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回律师楼前,她先去治邦的会计师楼,他已坐在办公室里,正常平静.
「昨夜你几时回家的?」她压低声音问.
「下班後就回家,有事找我?」
「为甚麽不接电话?」她直视他.
「原来晚上的电话是你打来的,」他恍然.「我故意不接.」
「玩甚麽花样?」
「不想再见她.」他微微皱眉.「我和她之间已没有话可说.」
「梁皓白?她找过你?」
「听见她在电话录音机的留话,说要见我,」他耸耸肩.「我认为没有必要,所以关掉录音机也不接电话.」
「她到我家等我.」她摇摇头.
「完全没有必要.」他淡漠地说.「想看我有甚麽反应?太幼稚了.」
「原只是二十岁的孩子.」
「她的把戏玩完了,她还不明白?」
嘉芙耸耸肩,笑一笑.治邦表现正常,不再受皓白影响,她就放心,情绪大好.
「再见,我要上班了.」她转身欲走.
「等一等,她没有令你不快吗?」他问.很关心,很诚恳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她,从开始到结束.」
「是我不好,一头撞过去.」他摇头叹息.「大概我还不懂爱情,不够成熟.」
「经验会令人成熟.」
「希望如此,」治邦说:「也许我只是对她有好感,也许不是爱情,不知道,我心里并没有强烈失恋的受伤感觉.」
「好极.」嘉芙拍拍他.「我放心了.」
她再度往外走,脚步很快,他的话还是追上来.
「下班等我──中午一起午餐,」他叫.「别像昨天一声不响就跑开.」
她没有回答.从来他们之间都默契十足,回不回答完全不关重要.
下班时治邦去接嘉芙,伟杰已先他而到,正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
「我告诉伟杰你会来,不如大家一起.」嘉芙笑着说.「难得遇到.」
「正合我意,」治邦愉快地答应.「先选地方吃晚饭,然後去喝酒.」
「甚麽时候开始你爱喝酒?」伟杰问.
「今天,今夜,」治邦望着嘉芙.「我们可以走了吗?张嘉芙大律师.」
他们去了君悦酒店六楼的中餐厅,这是伟杰的选择,他说最近他都在那儿.
「想通没有,肯不肯见于锦茹?」嘉芙问.
「不想见,」伟杰凝望她.「如果你要我见,我会听你的话.」
嘉芙莫名其妙地脸红,她看见治邦正用好特别的眼光盯着她.
「不是我要你见她,事实上你们见一面也许可以帮助快些解决事情.」她说.
「你这麽想?」
「她──来找我,我觉得她很有诚意,也许你是误会了她.」她说.
伟杰的视线一直停在嘉芙脸上,她感到很大的压力.尤其治邦那特别的眼神,更令她难堪.治邦──误会了甚麽,是不是?
「好.」想了好久,伟杰下定决心.「就因为你的话,明天我让律师约她见面.」
「不必经过律师吧?」她低声说:「你们原是两夫妇,是最亲密的人.」
伟杰脸上有挣扎之色,最後都答应了.
「明天我找她,事情一定要尽快办妥,还我自由身.」他大声说.
嘉芙笑了,她很高兴伟杰不再坚持己见.
吃饭时伟杰很多话,也许心中的结松了,他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嘉芙说话,很明显地冷落了一边的治邦,这情形一直维持.到酒廊後治邦愈来愈沉默.初时他还加几句话甚麽的,後来索性闭口不言,看着伟杰和嘉芙左一句右一句.
微有醉意的伟杰突然提议:「我们去跳舞,好不好?」他只望着嘉芙.
「好──」她突然发现沉默得全无表情的治邦,这不是平日的他.「不,周末好了,明天我要上班.」
「明天我们都要上班,有甚麽关系呢?大家一起做熊猫.」伟杰兴致极高.
「不──」嘉芙再看治邦一眼,她希望他说一句话,帮忙推掉.
「你们去吧.」治邦竟然站起来.「杰仔兴致那麽好,你就陪陪他.我先回家.」
「治邦──」嘉芙愕然,,他怎麽说走就走?
