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何必再追究?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当年你也是为我好,不然我不就铸下大错?眼下重要的,是这皇位问题。”
“是,王爷说的是。”她暗松口气。男人果然重江山,徐六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也幸亏先皇遗诏皇位是他,这才转移他的复仇心思。她忽然庆幸风儿死了,现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管不住嘴的身边人,时时刻刻提醒他,徐六的死是谁害的。
“秋萝,你欠我的,愿意还给我么?”
她张大眼。“王爷……徐六她已经……”她要怎么还?
“我不是说她,徐六是我们一块谋害的,哪算得上你欠我?秋萝,你欠我的,是皇位啊!如果没有徐六这事,遗诏公布了,我是一国之君,你就是一国之后,你不但欠我一个皇位,还欠你自己一个后位,你懂么?”
“王爷你……想当皇上么?”
“以往是不敢想,但,遗诏上明明白白写着本王,本王能不想吗?你说你想不想?你本该是南临一国之母,你的孩子会是太子,将来会是南临的明君,你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的王妃,你的孩子将来屈于别人之下,你甘不甘心?”
她没有答话。一国之后呢,罗家将因此成为南临第一姓氏,她将留名南临历史,甚至,她的夫君将不同其他贵族子弟多妻妾,永远只有她一个皇后,永远只能看重她的孩子,而不怕其他妾子争位。
他眼底莫测,微微笑着:“你帮不帮我呢?”
“只要王爷用得着妾身,妾身定会相助。”她低声说着。
“那好。我们再给皇姐一次机会,此时正是南临最关键的时刻,西玄军队一日不退,南临就是一日危险,我愿对皇室尽一分心力,暂舍下杀子之仇,全心辅助她,要是她还有那么一点君王才干,有容人之能,保住南临,我们便屈于她之下,但,如果她无德无能,那,就照遗诏所言吧!”
“妾身一切听从王爷。”
他又笑着楼她入怀,说道:“秋萝,以后我俩可要团结一心,再不教她害我们了。”他温柔说着,黑不见底的眼眸渐凝焦距落在烛火之上。
那一刀杀了江会公的快感还残留在体内,如果不强力克制自己,他会将在背后欺瞒他的人一个个的杀了泄愤。
从一开始,萧金凤就设计一个局让他跳进,是他太容易受骗,在那个大雷雨里他跪求父皇开恩,他愿放弃皇室荣耀,带着不知情的烈风到偏远的小地,只要知情的人不说话,不会有人看出他们是兄妹,就是那时,萧金凤拿着复制的丝绢给他看,告诉他这个惊天秘密。
他曾偷看到父皇在看一幅丝绢上的画,那时他年幼没有注意画上女子的长相,萧金凤拿给他看的,正与父皇看的一样,上头女子居然是烈风,这令他惊魂难定,再一私查,云山上传说的飞升之地,果然如她所言都是欺骗世人的假话。
有神人将会返回凡间夺回四国,凡人帝王只是守门的狗,历代神师都作如是言。
而胥人在南临充满着非人的传奇,仔细想来,南临与其他国家的军事运作,足足差了一大截,怎么能靠着胥人一介凡人守住南临这么久?
神奇的胥人传奇,丝绢上一模一样的长相,让他不得不去相信,尤其老天如此巧合,让烈风身兼胥人与萧家的血统,登位有望,等到她神人觉醒,南临会是第一个回归神人手里的国家,他们将是这片大陆上的罪人,后世会如何讲述他们这些守门的皇室忠狗?这教他这皇室之子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再者,皇姐怎会骗他?
他咬牙切齿,恨极自己的愚蠢去轻信她,走进她的陷阱。他更恨自己此刻仍以南临为重,复仇次之,只要萧金凤能保住南临,他一口恶气可以暂且吞下……到那时,他寻得徐五,问出烈风的墓,他想……移葬她的骨灰,离他近些,他这个共谋罪人可以时时去看她去陪她,并求老天来世别教他再做她兄长……
如果萧金凤守不住南临……他慢慢垂目看向怀里共谋的女人,那一笔一绘都是出自她的笔下,她画的当下难道不知这会活活害死一个比她好上千万倍的无辜女子?她是妒恨徐、罗、方三家里就徐家第六女在京师最出锋头,还是真想得到他这个人以及附属的权势?
徐家几乎全亡,现在,她背后的罗家是唯一能跟方家势力抗衡的,他怎会轻易杀死她呢?她是他的宝啊!
父皇当年指婚,就是要让罗家成为他背后的势力,让他成为君王后,有足够的势力好好守护着烈风……他辜负了父皇!他成了害死他俩最爱的女人的罪人!
他多希望萧金凤守不住……那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一个个,由他亲自下手!
