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睡了没?”
“就算睡了也被你吵醒了吧!”
“我们这么熟哪,别说深夜通电话,就算睡在一床都没有人说闲话!”
“姓林的,你可以乱吃东西,却不可以乱说话!”替他工作四年了,对这个一闲下来就变得吊儿郎当的男人有时实在要刻薄以对。
“让我占一点便宜不会死的!”林赐不以为然地说,又问,“今晚和我吃饭时干嘛没神没气的?”
“有吗?”卓盈漫不经心地反问。
“卓盈!我是你老板,一心一意请你吃饭,却要观赏你无精打采的样子,你过不过意得去?”
“喂!”
“嗯?”
林赐顿了一顿,拖着声音问:“整天心不在焉的,你搞什么!是不是想男人了?你只须答一个‘是’字,我立即飞车过来供你免费使用!
卓盈当场气结:“姓林的,你别太过分。”
“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不是!
“即使是,那个男人也不是你。”
“绝情的女人!”林赐立即骂她,“难为我追了你四年,你居然毫无愧疚地告诉我你在想别的男人!”
卓盈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哦,默认哪?单是这样我就确定你是有事。以前每次我说出个‘追’字,你立即会用最最叫男人误会不起来的玩笑搪塞,现在好了,玩默认了。到底发生什么事?说!”
“真的没有什么。”卓盈轻声说,“不聊了。我很累,要睡了。”然后不理话筒那边林赐仍在兀自咿呀乱叫,缓缓合上了手机。
林赐这个人,精明古怪。幸好还是在电话里,要是面对面地聊天,他准能看进她的眼眸,令她真实的心思无所遁形,最终吸着鼻子,抹着眼泪对他推心置腹。
或许因为这样,她始终爱不起这个男人。曾记得,她初到林赐的贸易公司面试,他便两眼发光般地盯着她。后来,她便成了他的助理。随即而来的,便是永无休止的饭局、鲜花、约会。
卓盈知道他对她是真心的。只要两人能够迈出第一步,接下来便是结婚生子。然而,就这么一件最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却硬是欠缺了重要的组成因子——她对他,没有爱情的感觉,没有像她当年爱宁聪一样的感觉,哪怕一丁点。
有一次,林赐在办公室看见她脸青唇白,立即上前问她是不是病了。而她,只是淡淡地扭头看他说,我周期来了,精神不太好,今天不宜见客。话毕,她如常地接听手机复印文件,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她和一个好姐妹的闲聊。
林赐呆了似的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做不了声。卓盈相信,精明的他没有可能不明白,她对他可以信任至极,却没有男情女爱过程中必需的脸红耳热、暖昧心跳、温馨旖旎……
我不能接受你,只因无法忘记他——卓盈对着关闭了的手机轻声说。拇指,缓缓按开未接电话功能键,呆看着那一串缘自宁聪的号码,泪水,无意识地流了下来……
那天在走廊碰见,宁聪紧紧地盯着她,那目光复杂多变,利如猎鹰!直看得她心惊肉跳,虚汗横流。她不受控制地猜想。他为什么,不,是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须知道,当日负心的,是他。
最终,他没有叫住她。害伯之余,她犯贱地猜想一切有可能令他不想再接触自己的原因。这团疑雾,令她终日心情惶惑,眼神飘忽游移,不知要怎么样才会令心境安定下来。
昨日,公司派她到广州出差一周,她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拒绝了,仿佛,仿佛是担心宁聪一旦回头找她说对不起,会追寻不着……
痴啊,这世界就是有她这么不死心的女人,才造就了那么多死不悔改的男人。他们从不会太过担心失去,所以能够在男情女爱中恣意游曳,出尔反尔。
正自懊悔之时,手中的手机再度响起!卓盈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松,手机跌在被面上。她连忙趴着身子瞪眼看着手机荧屏,来电显示上,清晰地显现这几天里不停地干扰着她的那串电话号码!