「看,阿邦都让你去,我们去吧.」伟杰很高兴.「玩一阵就送你回家.」
「不──」嘉芙加强语气.她的视线追随着治邦离去的背影.「我很累,现在想回家.」
伟杰再要求一阵,她却十分坚持,他只好送她回家.
躺在床上,她怎麽也睡不着.事情怎麽变成这样呢?伟杰突然出来,摆明重新追求她的模样,在这当儿──怎麽这样不巧?她以为──以为──
治邦的沉默代表甚麽?他长久的注视又代表甚麽?还有他突然离开──她完不懂,他是不高兴?或是想成全,想帮伟杰?
心中七上八下地矛盾着,犹豫着,不安着,她猜不透他的动机.
她也全无恋爱经验,在爱情上,她是一张白纸,有没有人可以帮她?
回到律师楼,看见办公桌上有百枝玫瑰.
嘉芙一阵惊喜,会不会是--急打开小信封,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她真的紧张.看一眼内容,伟杰的签清楚而真切,惊喜消失,她随手扔开信封.
不是他──当然不会是他,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示,怎会是他呢?
想到他昨夜匆匆离开的情形,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出来,情绪立刻低落.
他为甚麽要匆匆离开?他该知道她不会再接受回头的伟杰──他有甚麽理由以为她会接受?他怎麽完全不懂她?
不想工作,最好可以溜出去置地逛一圈,买一件平时想也不会想的名牌时装.她觉得自己很糟,没有一件如意的事,莫名其妙地要为家镇担当第三者的角色,彷佛又是人家婚姻失败的原因,感情上更失意,她爱的人不爱她,不爱的人又和她纠缠不清.烦闷得受不了,真想大叫几声发泄一下.
幸好没有放肆,她看见宁儿的母亲,人称太后的王太走了进来.
她站起身相迎,这是她的礼貌和修养.
「跟我来.」王太冷着脸吩咐.
嘉芙对她的态度极反感,又不是真太后,这样的颐指气使.「告诉我,家镇为甚麽不上班.」王太问.精光四射的眼睛逼视着她.
「我不知道.」她说老实话.
「别跟我要花样,你怎会不知道?我已破例地容忍你们的关系,你们不能太过分.」
嘉芙觉得一度气往上冲,她几乎想把真相和盘托出,她不必受这种气,这种奚落的.她该听治邦的话辞职.远离是非.
「我没有玩花样,我真的不知道.」她感觉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你们眼里还有我吗?」王太用力拍桌子,连坐在玻璃门外的秘书都吓了一跳.「别以为我怕你们,若不合作,最多一拍两散,大家死在一起.」
死?嘉芙以为自己听错,她说「死」字吗?
「莫律师晚上不是回家的吗?为甚麽你不他?」嘉芙十分委屈.
「你推我推,大家扯猫尾?」王太怒目而视.
「你要甚麽条件我都答应,为甚麽不让我和宁儿活得舒服点呢?告诉你,这不是威胁,惹火了我,我是甚麽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嘉芙想起治邦说王家绝对有方法对付她,而且方法十分恐怖的话,她益发不安.
「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搞甚麽鬼?有甚麽秘密计画,想瞒我?想错你们的脑袋.」
「不,没有──」嘉芙不知如何应付.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满面怒容的治邦冲了进来,一把拉开嘉芙,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她.「你怎麽又来烦嘉芙?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失忆?」治邦极不客气.
「又是你?」王太猛地站起来.「别想骗我,家镇和她自己承认的.」
「他们只不过骗骗你,家镇外面的那个女大不是嘉芙,你为难她一点也没有.」
「怎可能?她自己明明承认──」王太的线转到嘉芙脸上.「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真话,是你不是你?」
嘉芙好为难,好矛盾,她答应帮家镇的,她该不该把真相说出来?下意识地她看了治邦一眼,他又焦急,又担心,又愤愤不平,握紧了双拳目不转睛地凝望她,像是在鼓励.嘉芙心头一热,眼眶也红了,他是那麽真心专注地关心她,若不是爱情,也──足够了.
