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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深处 第六章 作者:亦凝
    第二天,我踌躇着踏进了病区。好几天没见,大家立刻热情的围上来招呼。其实关心我本人是小原因,主要是我这次的遭遇比较刺激罢了。

    我一边应付着,心神不宁。口袋中是捏得皱巴巴的辞呈。

    “那件事现在怎么说?你没事吧?”乘人少了点,我拉着张丽鸣到一边问,那晚她和我一起搭班,我担心牵连到她。

    张丽鸣压低了声音,“我是护士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

    “恩,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打算……”

    我还犹豫着想把辞职的事说出来,她已经来不及的接口下去:“还好赵主任帮你顶下来,不然你这次真麻烦了。”

    “啊?他帮我顶?”萎靡纷乱的心情刹时不翼而飞,只剩下惊讶得难以言表的感觉。

    “唉,我就在想你肯定还不知道。”张丽鸣看看周围,将我拉到小办公室继续谈。

    我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忍不住催问:“究竟怎么回事?赵挺他怎么了?”

    “你啊,真是运气不错。”

    我收了口,静静等张丽鸣的下文,有种感觉,她接下去说的会让我的世界颠覆。一直故意忽视不理的心底蠢动,也许到今天为止,将不再容许我漠视下去。

    “我先跟你说好哦,这件事赵挺不准我乱说的,特别是不能告诉你。反正你听了也当不知道,千万别让我难做。”

    “好。”

    “赵挺他去李院长那里撂话了,要是处分你的话,他就把上上月张怀秀那起的麻醉事故往上面捅捅。你也知道张怀秀是李院长亲外甥,他工作这几年事故都出好几次了,哪次不是李院长帮他挡下来的。”

    张丽鸣叹口气道:“赵挺这狠话么也就威胁威胁而已,但人家听了肯定是不舒服的。他算是正式和李院长结了仇,以后姓李的不知道怎么给他穿小鞋呢。”

    “怎么会这样?”我几乎无法理解听到的一切。

    “不过除了这件事,他作为补偿肯定答应了李院长一些条件。不过这就是我自己猜的,具体的他不肯说,我也问不出什么来。”张丽鸣换口气嘱咐我,“赵挺为了让我安心才告诉我这些的,其他人他可是一个都没说。你千万别去问他,不然我以后真不好做人了。”

    “恩……”我已陷入半浑噩的状态,口袋中的辞呈被手心的汗水湿透。

    “反正没事了就好,几天没见你,还真不适应呢。”张丽鸣笑笑,“你早些回来上班,那些事过去就行,别多想了。再说你头头对你真的好得没话说,你还能受什么委屈咽不下啊。”

    “我知道了,”我在笑,不过只是面上,“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见了赵挺帮我打声招呼,我明天正式回来上班。”

    不待张丽鸣再说什么,我急急逃出了病区,生怕与赵挺照上面。

    现在,我还没勇气面对他。

    我突然想起自己初一的时候,喜欢上隔壁班一个女生。但我一直不敢表白,只能远远的望着她。这段单恋整整折磨了我一年多。

    直到初二的一天轮到我值日,放学后打扫完卫生校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除了初三应考的班级还没放人。我来到车棚取自行车,发现隔壁班的车棚还有孤零零一个身影在那。仔细一看,我顿时心如擂鼓——原来是她,是我单恋的女孩!

    我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会发现是她的车锁打不开了,大概是丢了钥匙。正在迟疑间,我接到她同样迟疑投过来的视线。立刻所有的犹豫抛诸脑后,我上前主动提出帮助。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计程车的概念,身上更不可能带很多钱,甚至安了电话的家庭也不多。所以丢了自行车钥匙,真的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几乎人人都遭过这种难。

    我提供的所谓帮助,就是帮忙撬锁。这不是轻松的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两个小时,才帮她把锁弄开。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可看到她欢喜的表情一切苦累都不算什么了。

    这么晚回家自然挨了一通训,可我还是美滋滋的。但是,隔天再去学校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擦身而过时我想开口打招呼,她却毫无所觉的从我身边经过,犹如高高在上的公主般离去。我心中的失落久久难平。

    这段单向的恋情,最后无疾而终。现在每每回忆起时,我唯一记得的是,当时在帮助了心爱之人后的快乐满足。

    只要能看见她的笑颜,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哪怕今日她的面容已然模糊,我仍清晰的记得那份感觉——无所求的奉献,只要喜欢的人能开怀。

    青涩的甜蜜回忆,如今缓缓触动了我。

    终于了悟,那相似的温暖其实一直围绕在我身边。这一刻,竟有落泪的冲动。

    我问过自己,赵挺在悄悄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究竟揣着何种心情?