手机在幽静的房间连续不断地尖叫,它的主人则长时间地望着它呆若木鸡。半晌,手机自动断线。卓盈回过神来,居然微微地失落,正自懊恼之际,手机再度尖叫!
半晌,她深吸一曰气,颤抖着拿起手机,按动接听键:“你、你不停地骚扰我……究竟想怎么样!”说出来的音调,连自己都觉得异样。
宁聪在那头急急地说:“你终于肯听我电话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
宁聪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很好,比你想像中要好,好出很多。”
“那就好……”
“你失望?!”
“为什么这样说话!”宁聪低叫,“你过得好我干嘛会失望?!”
“我只是觉得,如果现在的我又贫又践又黑又瘦,你可能会快意一些!抱歉,令你失望了。”
“怎么会!”他嘶哑低吼,“天知道这六年里,我是多么忧心你!”
“是吗?”
“的确是这样!”
“那谢谢牵挂了!”卓盈冷颤着声音反问,“你不会以为我当年会跑去自杀吧?”
宁聪一窒,半晌,才艰难地说:“我确实有这样想过……”
“你太高估自己了!”她眼眶瞬间浑红,“你是忧心我会再回白沙村,威胁你的利益吧!”
“我是不想你再回白沙村了。”宁聪吸声说,“那只会重揭你的伤疤,我不要你再受任何的伤害!”
卓盈的心瞬即痛起来,痛得令她呼吸困难。全身的神经,几乎都在用做如何努力地控制自身情绪和语气,以免再失笑人前!半晌,她用颤抖的音调说:“不要说了,我不想再提起任何当年的事情,我要睡了……”
“别!”宁聪急急吼叫,“我没有和程琳琳结婚!没有!”
卓盈惊诧,心莫名地剧跳!嘴巴,却仍是冷冷地说:“那你是有眼无珠了。”
“是的,我确实有眼无珠……”宁聪叹息,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顿了一顿,又说,“琳琳去年嫁人了,嫁得还不错。”
卓盈又是一阵心跳:“关于你和她的话题,我没有兴趣知道……我要挂电话了。”她没有立即断线,心底已是不受控制地疯狂猜测他和琳琳为何没有结婚……
“但我想你知道。盈盈,出来和我见一面!我必须向你解释!”
“没有必要!”她快速回答,决绝得毫无余地。
“盈盈!”
“宁先生,你还是叫我卓小姐显得礼貌一些。啊,我忘记了你说话行事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我……”宁聪一顿,哑声说,“我非常对不起你。”
他终于说了!
卓盈的眼泪立时汹涌流泻,也顾不得什么自尊自卑了,对着电话低叫:“是!你是对我不起!但说了又有什么用?时光可以倒流吗?!你可以补偿我当年所受的屈辱吗?!那时我迎头碰面皆是蔑视的目光,满耳听到的都是讽刺指责!当我踩着雨后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摔了一跤又一跤,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你的时候,你却不知所踪!当我冒雨站在村口等了三个小时,希望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可以替我遮风挡雨的时候,你却关上手机,带上程琳琳到日本风流快活!”
“我、我对不起你……”宁聪哽咽,“那是因为……”
“你闭嘴!”卓盈哭得满脸是泪,声音嘶哑,“那时,就算我想躲在村口的小茶馆等天亮也不行,因为茶馆的老板娘会拿着扫帚赶我离开!她指天画地骂我是狐狸精,破坏宁程两家的婚事,摧毁宁家莲藕的招牌,连带她也会没有生意!宁聪,当整个白沙村齐声践踏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子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在雨中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你在哪里?逃离白沙村后,我病得半个月起不了床,夜夜哭泣,你又在哪里?!”
宁聪只觉心腔刺痛,哽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做什么……才会原谅我?只要你说……”
“这声对不起我等了六年,但并不代表你说了我听了,就能把往事抹煞得一千二净!”卓盈硬直着身子坐在床上,小手一下一下地自脸颊处横抹着眼泪,“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不要再玩这些无聊至极的电话游戏!别企图干扰我的生活!”