「不是我.」才说出口,嘉芙整个人立刻轻松了.
「我不知道莫律师的女人是谁,但绝对不是我,我只是答应帮他.」
「你已骗过我一次,这次叫我怎敢再相信你?」王太咄咄逼人.
「你不信也没法了,这是真话.」嘉芙豁了出去.「所有的话全是莫律师讲的,你应该记得,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王太的眼光闪烁不定,却依然不离开嘉芙的脸.过了一阵,她说:「你立下字据,说自己不是家镇的情妇,若让我知道你没说真话,你会想到有甚麽後果.」王太恶狠狠地说.
「你威胁人?」治邦叫.
「否则让我怎麽相信她?」王太冷冷地说.「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女儿.」
「这样行了吧?」治邦一把拥嘉芙入怀.「我立刻订婚──甚至结婚,你信了吗?」
「能吗?可能吗?」王太冷笑起来.「你们假结婚,我又奈你们甚麽何?」
嘉芙大惊,心中又慌又乱,治邦总是义字当头,这麽大的事也替她,替家镇包揽了,但结婚──怎麽行呢?开甚麽玩笑?她用力挣扎,想脱出治邦的拥抱.但他双臂如铁环,令她动弹不得,从来没有想过,他竟有这麽大的力量.
「你要怎样才相信嘉芙是我的女人?」治邦完全不理嘉芙的挣扎和反抗.「你说,你说得出我们照做,直到你满意为止.」
王太脸色阴晴不定,不知相不相信他好,一时三刻也想不出甚麽好主意.「好,第一件事是你立刻离开律师楼,永远不许再回来,」王太满脸傲慢.「我可以补你一辈子薪水.」
「可以,」治邦想也不想地替嘉芙回答.「离开律师楼可以,但不要你的钱,一毛也不要,但你得保证,以後永远不可骚扰嘉芙,否则我也是甚麽事也做得出来的人.」
「我保证──但──重要的是,我信得过你们吗?你们不是合力帮家镇遮瞒事实?」
「你只好赌一次,」治邦冷笑.「信不信得过你很快会知道.」
「知道甚麽?」
「我们将举行一次盛大婚礼,」治邦说得很真的一样.「盛大得令认不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有这件事,你满意了吗?」
嘉芙涨红了脸说:「不──」治邦更快地阻止她说话.
「你不许再发,言既然以前的事你都做错,以後所有的事就由我作主!嗯.」
王太的眼睛从治邦脸上移到嘉芙脸上,又从她移回他的.「你们说的一切真是真的?」她有些心动.
「骗你有甚麽意义?」他昂然说:「我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若再有怀疑,你可以去问我父母,你该信任他们.」
「时间呢?我要知道时间.」王太问
「两个月内,你满意吗?」治邦说.
嘉芙已完全放弃,任他胡说八道.她只担心事件搞大後,会不会影响家镇?
「相信你不敢骗我,陈治邦,」王太终於说:「今天晚上我就去见你父母.」
「为甚麽不现在去?」治邦揶揄.
「你以为我不敢?」王太怒意又起.
「不要再对我作威作福,有本事的找到家镇和他那个女人,问问他为甚麽会离开你的宝贝女儿.」
「陈治邦,你──」王太拍案而起.
「再见,下次发恶先认清对象.」治邦全然不畏.「嘉芙不是你能欺负的人.」他拖着嘉芙大步出去.
「放手,我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嘉芙叫.
「还要来做甚麽?」治邦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只许拿你的皮包.」
然後,他们就这麽离开律师楼.站在车多人多的马路上,她停下来.
「虽然你暂时替我解了困,但你可知道这可能带来更大的乱子?」她瞪着他.
「我只想帮你脱离是非圈,甚他後果我不理,那是家镇的事.」他说.
