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的年轻大少夫人气色极好,不像生病的模样,只是有些愁眉不展,像是怀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心事般。大少夫人伸手让他诊脉,他仔细的诊视了一番,确定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大少夫人的身子恢复的相当好,相当健康,不知大少夫人请他诊脉的用意何在,当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大夫,我的身子如何?”商湘问。
“大少夫人的身子恢复的很好,都康复了。”他老实回答。
“是真的吗?”
“老夫才疏学浅,只能把到这种脉象,不知大少夫人身子有哪儿不适,不如与老夫说说,老夫再重新为大少夫人仔细的把上一次脉如何?”
“好。”虽然这么说,商湘还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瞒大夫,我是想知道经过第一胎的难产,我的身子是否留有后遗症,已无法再受孕,无法再生孩子了?”他登时怔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楚大少爷喝汤药的事,难道都没让大少夫人知道吗?鬼使神差下,他问了一个大夫不该问的问题。
“经过了上回的难产,大少夫人难道不感到害怕,还想再生孩子吗?”
“害怕。”商湘点头,随即却温婉的微微一笑道:“但相公很喜欢孩子。”只这一个理由便足以让她克服所有的害怕。
他始终没有说出楚大少爷一直在服避孕汤药的事,只与大少夫人道,她身子复原的极好,要想再生孩子绝没问题便告辞离去。
之后他仍继续留意着有关这对恩爱夫妻的消息,像是一种习惯,也像是一种慰藉,总能从其中感觉到温暖、希望与爱。
不知大少夫人最终是如何说服楚大少爷的,在其长子满三岁那年终于得偿所愿的怀上第二胎,这一胎的分娩相当顺利,依旧是个儿子。然后在老二满周岁不久后,又传出意外怀上第三胎的好消息,这回生的是个女儿,依旧相当顺利,完全是否极泰来。
楚大少爷始终没传出纳妾的消息,就这么守着娇妻与三名子女过着幸福的日子,偶尔还会带着一家大小出外远行,听说足迹遍及赤玄国每一个州城,甚至连邻国国土都偶有涉足。
许是身为大夫救人无数的关系,他这老大夫的命比一般人还长上许多,直活到七十八岁那年才寿终正寝。
即使如此,在老大夫阖眼的那一刻他都还在遗憾,在不舍,真希望自己能继续活着,继续看着那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夫妻与家人的幸福生活直到天荒地老。
就像他们真挚的爱一样,天荒地老,永志不渝。
番外梦,非梦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感觉除了饿还是饿。
他萎靡的靠坐在墙角边,看着前面往来的人群,不知道这儿是哪里,今夕是何夕,他又是谁,只觉得茫然,觉得莫名的哀伤,还有觉得饿,因为他已经有好多天除了喝水之外,什么都没吃了。
他瘫坐在墙角边,再没多余力气走路,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了很多天,从荒野来到这个城镇,他期盼回到人群中之后能想起什么,但什么都没有,他的脑袋除了空白还是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能告诉他?
还有,他都没有同伴,没有家人吗?沾在衣服上那早已被尘土覆盖而看不出痕迹的血迹又是谁的,到底有谁能够告诉他这一切?
铜钱落地的声响突然传来,他睁开因饥饿与疲累无力垂落的双眼看了一眼,又有人将他视为乞丐施舍了几枚铜钱给他,这没让他觉得高兴,只有污辱的感觉,他不是乞丐,即使他忘了一切,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乞丐。因为他身上有块玉佩,也因为他识字。
如同前几次一样,铜钱很快的就被附近的乞丐一抢而空,而他就如同被丢弃的木偶般的瘫靠在墙角,一动也不动的——等死。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忘了的他不想当乞丐,也不知该何去何从,除了死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也许死了就能解脱了,再也不会感到饥饿,感到茫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哀伤与心痛。这样活着真的好痛苦,他是真的很想死,死了一了百了。
体力终于到了尽头,连支撑他维持倚坐的姿势都办不到,他倒了下来,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也好像听到了惊叫声,但声音却感觉离他好远,愈来愈远,终于完全安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就要解脱了。
突然之间,有人在摇晃他,很用力,声音由远而近的慢慢传进他耳朵里。
“……有没听到我说话……张开眼睛……”
“……告诉你,我手上可是有吃的东西,只要你睁开眼睛,就有东西吃。”
“喂,你不会是真的快被饿死了吧?快点张开眼睛呀,快点!”
“真是气死我了,快点张开眼睛看着我呀,你有手有脚又是男生又比我大,还没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要抚养,这样活活饿死算什么呀?快点把嘴巴张开,把食物给我吞下去,快点吞下去!”
他感觉有人将他的嘴巴强行打开,塞了一些东西进他嘴巴里。
“气死我了,为什么我要救一个有手有脚的乞丐,没手没脚当乞丐也就罢了,有手有脚却不去工作挣钱养活自己,这算什么啊?如果是个成年人也就算了,自寻死路要死就去死,怎知偏偏是个小鬼,我又不能见死不救,真是气死我,气死我了!”
不断地传进他耳朵里的是带着满腹怒气的声音,但那嗓音却意外的童稚,像个孩子。
被塞进他嘴里的东西带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让他本能的生津咀噃,生津吞咽,一口接着一口的将被塞进他嘴里的食物吞下肚。
不知不觉间,他竟有了睁开双眼的力气,于是他将眼睛睁开,终于看见了自称无法见死不救而救助他的人,一个小女童,真的是一个孩子?!
见他终于睁开眼睛,女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稚气的嗓音劈头骂道:“你到底有什么问题?是手残了还是脚废了,是眼瞎了还是口不能言,不能找份差事工作挣钱养活自己,要在街上行乞,挨饿受冻,要死不活的?蝼蚁尚且贪生,你是比蝼蚁还不如吗?
“看看我,我只有十岁,爹娘都不在了,还是个女生,而你呢?年纪比我小吗?力气比我小吗?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吗?我有!为了生活,为了挣那一点钱一口饭可以好好的活下去,我这个十岁的小女孩每天都累得跟狗一样,却还恨不得能把一天当两天用,结果你呢?
“噢,妈的,我干么要跟你说这些,干么要这么生气,你要死要活关我屁事?我干么要多管闲事呀?”说完,女童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越过他跑开了。
女童离开了,但余音却留了下来,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脑袋,尤其是那一句——蝼蚁尚且贪生。
蝼蚁尚且贪生,你是比蝼蚁还不如吗?比蝼蚁还不如?不,他不是,他没有,他只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处而已。然而即使如此,蝼蚁尚且贪生,他却一心只想要死吗?
也许是女童的话真的激起了他的求生意识,也或许他不想连蝼蚁都不如,在吃了东西恢复些力气之后,他找了条河洗了个澡,把自己弄干净,然后在隔日天壳之后,试着在城里找份差事来做,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