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相处下来,卧冬和这个小神童培养出一种特殊的默契,而卧冬说是陆祈岚的先生,倒不如说是聊得来的朋友,两人之间亦师亦友。
卧冬每天用过午膳后就和陆祈岚下下棋、写写字,日子过得挺惬意的,而庄主陆鸣峰为人谦冲和善,待他也相当有礼,要不是他方才在湖边午睡,被厨房长工的谈话声吵醒,他大概会以为可以这样过个五年十年,直到陆祈岚长大成人。
“他就是那个传说中来教睡觉的先生吗?”
“嘘!小心被听到。”
又是以他为主题的闲聊!卧冬真不想听,又怕一醒过来会吓到他们。
“放心啦!小玉之前在他耳旁叫了两个时辰,他还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小玉这丫头竟然出卖他……唉!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听闲话的原因。
“这先生也算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少爷都已经被盯上了,他还敢来当先生。”
“嘘,说不定他不知道这件事呢!”
被盯上?看来这件事果然古怪,他就在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差事,而且还被他卧冬给占尽了。
“他会不知道?那他就是天字第一号呆子了,呆子教神童,真是绝配!”
这人讲话怎么这么恶毒。
“你小声点,万一被先生听到,你就惨了。”
“哎呀!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迟早要跟少爷一起去离教,下个月离教教主就要来把少爷接走了。想到少爷要去北方那种鸟不生蛋的蛮荒之地,我还真是同情少爷,要不是老爷当初带少爷去北方谈生意,少爷也不会被教主看上。”
长工还兀自在为陆祈岚惋惜,卧冬一把自湖边长椅上弹起来,“我要跟祈岚去离教?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
两名长工当场吓坏了,其中一人连忙讨饶道:“先生,刚刚是我嘴碎胡言乱诰,您千万不要生气。”
“我是问你,北方离教是怎么回事?”
卧冬是窝在哪里都没问题,但却没想过要到北方的离教去,难怪擂台当天陆祈岚会问那个问题。
卧冬再怎么不听闲话,与八卦消息脱节,也知道京城的大人们最爱拿来哄小孩的是——再哭,就把你送到离教给教主吃掉!
传闻离教教主是个好恶分明的人,做事全凭自己喜好,曾经只是因为“有趣”两个字,夜闯中原皇城,夺走皇帝国玺,震惊龙座;更传闻他性喜童男童女,会将在外面游荡的小孩抓走,总之关于离教教主的传说不计其数,但都不脱可怕和危险的范畴,这样的人怎么会盯上祈岚?难不成他真的对童男童女有兴趣?
“我……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离教教主动用势力逼迫少爷到他那里做人质,而且最多只能一个人作陪。”
“我就是那个人?”卧冬觉得自己的头脑隐隐作痛,他是不介意到处流浪啦!不过这事儿听起来很麻烦,离教敦主听起来很难对付,看来他这次真是窝错地方了。
长工害怕的点点头,而卧冬头也不回的直奔陆祈岚的书房。
陆祈岚微笑的阖起手上的书,一副无辜的模样,“我以为先生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凭这几个月的相处,卧冬对这小鬼头的伎俩多少有个底,“我恐怕是这个庄里最后知道的人。”难怪急着把他打包送来。
“先生干万别这么说,擂台当天,先生的豁达让祈岚大为折服,这几个月的相处,祈岚更见识到先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力,区区一个北方离教不该让先生反应这么大吧!”陆祈岚这几句话软中带硬,讲得很清楚明白,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时候才想打退堂鼓是不可能的事。
这小子真的很难缠!卧冬觉得如果和他对峙,应该需要补眠好几天才够回复体力。“罢了,我这是误上贼船,如果我卧冬注定要跟你这小少爷到离教去窝,你好歹也得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他是有点震惊,不过如果一定要去,倒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从“京城”这个房间,换到“离教”这个房间而已;差别在于离教这个房间的主人似乎不是很好应付,希望到时候不会坏了他原本悠闲的生活才好。
陆祈岚见卧冬对必须去离教这件事已经接受,心中踏实许多,便开口说起他和离教的渊源。
一年前。
啸天山庄在各官道上分别设立了别庄,唯独一条通往北方的官道,迟迟未设立别庄。
那是离教的地盘。
离教是北方的一个大族,以宗教首领为族长,统领着北方大片的土地,表面上对中原输诚,但几年前离教教主盗走了皇帝的国玺,又用进贡的方式送回,没多久却又再次被盗走,中原皇室为此忌惮三分。
武林人士经过此地也多半绕道而行,偏偏离教位在通往北方的要道上,而北方又是雪莲的产地,想要做雪莲的生意,非得在离教的地盘留宿一夜不可。离教不是个好客的族人,他们的神秘性更是让人难以亲近,这对商队造成极大的困扰,也因此,陆鸣峰千方百计地和离教交涉,想在离教的疆界内盖一座啸天别庄。
陆鸣峰耗了三个多月,用尽各种方式,终于让离教教主答应见他一面。
当时九岁的陆祈岚,跟着大哥一同前往,依稀记得座上的人戴着火红色的羽毛面具,遮住半张脸,露在面具外的薄唇,透着一种玩世不恭的邪佞气息,对于陆鸣峰的提议似乎是兴致缺缺。
他挥挥乎,要陆鸣峰回去。
“教主,在官道上设别庄并不会侵扰到离教人民的生活,更可以为离教带来一笔庞大的利益,您真不考虑?”
