长一见我便转向营长……
“他就是情报士,读台北医学院的。”
连长一说完,大家跟着把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知所措的和每一个人轮流对看,尴尬至极。
等我被轮了一圈后,连长才指着他自己的手脚说……
“你来帮我看看这是不是酒疹?”
我看他一块一块红红的皮肤有几分像但又不确定……
“……应该是吧!”
大家一听我开口,有些忍不住笑出来,有些诡异的盯着我喝酒,而我则感觉到一股热窜上来,头上好像开始冒起烟来了……
回到床上后我越想越气,气我们阿兵哥的生命这么不受到重视;不但随便找人替他们打针,长官们还丝毫不关心的饮酒作乐。然后还莫名其妙的把我叫过去,感觉好像只是要我去满足他们的某种欲望罢了。
第二天,让我打点滴的两个阿兵哥都来跟我道谢,我的担心才在这时放下;同时,我也严重的再次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再帮这种忙了。
***
“所有营部连留守人员到连集合场集合。”
搜索排排长的一声长吼,破坏了一个平静的下午,挑选过后,所有好手好脚的人都被莫名其妙带往山上。
一路上排长的脸都很臭,每个人都默默地跟在后头,直到一个不怕死的阿兵哥好奇地问……
“排长,我们要去哪里?”
“赶羊。”排长很不爽的回答。
“赶羊?怎么会有羊?”
“干!还不是那些死老百姓死要钱,知道我们今天要实弹预演,就把羊都赶出来赚钱。”
“……怎么赚?”
“你不知道我们打死他们一只羊要赔五万吗?!”
“这么好赚!”
“牛还更贵,一只要十万;就连鸡和鸭一只也要两万你知不知道?等我退伍,我也……”
排长不停的抱怨,不知不觉中,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一大群山羊,在很难立足的坡壁上跳过来跳过去……
“排长排长,你看!”
“操你妈的这么多只!等一下大家一起包围过去,如果踹得到的话就多踹两脚,把它们踹过来这一边……”排长指指下面的那条小溪流,“……溪的这一边就不是我们的射击范围了。”
排长的一声命令,大家一拥而下。下坡涉过小溪然后再攀爬上坡。对面的羊儿一见我们涉水而过马上就兵分三路,一路往左,一路往右,还有一路往上的各跑了十来公尺,然后它们就停下来回头看我们,感觉好像在跟我们玩红绿灯一样;等我们稍微再接近它们时,它们才又跑个十公尺的耍我们。
排长知道这样下去只会徒增肝火,粗略的把我们分成三个小队,要我们改用石头攻击。
也不知道它们是被训练只能在这边的山坡活动,还是它们真的在跟我们玩;因为石头攻击明明就让羊儿们有些招架不住,但它们就是不跑向溪流的另一边去,只在这边的山坡来来回回的玩我们。
突然,在我左后方约五十公尺,也就是我们刚刚来的那一面山坡爆出了一声巨响,地表跟着传来不正常的波动,全部的人当场都矮了半截;而我比别人多的那一声尖叫,随着倒抽的半口气卡在喉咙,体内被震得不得安宁的五脏六腑摇撼着全身的末梢神经。
我斜眼偷瞄爆出巨响的方位,一团黑烟正缓缓上升,吓傻之余还隐约听见排长在用无线电和作战前线联络……
“……听到请回答!”