    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掏出皱巴巴的辞呈,二话没说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我,不想再践踏那人的心意。

    ***

    第二天,正如对张丽鸣说的,我回去上班了。

    除了她,别的人并不知道中间这段曲折。虽说过些时候总会流传出去,不过现在大家还是以为我避完风头,病人家属不闹了回来继续上班。

    小钱原来一直和我关系不错,自从出了这件事,两人见面总觉得尴尬,说起话来也没法推心置腹。虽然失落,可我明白这也是无奈之事,大难临头谁不想先保自身?就连我当时也在心中怨恨过他为什么不出面替我澄清,甚至想把所有责任推给他,只不过我做不出这种事罢了。人非圣贤,我和他都不是。这么一想,我也没什么可怨愤的了。

    “哟,你来了?”赵挺见了我,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张口,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哪句。慌张了片刻我的视线对上了赵挺,见了他的沉静无波,反而让我镇定下来,“恩,回来上班了。”

    “回来就好。”

    见他转身就要出办公室去查房,我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等等!那个……对不起!”

    “啊?”他讶异的回身,“对不起什么?”

    我想起张丽鸣的嘱咐,不能泄露我知道赵挺他暗中保我的事。还算好,这要紧要慢的关头倒给我刨出个理由:“那天我对你态度不好,还说要辞职……恩……对不起,我已经想通了,是我太冲动,还对你发脾气。”

    有些惴惴不安的望着他,并不是怕他板起脸来凶我,而是担心万一这时他说些……敏感的话题,我该怎么应答呢?

    他却漾出了笑,然后是标准的赵式回答:“我早知道你小孩子脾气,哪会真和你生气。算了吧你,还一本正经来道什么歉,我都给你弄浑身不舒坦。好了,知道你是笨蛋总行了吧,快点查房去!”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给他。

    我知道,在听到他回答的一瞬间,心头涌上的并非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而是挥之不去的失落感。不想承认,可却清晰的让人无法忽视。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我知道这很危险,可就是抑制不住这想法。

    究竟该怎么办?

    刘羽月在知道我打消辞职的念头后,掩饰不住的高兴起来。想起她在我最低潮时的表白,我心中满是感激之情。

    交握着她的手,指缝间是对方的手指,那么密不可分。她的手冰冰凉凉,我微微握紧,努力将热量传给她。

    对赵挺,我无法回报他为我所做的万分之一。那么刘羽月,我会尽全力不让她伤心难过。

    我知道这样的心态很卑鄙,可是已无力顾及更多。

    “没事就好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

    刘羽月冲我明媚的一笑。我想,我回给她的那朵笑容一定很沧桑。在环上她肩的同时,心中所想的是——我们真的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说出口的话却变成:“对,就和以前一样。其他事情别去想它。”

    也许是心中的不安定吧,以致于在如此温馨和谐的气氛下,我居然什么都没做。刘羽月离开时的表情带着微微失望,但她只是浅浅的笑着。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的确是一个完美的女朋友。虽然有点小女孩的娇气,可是不刁蛮任性,在艰难的时刻能坚定的站在我一边。对于我来说她实在太好了,好得无法挑剔,所以,我不能辜负她。

    只是,心中始终高兴不起来。

    ***

    “想什么呢你?”赵挺嘴上招呼着,手上也没忘了招呼过来,额头被他一弹,疼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你轻点啊,”我捂着额抱怨,“别老是动手动脚的,当心我喊非礼!”

    这话威力果然强大,他一个打跌,好容易才扶稳了墙面回头瞪着我:“非礼?动手动脚?”

    “是啊,你‘摘花神手’的名号岂是白叫的?”

    我越过他身边走到前面。快过年了,今天整个科室在外面吃年夜饭。等我和赵挺下手术台已经下班了,其他人走得差不多。我搭他车一起过去。

    只听他在后面说:“为什么话从你嘴里出来,我就好像色狼那般不堪啊?”

    “好像?”我嗤笑,“是事实吧?”

    赵挺换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外面这些事都是掩人耳目的,我要真喜欢女人,干嘛还离婚。你没看过照片,我前妻实在漂亮的没话说,那些电影明星没几个及得上她。”

    “可惜眼睛不好。”

    “啊?”

