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浴室里,接上电源,打开电动刮胡刀——
……!
想起来了!是声音!
自从江端来了之后,每天早上他都会比自己早起一点,一边唱着走调的歌,一边为他做早餐。而今天,除了他一个人所发出来的声音之外,一片寂静。
他匆匆洗漱了一下,拉过毛巾擦干,便向江端的房间走去。
叩叩叩!
「江端,你在吗?」
「我在……」只听那晃晃悠悠的声音,就知道声音的主人快不行了。
中岛一拧门把手,走了进去。
「江端?」
「这里……」
这个房间自从江端来过之后他就没有再进来过,他也曾经对江端说,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样,随便就好——当然,这是那时候的客套话。而今天他一进来才发现,房间中原有的东西有部分已经移了位置,鼓得高高的床被转移到窗口边,看来江端就在那一堆鼓包里面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中岛边说边坐到床边,一掀开被子,不由吓了一跳,「江端!?」
全卷在被子里的江端只露出了一个头,在白色被单的衬托下,那张红通通的脸就好象被煮熟的虾子一样。
「今天早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起不来……全身好重哦……」江端有气无力地说。
「那是当然,因为你发烧了。」
「咦?是吗……?怪不得我觉得有点冷……」
「你把床摆在窗口这个位置,很容易感冒的,你是意思吧?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可是这样很舒服啊……我的房间就是这样的……」
中岛对这只号称是医生却对自己的身体完全不了解的牧羊犬无言以对。
「……算了,你休息吧,我今天留下来照顾你。」
「那怎么行!」江端猛地坐起来——又砰地跌回去:「好晕哦……」
中岛摇头,拍拍他埋在被子里的身体:「你就不要动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没有关系的。」
「可是……」
「闭上眼睛!」
江端犬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中岛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恩田,是我,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去了,有什么事的话就让新城帮忙做吧……嗯……不,不是我,是江端……嗯,好。」
真是的……江端在心中苦笑着想,自己明明是来为别人服务的专属医生,现在却需要「病人」来为他服务……真是没用!
和中岛住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逐渐摸清了中岛这个人,初看上去他的确是很不好相处——那张冷硬平板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讨厌与人接触,可是直到他离近了才发现,原来那都是、只是他的假象,真正的中岛先生会笑,也会取笑别人,也非常喜欢与他人「接触」,不过那样的「接触」中岛先生只会用在他身上,好象还没有其他人像他一样受过如此特殊待遇。而他在刚开始时对于中岛先生的「敬畏」,现在也只剩下「敬」,而没有「畏」了。
是因为他与他人不同吗?哪里不同?为什么不同?单纯的江端犬脑中塞满了问题,却没有人能为他解答——
中岛也一样。
走进已经很久都没有进来过的厨房,中岛一边准备厨具,一边思考。
这次如果是「别人」生病的话,中岛最多客气几句就会上班去……不,或许甚至连那人生病也发现不了,只有江端……
中岛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只有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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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药,又吃了点中岛给他做的东西,一觉睡到下午,江端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很多。醒来时他稍微感觉到有些口渴,便起床去厨房,想找点水喝。
他经过书房的时候,书房的门没有关,他看见中岛正坐在电脑前,手托着额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悄悄地走过去,发现电脑的屏幕上竟是一片屏幕保护。他记得中岛先生的电脑设定好象是很长时间才会跳成屏保吧?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很烦心的事吗?很严重?
