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找到的?”
静刚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说出来,又有一大堆笑柄落在你手里了,可是我还是得说。第一,她已经离家很久了,即使不愿意露面,也必已回到附近来,或者会在附近出现。同样的道理,她也许会回房子去拿什么东西。第二,她喜欢逗留的地方我很清楚,是附近的咖啡店啦、便利商店、小公园。第三是章逸航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她会偷偷去探看、回顾。第四是她比较好的朋友。我派人全天候在这些地方监视,我调动的人力比章逸航多十几倍,时间也多十几倍。这些事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的。”
在电话中,静刚自是看不见他自鸣得意的神态,但听得出来他是又得意又有些惭愧,就好像生怕有人拿“用这些本领来跟人,就是十个大侦探也比不上你”这类的话来教训他、取笑他一样。
好在静刚这回并没有给他吃这个苦头,她赞叹又高兴地夸奖他:“真是难为你这么用心,这么费神!青蔓现在在哪里?”
“就在她以前的同事住的地方,在深水涉区一条巷子里面,我把地址告诉你。”
“不必了,你陪我一起去。”
“啊?你让我陪你去?”
柏雅在那头受宠若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难道你有事?”
“不,我没事,我陪你去,我去接你。”
柏雅极为振奋,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蒙卿宠召,真是欢喜之至!
到桑家接过了静刚,找到了青蔓寄居的地方后,桑静刚便毫不犹豫地按下门铃了。
来应门的是一位中年的妇人。静刚看看里面,表明自己来意。
“我们来找葛青蔓。”
“我不认识啦,都去上班了,我是来打扫的。”
原来是一户专门分租给单身职业女性的房子。
听那妇人这样回答,静刚感到很失望,正要开口问柏雅,那妇人忽然又说:“噢,有啦,还有一个没出去啦。在左边最后面那一间,你们自己去找。”
谢过了那妇人,静刚三步并做两步往甬道里面走,到了尽头,对著左边一间敲敲门,很快的门打开了,静刚两眼一亮,果然是青蔓。
“青蔓!”
静刚一声呼唤,紧紧把妹妹揽入怀里。
“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乍见亲人,青蔓所有的委屈和感慨都涌了上来,两眼一热,眼泪就掉下来。她又惊又喜又困惑地问。
静刚还没有回答,站在后面的柏雅说了:“今天早上你回大厦去待了好久,是不是?”
青蔓看见柏雅更感意外,不过对于他能如此掌握她的行,却一点也不吃惊。
她领教过太多了。
“傻妹妹,你跑出来这么久,也不怕把我们急死,逸航到处去找你,你应该知道他有多著急难过的。”
“他不会怎样的,我知道他只请了两天假,其他的时间都在上班。”
果然她是暗暗在关心著逸航的,柏雅的猜测一点也不错。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知道逸航还跑到家里去找我要人吗?你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不会去见我,他恨我。青蔓,听我的话,回去找逸航,他很爱你,比谁都爱你,我看得出来。”
“他虽然恨你,到底还是爱你的!这么多天以来,我思前想后,知道他自从和你重逢之后,脑里心里就只有你。他整个人因为你而改变了。真的,姊,我想得很清楚,对他来讲,我只是其次的,只是来填补他的空虚的人而已,这一切,我都想明白了。”
青蔓缓缓推开了静刚,泪眼迷蒙地望著地板上那些她用来排遣寂寥所画的设计图。
“青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放著和逸航长相厮守的好日子不过,硬要拿那些无聊的陈年往事来困扰自己、来让我生气,让我也跟著不得安宁!你知道吗?我一直盼望我和柏雅也能像你和逸航一样,开开心心在一起,相爱相知地过日子,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和逸航已经相爱了十几年,而我和柏雅才刚开始,你这样钻牛角尖,硬要把我和逸航扯在一起,对我和柏雅是很残忍的。好妹妹,求你替姊姊想一想!”
这釜底抽薪的一番话,霎时把青蔓吓呆了,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嗫嚅地问:“这……姊……你真的和史柏雅……”
不等她说完,静刚立即接口:“不错,逸航骂我见异思迁、势利现实,的确一点也不错!我本来的确还对过去存有一份幻想,但是柏雅使我改变心意,我爱他!”