    “居然看上了你。”

    “……”

    走了几步我回头,果然见他一脸狰狞相:“你个臭小子,居然敢损爷爷我。”

    顶着满头包,我坐上了车,扣好安全带。靠着车窗,体味着回到原点的生活,我却知道心中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

    回头看看赵挺认真开车的侧脸,一时满腔的感慨无法梳理。

    因为路上不堵时间还多,赵挺把车先停回了家,然后我们再一起喊了出租车去饭店。

    不用说,这顿年夜饭没给灌个天昏地暗是决计脱不了身的,到时候就算他有胆子开,我也没胆子坐,除非是有胆子去阎王老子那报到。

    “先说好了,你得负责把我送回家。”赵挺理所当然的下达指示。

    “啊?为什么?我有什么好处?”

    他恨恨瞪我一眼道,“别忘了你还欠我很多!”

    “哈?欠你?”我突然心中一动——我欠他的,莫非是那件事……

    “星期二健欣那顿,我帮你挡了5杯;上星期五蒙氏,3杯;上星期一克明灵,3杯;上上星期……”

    “好、好、好,我明白了!”其实是怕了。每次药代请吃饭,都是赵挺帮我挡酒或者代喝,没想到他记这么清。

    唉,原来他说的欠债是指这个,我还以为是处分那事呢。

    赵挺他和李院长私下交易保下我的事,对我是守口如瓶。其他人那里也没一丝风声,果真是保密功夫做到了家。要不是张丽鸣嘴快,我还真得给蒙在鼓里了。

    虽然不愿意一无所知的享受别人的恩惠,可现在我就算知了内情,依然无法报答补偿他什么。

    至于自己的心情,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几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注意着他,虽然恐慌,但还是移不开眼光。

    可我知道那是不对的。同性的感情,在我所处的环境下,连被讨论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一旦发现不对劲,我竭力的克制,免得一个不小心堕入了魔道。

    唉,赵挺肯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一直瞒着我,免得一个不慎两人都落个没善了的结局。要不是上次他喝多了外加受刺激,一时失常拉着我大演告白秀,大概到现在我们还是那副老样子。

    突然感慨,就算我现在知道了他的心意,我们还不是老样子么?

    赵挺虽然平日言语中多了几分暧昧,但对那日告白的话题绝口不提。对他这样的处理,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有几分失望。

    我在意他,所以他的态度让我感觉自己被忽视,心里很不痛快。

    “到了!你想什么想这么出神啊?”

    突然耳边响起高分贝的说话声,我给吓得一个激灵。看见我的狼狈样,赵挺可恨的大笑起来。

    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下车摔门而去。走了两步想到我这样真像在赌气的小媳妇,心下微赧。于是缓了脚步,等他赶上。

    再说了,现在怎么能得罪他呢?待会就指望他帮忙挡酒了,要踹也得等利用完了再踹啊。我邪恶的在他背后盘算着,走进了饭店。

    谁料天算不如人算,我竟和他坐在了两桌!

    心中大惊,我环顾起四周。发现我和小钱、今年新进的小罗,因为年资最浅,给踢到了护士一桌上。往年医生护士的年夜饭是分开的,今年合在一起办了,结果就成了这样。

    我心想这样也不错,混在女人堆里喝喝果汁也能打发过去了,慢慢放下心来。

    这时,张丽鸣突然一拍桌子,“服务员,给我来两瓶五粮液!”

    我差点滑溜到桌底。

    今年新进的小罗长得很是清秀,人又很乖巧,特别招护士姐姐们的喜欢。所以我们这一桌的女人,话题就围绕着调戏小罗以及女性问题在打转。

    看着被言语非礼得面红耳赤的小罗,我万分庆幸自己没资格享受这种优待。反正没我和小钱的事。

    小钱坐在我边上,两人只能找些话题来打发打发。可是自从那个事故过后,我和他之间就有了心结,说着话,就觉得尴尬了起来。

    酒过数旬,你来我往各桌间敬了几个回合,喝啤酒的我都有些晕了,更别提被逼着灌白酒的小钱。他吐了两遭,舌头开始大得不行,拉着我那个话多啊。

    “你知道吗?你的运气真是好。”

    “啊?”