「中岛先生……?」他轻轻地叫。
中岛好象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是你啊……以后不要随便就走到别人身后!」
「虽然我很小心,但是一个大活人走到您身后您都不知道,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歪理!中岛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感觉好点了吗?」他问。
江端做出一个健美的动作:「呵呵呵呵……我曾经是学校跳高社的主力队员哦!身体当然好得没话说!」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中岛移动鼠标,页面迅速跳回他之前所看的内容。
「只是轻轻摔一下就扭到脚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您怎么能这样说!」江端很不满,「您不知道您当时有多用力吗!我的腰整整痛了三天!脚到现在还有点痛,您居然……」
「是男人的话就不要在意那种小事!」
「这算什么话啊!中岛先——」非常中气十足的前奏,「生~~~~~~~~」及毫无力量可言的颤抖尾音,江端脚下一软就向前跌去,中岛吃惊之下连忙去接,江端自然而然地跌入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江端!?」
「突……突然好晕呐……」江端紧抓住他的衣服,脑袋埋在他胸前,说。
「那是当然要晕的!」中岛有点生气,「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就在这里大喊大叫!」
「我忘记了……」
这种人就得给他多吃点苦头……想归想,总不能真的把他丢到一边不管,等他感到稍微好一点,中岛便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间去。
「病成这样还敢到处乱跑,你真的是不要命了!」
「可是我想喝水……」
「那叫我一声也可以吧!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留下来的?」
「我不想麻烦中岛先生……」
大狗一脸「我错了」的忏悔表情,让中岛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他扶着江端到了他的房间,刚到床边,江端的脚好象绊到了什么,一下子往床铺仆倒,正想松手的中岛没有防备,被他一扯,没把住势的他也一起倒在了床上——而且还是被压在下面。
「哇啊!中岛先生!」
被压到的中岛没有发出声音,倒是江端叫得比较凄惨。
「对不起!中岛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真是太对不起了!中岛先生!您没事吧……」
「有时间说这些的话不如快点离开!」他不知道他有多重吗!中岛怀疑,如果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养一只江端这样的巨型犬,没准第一天就被他本能的欢迎方式给压死了。或许……当初父亲坚决不让他养牧羊犬,也有部分这个原因……?
江端没有答话,也没有移动身体,只是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中岛。
「你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端缓慢地、好象在字斟句酌般说,「之前恩田小姐就跟我说过,基本上所有的人都会在接近您一公尺的范围内被您的必杀技弹开,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呢?」
中岛皱眉:「必杀技?」
「您的眼睛。」
「胡说八道!快走开!」
「您自己或许不知道?您的眼睛在冷淡地看着别人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
中岛觉得自己要发怒了。
「我现在就在生气!既然知道很吓人为什么还不走开!」
江端困惑地看着他:「可是……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呢?」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中岛很后悔和一个脑子并不清楚的病人争论这种问题,「真的要我生气你才甘心吗!」
「不对,」江端的眼睛很清明,很澄净,「那是因为,您从来就么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过我。从一开始您看着我的时候,您的眼神就是很温柔的。」
中岛的心蓦地就开了一个大洞,里面有什么东西因为江端的话而翻搅着。
原来是这样……
犬科动物的印象只是奇迹却不是因果,真正的情感其实是在那之下隐藏的,是他没有发现大,是他的错误……
没有思考,他举起拳头,一记毫不犹豫的右勾拳出手,重重地打在江端的脸上。
「哇啊——」江端抱着被打肿的面颊滚到一边惨叫,「中岛先生!您为什么又下这么重的手啊~~~~~~~`!我可是病人哪!」
中岛坐起身,冷冷地道:「是病人就好好睡觉养病,不要再胡思乱想那些奇怪的事情!」
「可是……」
「没有可是!睡你的觉去!」
「我想喝水……」可怜的小小声音。
中岛无奈叹一声:「我去给你拿,你给我好好休息。不友好再乱来了。」
「我哪里有乱来……」江端看着被关上的门,抓抓睡的乱糟糟的头发,小小声说,「到底为什么呢……还是不明白呀……中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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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MV集团S地区分公司。
新城面无表情地审查着堇送来的文件,问:「他还没有来?」
堇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极不淑女地摇晃两条匀称的小腿。