“不能!绝对不可能!”他哑声低叫,“我找了你那么多年!我们不应该有那样的结果!”
“我耻与白沙村的人交往!包括你!”
“我说过我没有和程琳琳结婚!”
“那只代表你多辜负了一个女人!”
“宁聪,我们是知道结果的,当年就知道——你选择了我,你的父母亲人都不会原谅你。”
“那种形势已不复存在了!”宁聪吼叫,“我现在是一家有规模的食品公司老板!不必再依赖程家!”
“我永远不能忘记当年的耻辱!”
“你……”
“我是恨你。在六年之后,你能向我说对不起,这已足够了……”
“盈盈,原谅我……出来,你出来见我一面,我真的很想见你!”宁聪焦急低叫,言语间竟然有些哽咽了,“就只一面好不好,你出来吧!就见我一面而已!”
“不!”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们可以坐得远远的,也可以约在人多的地方……总之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想见你一面,和你说清楚一些事……”
“不!不!不!”话毕,她“啪”地关掉手机,再狠狠合上。然后倒在床上,俯向枕间,直至满布泪痕的小脸被完全埋住,直至喘息不已……
这句对不起,果真听到了,那又如何?宁聪仍然是以前的宁聪,她却永远做不回以前的卓盈。破碎的心,勉强重新粘连,只会折射出更多阴沉的影子,干千万万,重重叠叠,欲驱更不散……
这六年里,她患上颇严重的失眠症,同时也知道一件事——人在梦中流泪,现实中的那个自己,可以是不知道的。醒来后,她往往会摸着湿滑的面颊,在思考,在回忆,然后毫无自知地重新陷进隐蔽在思想内的漩涡,永无休止。
第二天早上,卓盈顶着两个微黑的眼袋回到公司。放下手袋后,她到茶水间泡了一杯菊花茶捧着坐回位子。电话响起,卓盈瞄了眼来电显示,是采购部的陈文宇打来的。
“卓小姐,十二月的订单,会计部的预算账目出来没有?”
“基本完成了,明天就可以给你。”
“好的。还有一件事,那个‘宁氏食品公司’,就是十天前签订购买三条生产线合同的那家公司,他们不知从哪里认识了老板的朋友,硬是能够在谈妥的价格上又减了半折,呵呵,我看你得再做一份预算了。”
卓盈一愣,一大早的,怎么又听到宁聪的事了,心里立时觉得郁闷:“那个价格够便宜了吧,再拆下去公司就没多少利润了。”
“是啊,我们也这样认为呢。”陈文宇干笑两声,“所以这些意见就得由你们会计部向老板反映了,否则今年年底,我们的分红会买少见少呢。”
卓盈停顿半晌,才“嗯”了一声。公司的老臣子都知道,老板林赐自卓盈刚进入公司工作时便盯上了她。虽然“追求”尚未成功,但老板依然不死心,屡败屡战!对卓小姐好得不得了,员工每有意见只需托卓小姐转告老板,必定事半功倍。
然而,此一事彼一事,这件事,便令她犹豫不决。一方面,
她做不出暗箭伤人的举动。另一方面,却很小女人地不想让这个把她伤得体无完肤的男人太好过!毕竟这么一减价,会替他省去几十万的港币!
为着要不要帮忙的事,她整个下午心神不定。直至林赐用内线电话电召她到办公室商量事情,才勉强放下郁闷的心情,上楼去了。
进入总经理室,她随便叫了林赐一声,便自个儿坐在沙发上。
林赐瞅了她一眼,双手高递,再‘啪”地轻拍一下台面,用生离死别般的语气长长叹道:“卓盈啊卓盈,你不念我苦恋了你四年,也念一念我是白手兴家,要守业,要苦心经营吧。”
“你又胡说什么?”卓盈淡淡瞅了他一眼。当初幸好没嫁给这个没一时正经的男人,哪有人经常脸不红气不喘地把“我苦恋了你四年”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他不觉得刺耳,她都替自己难堪。
“应该是我问你在发什么神经!”林赐蹬着大班椅转了半个弯儿,站起身子双手抱胸朝她踱来,“以我和你的知心程度来说,你若春心动了,我没有理由不知道的。但你这阵子确实被人强烈地影响着!应该说,你正被一个隐身暗处,不知是否三头六臂的男人影响着!可惜我昨天研究了一整晚上,也猜不出那个男人是谁!”他说着说着,突然朝她大步走来,跃在沙发上惊异地说,“老天,莫非你是同性恋?!”