    小钱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听得我讶异万分,扭头只见他正满面通红,说起话来眼神迷离。

    一看他这样子,我不由心中哀哀一叫。酒醉之人那个旺盛的倾诉欲,一想就寒气自脚起。

    平日间话就不少的小钱,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其实说这么多,他就是羡慕我跟着赵挺混实在是运气。

    不要看他进医院时的后台硬,等进来了没几人买帐,他反而像个异类似的。陶主任对他也不甚回护,所以他在安爱干得并不开心。

    “说真的,要今天是我跟了赵主任组上,既学得到本事又有人罩,我还愁什么啊!”

    我但笑不语,赵挺的好我自然知道。可被旁人这么一说,不由再次感慨。

    心中微动着回头望去,只见那人长袖善舞的一杯接一杯,好像喝不醉似的灌酒,看得人担心。

    赵挺,他今晚失态了。

    ***

    以后实在没饭吃了,就去肉联厂背死猪!——这是我由衷的感想,当拖着醉死的赵挺终于抵达他家时。

    “进……去!”一甩手将那重得压死人的家伙扔到沙发上,我累得只有在一旁直喘气的份了。

    今天给灌了不少酒,我正脚底虚浮,还要拖这么个大男人当然感觉吃力。

    坐在客厅中回头四顾,还是老样子,一晃眼,在这里借宿已经是半年的事。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想起来难免心生感慨。

    回头看赵挺大半个身子要从沙发上坠下,我赶紧过去扶他一把。哪晓得他突然一把擒住我手腕,一个旋身把我压在下面。

    我脑中无奈的闪过——“又来了!”

    果然,某人接触酒精后的行为有很高的重复性,我还来不及挣扎,他已经吻了下来。

    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铺垫,形式上的……呃,不对,是必要的挣扎还是不能少的。

    可惜他好象吃了菠菜似的力气大增,根本不留给我逃跑的余地。我被死死按在沙发上,赵挺的重量全压在身上。幸好冬天衣服穿得不少,肢体上的接触不是那么明显,让我的尴尬度降低不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吧,让我被蛊惑了,以致于渐渐放松了身体,承接着这个激烈狂放的热吻。心中涌起的,不是恶心肮脏的感觉,而是类似于悲哀绝望的心情。

    无法被认同接受的感情,早已隐隐将我折磨至斯。长久的自持,使得内心压抑到了顶点,即将满溢而出。就差那么一点了,那么一点的理智枷锁……

    任由酒精的麻痹,我将清醒自持远远抛开,推挡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变成扶着他的双肩的姿势。我脑中叫嚣着“这是不对的!不可以这样!”可却提不起一丝抵抗的力气。

    唇舌的交缠,激发出阵阵电流滚过般的刺激感,如此的忘情,如此的激越。

    克制与放纵两种声音在我脑中交战,我的手已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却不知该向哪个方向用力。

    唇,已经被吻肿了吧,只觉热痒无比。赵挺的动作并不是很温柔,我所能感受到的是那压抑良久之后的澎湃热潮。

    直到这个吻结束,我始终消极的承受着。鼻息间充满着酒精的余味,为这脱轨的画面增添了几分艳色。

    抬眼,只见他目光灼灼,散发的热度让我无法逼视。

    我一句话都无法出口,想问的、想说的统统消弭于无形,只能轻唤他的名字“赵挺……”

    感觉他浑身一震,晶亮的眸子复又迷离,低喃着的话语,似乎是“我爱你……”

    “诶——”我颈上被他轻轻一咬,忍不出低唤出声。仰头喘息着,只看见吊顶灯的光线特别刺眼。感觉游移在颈间的唇齿,我浑身战栗,“赵挺,你——”

    他依旧低喃着“我爱你”,似乎这只是单纯的三个音节,让我无法去深思其中饱含的意味。

    突然,腰部的肌肤接触到外界的冷空气猛一紧缩,以及探入衣中的一只手掌。不同温度的相抵,令这接触的感觉多了分异色。

    我的大片衣襟被猛的掀起,一瞬间热量的大量流失,生生让我在瑟缩之后,激起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我这是在干什么?明明只是送个醉汉回家,怎么变成躺在对方家沙发上任人非礼?

    察觉到这荒唐之处,我的头脑渐渐冷静,扣着赵挺肩膀的双手开始向外推。只不过他正在激动处,我一抗拒反而激起了他的蛮力。

    “唉唉,痛啊!”靠!被这么捏来捏去乌青块都要出来了。我一怒,猛得给他当胸一拳。就见赵挺没骨头似的“哗啦啦”一路滑到地板上。

    我急急的坐起掩好了衣物,回头怒瞪,却半天不见他动静。咦咦?我不由慌了神——难道说是……猝死?