「他那只宠物犬不会那么好吧?真是的,养那么大只,劳心又劳力……」
新城还是面无表情:「怎样都好,能不能请你从那里下来?为什么在我面前和在中岛面前就差那么多!」
「是吗?」拿下眼镜的堇笑得天真无邪,「可能是因为我如果敢在中岛先生面前这样的话就会被他的必杀技分尸吧?而且也绝对会被解雇。」
「……」
「卓也?」
新城依旧面无表情:「额头处却多出了几根青筋:「堇……」
「是?」
「能不能拜托你下次的约会地点不要再选择那些与鬼有关的地方了?」
「好啊,下次就去坐云霄飞车吧!你上次的反应很有趣呢!」
「堇……」
「又怎么了?」
「你可不可以抛弃我……我不会在意的……」
「绝对不可以!我还没有玩够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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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发烧在我们生龙活虎的江端犬面前该很本不算什么,到了第二天就完全好了。
前一天的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特殊的,因此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这也是单纯者的幸福之处吧。
但中岛并不是跟他一样的「单纯者」,他的想法比他要复杂得多,却又可以全不外露。他明白了一些事,但绝不会说出来,宁可一人闷得发苦,也不会去找别的人与他一起分担。
江端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中岛就不再按时回来了。
他总是很忙,忙到早上就带着全套的药去上班,即使没事也要守在公司里,只托堇为他买一个便当,晚上江端都打着呵欠要睡了,他才踏入家门。
江端虽然很迟钝,但不是蠢材,不久他就发现了中岛的异样。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使他那个「合作的患者」变得这么不听话。
一天,中岛照例又是很晚才回家,一开门便看见了抱胸站在玄关处的守门犬。
「你站那里干什么?」中岛借换鞋的动躲避他的目光,问。
「中·岛·先·生!」江端开口,一字一顿,「您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端的眼神恶狠狠的,就好象泼辣的妻子在等偷情回来的丈夫一样。
「什么什么意思?」
「不要再装了!」江端气急败坏地叫,「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您生气至少得告诉我理由吧!这样下去的话全部的诊疗计划都要泡汤了!」
中岛低下头,从他身边走过:「没有那回事,只是最近很忙,你不要太在意了。」
「怎么能不在意!我是您的专属医生啊!而且我也打电话向恩田小姐确认过了!她说最近根本没有需要忙到这么晚的工作!您到底在做什么!」
中岛脱去外套,沉下了脸:「你只是我的专属医生而已,你的任务就是为我治疗,而不是肆无忌惮地干涉我的生活!」
江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肆无忌惮……?这就是您对我的回答?」
「没错。」中岛毫不犹豫地答。
江端终于明白了之前的专属医生为什么会落荒而逃,「这样的中岛」——或者说「高岭之花」——就是原因。
他以为自己不同的,却原来是他误会了。
「我明白了。」江端向他行了一个冷漠的礼,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门被很大声地关上了。
「愚蠢的……」中岛低声说,不知道是在说谁。
江端回到房间,心中的郁闷久久不能平复。他真恨不能再冲出去,在不识好心的中岛耳边大吼几句。可是……吼什么呢?江端垂头丧气。中岛说得也有道理,他没有资格去管他那些事,可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变得那么快,前两天还对他那么好,甚至为了他生病而不去上班,可现在却只给他冷遇和脸色看。
到底为什么嘛……中岛先生……这样的情绪,像不像一个失宠的女人在努力挽回爱人的心?他烦躁地乱抓头发。实在太难看了!
他之前就有发现到,自己从来这里以后就一直在以中岛为轴心转动,这样是不对的——当然不是说这种行为不对,他本来的工作就是这个,不对的是想法。他的全部都在跟着中岛走,中岛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引着他,决定他下一步的动向,不仅是他的行为,连他的情绪都在绕着中岛公转。
这样是绝对有问题的!
可是……症结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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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很累,刚才和江端的对话却不断在他脑中回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中岛挫败地叹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没有开灯,就着黑暗在床头柜中摸索,一会儿,取出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刚被查出胃溃疡的时候医生就给了他三个严重警告,一是饮食,一是生活规律,再一个就是烟瘾。他努力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戒了它,多余的烟就被他扔了,但在床头柜中留下了一包,偶尔,需要的时候,他还会想这样抽一支。
轻轻地啪一声,打火机打出了一丛小小的火苗,点着烟,他吸了一口。
烟雾从口腔进去,直通到肺部的感觉真好,似乎烟雾中某种类似麻药的东西都顺着肺部的血液一起疏通去了身体各处,整个人都好象轻松了很多。
可是,胃好象有点不舒服……
这么想的他又吸了一口。