那面具下的眼神没有一丝兴趣,他一言不发,示意部下送客。
“教主。”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正是陆祈岚。
那一动也不动的面具,微微转了个角度,看向这个只有九岁的孩童。
“听说您喜欢有趣的事情,如果我们能让您觉得有趣的话,您是否重新考虑啸天别庄的事?”陆祈岚又道。
那从头到尾紧闭的金口,难得有兴趣的开了口,“什么有趣的事?”九岁的小孩能做什么?耍猴戏吗?
“请教主您想一件您觉得我办不到的事,假如我可以办到的话,就请答应我们的要求。”
“办不到的事?”这小娃儿果然有趣,“拿下我的面具。”
离教的部下均倒抽一口气,看到教主的脸的人,只有两种下场,一种就是死,一种就是永远留在教主身边当心腹,除了护法藻大人之外,至今没有人看过教主的真面目。
陆祈岚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他知道这桩生意关系着啸天山庄的成败,他心中早已有了对策,“请教主让其他人先离开。”
他想玩什么把戏?九岁的小孩岂有能耐直接摘下他的面具?他示意部下退下,事实上,也没有人敢留下来。
“大哥,请你也先到门外等。”
陆鸣峰担心的看了小弟一眼,小弟虽然为京城第一神童,但单独面对离教教主,倘若有个万一,他怎么跟把小弟托付给他的双亲交代?
“大哥,请您放心,身为教主,是不会欺负我这个小孩子的。”
这小鬼真会说话,先发制人吗?薄唇微微勾起。
终于,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教主还有陆祈岚。
“启禀教主,我没有办法把你的面具摘下,但我有办法让面具永远无法摘下来。”
“哦?”这句话挑起了教主的兴致。
“您不相信?倘若我真的能办到,教主是否可以答应我的要求?”
“哼,有何不可。”
“那我要开始了。”陆祈岚喃喃念了一串难懂的话,“请您试试,面具是不是摘不下来了。”
教主的手伸到面具,才刚碰到面具,便恍然大悟的哈哈大笑,“好一个陆祈岚,我倒是被你诓了,拿了面具也得答应你的要求,不拿面具也得答应你的要求。”
是了,一开始的题目是,只要能拿下面具,教主就要答应他的要求,但陆祈岚又提了个使他的面具拿不下来,就要答应他的要求。这么一来,这面具当真是拿不下来了,一拿下,就符合了第一个题目,不拿下,反倒是符合第二个题目。
教主笑了良久,似乎对自己一时不察落入小孩子的圈套这点很乐。“好一个陆祈岚!本王服了你,有趣!有趣!”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道:“陆祈岚,你知道看到本王的脸的人,都有什么下场吗?”
教主的笑意让陆祈岚不寒而栗。
“启禀教主,祈岚不想知道。”
“你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教主再度自得其乐的大笑,“本王只给两种人看到脸,一种是死人,一种是非留在身边不可的人!”他随即摘下面具,一张俊秀邪美的脸,带着恶意的兴味,展露在陆祈岚眼前,“你要选择何者?哈哈哈!”
陆祈岚没想到教主会来这一着,既然拿也是输,不拿也是输,那就拿了!这下子反倒是陆祈岚插翅难逃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望教主指点。”没想到这游戏会玩得那么过火。
“回去告诉你大哥,这游戏你赢了,官道上要盖几间别庄随你们高兴,至于你要选择何者?要你现在就决定不免太无趣了些,我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哈哈哈……你回中原去,我要让你见识见识如何让你非回来我身边不可,哈哈哈……”他脑海中有许多有趣的点子成形。
“这就是我和离教的孽缘。”陆祈岚难得叹了口气,深深觉得离教教主的头脑有问题。
卧冬听完露出露骨的表情:我真不想卷入你们两人无聊的战争。
“先生,您这么冷淡的态度不行啦!等到了离教,您就是我唯的一战友,只有我们两人可以进去而已耶!”