    手忙脚乱的又是探呼吸,又是搭脉搏,甚至还翻检了下瞳孔。最后确定是我犯了职业疑心病,这家伙好着呢,好到已经睡过去了。哼!

    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还得把他运送到床铺上。幸好他睡得沉,随便我怎么搬人都没把他惊醒。

    安顿好了赵挺,我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才好。在合上门的瞬间,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下这间屋子。有些思绪埋在心中说不出,只能满怀心思的走了出去。

    走在街上,夜的寒风打得脸上生疼,我混乱的头脑渐渐被逼醒。

    一直到现在,我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当时我的反应。心中微微的战栗,不断向体外扩散。真想知道,我究竟是在害怕还是期待?

    有些即将漫溢而出的东西,我仍不死心的试图阻拦。

    只是,我还能坚持多久呢?

    ***

    “恩,究竟吃哪个好呢?”刘羽月一手勾着我肘弯,一手戳着自己脸颊,在那喃喃着研究菜色。

    看了半天,她转头征求我意见:“你喜欢哪个?”

    “呃?”我回神,“兰州炒饭吧。”

    “恩……这个啊,那我要哪个好呢?”她继续犹豫不定着。

    真庆幸她没有发现我的走神。一旦追问起来,还真是不好回答。难道要我说,我和自己女朋友在一起时,心中还想着另一个男人?

    我的烦恼在于,眼前的情势的确这么荒唐。上周在赵挺家发生的事,对我而言是个大刺激。在我苦恼了两天后,今天上班发现他又是一副平常模样,丝毫异样也没有。

    难道说他酒醒之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想到这里我不禁胸闷。他一番动手动脚,搅乱我一池春水,结果自己拍拍屁股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暴!

    不过任凭我郁闷到内伤,也没胆子主动去求证。你说我该怎么开口?

    呃……请问你还记得三天前你强吻强摸我的事么?

    那个……请问你现在还喜欢我么?

    还有那……如果我也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让我疯掉!这些真心话要是问得出口,早可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我就是这破性格,有事情愿放心里烂死也不肯爽快的开口问清楚。反正也认了。

    想完心事,发现刘羽月还在那研究菜单。不禁哀叹这种菜有什么好烦恼的,怎么不见你来研究研究自己男朋友究竟喜欢的女人还是男人啊?

    当然,哀叹始终是在心中的哀叹。

    ***

    “就是啊,那么丑张脸也敢出来跑,亏他忍得下去!我要是他早就‘不行’了!”

    “啧,关了灯还不一样,只要……”

    “你少来!”

    普外七区的陈秋和赵挺是要好的小朋友,有事过来,结果在办公室里和赵挺旁若无人的大谈前天他们几个寻欢的经历。所谓“旁若无人”,当然是边上有人才能用这个词,而被迫接受他们荼毒的可怜人,不好意思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我在看英语,可耳朵却没法不接受外界的音源。他们的限制级话题听得我脸都红了,还得硬压着忍耐下来。我忍不住在心中恶毒一下,外面这么脏他们都敢玩,当心总有一天得“梅爱淋”烂死掉。

    那种场所,我不是没被带进去过,不过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小洁癖,第一次就狼狈的落荒而逃。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当时的我正在泌尿外科轮转,第二天他们钱主任一见我就塞了本A片过来……

    回神见赵挺和陈秋两个人越说越不象话,我烦躁的带着单词书离开了办公室,来个耳不听为净。

    我实在是不懂赵挺,他从来没带我去过任何风月场所,但是我知道他一直问津此类地方。他们几个要好的兄弟,只有他是离了婚的单身人士,其他都是有家有口的,但在外面照玩不误。事实上,有些荒唐的药代经常会把“款待”设到这些地方,所以身在这圈子除非洁身自好,否则都会被拖下这团浑水。

    赵挺从来不会主动和我说起他在外的风流,但也不避讳我知道他在外面的行迹。他的情人一直没少过,有男有女,男的是真正需要,女的是掩人耳目。

    那你又将我置于何地?