“如果你觉得我是同性恋才不致伤了你的自尊,我承认就是。”卓盈一脸意兴阑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贸易杂志翻起来。
“给我看?”
“不然你想我怎么样。”
“我想你怎么样?”林赐指着自己的鼻子叫,“天知道我多么想你正正常常!和以前一样正正常常!”
“刚才好像是你先诬蔑我……”
“呃……谁叫你整天像一尾失魂鱼般晃来荡去!不说别的,单说你刚刚给我的工资报表,上面就少了一个零!”
卓盈心虚,垂着小脸低声说:“炒了我吧!林赐,炒了我!”
“我真想炒了你!”林赐大大地“哼”了一声,“幸好你是把五十万元写成五万元,若写成五千万元,我立即死给你看算了!”
“那只是初稿……我还会再审的……”
“但你以前连初稿的数目也准确无误!”
“对不起……”卓盈轻轻垂下眼帘。
“我不要听对不起!你不看在我追了你四年之久也应该看在我们是知心好友的份儿上!有事居然不和我说,宁可窝在心里发霉发臭?!”
卓盈不语。
“说出来!”林赐瞅着她,“你明知我的为人,也明知我从不会说你半句坏话。”
“这可说不准。”她慢慢地垂下小脸,两手轻轻互捏着,“谁能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呢?”
“你不信我,想不到你居然不信我?!”林赐觉得生气,立时翻开一大叠的人情债,逐一朝她扔去,“这四年里,每逢有校友会、生日会都是我陪你在同学朋友面前抛头露面!每逢你外出或加班加点,我晚餐宵夜一定为你准备周到,再护送你安全抵家!前年你妈妈生日,我甚至等在珠宝店一整夜,等人家连夜起货,就为了送份厚礼让她开心!去年,我在……”
“停!停下——”卓盈及时出声,制止这个能毫无羞愧地表白着“我对你有多好”的男人,“行了行了,我说就是……”
“好!你现在就说!”林赐凑近脸孔。
卓盈吞了吞口水,见林赐睁大眼睛用力看着她,心里还是有点犹豫——她不知道把宁聪的事说出来是否正确,毕竟令现在的她最为看重的,是自身的“自尊”!
“说!快说!”林赐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似乎连眨一下眼睛都觉得费事。
卓盈更加觉得难为情了:“不必用这么专注的眼神……看过来吧……”
“因为我能够猜出这个故事很有内容!对你的影响极为深远!”
卓盈垂下眼帘,半晌,才轻声叮嘱:“林赐,你、你听过后,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们多少年朋友了?多此一嘱!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出卖你,我林赐也不会出卖你!”林赐先骂上一通,再连连叫道,“快说决说!”
“我、我在十天前,呃……”卓盈顿住,好一阵子才艰难地说。“重遇初恋的那个人……”
“噢,是男人……只要不是搞同性恋,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继续说!”
卓盈望了他一眼,轻声问:”你对我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自爱的!若是那臭男人负了你,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好了,这高帽子够厚实了,快快步入正题!”
卓盈点了点头,身子轻挨向沙发,幽幽地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我们用了不够两个月的时间相爱。现在想来,其实我并不十分了解他,但他的一切却能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或者说,是他有一股奇特的气质,令我在第一眼接触到他的刹那间,爱上了他……因而,不惜以无稽至极的谎言,博取他的注目……”
“谎言?”林赐皱了皱眉头。按他对卓盈的了解,这妞儿鲜有说谎的时候。
“嗯,是谎言。”卓盈点了点头,眼珠子愣看着摆放在茶几上的水晶花瓶,幽幽地说,“我因为这个谎言,博取了他的怜惜。同时,也因为这个谎言,令他最终放弃了我。”
林赐不语,半晌,盯着她说:“你告诉他,你家里很穷?”