“这里是赶羊小队,我们距离刚刚的爆破点约五、六十公尺,请示上级是否可以带队回营区。”
过了几秒钟,无线电对讲机断断续续传来……
“……现在已经……开始实弹预演,你们先就……地找掩蔽,不要任意行……动。”
我的大脑明明就有接收到无线电里传来的不合理要求,但我就是动弹不得,还盯着那团黑烟慢慢的在升高……
“周明信……周明信……”
排长一直在叫我过去和大家一起找地方掩蔽,可是我就是没反应,直到又来了一声巨响。
这次的感觉比较远也看不到烟,但地表仍传来不小的波动;这时我才回过神来,看到大家被这第二声巨响吓得几乎趴到地上去,而我急得想赶快跑过去和大家在一起,可是脚就是动不了,只有上半身想逃的在往前倾,结果就扑到地上了。
最后是排长过来扶我一把,我才顺利的和大家一起蹲在一个稍稍平坦的地方,手捣着耳朵,跟着大家一起把视线放在排长手上的无线电,希望能赶快接到下一个指令,狂奔回营区。
一声一声大大小小的巨响把我耳朵轰的功能错乱!一开始,可以明显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时,还觉得算是正常;接着我好像也听到了隔壁人的紊乱心跳!跟着,二重奏变成了三重奏、四重奏、五重奏……
这时我心里突然有一个感觉,觉得自己有一只脚已经伸进了棺材……
‘怎么办?我的人生都还没开始,真的就要结束在这里了吗?我不要……我宁愿苟且偷生也不要为国捐躯……’
一只手冷不防的轻柔围绕在我肩膀上,奇妙的稳住了我的胡思乱想;我勉强睁开发抖的眼皮,看见杞仁的手就在我肩上,虽然他的眼中也闪烁着不安,但他的确让我稍微平静了下来……
回营区后,我惊魂未定的坐在床缘,默默的感谢国军如此坚强的战力,居然在知道我们的方位之后就没再射击那个地方了,虽然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在射击范围内!如果说当时随便再来颗偏弹伤了我们,他们会用什么样的说词去告知我们的父母呢?他们会承认整个实弹预演有疏失吗?而我们还有机会告诉家人事实的真相吗?
过了几天,正式上场的民国八十六年度三军联训真的死了一个人!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要赶快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最后,这趟基地任务也因此草率的落幕了……
***
虎头山营区
终于来到桃园虎头山驻地了,这个营舍虽然有些老旧,但该有的东西都一应俱全。士官有自己的小房间可以睡,不用再和阿兵哥们睡在大通铺里;而我和作战士有自己的办公室,可以不必再和其他人在一个小空问里挤破头;然后我们的浴厕也和阿兵哥的区隔开来,用的是高档、干净那种;整体而言,我非常的喜欢这个地方。
每天十点就寝,五点起床,没有任何任务需要我们睡少一点。早上跑步的操场小小的只要跑个两圈,对我来说并不难接受。操课的时间一到,我就明目张胆的待在办公室里优哉,偶尔接待一下越来越喜欢跑来找我鬼混的阿兵哥或士官,对他们充分发挥我的个人魅力。
而我和杞仁现在也已经被当作是姐妹俩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所到之处无不风靡全场;唯独还是有一些变态的排副、士官和老兵仍然对我很有意见,不过他们似乎也都多少会看杞仁的面子,少针对我一些;而我这些日子来不断巩固自己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他们若真想把我撂倒也没那么容易。
一回驻地没几天,大家就开始放六天的结训假,而我理所当然的要先留守,因为我没有参与全程的基地却也享有放假的权利;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小部队留守对我而言就等于放假,所以我可以多赚到轻松的六天,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唉!终于……终于回归平静了,应该就这样到退伍了吧!’
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操场旁看留守的人打篮球,新来的营长戴着从没看他拿下来过的墨镜在后面叫我……
“小情报士!”
我一听是营长的声音,赶紧转身谄媚……
“营长好!”
“好!好!你怎么没有下去打?你这么高,应该很适合打球啊!”
“可是,你不觉得我现在不太适合打球吗?”
“为什么?”
“因为我如果下去打球,就没有人陪你聊天了啊!”
营长笑得很开心,开心到要推一下微微滑落的墨镜,而我接着说……
“营长应该也不喜欢打球吧!”
“我以前可是打校队的,念书的时候还代表过学校出去比赛,而且还常常拿到优胜。”营长说得一副自信满满,虽然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可以从他的语调听出来。
“真的?”我表情很谄媚的羡慕,但心里在想‘怎么可能——看你也没长得多高,倒是满会说大话的嘛!’
“当然是真的!”营长这句话说的胸膛都挺起来了。
“可是我真的都看不出来耶!”
“我现在去打你就知道了。”营长马上卷起袖子往前走。
“营长……”我故意停住,让营长也停下脚步的回头看我,手还在卷袖子,“……你现在去打,那谁来陪我聊天!”
我的嘴嘟到让营长笑弯了腰,放下他的袖子走回来……
三军联训时出了纰漏,死了人,使得回营区第一天马上就撤换了一个新的营长!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新的营长老爱找我东扯西扯,尤其是留守的这几天。他几乎是黏着我,所以我不假思索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把握这个机缘,尽量和这个全营最大的人多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