    我原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应该是有所不同的,可现在我真的不敢确定。

    他在表达出对我的好感后,却又不越雷池一步。那些告白的话语,如果只是他风流行径中养成的习惯,那我可真是看高了自己。

    想到此处,突然一阵莫名的心痛传来。

    用冷水洗了把脸,心头的沉甸甸依然无法释然。抬头看着镜中湿漉漉的脸,真的是从0到100只能打60分的等级,自己都没法想像,赵挺那般人物会对这张脸钟情。他说喜欢我,可喜欢的究竟是什么呢?

    开窗任凭一月里的寒风将脸上的水分吹干,没几刻脸颊就冻僵了,只是思绪却未平静下来。

    “这是在发什么疯啊?”我不由扶头靠墙,苦笑的喃喃自语。

    我承认,自己在意赵挺的态度。他逢场作戏式的风流,成为我心头一根刺。

    没错,我是在嫉妒,控制不了、压抑不住的疯狂嫉妒。明明知道要求他在无望的情况下还为我守身,是种很无理的要求,可还是忍不住因为他的风流而生气。

    你怎么能在挑拨起我的心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甩手而去?

    再回到办公室,陈秋已经走了。小钱他们手术下台后,一屋子正热闹着,赵挺正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聊着。

    我只是微微翘了下嘴角,一眼都不想看赵挺。

    向来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劲的我,这次真的在闹别扭,货真价实的别扭。

    查房,开刀,我跟在赵挺后面一丝不苟的干着自己份内的活。

    “你怎么了?”他好奇的问。在今天我第N次听了他的笑话却没有笑出来之后,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既然被问起了,我当然不能再冷面下去。于是冲他笑得很假的说:“没什么,我正好想其他心事,你刚才说什么了?”

    “……没事。你……恩,算了。”再好笑的笑话说第二遍都会没意思,他还算识趣。

    我暗暗在心底冷笑,哼,你让我心里不舒服,我也堵堵你。不过自己都得承认,这根本是幼儿园水平的低级报复。

    “晚上我请客,给罗嫱她们逼着来的,你一起来吧。”

    见他自信满满的开口邀请,我立刻负气心起,“哦,我今天没空,要去羽月家看她爸妈。谢了,你们玩开心点。”

    “恩,那就算了。丈人、丈母娘面前好好表现去吧。”看着他毫不勉强的笑容,我心中的烦躁更盛。

    我承认,自己是个不坦率又别扭的家伙。没办法直接向赵挺问出心中的困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他真的在乎我,那一定会注意到我的不对劲。

    可是看着赵挺离去时潇洒无匹的背影,我不禁丧气了。在你心中我只是这种程度?或者你也和我一样,默默忍受着煎熬?

    过年我打算回家去个三天。值班表已经排定,我和人打过招呼,把冲突的几天班都调了开。单位的年货发了不少,我本来就不开火仓,又不可能带回家,唯一的出处自然是送给刘羽月家。

    以送年货为名,我又去了趟她家。

    我和刘羽月恋爱到现在有四个多月,两人相处融洽,关系很稳定。只不过她才刚毕业,现在就考虑婚娶实在早了些。我们心中都有数,所以结婚的话题迟迟没有提起。

    不过这次去她家,才发现她父母比她本人着急上许多。

    “小周打算几岁结婚啊?”饭桌上刘羽月父亲咪了两口老酒,就进入了正题。

    “爸!这关你什么事啊!”刘羽月脸颊飞红,我还来不及回答,她就截下了她爸爸的话茬。“还有啊,你酒可以少喝些了,当心迟早得酒精肝。”

    “你个丫头真是没大没小!怎么对着你爸这样说话。”刘妈妈出声呵斥她,对我一笑:“让你笑话了,这丫头就是没管教好。”

    我当然答着没事没事,回头看见刘羽月一脸的敢怒不敢言,心中忍不住好笑。看来她家是母上为尊,恩,暗自记下,以后要巴结也先巴结丈母娘。

    幸好她妈妈没再提什么关于结婚的话题,让我们松了口气。他们一家人都很热情和善,让我心中好感剧增。

    吃完饭又聊了会我起身告辞,刘羽月送我到楼下。

    看着她的笑魇,我突然心中一动。轻轻扶上她的肩,注视着她的眼,缓缓低头而下……在看见她眼中迷醉的表情后,我一愣,然后将唇印在了她额头上,

    感觉到她的一丝诧异,我低喃一声“goodnight!好梦”,松开了她的肩,转身离去。

    “周成!”

    我回头,只见她满面彤红,目光游离不定,下一句她说——“我们结婚吧!”

    我们结婚吧!