卧冬觉得更累了,“那你们慢慢斗吧!到时候不要牵扯到我身上。”
“先生,您怎么可以置徒弟的生死于不顾。”
“放心,祈岚少爷,听了你那么勇敢去招惹一个以有趣为人生宗旨的疯子后,我深深觉得就算我弃你于不顾,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先生,您太无情无义了!”
“祈岚少爷,我还深陷在莫名其妙被诓,将要一起被送到离教当人质的阴影中,你不能要求如此悲伤的人有情有义。”
“先生,您不是说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逼您吗?”
“是,但有人可以诓我,这让我觉得很悲伤。”卧冬只要想起在陆府的好日子不多了,心里就没来由感到悲伤。
“先生……”陆祈岚第一次觉得原来跟卧冬讲话也可以很累。
“好吧!那教主大魔头又是怎么逼你非去不可?”既然都要被卖到离教去了,
为什么会被卖掉总要弄清楚吧!
“这要从半年前说起,我回到中原后,中原武林大宗的家传秘笈纷纷失窃,就连少林寺的佛骨舍利竟然也被盗走,经过一番动荡后,离教教主昭告天下,他本来对中原武功有兴趣,顺手拿了些回去练,佛骨舍利也是他顺手带走的,但他练了练后觉得很无趣,拿回去还又嫌麻烦,他想要丢掉了。这番话引起武林人士的愤怒,只差没有集结起来一起进攻离教。
“所幸,教主还算有点良心,他提出只要拿一样他有兴趣的东西来换,他就将那些东西尽数归还,而这件他有兴趣的东西,就是可怜的敝人在下我。”
“祈岚少爷,你的身价可真高啊!”卧冬微微叹了口气,这离教教主果然是个爱玩手段的人,这么一放话,就算陆鸣峰不想把人交出去也不行了。
陆祈岚摊摊手,“所以先生,我是孤立无援啊!您一定要帮我。”
卧冬打了个呵欠,“真是个好长的故事,在不影响我睡眠与生命的前提下,我会尽量站在你这边的,不过我不太喜欢和奇怪的人交锋,所以你就好好的准备自己去面对教主吧!剩没一个月好睡了,唉!我要去补眠了。能卧且卧,能睡就睡啊!”
看着卧冬离去的背影,陆祈岚无奈的笑了笑,自己是挑错还是挑对人呢?
先生看来实在不太可靠,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比起前一个先生听到消息之后连夜逃出啸天山庄,卧冬先生对于必须跟他一起去离教这件事,竟然就这么接受并回去补眠了,光凭这点他就是个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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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藻。”戴着火红色羽毛面具的男人,坐在白色毛皮铺着的大椅上,慵懒的开口。
身旁随侍的人,有着一张恍若孩童的脸,看来不过十余岁,但仔细一看,却又隐约可以察觉出青年的模样,正是传闻练了返老返童妖术的离教护法,藻大人。
连护法都有返老返童的妖术,教主的高深自然不言而喻。
“属下在。”
“你觉得那个书生怎么样?”声音里显得颇有兴致。
沉默的藻眼神中流露出疲惫。
面具下传出了然的笑声,“怎么,侍候我很累人是吧!”
是很累人!但藻大人可没那个勇气附和这个疯子,天知道,打从成为他的护法那一刻起,他无时无刻都在玩他的命,去皇宫盗国玺、到少林寺盗佛骨……天知道为什么他得一起去当垫背,他只想好好的当一个护法,对于教主的“个人兴趣”,他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多年的相处,让他非常清楚对付这个疯子的方法就是冷淡,尊敬但是冷淡,才不会让他觉得有趣过了头,火上加油。
教主叹口气,“藻,做为一个护法,不会投教主所好是你最大的失败。”
“属下愿意承担最大的失败的罪名,来保离教的安全。”藻不卑不亢的回道。
教主冷笑一声,“要不是我身边没人有你一半胆量,我还真想换个有趣的人来当我的护法。”一般的下属只要看到他手伸到面具巴掌内的距离,无不吓得跪地求饶,甚至口吐白沫,干脆伪装昏倒,没人可以撑到看到他的真面目,当上他的新护法。
“有趣的人往往不长命,藻一向以此为戒。”
教主当下哈哈大笑,“藻啊藻,该怎么说你呢?你和那先生有些相似,你们都视‘有趣’为‘麻烦’,不过他比你更胜一筹,你是能免则免,他则是真的做到无所谓。我真好奇,有什么事可以乱了他的方寸,一想到陆祈岚那个小鬼头,还有那个什么来着的先生要来了,我这当口儿还真是心痒啊!”
是你视“麻烦”为“有趣”才可怕吧!藻叹了口气,不知该感伤离教出了个变态教主,还是高兴教主找到了新玩具?
如今出现个替死鬼,他应该可以清闲许多。
陆祈岚那小鬼是自找麻烦,至于那个什么来着的先生,只能替他掬一把同情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