说完,她转身去牵柏雅的手,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看著他。
本来柏雅早已和青蔓在同一时间前,就被静刚那一番话震惊得差点没让那张得老开的下颔掉下地来,这一会儿被静刚这么玉手一牵、秋波一送,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既是喜、又是悲,差点反应不过来!好在他的脑筋转得很快,立即作出一副很不谅解的样子说:“静刚说得没错。为了这件事,我们还吵过架。但是现在我相信她。”
说完,还搂了搂静刚,用情意绵绵的眼神回看她。
“这……你们……”
青蔓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们两个,仍是不敢相信。
“别再自寻苦恼,害得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了。”静刚离开了柏雅身边,站到青蔓面前,抚著她的及肩长发说:“那天逸航去找我,亲口对我说,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究竟是不是,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你们对彼此的重要性和影响力是经过长久的锤炼和考验的。就算他也和我一样,曾经对过去有所幻想,现在也完全破灭了。我们不能总是为过去而活,今天才是最实在、最重要的!青蔓,回到他身边去,你就会发现我说的话一句也不假。”
青蔓的眼泪又淌了下来,显然她是被说动了。
“走,我们带你去找逸航。”
一行人来到医院,得到的回答却是逸航又请了假,不知去向。
“一定又是去找你!”
静刚惋惜地对青蔓说。
青蔓难过又心痛地低著头,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你们回大厦去休息,我在宿舍等他。不要急,他总是会回来的。”
静刚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带著青蔓回到大厦等著。
青蔓一副坐立不安的待罪羔羊模样,想见到逸航的迫切心情煎熬著她。
*** *** ***
已经过了午夜,史柏雅和章逸航才匆匆冲上来。
静刚和青蔓已经等了很久。
四人乍一相见那一刻,青蔓已经飞奔投入逸航的怀抱,两人紧紧相拥,仿佛世上已没有他人的存在。
逸航忘情地拥她、吻她,迫切而急促地亲吻她的额头、脸颊、鬓边、头发……千万般的怜惜和疼爱,尽在那拥抱和亲吻中流露。
“小傻瓜,为什么要离开我?怎么可以抛下我?”
逸航叨叨絮絮地轻责著。
“逸航,对不起。我好想你、好想你……你爱我吗?告诉我真话,你是不是爱我?
真的爱我?”
“我当然爱你!你是我的爱妻,我们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相依为命、度过一生。原谅我过去曾经隐瞒过你,但是,在我那天决定去酗酒之前,我就已下定决心从此和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我打算在那一场大醉之后,重新开始我们的人生,谁知道你竟然在那致命的关键时刻离开了我!我失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这里,静刚知道再没有逗留下去的必要了。她已经可以功成身退,把天上那轮满月留给他们去点缀那缠绵美丽的爱情。
*** *** ***
回到柏雅的车内,静刚始终一言不发。
柏雅也很识趣,默默地开著车。
路上车辆稀少,他们很快离开了市区,但柏雅并没有把静刚送回家的意思。车子经过了东隧之后一直飞驰向西贡。
静刚看看他,自然是质询的意思。
“去白沙湾。深夜的海滩更美。”柏雅的声音极其温柔。他又加了一句:“我想你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去桑家那个牢笼。”
静刚缄默著,既未答覆也不反对。
的确,她不想回去。在那个牢笼中等待她的,不只是苦闷、沉寂和空虚,还有可以预料的桑夫人的一连串责难与不谅解,何况,此刻她的心中翻腾著一切似乎已掏空的失落。
很快来到海滨。车子从公路滑向通向海滩的小路。满月光华下的海面美丽浪漫至极,波光如千万斛钻石在海面汇集闪烁,沙滩上一片静谧,只有在潮声的节奏陪伴下,看见远处有一对情人在浅滩上漫步。
静刚打著赤脚,走到海水与沙滩交接的边缘,双手抱胸,静静地面向波光荡漾的远处眺望。
望了好久,好久,才觉得肩上被轻轻披上一件外套。
的确,即使是初夏,午夜两点的海滩仍有著凉意。
柏雅始终默默陪在一边,没有打扰她。静刚想不到他是如此善解人意。她愈来愈发现,他的细心、聪明和温雅。
终于,在重重的叹息之后,她先开了口:“你想知道的答案,不必我告诉你了吧。
我很抱歉,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但却是我最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柏雅并不回应这个论点,只说:“你认为问题真正解决了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彼此需要对方,而且是发自真心的情深义重?”
