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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深处 周成入院记 作者:亦凝
    我,周成,今年……嗯,快31岁了,还真是光阴催人老。从念大学到工作来算,我在S市也呆了已经快十二年,现在是安爱医院普外科的主治医师。

    照说我这样有这远大志向(混日子?)、健康爱好(打牌?)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新世纪好青年,应该会拥有向着灿灿阳光前进的光辉人生。

    但,正所谓人不能太完美,太太太过完美如我这般的,最后就是沦落到被众神遗弃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下场。

    其实呢,原来我也是拥有很正常的人生,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工作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至于恋爱,我也曾在学校男女生二比一的境况下,经过艰苦奋斗脱颖而出赢得“过”佳人芳心。

    不过我人生的完美传奇,在四年前以非自愿的方式打上了句号。

    没错,是句号,你没看错。因为我确定绝对没机会是顿号、逗号、冒号或者是省略号了……原因无他,就算我答应了,那个死人也绝对是一百个不答应。

    好了,该介绍下我家那口子……啊,不对,是与我处于同居状态的某死人或者某猪头,具体称呼方式通常依我当日心情而定。

    说穿了,这个姓赵名挺的死人或猪头,就是直接导致我陷入眼下不幸境地的幕后黑手兼终极BOSS。简单的概括就是,在工作上他利用上司职权压迫奴役我这廉价劳动力,生活上他勾引我偏离正道与男性同居、东窗事发后害我被老爹从族谱上勾去了名字一个大脚踢出了周家。

    总之这一路行来,我已经被这大恶人彻底控制,落得个心甘情愿任其摧残的可怜境地。

    说到这里,似乎该拿出些具体事例来佐证我的说辞,不然就显得我在污蔑某人似的。就比如现在:

    “赵挺赵挺赵挺快来救命啊!”

    “哦……”

    足足等了十分钟,我才见有条人影磨蹭过来,依他这种救命速度,急诊科直接改成太平间比较方便。

    “快!这段话什么意思?帮我翻!”不客气的将手中的资料递到他面前,这可是我毕业论文至关重要的材料。

    “喏,慢慢看。”

    他扔下的厚厚砖头砸在写字台上,震起一层尘土飞扬,嗯,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一礼拜没擦过桌子了……啊不对,重点是他扔下的东西!等我看清后,就差七窍齐齐喷火。

    “这是什么!”

    “专业词汇的英汉字典啊。”他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

    “我是说你给我这东西干嘛!”

    “因为有些专业词汇文曲星差不到,只能手查了。”他继续着他的理所当然。

    “你……你……”我不由气结:“难得请你帮点小忙,居然这副死腔调,下下礼拜我就要答辩了,现在论文还没着落,我、我……”

    “哦,你的小忙还真不是普通人帮得了的,我也还第一次因为帮人小忙,已经被逼着翻了300多页资料。”他以手当扇的向门口而去,边念叨着:“这天怎么突然蹿这样热?看来要找人来修空调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你那也叫帮忙啊!每次“帮忙”,总是借机打击一通我的破烂英语以及智商,根本是“帮忙”帮得很有乐趣好不好?

    好你个死赵挺,我要是完成不了论文,答辩通不过,那就一拍两散各走各的阳关道吧!

    于是在某人幸福闲适的沉浸在最新款DVD与高级音箱制造的家庭影院效果的背景画面下,我不得不汗流浃背继续着与英语痛苦搏斗的旅程……

    毕业的压力以及对赵挺的深仇大恨,直接激发了我的所有的潜能——燃烧吧,小宇宙!

    答辩前一周我终于完成了论文,在校得到导师认可后于答辩前三天交付印刷。呃,这里也不能抹杀赵挺的小小小小功劳,多亏他帮我疏通关系于答辩前18小时拿到了印成品,然后逐一送给各答辩委员提前过目……

    “我胃疼……”答辩前夜,因为紧张和长期疲劳害得我腹部一阵阵的抽痛。

    “喝点牛奶吧。”

    “嗯……”鼓咚咚喝完,我病恹恹靠在他身上。因为疲劳和胃疼,实在找不到力气继续和他怄气。

    “你说要是明天我给毙掉了怎么办?”想起今天见过的几个答辩委员,一个个或威严或凌厉的模样,我没来由的心虚。像我这等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等到单独接受检验时,还不原形毕露?想到这,我也想来出弃答逃亡的戏码……

    “你急什么,人家是不看僧面看佛面,陈老师的面子谁敢不买?而且硕士程度的话,要挑多少错都挑得出来。再说就你那点水平,哪怕再高个一百倍也入不了他们的法眼,你就算要急,现在也晚了。”

    “哦……”我哭笑不得——赵挺啊,你究竟是在安慰我,还是打击我?……无语问苍天。

    幸好,周氏招牌粗神经这时发挥了作用,在牛奶的抚慰下,我很快去见了本家那位公……

    黑甜的梦乡里,只记得胃疼的余波不时略过痛觉神经末梢。

    “啊!啊!啊!”