「莫律师是你表哥,你怎能害他?」
「他这麽大个男人,担当得起的,我不想你成为中间的受害人,」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听过『买凶杀人』这四个字吗?我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想恐吓我?」
「这是事实.」他摊开双手.「我不来把你带走,你以为王伯母会一再对你客气,让步?」
「你──怎麽会来?」她吸一口气,他来得的确是时候,只是他把话讲得太绝,她怎麽会跟他结婚呢?
「秘书看到王伯母又拍桌又骂人,怕出事,偷偷打电话给我.」
「如果王太真的找出了莫律师和那个女人,我怕会出事.」
「男人自己做事自己当,怎麽可以利用小女人姐妹来应付呢?」
「还有──如果王太真去找你父母呢?」嘉芙无法控制自己不脸红.
「山人自有妙计.」治邦笑.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只好不理.
「谢谢你的援手,请回去上班吧.」
「你呢?」
「你替我妙了自己鱿鱼,现在只好回家打求职信.」她说:「再见.」
「可不可以陪我吃完午餐再走?」
「才十点钟,我先回.」她不理会,转身就走.「你的时间宝贵.」
「嘉芙,」他从背後追上来.「晚上──下班後我来找你,等我喔.」
她不置可否,微笑着离开.她就这麽莫名其妙地失业了.
回家後,她真的努力打信,一封封地,向那些比较大、比较有名气的律师楼申请工作.毕业後她就一头栽进家镇的律师楼,也一头栽进漩涡里,寄信求职还是第一遭.
她工作投入得忘了时间,直至听到门铃声响.
嘉芙匆匆开门,门外站着的人令她意外.「你怎麽知道我在家?」她问.
「打电话去律师楼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伟杰问.「昨夜也没听你提起,为甚麽这麽突然?」
「意外.」她耸耸,不想详谈,她怎能说治邦那些不讲道理的胡言乱语?
「没有不开心的事?」他关怀地问.
「没有,莫律师不在办公室,我担不起那麽大责任,压力太大.」
「辞职是对的,」他点点头.「我听治邦略略提过家镇的事.」
「不关莫律师事,我想休息一阵子而已.」
「对以後有甚麽计画?」他凝视她.
「没有,暂时在家做一会大小姐,」她故作轻松地笑.「偷一会懒.」
「嘉芙,如果你愿意──」
「要不要喝点甚麽?我替你拿.」她打断他.
「坐下来,听我说.」他捉住她的手.「我以最真最诚的心向你要求,你──」
「伟杰,现在我听不住任何话,也不想改变现况.」她含蓄地说:「休息一会之後我还会继续工作.」
「我的要求与工作没有抵触.」
「我没有心情,」她真诚地望着他.「伟杰,以後再说,好不好?」
「OK.以後多久都行,我会等,而且会很有耐性地等.」
她勉强微笑,不置可否.
伟杰来了就不预备走,他一直守在嘉芙身边,直到嘉芙的母亲回家.
「嘘?今天怎麽这样早?还有杰仔?」
「嘉芙辞掉了工作,我来陪她.」伟杰抢着说.
「哦──」母亲志男虽意外却也不立刻追问.她是极有分寸的长辈.「我换衣服然後做饭,杰仔留下来一起吃.」
「我可以帮忙,伯母.」伟杰极热心.
「陪陪嘉芙.」志男看女儿一眼,她已经知道辞职背後必有不简单的原因.
晚餐才开出来,门铃又响.
「我来开.」伟杰抢着应门.
嘉芙微微皱眉,她知道是治邦来了.
看见伟杰,治邦十分意外惊讶.
「咦?怎麽你也来了?」伟杰的表现也差不多.
治邦瞄了嘉芙一眼,眼女又是那种怪异之色,彷佛有恍然之意.
嘉芙暗暗叹息,每次都这麽凑巧,可不是她让伟杰来的,但看来治邦却误会了.想到这里,心情立刻变得低落.
「治邦来得好,有你喝的汤,」志男招呼着.「西洋菜煲瘦猪肉.」
「我是闻到香味才来的.」治邦笑着拥着志男的肩.
嘉芙看得出他笑容颇勉强,
「来来来,」伟杰像主人般招待治邦.「治邦坐这儿,我替你加一个位子.」
「嘉麒不回来吗?」治邦只好转开话题.