“也许是。但是,你哄骗得了青蔓,对自己诚实吗?对自己宽厚吗?”
“那不重要。我要看到的,是育蔓能够得其所爱,她已经把全部的生命都投入进去了。逸航能得到她的陪伴走过此生,是他最大的幸运和福分。而我,只是天外飞来的一个过客,像徐志摩说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真的这么洒脱,真的视爱情如无物,可以挥之即去?”
静刚的瞳孔泛映著粼粼波光,就如同宝石一般清澈动人。
“整个宇宙在天外永恒地运转,我的爱情得失微不足道。”
“胡说!整个宇宙是为你而存在的,因为你有生命,它们才存在。”柏雅的语气像个小孩般急迫激动。随即他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缓下声音来,又复温柔地说:“不要怪我脱口说出这些陈腔滥调。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是什么。人本来就是自我中心的动物,若不积极为自己去追求理想,为什么要活著?当然,人可以很渺小,也可以很伟大。静刚,你已经够伟大了,可以在为别人而活的情况下,活得这么刚强、这么美丽。你已经可以停止再牺牲下去了,对自己好一点、宽厚一点。”
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用手掌温柔地托著她的半边脸颊,轻轻柔柔地摩挲她:“不用羡慕别人情深义重、成双成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也可以拥有,绝对可以,而且更多更多。我们头上也有满月的月光,佛家不是提醒我们,千江有水、千江有月,每个人都有一份,何必去羡慕别人?”
“柏雅,你想用这些陈腔温调的大道理来捉弄我?”
她无惧地迎接他的凝视。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比从前温柔得多了。
他仍继缠轻抚她的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不然,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更复杂的陈腔滥调?只要想透了,一切都很简单,你说是不是?”
静刚没有再回答,只是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移开。
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冷淡地说:“不错,有些事情可以简单如儿戏。”
柏雅听了,像反射一样伸出双手,再度攫住了她整个脸庞,他紧紧地、用力地托著她,好像想把她捏碎。
“不许嘲讽我!”他低吼著:“从现在起,不许嘲笑我、讽刺我、怀疑我、看不起我,绝对不许!”
静刚忿然反抗,用力把他推开。但是他这是抓住了她,攫住了她的手肘,她不想再挣扎,只是狠狠地瞪著他。
“别想乘虚而入!史柏雅,我的江水不一定要映照你这个月亮,你要弄清楚!”
她低声地咆哮。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也知道你会拿这个想法来攻击我。所以,我今天带你来这里,等著你把它说出来,愈早说出来愈好!你也很想一吐为快是不是?因为我吏柏雅这辈子就算是地球倒转都别想翻身!的确,我以前到处拈花惹草,对女孩子使用过各种手段
,我根本没有筹码去对抗你的攻击,你占尽了优势,高高在上,把我看得一文不值。不,有的,有一点价值,一点点用来当工具、当道具的剩余价值,告诉我,这一点点剩余价值你还想利用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到此为止,这堆垃圾我主动替你烧了,还给这个世界一个干净!”
