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正院的花厅,尤嬷嬷向她引见一位年约四旬的体面仆妇,“这是蔡嬷嬷,王妃的陪房,是丰泽堂的管事嬷嬷,我们王妃的左右手。”
“尤家妹子可折煞我了!”蔡嬷嬷一看便是个精明能干的,一脸笑呵呵的打量寒莲。
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目温柔,是侍妾该有的样子,穿着石青底百蝶穿花的缂丝小袄,配一条石榴裙,戴着海棠花金步摇和金耳坠,打扮得清雅如月,又不丢了世子妃的面子,是个知礼懂事的!蔡嬷嬷微微屈膝,“奴婢向寒姨娘问好。”
“蔡嬷嬷客气了。”寒莲塞给她一个红封。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妃身边体面的大丫鬟、嬷嬷们,若不打点一二在王府的日子肯定不太滋润。
蔡嬷嬷笑笑便收下,将寒莲请至花厅旁的耳房歇息,让小丫鬟送上香茗和两碟点心,便自去忙了,尤嬷嬷和秋水在一旁照应。
若是一般的小妾,今天根本没她们上场的戏分。
寒莲是陪嫁的媵妾,世子妃进门拜堂后被送进新房,端坐于喜床上,照规矩她必须在新房里伺候,直至宴客完新郎官回来洞房。虽说花荣月身边的大小丫鬟一堆,不见得要她伺候,但做人小妾要守规矩,免得被挑刺儿。
酸枝木的茶几靠背椅,斗彩花卉纹茶盏,泡的是明前的龙井,一碟蜜枣糕,一碟桂花凉糕,有打赏果然有差。
寒莲当自己是上茶楼付钱吃茶点,感觉挺划算的。
她吃东西很秀气,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别人只当小姐的吃相本应如此,不知她是在细细品尝食物的美味,每一口都很珍惜。
吃东西不再只为了果腹,而是一种享受,她娇容上的笑花悄然绽放。
远远的,鞭炮声、丝竹锣鼓声不绝于耳,迎亲花轿进门了。
尤嬷嬷小心瞟了她一眼,以为是女人心里都会有点酸,有点不甘,但寒姨娘却笑得那般悠然自在,一脸春风。因为年纪还小吗?
殊不知寒莲心里是真的高兴。终于进门了,花荣月啊花荣月,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要一直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卑贱如我终于能坐在戏台下看着戏台上的公侯将相、钟鸣鼎食之家的内宅大戏,为了不被赶出席位,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直到你倒下为止。不过,你放心,我的表姊,我自始至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管是你或他人,都会这么想。
这时突然有人闯进耳房,“喂,你在笑什么?”
寒莲微惊,定睛一看,是两位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女,牵着手走进来。
尤嬷嬷恭谨地问好,称呼她们二小姐、三小姐,寒莲便明白这是庶出二老爷和二夫人所生的女儿,十四岁的寇沅,和十三岁的寇洙。
寇洙好奇的打量她,直接道:“喂,你就是二嫂的媵妾吗?为什么要陪嫁媵妾啊?大姊姊是郡主,她出嫁时也没有陪嫁媵妾啊!”
寇沅秀眉轻颦道:“我听到表姨跟别人说,二嫂喜欢的人是大哥,却嫁给二哥,因为她想做世子妃,又怕二哥心里膈应得厉害,所以陪嫁一位小美人。”
尤嬷嬷脸色微变。哪来的流言?
寒莲也想扶额。这两位小姐当自己只有四、五岁,可以童言无忌吗?生活过得太如意了是不?被爹娘娇宠到没脑子啦?!
“二小姐,三小姐,你们误会了。”寒莲甜甜地笑了,细声低语。“世子妃是我表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表姊在照顾我,她可怜我孤苦无依,我又实在离不开她,所以才让我做了媵妾,不过是表姊心疼我,给了我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表姊待世子爷十分敬重,千万别听信没根据的流言蛮语,坏了世子和世子妃的名声。”
寇沅讶然。“原来是这样啊!那位表姨真会胡说八道。欸,你叫什么名字?你就那么喜欢二嫂,做小妾也不在乎?”
寒莲自报姓名,柔声道:“表姊是我最在意的人。”
寇洙立马道:“我懂,如同我在意二姊一样,可是我不要当小妾,我娘说好女子不做妾,我爹也没有小妾。”
所以你们才会活得这般天真快活又少根筋。寒莲腹诽,又十分羡慕。
尤嬷嬷松了口气,笑道:“二小姐、三小姐不去看新人拜堂?”
寇洙很想去,但寇沅拉住她的手道:“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娘让我们别去挤了,待会儿我们端茶给二嫂喝。”
寇洙雀跃道:“好啊,我们要多拿几个红包。”
不多时,一对新人喝完交杯酒后,新郎官出去待客,新娘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喜床上,这时陆陆续续有亲戚女眷进来看新娘子,寇沅、寇洙忙着端茶送汤给花荣月,拿了厚厚的红包后,笑嘻嘻地为花荣月介绍进来的女眷是谁谁谁,把全福人的工作都代劳了。
寒莲也乐得轻松,立在角落像一尊花瓶,每个女眷和新进门的世子妃套好交情后,都会上下打量她一眼再出去。
寒莲也默默地将这些女眷的关系表记在心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王府的二夫人来邀请女客们去坐席,把寇沅、寇洙也一起带走,新房这才安静下来。
寒莲上前行礼,温柔谦恭,“婢妾见过世子妃,祝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连生贵子!”
花荣月噗嗤一笑,轻声道:“王妃派在你身边的嬷嬷,规矩很严是吧?!不过,莲儿不用自称婢妾,你我之间不须如此,你还是可以称呼我姊姊。”
“是的,姊姊,莲儿明白。”寒莲很是感激的福了福。
花荣月很满意她的态度,但成亲是件累人的事,便让她退下了。
尤嬷嬷跟着蔡嬷嬷去宴席处帮忙,多在王妃跟前露脸总是好的。
寒莲由秋水陪着走过抄手游廊,雨小了些,秋水撑起伞,小花园里落英缤纷,残花委地,瞧着有些可惜,但花开花谢本寻常,何须雨来帮忙?
步出了丰泽堂,寒莲回首看了一眼这堂皇气派的院子,笑着轻吟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秋水听不懂,只觉得悦耳至极。“寒姨娘,您念什么诗吗?”
“是啊,从书上胡乱看来的,有喜庆祝贺之意。”寒莲胡诌,敷衍过去,笑得有些耐人寻味。“秋水,世子妃的陪嫁丫鬟才是我们自己人,你切不可得罪,反而要好好结交,世子妃这边有什么事,我们才能立刻知道。你须明白,我与年姨娘、周姨娘不同,我们真正能依靠的人是世子妃,而非世子爷。只有世子妃好了,我们才能在安庆王府立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秋水被“我们”这一词激起了雄心万丈,而她的卖身契在花荣月手上,自然盼着花荣月一人得道,她们好跟着鸡犬升天,就算寒莲不吩咐,她也会随时留意丰泽堂的动静,闻言忙道:“寒姨娘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如此她更有理由不干活了,可以常找昔日姊妹闲聊,不管探得什么消息,寒姨娘都会打赏她。
做奴才的,第一好是肥缺,第二好是凉缺,秋水觉得,自己算是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