他被安排坐在嘉芙对面.
「嘉麒值夜班.」志男说:「吃饭吧!」
饭桌上,又是伟杰的话最多,又讲股票市场,又讲亚洲金融风暴,又讲电影《铁达尼号》,兴致非常之高.嘉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志男偶尔也讲两句,只有治邦最沉默.不但沉默,脸上也寂然没有表情.偶尔他的视线和嘉芙接触,好像约定了似的,两人一起闪开.嘉芙愈来愈看不懂治邦眼中的深沉代表甚麽.
「要不要再去看一次《铁达尼号》?」伟杰提议.
「不──」嘉芙抢着说:「今天打了很多封信,很累.」
她装作无意地瞄治邦一眼.他全无反应,甚至像是根本没听到.
「明天呢?我买好票来接你.」伟杰勇往直前,不肯放弃.
「我想一想,」嘉芙不想拒绝得太明显,怕伤到伟杰.「明天告诉你.」
「我等你电话,不许说过不算数.」
伟杰愈说得熟络,愈说得亲热,嘉芙愈是不安,她与他之间根本甚麽都没有,却令治邦误会──他是误会吧?她好懊恼.
饭後志男回房批改学生的功课,剩下嘉芙独自应付两个大男人,她觉得好吃力、好因难,几乎想逃.偏偏伟杰兴致仍高地侃侃而谈,起初嘉芙还有应对,到後来也只做听众,与治邦一样沉默.奇怪的是治邦并没表示要走.
嘉芙打一个哈欠,又接二连三地打哈欠,眼水鼻水都流了下来.
「啊!嘉芙累了,我们走吧.」伟杰终於醒目地对治邦说.
治邦点点头,跟着伟杰一起离开.
嘉芙几乎恨起伟杰来了,他来做甚麽呢?治邦来是不有话要讲?他破坏了一切,但是,治邦是否真的话要讲?或只是她的幻想?她的一厢情愿?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下,又生气又自怨自艾,怎麽尽碰到这麽尴尬的事?
床头电话响起来,她不想听却又怕那响得惊人的铃声,惟有拿起话筒狠狠地说「喂!」
「我在楼下,你能下来吗?」是治邦的声音.
治邦?!
嘉芙带一颗「怦怦」跳动、不安的心,匆匆落到楼下.大堂中不见治邦.她犹豫一下,打开大门走了山去.
治邦站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影中,双手插在裤袋里,默然迎着她走近.
也许是暗影,他看来与平日很不相同,平日在他脸上的阳光消失了.
「找我──有事?」她语气有点僵,怪怪的.
「我总得把今夜来找你的目的说出来,」他彷佛也不安.「其实,我约了父母.」
完全不明白,他约了父母与她何关?
「我是说──」他竟也口吃起来.那个健康、开朗的阳光男人竟然口吃起来.「我告诉父母会带一个朋友去见他们.
「朋友?!」她忍不住问.
他眨眨,勉强吞一口口水.「你.」
「我?」她指着自己,心中突然大乱起来,心跳的声音几乎连自己也听得见.
他是甚麽意思?为甚麽带她去见父母?事前又完全没有提起.
「下班前我打电话给妈咪,她说王太──宁儿妈妈约她明天吃午饭.」他说:「我担心王太会问结婚的事,所以──先带你给妈妈见面.」
她啼笑皆非,原来她完全误会了,以为他会对她讲些心底的特别话,可笑只是一场误会,她自作多情,她心头一松,神情也自然正常了.
「又是利用我,」她叹息.「我只不过由一个漩涡跳进另一个.」
「帮人帮到底,何况──我不想王太和她的人来麻烦你.」
她望着他,他倒是很诚心诚意的样子──是她心中有鬼,人家根本只想帮人.
「现在去?」
「爹!⒙柽浠乖诘龋�
「需要换衣服吗?」她问.
「他们要见你,不是衣服.」他笑起来.
其实只讲这件事,为甚麽刚才站在暗影中的他显得不安又不自然?