冬天将至,村里的年轻汉子在这两日赶入城买冬天极需的物品,五哥也随了去。
不得不去啊,原来过冬是要准备许多事物的。家里现在有四个人,三个伤兵,只能靠家里唯一的大老爷去筹过年冬物,还有二哥的眼罩,他眼皮容易痒,得寻好的布料重制呢。
这算不算他男主外,她这个女主内……老天爷!她连腊肉都会做了!
徐烈风成功完成的刹那,简直难以置信。如果一年前告诉她,她会煮饭洗衣做腊肉,她一定哈哈大笑,然后一脸无解:家中有厨娘,本小姐为何要下厨?
她有点怀疑,五哥打算让她成为家事专家,不知道学士的道路上有没有这一门学问?如果有,也许她也能挂个学士牌子,与他比翼双双飞。
思及此,她在睡梦里甜蜜蜜地傻笑着。她想到那一夜,两人在院里居然待了一整夜,隔天五哥嗓子都哑了,她才知道原来一整晚在她耳边的轻声细语不是梦,而是他真真切切地把他国外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说着,直到天亮她转醒。害得她那几日自动自发,在五哥面前化身彻底的小家奴跟前跟后伺候他这个大老爷。
她想,如果,梦里不要闻到鸡汤味,她会更甜蜜。鸡汤味她天天闻,现在家里三人都在喝,但只有她啃着最好部位的鸡肉,让她当场吃了都脸红,对二哥跟四姐真不好意思。若是私下喝,五哥多半在场,她实在不知该不该让汤汁故作不小心留在嘴角,让五哥……如果,梦里不要闻到腊肉味,她也会更高兴。这腊肉,她做得满头大汗,开始觉得虽然她是一头老人发,但,她的体力可以追上年轻人了。
如果,梦里不要有血腥味更好——她猛然起身,目光警觉。
她轻轻吸着气,鼻间确实充斥着轻浅的血味。哪来的?她无声无息翻身下床,想起今日她早早入眠,眼下四姐应该跟二哥在隔壁木屋里。
她几手没有弄出声响,奔到小厅,毫不考虑背上墙上弓箭,顺手取过猎刀——这猎刀,是五哥带回来的,他入山打猎用的。
她全副武装,轻巧地步出木屋。她美目缓缓扫过所及之处,耳通八方,除了隔壁木屋里的私语外,还有来自上风处的杂音,那里是脱离村尾的几栋小屋,年轻男人都出去了,如今该只剩老人家。
她尽力融入黑暗,转进隔壁木屋。她奔进内室,四姐坐在床边念书给合目休息的二哥听着。
好像当初,她与五哥那样。
徐定平一见她全副武装,立即问着:“出了什么事?”徐二军人出身,一听此言,马上坐起,转头看她。模糊的目力中发现她攥着闪光的长物……猎刀?
“有血味!”徐烈风低声道。
“血味?没有……”徐定平见她斩钉截铁的面色,宁信其有。“是不是谁家的野鸡被狼叼了?”
“不一样,今晚没有野狗叫声,我听见在村尾更后头那边有轻微的撞击声,还有人在惨叫,我听不仔细,只知有人现在正往这里跔来。”
徐二与徐定平面面相觑,但,令徐二更错愕的是,阿奴忽然抓住他的肩,坚定道:“二哥,四姐,你们放心,阿奴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徐二的面容抽搐了下,他看来这么弱吗?当他听见徐定平严肃说:“阿奴,拜托你了!”他的脸又抽了一下。
紧跟着,徐定平起身出去,自当初徐长慕收拾的衣箱里取出一把剑。
她用嘴咬掉剑鞘,露出杀气十足的剑锋,冷声道:“我也可以动手。就算不灵活,但,要伤人也是很容易的。”
徐二面上的青筋跳动很久了,但他发现他彻底被人无视了。
“好!”徐烈风当机立断。“四姐你在此护着二哥,我出去探个究竟。”
“你敢杀人么?”徐四忽问。
“敢!”她毫不考虑道:“为了让自己人活下去,阿奴会杀。”
徐二与徐四心里俱是一震。以往的阿奴会说:我是徐家儿女,我会杀。现在却是为了活下去……
她在京师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长慕转述的,而长慕则是从她嘴里听来的,其中自有删减,光是那删减过后的遭遇他听一次也就够了,不愿再回想,阿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牢里迷惑又无助,她在想着什么呢?想着平日待她极好的皇室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愚蠢的神话将她打入地狱;想着平日不喜她的徐家人不会回京救她,她只能绝望地强迫自己走上唯一的死路,甚至徐家死讯传来时她终于崩溃。
杀人不过头点地,心理一点一滴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酷刑,徐二忽然可以明白老五说着这段日子是阿奴心灵最脆弱的原因了。
为了让自己人活下去……不让在她面前出现的二哥与四姐再度消失,她可以杀掉任何阻碍他们活着的人。
徐二拳头紧紧攥着,面上青筋不再跳动。他哑声道:“好,你要护我,行,那,你要连这村落的老弱妇孺一块护么?”
