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一共有十来个房间,都是供前来马场的客人们更衣使用的,苏煌一连找了五个,终于在推开第六扇门时迎面看到了已换上深蓝色箭衣的魏英杰。
“哎呀,魏公子在这里,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在这儿换衣裳,落下一点东西。”苏煌急忙拱手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魏英杰笑着回礼,“苏五公子请便。”
苏煌钻进一间衣橱里翻了几下,偷偷从怀里取出一只玉扳指戴上,这才高高兴兴地转身把手一伸,笑道:“哈,找到了,果然掉在这里。”
“找到了就好,”魏英杰因为心里有事,笑容显得有些敷衍,“这只玉扳指一看就价值不菲,要是丢了还真可惜。”
“价值倒是小事,这个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跟我相熟的朋友都知道,我常年都戴着它,以前也不小心掉过一次,可因为大家都认得这是我的东西,竟然归还了回来呢。”、
“那可真是万幸了。”魏英杰勉强接住话茬,目光游移地回头朝房门口看了一眼。
“我看魏公子也换好衣服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吧?”苏煌整理了一下衣袖,大大咧咧地道。
“啊,我……”魏英杰立即怔住,但一时又找不到推脱的理由,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这时,苏煌突然惊诧地朝门口一扬眉毛,高声道:“咦,周统领怎么也来了?”
魏英杰正在两难的境地,闻言顿时面色一喜,快速地回过头去。就在他视线转动的一刹那,苏煌的袖口闪电般弹出一柄利刃,寒光一闪,毫不留情地朝对方扭转的颈间抹去,血花飞溅的同时,一记掌刀也劈向魏英杰的后脑。
如果是正式交手,房间中的两人武功应该是不相上下,但这猝然发动的攻击使得魏英杰在一开始就丧失了招架的能力,随着身体的倾倒,他被割断的喉间只发出了格格的几声,眼珠就定住不动了。
苏煌快速地蹲下来,在魏英杰的尸体上细细找寻,最后在他内衣口袋里找到一个小的可以捏在掌心的银制的圆筒,扭开筒口,里面果然有写满字的一个布卷,正是准备交给紫衣骑的雨组成员名单。苏煌粗略看了一眼,正想摸出火折子来烧掉,突然听到外面隐隐有响动的声音,赶紧将东西揣进怀中,探出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
走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苏煌正想退回房内去时,楼梯踏板的吱呀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响声非常清晰,而且方位明确。
那是在三楼。
一刹那间,苏煌立即意识到自己和穆峭笛都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们以为魏英杰既然选定此处与周峰会面,就一定会先想办法把整座楼的人都引开,所以只在楼前守卫放风,根本没想到飘叶轩内居然还有其他人在。
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楼梯踏步上有节奏地响着,苏煌赶紧将身后的房门一关,快速闪身到走道的另一头隐藏起来。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了片刻,最终没有按照苏煌所希望的那样直接下一楼去,而是顺着过道朝横尸的房间走了过来。
在短短的时间内,苏煌的脑中飞快的闪过种种念头。
迎上去想办法拦住那个人?可纵然拦得一时,那尸体总归是会被人发现的,到时候只会让那个人一定会觉得自己异常可疑……
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离开?但是来人说不定可以从这里看到他的背影,而且穆峭笛还守在楼前……
那么……灭口……
脚步声象直接踩在他胸口一样,步步逼近。苏煌一咬牙,从藏身的拐角处一转,出现在走廊上。
目光相接触的第一眼,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苏兄!好久不见啊!”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对方高兴地叫了起来。
苏煌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微笑,同时疾步走到他身边:“又遇到你了,在干什么呢?”