    实在是了不起的语言啊,我居然被人求婚了。身为男性的我,真不知道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打击。

    事实上,无论是高兴还是打击,都不是我心情的真实写照。

    当时刘羽月说完这话,我一时愣了没说出话来。等回过神想开口,她已经焦躁起来。

    “我说说而已,恩……这问题以后慢慢再讨论。”我还来不及接口,她就难为情的急急转身回楼内。

    直到刘羽月从面前消失了整整两分钟,我才确认刚才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内容。我居然很卑鄙的长舒一口气,庆幸她没有逼着我立刻回答。

    很讽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想找人聊聊,却不知找谁,因为我这段心思中还牵扯着赵挺,教我向谁去说?

    抬头满天星辰璀璨,一瞬间让我的心通透起来。

    突然想起听赵挺说起过,他那次失败的婚姻。他说,如果不是真心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骗不过自己。

    骗……自己?

    心中有些东西真的快阻拦不住了。

    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鲜明——难道我还要继续欺骗自我,甚至以结婚为手段?

    有种名叫“决心”的东西,随着渐渐攥紧的拳头聚集而起。

    鼓起我一辈子最大的勇气,我拦下出租车,报了赵挺家地址。

    ***

    一旦错过了时机,有些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通常面临这种紧要关头,我都选择沉默。好听点就是顺其自然,本就不在乎,何必将自己逼太苦?

    记忆中我狠逼自己下决心只有一次,就是对肖冬梅表白的那段初恋。其实之前我们已经处于就等最后点破的临界时期,所以我表白后,两人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那次我所经受的考验并不是很大。

    这次不同。我正在赶去见一个曾被我拒绝过的同性,告诉他事实上我有了微微的心动。恩,或许不只是“微微”心动这么简单吧,我对赵挺的在意程度,应该比我愿意正视的更甚。

    我在心底向刘羽月默默道歉,但如果现在不去说清楚,那心中这块疙瘩怎么都无法抚平。我不禁苦笑,什么时候自己化身为电视剧中的痴情男主角了?

    这情节看着俗,真挨到自己身上,还真是忍不过去。

    在小区门口我下了车,一路步行进去。心中略略期盼赵挺不在家,让我有顺理成章的逃避理由。

    可是,不想逃。

    这次,我怎么都不能逃开,一定要面对到底。如果这次逃开了,我预感自己将后悔一辈子。

    随着越来越接近目的地,我感觉双腿在打抖,心中混合着害怕与期待。然后,在拐角的地方我愣住了,在看见车库前那辆蓝色POLO的时候。

    我傻傻站在哪,甚至忘了隐藏自己身形,不过对方也没有发现我。只见美貌的青年先下了车,等很快就停好车的赵挺出来后,两人亲密的相携上楼。

    回过神,我发现自己双腿抖得快支撑不住全身了。

    怎么回的宿舍,我一点印象也没有。等发现时,已经愣愣坐在了宿舍床上。

    一摸,眼泪流了一面,我感觉丢脸的胡乱擦拭着。

    呵,什么呀,这种事有什么好在乎的!

    现如今,哪怕是骗骗自己也行。反正我就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掉眼泪,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弃我去者不可留,没道理现在难过的人是我。去年被肖冬梅飞了,还不照样好好的日子过到现在。

    怎么现在搞得像被人抛弃了似的?还真是丢脸!随便抹了下脸,我翻出手机。

    一笔一划的输着信息,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微荧光,在黑漆漆的屋子中抖动。我只想就着这微弱的光,没勇气接受更多的光明,那只会将我的狼狈透射得淋漓尽致。

    完成了那不长的句子,狠下心,终将那条短信息发了出去:“我很高兴你这么说,这是我一辈子的福气。详细情况我们慢慢谈。”

    这是给刘羽月的回复。我答应了结婚的事。

    只想证明自己离开了赵挺,一样能好好活下去。已经不再想了解他对我的看法了。

    他对我的恩情也许这辈子都还不了,因此我会一直感激他。但在私人关系上,我已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

    赵挺带来的感觉冲击是如此巨大,我才略略品尝,已经被伤得鲜血淋漓。承受不起,所以我选择了告别。

    只是,明明做出了自认正确的决定,为什么心还是痛?一生陌路,真真情何以堪!

    胸口的孤寂绝望活生生撕扯出一个大口子,让我痛的夜不能寐。

    只是这一夜,我没再流过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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