嘉芙用治邦的手提电话通知了志男,跟着便随他而去.
「杰仔──怎麽会在?」他突然问.
「他在律师楼找不到我,知道我辞职了,自己就摸上门来.」
「甚麽时候?」
「下午二点多.」
「一直赖着不走?」他看她一眼.
「不是赖,他说陪我.」
停了一下,他又问:「很喜欢他陪?」他的语气有些特别.
「没甚麽喜欢不喜欢,只是朋友.」
「他──又开始追你?」他又看她一眼,眼中有关切之色.
「不是吧?不知道,」她摇头.「这麽久的朋友,他又正闹离婚.」
「于锦茹已同意签字.」他说.
「是吗?」她是替伟杰开心.「太好了,他终於解决了大事.」
他开始沉默,一直到父母的.
「一切由我应付,你只要顺着我的话去回答就行了.」他说.
她跟着他走进那漂亮又豪华的屋子.治邦的父母都坐在客厅,一脸欢迎的笑容对着嘉芙,尤其他妈咪,视线停在她面上後,就没移开过.
嘉芙很尴尬、很窘,她又要演戏,希望这次能演得好,顺利过关.
「张小姐是律师,是吧!」母亲问.
「叫她嘉芙就行了,」治邦坐在嘉芙旁边.「她是家镇的助手.」
「很好,很好,」母亲笑意更浓.「其实你该早些来看我们的.」
嘉芙不知该说甚麽才好.
「回来晚了,因为今晚嘉芙家有客人.」治邦抢着说:「她很过意不去.」
「不晚不晚,」母亲看儿子一眼.「阿邦说你们打算两个月内结婚,时间够吗?有些事我们可以帮忙的.」
嘉芙呆怔一下,两个月内结婚?她瞠目结舌,这只不过是应付王太的话而.
治邦轻轻碰她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是有这打算,」他说:「当然要你们帮忙,否则我们一定来不及.不过嘉芙已辞职,全力筹备结婚的事.」
「太好了,」父亲很兴奋.「需要甚麽尽管告诉我,陈家第一次办喜事,不能马虎.」
「地方订了吗?一定要在『君悦』.」母亲说:「我跟他们熟,可以替你们订酒席.」
「选好日子了吗?」父亲热心地问.
治邦也开始有些不安似的.他看看嘉芙,下意识地移动一下身体.
「明天告诉你们,」他把手放在嘉芙身上,安抚着她.「我们还要商量.」
「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啊,」母亲最关心这件事.「别说迷信,这最重要.」
「我们会选.」治邦说:「你们要休息了,过两天日子决定了後再商量细节.」
「再说一阵,别急着走,嘉芙.」母亲十分喜欢这个「未来媳妇」.
「爹C魈煲习啵教煳颐窃倩乩矗怪伟钔献偶诬阶撸讣诬较肮咴缢�
「不必再上班,别怕,」母亲情急地挽着嘉芙的手.「来,陪我聊聊.」
「妈咪,」父亲阻止.「他们一定还有事,他们答应过两天回来.急甚麽呢?媳妇是辈子的事啊.」
治邦和嘉芙终於「逃」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叹息.
「事情搞成这样,看你如何善後.」
他望着她,沉点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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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镇与之伦已经欢聚了一星期.
每天早晨上班时他来她家,黄昏下班时他离开,知道可能有人每分每秒跟着他,他费很多转折,又换车,又步行,又进公园,又过海,肯定已摆脱跟在後面的人,他才见之伦.
深藏在心中多年的爱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简直是沉溺在里面,若非还有一丝理智提醒他,他简直不想离开这爱巢.但是,家镇必须回家向宁儿「交人」,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得见宁儿母子,这是他答应岳母王太的,不能反悔.
他告诉自己,能这样两家「兼顾」一辈子,上天也算待他极厚了.
早晨,他打电话回律师楼找嘉芙,这是他离开後第一次打回去,秘书告诉他嘉芙已辞职,王太又来过,他大吃一惊.怎麽他全不知道?好几次回家碰到王太,但她一个字也没提过,这里面──有甚麽阴谋?他立刻打电话给在家的嘉芙.