徐烈风一愣,想到那些平日与她一块徒步去洗衣的姑娘,偶尔五哥在教他们南临律法时,她送饭去时会遇上的一些老人跟孩子。
其实她不太想见太多人,她这老不老、说年轻又不像的模样,不想让太多人以异样眼光看着,即使,五哥可以对他人无所顾忌地说她是他徐长慕的妻子。
不想见,不表示就一定不会接触。有的几面之缘,有的几句交谈,有的甚至还暗恋她的五哥,只是她死死护着五哥,就是不放行……
这些人,都是父兄想要保护的南临百姓,是他们来不及保护的人……
“我……我一块护。”她粗哑道,随即又补充:“但我一定要先护二哥跟四姐!”
夜色深沉,盗匪停在这竹篱木屋前,判定这木屋跟刚被打劫的屋子没有什么不同。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立刻分了部分人马去其他户人家。
这村落都是老弱妇孺,太好解决了。
他与两名同伴进入小院子,一间木屋黑漆漆的,另一间则小有亮光,他上前往有微光的窗口看去,一名背着他的白发女人正驼着背,可能在缝衣物吧。
原来是个老婆子,他想。
两间木屋,一间是这老婆子的,另一间极有可能是她早已上床的儿子跟媳妇。他朝另外两名同伴指向另一间黑屋,分头行事,这老婆子他一人足以。
当他轻轻推门而入时,那老婆子耳背到什么也听不见,他一把刀高举的同时,发现她忽然转了过来。
他迟钝地发现,她的脸不是老人脸,而且她也不是在补儿子衣物,她手里,握着一把猎刀。
下一刻,刀锋一闪,他无法控制地歪斜倒地,下半身还站在原地不动,鲜血喷薄而出。
他的同伴在隔壁木屋里没找着人,奔过来才到门口,就见到一个白发女人拽满弓对准他的额间。
他连退一步的机会都没有,她就松了弦,白暂的指尖仿佛带着一抹死亡的灿烂流光,随着箭身自他眉心穿透过去,在他最后一眼里,竟是这带疤的脸。是少女!不是老婆子!他后悔莫及地想着。
紧随在后的黑衣汉子一见自家兄弟身亡,大叫:“你找死!”他举刀冲了进来,徐烈风弃了长弓,一把抓起桌上猎刀,刀面迎来时她一个屈身,猎刀俐落地砍断来人双足,一气呵成。
那人痛得凄厉大叫,她抓了棉布就往他嘴里塞去。
“阿奴!”徐二自乌漆抹黑的内室出来,他脸色微微焦急。“你还好么?”
“还好。”她有点吃惊。二哥这是在关心她吗?她连忙补充:“我很好,多亏二哥提议先示弱分散他们战力,我一点也不累。”要不,她死守门户,以一对数十,对方来车轮战,依她现况,说不得会虚脱而死。
“很好,你记得,在战场上对付骑兵,把他从马上弄下来的最快方法就是砍去马足,你记住村落地形了吧?去找你四姐,尽力各个击破。”
她应声称是。可能徐家是军人出身,即使五哥不从军,也早已习惯徐家作为,来到这村落里第一件事就是绘出这村落的细致地图,甚至,等她身子略好,会有意无意带着她偶尔走走,每天走一点,指点她村落的每一条后路,不知不觉,整个村落的实境地图已经在她脑里。
先前二哥拿出地图让四姐背着,她才知道这些时日,二哥即使没走完村落,也已将村落地形背下。不是在防这个村落,而是知己知彼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以免哪日有意外,那真是要笨青娃乱乱跑了。
砍去马腿,令得敌军骑兵失去优势,她早将天下兵书背得滚瓜烂熟,五哥也是因此,才在军甲之上设计护马的马具,防堵敌军用上此法,大损骑兵的功用。
过住所读所学,对她而书都是理论上,时至今夜方真真正正结合起来,让她体会到一个小智取比起她以前实打实战省下太多功夫。
“二哥自己,行么?”
“行。这家伙就交给我,我会好好审问的。”徐二见她背弓提刀要奔出去,忙道:“阿奴!”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你……体力还够么?如果到时撑不住,带着你四姐退,别心软再管别人。”他很艰涩地把关心说出口。
他有点后悔叫她去保全村的人,徐家人已经习惯去保护南临的百姓,当下他想的是如何保住全部的人,但,刚才他在内室听她对付盗匪时,想的却是阿奴万一应付不过来呢?她已经不是过去健康的阿奴,万一她在打盗匪途中出了事,要他怎么对得起她?徐家怎堪再承受失去一人的痛?
他目力不佳,朦胧间他仿佛见到她眼眉渐弯,嘴角扬起,似是极为满足的温柔笑脸。
“嗯,二哥,我明白,我会尽才而为。”语毕,她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