说到这里,他放开了她的手,用力扳起她的脸,凑得很近地对她再说一句,重重的吁息吹在她的脸庞上,他说的是:“我何必跟你说这么多。”
那个“多”字出口后的一秒钟,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用他的唇贴住了她的,紧紧不放。
静刚想挣脱,却根本不可能。此刻他真正是一只凶猛的豹子,右爪紧扣著她的脸庞,左爪紧揽她的腰,豹吻紧紧对著她的嘴。她身子往后躲,他当然跟著往上压。情急之下,她挥动双手朝他背后一阵乱打,但那显然也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的整张脸叠在她脸上,双唇是一副超强力吸盘,她被他封得密不透气,几乎有好几分钟之久。
她放弃捶打他了,整个身子放松下来,任他揽著、吻著,而他见她不再反抗,凶猛的豹吻渐渐缓和下来,成为温柔的情人之吻,他不再重压她,而是轻轻地揉触、轻轻地吮吸、轻轻地摩擦,很久很久的一种霸气与坚持,直到她完完全全瘫倒在他的怀里。
他抱住她,轻轻把她放在沙滩上。
她仰躺著,胸部强烈地起伏。
他俯下去,抱她、吻她,上半身和她交叠在一起。
天长地久地吻著,直到彼此都感觉必须适可而止。
柏雅很理智,静刚很温柔,两人的理智和温柔使他们的创世纪之吻留下完美无比的休止符。而这完美之吻,果真消弭了他和她之间无休无止的争执。
两人躺在沙滩上仰望著星空,是在回味这吻之销魂滋味,还是思索著他们的过去和未来?正确的答案,也许就是此二者的综合吧。
过了很久,柏雅终于打破静默,望著星空喃喃地说:“小时候看过一本有关星星的神话故事,说是有某几颗特定的星星具有魔力,凝视太久是会发狂的。静刚,也许你就是那几颗星星其中的一颗投胎转世的吧,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想到了这个被我遗忘了很久的神话。”
说到这里,他翻转过来,像眼镜蛇一样把上半身抬起来,俯视著她说:“我为你疯狂。我爱你。让我们之间所有的怀疑、不信任和争执,从今天晚上开始消失。当有一天波涛风浪完全退尽,我要娶你。”
静刚静静听他讲完,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柔情似水地说:“我们的确是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而不是一座柏林围墙。”
黎明渐渐靠近了他们,东方的海天之际露出了第一抹银灰的曙光,他们看见由身边延展出去的,是一片长在沙滩上的不知名小黄花,此刻它们的姿颜在曙色中愈来愈灿烂地招展开来。
*** *** ***
柏雅载著静刚回家去。
天已经大亮了,他寻找著捷径,打算以最短的时间送静刚回家,好让她好好休息。
一电单车队远远地跟随著。
到了山顶一个大转弯处,那十几辆电单车拦住了他们,并把他们团团包围。
“是史柏雅先生吧?”
其中一个东著马尾的年轻人敲敲他的车窗,阴阳怪气地问。
柏雅知道这一班人来意不善,扫视了他们一遍,就干脆地停下车,打开车门走出来,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
“我是!”
他两手叉腰,下巴朝那名挑衅者抬得高高的。
带头的冷笑著,旁边的一个打手已把手掌关节捏得叭叭作响。
“上!”
一个手势指挥下来,四、五个打手朝柏雅冲过去,一阵拳来脚往。柏雅可是球场上一名硬汉,体能锻炼的确扎实,开始还没挨到几下拳头,可是愈往下打,就渐渐挡不住对方轮番上阵的车轮战了,他被两个人接住,那个束马尾的举脚朝他小腹猛踢。
柏雅忍著不让自己哀号呻吟,可桑静刚却看得频频尖叫。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们想把他打死吗?”
她想冲过来,却被另一个人反扣著。她看到柏雅的眼角和嘴角都渗出血来。
踢著柏雅的人直到腿踢累了,才在重重又踹他一脚之后,把他像一个破牛皮布袋一样扔在路边。
“呸!老子看你以后还风流得起来?”
那人在柏雅脚边吐了一口口水后,不屑地骂了一句,然后一班人乘电单车,在震天的引擎声中朝原路折返。
“柏雅!柏雅!史柏雅!”
静刚推摇著侧躺在车边的柏雅,他流著血的脸已经青一块黑一块、凸一块肿一块,面目全非。
“你站得起来吗?试试看。”
她用尽全力去扶他、拉他。好在柏雅够强壮,挣扎了好久,终于把自己塞进轿车的后座内。
静刚保持镇定坐上了驾驶座,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载著他在蜿蜒的山路间疾驰。
她不知道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只得沿著山路一直往市区驶去,循著她熟悉的道路找到了逸航任职的医院,而这家极有名气的大型合医院,正是巨世集团所属的产业,这也是静刚把柏雅送来这里的原因。
*** *** ***
柏雅立即被送进了急诊室。有人认出他是巨世的少东,消息传到院长耳里,霎时间整个医院似乎都为他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