“我告诉他,我是个三餐不继的孤儿。”
“哗,有意思!有意思啊!啊!我知道了,那男人一定是个穷鬼,却长得英俊。应该是喜欢你的,最终却为了钱娶了另一个女人!对不对?对了吧!”
卓盈默不作声,胸曰再度阵阵椎刺般的疼痛。
“那可以补救啊,要认富认贵极高难度,要认贫认穷很容易补救!”
“没有机会了。”卓盈痛苦地垂下眼帘。
“不会吧!电话电脑手机,一大堆的信息工具供你表明态度!”
“如果,他对你做出一些非常卑鄙低劣的行为呢?”她盯着他。
“啊!”林赐睁大眼睛,“他……他……他在提出分手之前,强……强……强暴你?”
“满脑子的肮脏色情!”从来不骂人的卓盈也火了,抡起沙发上的皮枕套就朝他砸去,“你太过分,我不说了!”
“我……我是按客观情况推断嘛。因为在我的意识中,坏男人最晓得吃干舔净的,想有好东西漏出他的手指缝?难!”
“他不是那样!”卓盈小脸通红!
“噢,我立即就相信你了!那,他是怎么样了?”对付女同胞,确实要采取怀柔策略。
卓盈白了他一眼——这个人说话就是这么该死的!幸好他心肠确实不坏,否则以她这种谨慎性格断是信不过他的。不过,这件事也困在心里太久了,加之这几天也着实难受……
于是,卓盈便嗫嚅着把两人的恋爱经过和其他人物略略提了一遍。
林赐立即又拍着大腿乱猜起来:“后来嘛,那个村长女儿就是胜利者!你就灰溜溜地捡拾包袱跑回香港,一定是这样了!”
她眼帘一垂,幽幽地说:“当我们乐不思蜀的时候,琳琳接到风声回来了。我猜是工厂的人告诉她的。事实上,他也没有费心在村内掩饰我们相恋的事。当天下午,村长立即电召宁家家人,说十天后莲塘约满,绝不再租赁给宁家!宁家苦苦哀求,只有他默然不语。”
“这男人还是有点不舍得你哪,看来他也喜欢你的。说下去!”
“这些事,都是溜出去打听情况的玫玫告诉我的。她说当时的场面真的很激烈,琳琳大吵大闹,要生要死。宁父宁母则泣不成声哀求一片。后来,琳琳开出条件,第一是要我立即离开村子,第二是和他结婚,并要他保证婚后不会再见我,莲塘就能续约。”卓盈哽咽说完,眼眶巳是氤氲一片。
“别哭别哭。”林赐一脸的怜惜,连忙自茶几上扯了纸巾,凑上前替她轻拭着泪水。
卓盈深吸了一口气,拿过他手上的纸巾握在掌心,哽咽说:“当晚,‘谈判’结束了,他怕我难受,入夜后特意约我外出到凤尾竹林里谈心安慰。他说他刚刚和家人大吵了一场,说坚持不买程家的账,把婚姻当成交易……”
林赐是个男人,从这么一大串话中,硬是特别留意那句“深夜约我外出”,连忙慌张地问:“你们……你们深夜跑……跑哪了?你们……呃……偷吃禁、禁果了?”卓盈咬牙点了点头,眼泪随即汹涌而至!当日被人驱赶的疼痛,形如尖利的刀锋,在心头重新刺一通……
而林赐,也终于明白这个相貌秀气的女孩,为什么总是一脸的冷淡,总是以“没有感觉”四个字拒绝无数的追求者,原来,她还在为当日的身心俱失痛不欲生……
“傻女孩,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嘛,至于那个什么处女情结,我林赐就从来没放过在心上,噢,是根本没有想过!两人相爱最重要是有Feel,走在一起之后恪守忠贞就行!何必再计较女友以前有过什么经历!”卓盈心中一暖——林赐就是有这个好,虽然老是有点不正经的样子,思想却洒脱开明。要不是宁聪的影子老是在脑海中阴魂不散,她真会考虑接受林赐的追求。
“我知道的,也不是为这件事而十分难受。真正令我痛苦的,是他的背叛行为……”
“对!对于这种吃完就溜的男人合该是要阉了才不致为祸人间。啊,你继续说下去说下去。”
“第二天上午,我回工厂上班,居然没有见到他,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与此同时,玫玫告诉我,珠姨今早特意在工厂里大声说,老板和琳琳齐齐去了日本度假!”卓盈痛苦低叫,“那,那是我们亲密过后的第一天啊,誓言旦旦言犹在耳,他怎么就能携同另一个女人凭空消失?!”