江端的到来打破了他以前所坚持许多东西,这或许有好处,但是在他发现自己对江端的感情发生变化后的现在,更多的只有坏处。
晨光中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牧羊犬,也许从那时开始就定下了他不可磨灭的感觉,之后就是对他过多的宽容——相较于其他人而言——允许接近、暧昧、感情……
他烦躁地把烟捻熄在床头上,那里一定会被烧出一个焦黑的伤痕吧,怎么想抹,都再也抹不掉了。
「拜托你!工作认真一点好不好!」今天他走神好几次,新城毫不客气地对他这么说。
他是很想,可是只要想到家中那只牧羊犬正睁着一双无辜湿润的眼睛在等他回去,他就会发生严重的动摇。所以这是最后的办法了,趁一切还只是萌芽,让江端自动离开。
中岛计算了很多方面,却偏偏漏了一点,那就是江端性格上的韧性程度。在他第十二次没有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江端又追到公司来了。
上次他来这里所受到的「中岛先生的特殊礼遇」在当天就传遍了整栋楼上下,等他这次再来,问询台的小姐不仅连通报都没有,而且还派人送他从高层人士专用的电梯上去。
幸亏是这样。江端暗想,如果一通报的话,恐怕连电梯的门也摸不到了吧。
走出电梯,江端向送他上来的人道了谢,便往里走去。
堇正坐在电脑前发呆,听见电梯声响,习惯性地往那里看了一眼,一见是江端,她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
「恩田小姐。」不是很有活力的招呼。
接近他之后,堇平板的脸登时垮了下来:「江端……你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啊?」江端茫然。
堇拉着他往中岛的办公室门口走去:「最近一段时间中岛先生不知道怎么了,情绪一直不是很稳定,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被他骂得连自己姓什么也忘掉!别人就算了,我……」她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看着江端,「我这么优秀的秘书!一百年也难得遇到一个的秘书!他居然也敢骂!今天我被骂了多少次你知道吗?十六次!我工作这么多年挨骂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的多!」
一个工作人员经过他们身边,堇的脸恢复成板平。
江端很礼貌却还是很茫然地笑:「请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他说这话,堇逼近一步,江端后退了一步。
「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中岛先生吵架才引起这样的状况吗?」
「啊?吵架?」江端刚刚明白过来,「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可是,就算要吵,也是他要和我对骂才算呀……」
「什么?」
「他根本就不在正常时间回去,我要见他都很难了,还说什么吵架……只有前两天说了几句……算是吵了吧。」
「这么冷淡?」这点大出堇意外,「可是中岛先生不是对你……」
江端犬眼中充满疑惑:「对我……?」
怪不得……堇在心中为了中岛先生长叹,如果是我,我也会崩溃的吧!
一低头,堇发现了江端手上提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
江端把它提高一点:「饭盒。」
「这么大!」堇惊叹。
说是饭盒,其实应该叫保温杯还比较恰当,而且是最大型号的那种,一看就知道可以装不少东西。
「你是自己开车来的吗?」这东西……不好拿哦!
「我的车停在家里,怎么可能开来,我是坐公车来的啦。」
「公车!」
「是啊,」江端抓抓头,「碰巧来这里的车每一趟人都很多,我都害怕它会被挤坏呢!」
「这样啊……」堇露出一丝诡笑,「这就好办了……江端先生!」
「啊,是?」
「请您进去吧!」
「咦?等……等一下……!」
堇装做没有听见,把门打开一条缝,将他用力往里一推——
「恩田小姐!!」
中岛正在听取几位职员的报告,边听边指出错误,自然也少不了给一顿臭骂。听到那人念到决策处他又发现了一处明显错误——虽然很有可能是紧张造成的口误——正想再度臭骂那个家伙时,随着一声很像惨叫的「恩田小姐!!」一个人被推了进来。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罪魁祸首的堇早已经关上门逃之夭夭,留下江端一脸尴尬地提着那只超大的饭盒,向中岛和那几个被吓着的人行礼。
「对……对……对不起……我是被推进来的……」
任谁都看得出来吧!中岛双眉紧皱。
「你来干什么?」
冷漠的问话的确在江端的猜测之中,但是真的听到它从中岛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我……」他张了张嘴,之前想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看到这情形的那几位下属马上想到可能是自己在这里的缘故,都面面相觑,然后忽然很整齐地对中岛一鞠躬:「我们告退了!」不等中岛说话,几个人就已经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他们为什么能逃得那么快啊……江端在心中哀叫。看着被最后一人关上的门,他在心中拼命压制想要马上和他们一起逃走的想法。
中岛看见了他手中提的保温杯,眼中某种情绪一闪而过。
「你来干什么?我在问你。」他又说。
一股愤怒冲上江端的头顶。
「我来干什么!」他大吼,「就是因为你的这种态度,你的专属医生们才会一个换过一个!你以为我们都很喜欢来讨你嫌吗!真恨不能不要管你最好!」
中岛看着他发怒,没有反应。
「如果你不想做,也可以辞职。」他淡淡地说。
江端愣住。
「我最厌烦的就是别人干涉我的生活,他们是,你也是。」
「你说……什么……」江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难道……一点也不明白『我们』对你的好意吗!?」
就是明白「你」呀……中岛心中有点泛苦地想,然而脸上依然没有表现出来。