“真不好意思,”南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羞赧地一笑,“我又在找东西,可是三层楼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想再到二楼来找一遍。”
再朝前三个房间,就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摆在地上,怎么能让他找?因此尽管仓猝之间没有好的借口,苏煌还是立即笑着道:“又是找腰牌吗?我来帮你找吧。”
“不是……”南槿的脸微微一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是厉统领随手给我的一件小玩意儿,丢了也就算了。”
即使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苏煌还是禁不住一愣。在他的感觉中,就算是随手,厉炜也不象是那种会送人小玩意儿的人啊。
这时楼下的穆峭笛已发现情况有异,快步跑了上来,看见南槿,也是一怔,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机。
察觉到搭档意图的苏煌心头一颤。不可否认,他非常喜欢南槿,在不到万一得已的时候是不愿意采用灭口的终极手段的。所以眼看着穆峭笛一步步逼近,他赶紧飞快地拉起了南槿的手,笑道:“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就不要再找了。你也要参加马球赛吗?时间快来不及了,咱们过去吧。”说着便不由分说,将他一路拉了下楼。
南槿开始时有些吃惊,但毕竟是个性子和软的人,也没怎么挣扎,由着苏煌拉着他,沿飘叶轩左侧的碎石小路,向马场方向奔去。穆峭笛在后面咬牙跺了跺脚,但无奈之下,也只能跟上前去。
就在三人的身影刚刚消失没有多久,终于摆脱掉安王世子的周峰,急匆匆地走进了飘叶轩的大门。
拖着南槿来到马场的苏煌,刚喘上一口气儿,圆溜溜的安王世子就滚到他的面前,大声道:“苏煌,我们都商量好了,你是第一批上场的!”
苏煌怔了怔,一时没能接上话,只是猛地刹住脚步。穆峭笛已从后方赶上,站在他两人中间,安庆立即呵呵笑着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也是第一批啊,听说你很厉害,这次要好好让我们见识一下。”
对安王世子的热情,穆峭笛报以友善的微笑,虽然表情很完美,但视线在掠过苏煌放在胸前的右手时,却不可避免地一颤。
那只右手,拇指翘起,食指弯曲,其他三指分开呈爪状,紧紧按在心口处。
这个手势表明,名单虽然已找到,但还没有来得及销毁。
脑部高速地运转了片刻之后,穆峭笛突然把眉毛一挑,猛地抓住苏煌的胳膊,语气很急地道:“五弟,我刚刚才想起来,伯母常服的人参首乌丸吃完了,伯父不是命你今天务必去配一剂吗?”
“啊?”苏煌大惊失色地一拍脑门,“天哪,我居然忘了,这下惨了,要是父亲回家发现我根本没办这件事,那……”
“这有什么,”安庆不在乎地摇摇胖胖的手指,“我派人去办就是了,老夫人是在哪家药堂里配的药?”
“恐怕不行,”苏煌赔笑道,“家母用的方子有些特别,我得自己去一趟。”
“那……”安庆努力想了想,“那你就快去快回,我把你换到第二批上场。”
苏煌扯了扯嘴角,回头看了穆峭笛一眼,正想再次开口,被搭档快速地打断:“五弟快走吧,反正我在场上,一样打的他们落花流水。”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多年的默契和经历生死后的心灵交融使得他们都深深地明白了对方此时的想法。
苏煌不愿意将穆峭笛单独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而自己一个人离开,可身上揣着的那份沉重的名单又让他必须做出这样的决定;而穆峭笛则觉得自己这两个人的行迹本来就够可疑的,此时再强行找借口跟他一起走只会让人更加起疑,所以留下来观察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是最佳的选择。
“我先出去一趟,很快会回来的。”下了决心后,苏煌吸了吸气,向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南槿挤出一个微笑,“本来应该陪你的,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南槿大度地道,“家里的事情要紧,等会儿再见。”
苏煌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快步朝马场大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就小跑了起来。
可就在他离那扇以粗大圆木钉成的栅栏式大门只有十来尺远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周峰冷洌的声音:“关上大门,一个人也不许出去!”
苏煌的脚步顿时一滞。此时他要想强行冲出大门并不太难,可是冲出去了又能怎样呢?这里是京城,是紫衣骑力量最强的地方,这里有太多的人认识他这位苏五公子,一旦有异常的举动,不仅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对南极星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马场里此时已是一片混乱,周峰快速地向他的手下发出一系列指令,包括在最快的时间内封住马场的所有出口,禁止任何人的出入,将所有在场的人员集中到球场中心的空地上,再派人仔细搜查每一个细小的地方。很显然,周峰的目的,除了查寻杀人的凶手外,他更希望找到那份应该还没有离开这个马场的名单。
苏煌缓缓回头,与搭档沉静的视线相交。
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再一次陷入了每分每秒都有危机的情境之中,生死福祸难以预料,也许下一刻就是血肉相博的死期。
幸好,他们还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可以彼此支撑,不被恐惧的潮水所淹没。
这场马球赛是安庆发起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跳来蹦去,兴致最高,一看到这副局面,自然大是不满,气呼呼地前去责问周峰想干什么。
而周峰此刻因为情报交接失败,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个南极星内线也被掐断了,不知道鱼庆恩和厉炜会怎样惩处他的失误,心里正是惶然与愤怒交织的时候,一看见安庆,想起如果不是他的纠缠,自己说不定可以有时间阻止魏英杰被杀,更加动气,冷冷道:“魏公子在飘叶轩被人割断了喉咙,除了查凶手以外,世子以为我想干什么?”