“你立即打他手机啊!”林赐吼叫,未待卓盈回答,又立即说,“没用了没用了,既然他是有计划如此,自然会长时间地关机甚至停用!这个男人真的不知所谓,占完便宜就玩消失把戏?要是我知道是谁,不活活揍死他我就不姓林!”
“那天中午,在食堂里,珠姐当着全工厂的员工交给我一封解雇信。我呆了,也知道出事了!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他…手机确实关了。而珠姐就当着全工厂的员工,咒骂我这种穷光蛋不要再痴心妄想,她侄儿和琳琳乘今早的飞机到日本旅行订婚去了!”卓盈泪流满脸,说,“我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事实。然而,那数十双讽刺的眼却容不得我再待在宁家工厂,他们七嘴八舌地骂我……说我是狐狸精,几乎连累他们没了工作!我羞得无地自容,夺门而出……珠姐却不肯罢休,等我跑出工厂门口的马路才喝住我……然后当着所有的路人交给我一封信,说是他立心和我一刀两断的亲笔信……”
“这个死‘猪’姐是不是发猪瘟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封杀你!”林赐听得脸色铁青——当众羞辱这招数最是狠毒,随时会留下些什么心理疾患!怪不得卓盈总是不肯接受他的追求了,可能真的患上什么恐惧症了!
“那时是下午时分,村路上人来人往,附近工厂里的人也跑出来围着看……珠姐当着所有人说,信里的内容就是他的心思……宁家父母还托她说……宁程两家是必然要结姻亲的。我想成为宁家媳妇,简直痴心妄想……就算等至下辈子也不会有我的份儿……如果我识时务的,就应该把这一个多月的事全然忘记,远离村子,从此不再踏入这村子……”卓盈边哭边说,痛苦的回述令她再度陷入无边的耻辱之中,直哭得伏在沙发扶手上狠抽着大气,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太自私了!”林赐怜惜不已,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别哭了别哭了,为那种人哭很不值得……”
卓盈喘息了一阵子,又挣扎着说:“玫玫气得脸都黑了……指着她破口大骂……而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即拆开信件,内中只有四个字:盈,对不起。然后是他的签名……”
那天,就是那天啊,她哭着从工厂路回奔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雨后的藕堤飞奔而去,奔向那一大丛芭蕉树下,奔向堤边的树皮屋里……然后沿着花圃小径冲出来,统向飞凤山后的凤尾竹林……
阮玫在她身后追赶,却无法追得过疯狂般奔跑的她!那一刻,她是近乎疯狂般地想知道,她深爱的男人是否正在藕堤之上,抑或车子正坏在竹林旁边,因此赶不及回到她的身边……那封绝情绝义的信也一定不是他写的!虽然信上的字确实是他的笔迹,但如果他说不是,她就相信不是!