「是王太要我辞职的,她已知道我不是你外面的女人,」嘉芙说:「但是她并没有找你们麻烦,不是吗?她答应容忍第三者的.」
「她没有为难你吗?」
「治邦来帮了我,」她不想细说.「这次帮不了你,对不起.」
「是我麻烦了你.」家镇很担忧.「这几天王太没有再找你了吧?」
「没有.莫律师,你保重,」嘉芙想起王太的嘴脸.「王太并不是很容易相处的人,你们要千万小心.」
「我会,我把电话告诉你,若有甚麽消息,请通知我.」他说了一个电话号码就挂线.嘉芙拿着那个电话号码怔怔地看了半天,这号码很熟,是谁的呢?她好像看过这组数字,似曾相识.
不.一定是错觉,或者是相近的号码,她怎会知道家镇和第三的电话呢?
挂了线後,家镇呆呆地坐在那儿沉思,之伦从厨房出来,告诉他做好了早餐.
「你──有心事?」之伦看见他的神色不对.
「没有.」他立刻惊觉.「等会儿我去拿机票,明天就伦敦,没有甚麽可担心的了.」
「你──会後悔吗?你有这麽好的事业在香港.」她自责地望着他.
「有了你比事业重要千陪万陪,」他真心地说:「和你在一起,才知道甚麽是生活.」
她执着他手,贴在她秀美的脸颊上,无言地倚偎一阵.
「早餐冷了,先吃吧!」她拖他到餐桌.
他们安详地进餐,没有言语,只偶尔互换甜蜜、满足的一眼,温馨、和谐充满了整间屋子,这就是幸福.
家镇轻叹一声,这就是他梦中向往,以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幸福.
大门突然传来轰然巨响,几秒钟内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冲进来,暴戾之气驱走了屋中原有的温馨、和谐.
家镇和之伦惊跳起来,香港的治安竟差到这种地步,光天白白仍然打劫.
立刻,他看到可恶得像母夜叉般的王太.
他的信心直沉脚底,他低估了她,竟然被她找上门来.
下意识地,他一个箭步抢在之伦前面.
「你为甚麽来这里?我不是协议好了吗?」他盯着王太,惊怒交加.
「我不原谅骗我的人.」王太冰冷地说.
「我骗你甚麽?」他立刻想到嘉芙,脸色大变.「你容忍我的第三者,是谁都一样.」
王太怨毒的视线越过家镇,停在之伦脸上,跋扈横霸惯了的她竟为之伦的气质、风度和秀美所折.她呆怔半晌,莫名的怒火燎原而起,难怪家镇变心,这样一个高质素的女人,宁儿怎能比?
「不一样,」她咬牙齿.「张嘉芙我不介意,可以容忍,但不是她,永远不是!」
王太尖瘦的手指几乎点到之伦脸上.
之伦冷静如恒,全然不惧地迎着她的视线.
「为甚麽她不行?有甚麽不同?」家镇忍无可忍.「我每天下班回家,你还有甚麽不满?我完全没有犯规.」
「她不同,」之伦的反应令王太火上加油.「张嘉芙只是香港一个普通的律师,但她──她──条件太好.」
这是甚麽理由?甚麽道理?条件太好.
「她是谁,她条件怎样全不关你事,」家镇提出警告.无理取闹,我不再妥协.」
「你──想怎样?」王太气得发抖.「我可以告你,香港最出名的大律师抛妻弃子,和不明不白的贱女人鬼混,你还有脸见人?」
「她不是不明不白的贱女人,」家镇脸色通红,额上直冒青筋.「她是英国最出名的华籍大律师,我的同学,郑之伦.」
「郑之伦,果然是你,郑之伦.」讲话的是一直在门外没进来的女人,那声音又尖锐又愤恨,是──是宁儿?怎麽会是宁儿?她也来了?和王太一起?