此言一出,现场立时一片哗然。这些公子哥儿们本来是高高兴兴前来玩乐的,结果却出现了可怖的尸体,而且这具尸体还是大家都认识,不久前尚在交谈的熟人,大家顿时都吓得魂不附体,安庆也是一下子面如土色,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南槿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苏煌一眼,而后者伸手拨了拨额发,似有意似无意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通过几次交往,苏煌知道南槿一向性子柔和,轻易不与人为难,而且与周峰的关系向来又不好,所以他几乎可以肯定,尽管南槿不可避免地会心头起疑,但他应该不会说出来的。
这时执行封锁任务的几名紫衣骑已来向周峰禀报,所有人均已被集中在马场中央,尚没有发现可疑的外来者。
周峰嗯了一声,目光缓缓扫过人群。
这群王孙公子个个儿娇生惯养,脾气大胆子小,命案发生的离他们如此之近,已经脱离了他们平常可以忍受的心理范围,此时个个都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当周峰以找寻凶器为理由冷冷地提出要搜身时,没有一个人敢反对,连安庆也没多吭一声儿。
苏煌与穆峭笛的胳膊紧紧靠在一起,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在升高。在京城里有身份的世家子弟们都会佩戴一些小型匕首、短剑什么的,这是一种时尚,在场大部分人身上都有,所以苏煌并不担心杀魏英杰的利刃被发现。他所担心的,只是藏在心口处那个装着雨组战士生死存亡的名单。
周峰此次带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个的样子,而等待被搜身的贵公子加上随从们的人数却有五倍之多,只好一个人搜查好几个。
众目睽睽之下,苏煌虽然急得连眼皮都有些发烫,但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地站在原地,等待最后破釜沉舟的一刹那,希望万不得已时,自己能够拼死毁掉那份名单。
搜身开始后现场一片安静,只有砰砰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时不时有小刀小剑等兵刃被搜出来,丢在它们主人的脚下。苏煌暗暗咬紧牙根,闭了闭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吃惊地发现南槿站在他面前。
“得罪了,苏兄。”南槿低低地说了一声,抬起双手,从他的肩部开始搜查,手法非常娴熟,动作也很灵活,显然非常训练有素。
在这一瞬间,苏煌好象才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到,他是一个紫衣骑。
他是一个敌人。
南槿的表情很认真,手指灵敏地从苏煌的双臂滑下,伸到肋下,再按压过前胸,摸索着他心口的位置,触到了那个小小的圆筒。
“一个护身符,是我娘在庙里求的,非要让我戴着。”苏煌用淡淡的语调道
眉睫轻微的颤动了几下后,南槿的手指滑进衣襟,指尖仔细地触摸着银筒光滑的表面,接着他抬起了清亮如水的眼睛,从那漾动在眼底深处的亮光中,苏煌很清楚地看出来,南槿并没有相信。
他不相信这是一个简单的护身符。
四道目光静静地对峙着,仿佛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因紧张而麻木的四肢恢复血液流动的时候,南槿的手已经从腰际落到了腿上,再到足踝处,最后他站起身,看也不看苏煌一眼,直接走向了下一个人。
苏煌的脚下,只丢了一柄小小的短剑,作为被搜查出来的可疑物品。
一番忙乱之后,周峰挨个儿检查那些被清理出来的器物,可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时间一长,那些骄纵惯了的贵公子们开始不耐烦,渐渐有些躁动,有人小声抱怨,也有人大声喊叫,局面慢慢有些失控。
在找不到嫌疑者的情况下,周峰只好无奈的把在场所有人的名字登记下来,吩咐手下打开马场大门放人。
苏煌终于暗中出了一口长气,在衣襟上拭了拭掌心的冷汗。穆峭笛上前挽住了搭档的肩膀,让他依靠在自己身上,两人低着头夹杂在慌乱的人群中向大门涌去。
然而希望的火焰仅仅闪曳了一下就快速地熄灭,那潮水般离散的人流,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漫过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