每一个走在路上的白沙村民,都会驻足观望,都在看着脸青唇白的她跑在藕堤之上,身后,是狂追狂叫的阮玫……他们的脸上,有好奇的、有嘲笑的、有蔑视的、有淡漠的、有爱理不理的……然后,卓盈缩藏在路边一座臭气熏天的牛棚背后掩面痛哭……她听到阮家人在焦急地叫喊她的名字,由村头叫至村尾,由响亮叫至消失……
她止住哭泣,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心竟然不痛了。她睁大着肿胀的眼睛,支撑着绕出牛棚,自旁边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口艰难而去……
微丝的小雨突然应景似的从天上洒落。村里的水泥路,只筑建至牌坊脚下。只要踏出牌坊数丈,便不会再有路灯。天色渐渐漆黑,四周晃动着在风中叫嚣不断的树木,脚下踩的,是泥泞路,只有村口处的那间小茶馆,仍旧闪着当日她初遇宁聪时的光芒……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小茶馆走去,脑袋昏昏沉沉,雨水把衣服全数打湿……黄黑色的泥水沿着水泥梯级淋漓而上,随着虚弱得缩成一小团的身影,瘫在茶馆门边的水泥平台上……
柜台前的老板娘连忙冲了出来,一看见是她,随即大声叫骂起来,说幸好宁家祖先有灵,保住那十四莲塘,否则宁家工厂倒闭,没有脆片莲藕的供应,连带她这间茶馆也给狐狸精败了……
卓盈浑身无力,想走也走不动,只是缩在墙边流泪,任由那老板娘用恶毒的言辞疯骂自己。
口袋里的手机疯了似的颤动着。整个下午都是这样。卓盈知道是阮玫和她的家人在找她。她任它剧烈颤抖,任老板娘用最难听的语调骂着自己……半晌,她拿起手机,以双倍的价钱召来一辆的士……然后在老板娘意欲举起的扫帚之中,蹒跚着走向雨中,远离那座写着“白沙村”的牌坊……
她告诉自己,由这刻开始,直至她死的那一天,再也不会踏入这座牌坊半步!白沙村的莲塘、芭蕉树、凤尾竹林……以及所有面带嘲弄的面孔,配合而成一种深沉的永恒的耻辱!成因,或许是因为她的谎言;结果,绝对是宁聪的无情背叛!
幸好,她的背包里,还有父亲给的信用卡和几千元现金。上了的士后,她发信息给阮玫,请求她念在好友一场,顾全她的面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更不要向宁聪——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透露她任何消息。她会到日本继续学业。然后,她关闭手中的手机,再狠狠掷出黑漆的车外……
车子驶了两个小时才回到香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她的体温烘得半干,随即换来她异常青白的脸容和意欲呕吐的感冒……卓盈拼力支撑着身子,到就近的时装店买了一身运动服和几个面包。然后背着背包坐上的士直奔机场……
之后的日子,她独自缩在日本清幽的度假屋里,白日窝在床上昏昏睡去,夜里蹲在床边嘤嘤哭泣。余下的时间,是考虑如何用一个又一个的借口,瞒哄精明强干的母亲,或者虚软着身子晃出门去,往肚子里勉强塞下一些食物……
那种害怕面对亲人审视的目光,害怕被任何一个只要是人类的物体知悉事件真相的心情,令她哀思度日,痛不欲生。如同一只重伤坠地的小鸟,生与死,在乎俯视者的一念之差。而那只小鸟,是自己;那个俯视者,同样是自己。
二十岁的内里啊,原来是单纯得叫人心痛的。疼痛的经历,换来经验和疤痕,然后知道,心里有着一层厚重的痂,才可以减低从今以后对人性、爱情的敏感程度。
现在,宁聪重新出现,立即就把她苦心经营六年之久的外壳敲击至支离破碎!巳经结痂的伤口,又流出鲜血,陈旧的痛日夜缠绕,令她心慌无措,欲罢不能……
他不会知道,曾经被他伤害的女人,是如何历经年月,才勉强挣扎着重砌自尊,在人群里虚颜存活。或许,他是记得的,所以,在与她碰面街头的时候,会起劲地盯过来,看看面前的女人,是否活得灰头土脸,抑或衣履光鲜。
她不但是后者,甚至比六年前更显秀美,所以她想,他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