王太也是惊异万分,而且十分害怕,十分担心,刚才的横霸跋扈之色不见了.大家冲向宁儿,像面对全世界最珍贵的古董细瓷.
「宁儿──你怎麽来了?你还没满月,怎能往外跑?」王太拥着女儿.「阿基、阿强,快送小姐回家,这儿的事我会办.」
「我自己来办.」宁儿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之伦,像对着宿世的死敌,她拂开母亲的手,慢慢走到家镇和之伦面前.
「果然是你,郑之伦,」她眼中不仅是恨、是怨,还有妒忌,还有不甘,还有恍然.「十几年来我害怕、担心得没有错,果然是你,郑之伦,你有本事.」
「宁儿,」王太害怕起来.「我们回去,我有办法处理这事,我会把家镇带回家还给你──」
「不.家镇不会再回家.」宁儿声音变细变轻,像个幽灵.「我知道,他一走便不会再回去,因为她是郑之伦.」
「宁儿──」王太急得流出眼泪,这时她不再凶恶、不再气焰逼人.「家镇,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看在你新生儿的分上,你带宁儿回家.算我──求你.」
「不,」宁儿的声音里有种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味道.她曾对嘉芙说过,这是她最害怕最担心的事,她不敢面对.「不要他带我回家,家,我自己会回.我要多看她一眼,郑之伦,最终是你胜了.」
之伦终於皱起眉头.她不介意王太的凶恶,但是面对宁儿,她无再平静.
「你真爱家镇,为甚麽当年你不抢?」宁儿幽幽地说.那完全不像她,只像是戴了面具的另一女人.「当年你若要抢我一定也敌不过你,为何现在才抢──在我已是他妻子、有了儿子之後;你的心、你的手段也太毒了.」
「完全不是这回事,」家镇大声说:「我和之伦只是最近──」
「不要辩,不要解释,」宁儿阻止他.「看见郑之伦我明白了原因,我认输.莫家镇,别以为没有你我不行,王宁儿是甚麽人?我能找到十个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男人,我不希罕一个变了心的丈夫.」
所有人都意外得呆住了,这是宁说的话吗?怎麽可能?家镇是她的一切,甚至比她生命更重要.
「宁儿.」王太再一次拥住女儿.
「我想通了,妈咪,」宁儿冷静地摇头.「凡事不能强求.让我们回去吧.」
「他们──」王太指着家镇和之伦.
「他们是谁?关我何事?」宁儿绝然而去.
她真的想通了?
整天,她拖着王太陪着她洗头、做头发;又逛置地,买了一大堆漂亮名牌时装,黄昏时才尽兴回家.
管家琼姐为她预备好精美的晚餐,她由王太陪着,母女俩吃了很好的一餐──所谓好是宁儿吃了很多东西,胃口大好.
她看来并不太伤心──或者最伤心的时间已捱过了.饭後她还吃了大半个榴槤,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十点钟左右她让王太回家,然後陪着初生婴儿睡觉──婴儿的睡床一直在她房中,一切显得比正常更正常.
这夜家镇不再回家──宁儿却表示不在意了,他没有理由再回去.这夜他睡得并不安宁,莫名地心烦难安,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他知道之伦也没睡好,他不问,有些事最好放在心里,说出来大家都不安.他们都例外地起得早,默然地对坐着喝咖啡,之伦原要为他做早餐,但他没有胃口.
才八点钟,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显得特别惊人.他跳起来接听,然後,脸就变白,豆大的汗珠在额头、鼻尖冒出来,人也摇摇欲坠.
「甚麽事?家镇.」之伦奔过来.
家镇眼中充满了恐惧,急促地喘息的他说不出话来,呆立了几秒钟,他摔开之伦的手狂奔出门,只抓了桌上的车匙,连衣服也没换.
「家镇──」之伦追到门口,他己等不及电梯地从後楼梯奔下去,重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他这样一言不发就离开,到底为了甚麽?看样子是发生了意外,但他为甚麽不告诉她?
之伦望着桌上昨天取回的飞机票,心中一片不安和担心,伦敦还去得成吗?
心动百分百扫校:dnal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