「这工作是很自由的,你想做就做,没有人逼迫你。只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而已,你们的『好意』实在有点泛滥了。」
江端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碎掉了,他握着保温杯提手的手指逐渐泛白,脸上也失去了血色。他慢慢地抬起手,举起那只保温杯,猛然往地上一甩,一声砰然炸响,保温杯的内部,当即碎成了一片一片。
「对每个患者都要全心全意,这是我从踏入这一行开始就遵守的一条定理,可是今天,我才终于发现把它用在某些人身上的时候有多么浪费。」
中岛默然。
「今天我就会辞职,马上就会从你那里搬走,会不会再派来医生再与我无关,至少『我』这个好意泛滥的傻瓜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了。」江端冷静地,倨傲地向他点了点头,「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再见。」
他背挺得很直地走出去,门被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中岛托着额头,压住痛得突突跳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紧咬牙关。已经完成了……在萌芽的状态下掐死它,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胃……有点抽痛……
堇轻轻地走进来:「中岛先生……」
「唔?」
「那个……您跟江端先生……?」
「没有事,」中岛闭上眼睛,「是我做得太过分了。」
「中岛先生……」
中岛微微不耐地看着她:「又怎么了?」
堇微笑:「宠物很可爱,而且也很名贵,喜欢的人也肯定会很多,所以要下定决心,否则它跟着别人走了,再找一只一样的就很难了。」
中岛的眼神变得锐利:「然后?」
「宠物犬很容易被激怒,不过也很好哄哦。」
「的确如此……」中岛喃喃地说。
堇看一眼被丢弃在一边的保温杯:「那个……要不要打扫?」
「打扫掉吧。」
堇担心地看他一眼,转身去收拾它,却突然听到一声低喝:「算了!不要动它!」
「啊?」
中岛好象下定了决心,拿起电话,迅速拨了几个号码:「问询台!是我!刚才上来找我的人走了没有?……嗯,好,不要让他走,用什么方法也好,请他回来这里!」
放下电话,中岛又陷入沉思。
堇微笑起来。
「我告退了。」她说。
「嗯。」
堇出去,一会儿,江端就被两个职员架了进来。
「中岛先生,江端先生回来了。」
该说是被挟持回来才对吧!江端愤怒地想。
中岛挥挥手,让那两个人出去。
「江端……」
「不是说我滥好心吗!干什么还要这么多管闲事的我回来!」
如果让他就那么走了也就罢了,偏偏刚出了电梯门就被问询台的小姐指着大喊「就是他!」然后两个职员就冲上来把他架住,强行劫了回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专门看他出丑吗!他的就真的恶劣到这个程度?!
中岛站起来,从办公桌后绕到他面前。
「江端……」
「什……什么?」
江端退了一步。中岛的表情太奇怪了,江端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
中岛突然就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江端吓一跳,后退了几大步。
「你……」
「我知道我这次的话伤你很重,即使再怎么道歉也于事无补……」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真的很伤人哎!」
「我知道。」
「您的划就让我觉得我们好象都是些只想讨你欢心的垃圾一样!」江端吸吸鼻子,好象快哭出来了。
「所以我向你道歉。」中岛说。
「道歉就行了吗!」江端叫,「我们是您的专属医生!不是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我明白。」
「中岛先生!」
「江端,」中岛平静地看着他,「最近所发生的事是我不对劲,全是我的错,所以我想求得你的原谅,要怎么样才可以?」
「咦?」
「只要你说我就会去做,什么事都可以,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
江端没想到他会这样让步,一时间觉得好象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样:「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只要您以后能遵守我们的治疗计划,控制住您的病情,那就很好了……」
中岛露出淡淡的微笑。
「谢谢。」
保温杯还躺在地上,两个人同时看见了它。
「那个保温杯……实在对不起!」江端垂头丧气地道歉,「我刚才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才对,」中岛说,「不过以后也用不着了,坏掉也没有关系。」
「用不着?」听到这话的江端着急起来:「怎么会用不着!难道说中岛先生您……」
「不是那样,」中岛打断他,「我的意思是,以后中午时我都会尽量回来,就不用你跑来跑去了。」
「是这样……」江端释然。
「对了,」中岛问,「那么大的保温杯你是怎么带来的?」
「坐公车啊!」江端很理所当然地答。
中岛的脸色变得难看:「可是我记得从家里到这边的公车基本上每一趟人都很多吧?」
「嘿嘿……是啊!」江端笑,「有好几次都差点被挤得翻了过去呢,还好没事,不过……」他看着地上坏掉的保温杯,眼神罩上了一层阴藐。
中岛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皱得更紧。
「江端!」他突然说。
「是?」
「我请你吃饭,作为刚才的赔礼吧!」
「哎?不用了!我……」
中岛不听他说,硬拉着他出了办公室。在经过堇桌前时他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堇会意,他们一出来,她随即就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