    天可怜见的,真不是我愿意制造这高分贝的噪音,毕竟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实在不怎么人道。

    可问题是:“快,只有半小时了!这个死闹钟、破闹钟!我的领带呢?啊,袜子、袜子穿反了。”

    赵挺一言不发的默默整装,居然还比我早一分钟收拾干净。匆匆出门上路时,我的心情只能用火烧火燎来形容。

    “没事,迟点也无所谓的,会把你调后面答的,这么多人,肯定要拖到下午去,你急什么。”

    路上,赵挺不在乎的劝慰,可在我来说当然轻松不起来,这早答晚答虽然没差别,可一开始就迟到了给人印象总归不好。

    好像知道我心思似的,他接着说:“而且晚些才好,答辩委员都累了,提的问题上会放些水,能快些结束。你还容易过关些呢。”

    “咦?真的?”这话可吊精神了,连自己都能感觉到,此刻我一定正双眼忽闪忽闪的向赵挺求证。

    “唔哈哈……你这什么脸啊。”他笑得打跌。

    “什么这什么脸啊,当然是英俊无匹潇洒无边玉树临风……”边吐露真心感言,我伸手摸上了脸颊……天!走得匆忙忘了刮脸,摸上去是一脸扎手的青茬。

    这……我这样子还能见人吗?不确定之下我回头,“赵挺,问你件事,我就求你这辈子说这一次实话,拜托拜托——那个,我现在像山上下来的吗?”

    他仔细端详了半天,终于带着一脸的感慨开了金口:“不……一点都不像,我说的是实话,但——”

    我一个粗心,漏了最后那“但”字,刚放心的吁出口气,就听到了下文:“也就流窜犯那程度罢了。”

    “你……”不用说,我目露凶光的样子,一定又为“流窜犯”的新形象,添了注脚。

    一路急飙,等我们到答辩会场时还是迟了。从后门悄悄摸进去,正好我导师陈江坐镇在最后一排,观看弟子们的临场发挥。见我们进来,他丢了个眼色过来,我们赶紧找位子坐定下来。

    “胃不疼了?”

    “嗯,疼是还有些疼,不过好些了,唉……给你一提,又开始疼了。”

    我颇为幽怨的含恨瞪了一眼赵挺,也许我幽怨的新形象太具感染力了,赵挺猛的打了一个寒颤,伸手挥掉一身的鸡皮。

    我排第三个上场,第一个人下台时我就开始了心神不宁。一会摸摸口袋,检查装着幻灯片的U盘在不在;又过了一会,撩起长裤检查早晨究竟穿错了袜子没。

    其实我之所以小动作个不停,除了临场紧张,还有其他原因。赵挺多嘴了那一句后,我的胃就始终在隐隐作疼。越是想分散注意力,越发感觉疼痛的面积开始扩散,渐渐向下波及……

    突然腹部一片温暖,我一时愣住了,随后放松了绷紧的肌肉。没有低头,只是仍由微笑爬上了唇角。

    痉挛的胃部,在赵挺手掌温度的抚慰下渐渐松缓……

    第二个人讲完,终于轮到我。刚放松的神经,一瞬间又处于高度敏感状态。

    我站起来时差点撞翻椅子,幸而赵挺及时出手扶住。不过,随后在向讲台进发的途中,我一脚绊在椅脚差点来个五体投地,还是成功的吸引了整个会议室的视线。

    事实上,我的灾难这时候才刚开始。

    在家试得好好的U盘,插到这里的电脑突然没了动静。检查后确认不是没装驱动,根本是这电脑对我的盘毫无反应。当时,我脑中七个大字反复晃动——“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所以只有这七个字,是因为我的国学水准也只够记得这上半句,下半句死活蹦不出来了。

    就在傻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时,赵挺再度身背金色光环从天而降。他奇迹般的居然在出门那片兵荒马乱中,把笔记本背了出来!一见我符合惯常风格的又在出洋相,他立刻去车里取了来。

    此时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高大起来,一瞬间,我感觉下辈子为他作牛作马也甘心。请注意,一瞬间,就是一瞬间而已……

    折腾掉了半个小时,我终于能抖着声音结结巴巴的讲解起自己所谓的研究成果。说实话,事后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在这一个多小时里说过些什么话,回答了些什么问题。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委员席上某个我喊不出名字的教授,一边翻着我的论文,一边皱眉摇头叹息:“这么多错别字啊,都还给你小学语文老师了。”

    全场大笑,我大窘。

    面红耳赤中,远远看见赵挺靠在最后一排,挂着满脸“我不认识这家伙”的神情扭头看向外面。这混蛋……

    终于,酷刑结束了。我这才感觉到,因为紧张腋下的衬衫布料已经一片潮湿。

    突然放松了情绪,让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肉体的感觉上。突然,痛!

    铺天盖地的痛觉汹涌而来,我仿佛是在滔天巨浪中求存的一叶扁舟,毫不留情的被击碎在海底。

    如果忽略这一连串通感修辞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那就是——我在刚准备下台时因为肚子疼一膝盖跪地上去了。

    旁边就是赵挺,他上来帮忙收拾电脑,正巧眼疾手快扶住了我肘弯,破坏了我整个人回归大地的美丽姿态。

    “周成!你怎么了!”不用看,就了解他大惊失色到什么地步。

    病痛的折磨会让人发疯,或者是做出些异于常人的举动,再或者是犯下些事后懊悔到死的错误。

    说真的,我实在不理解自己,怎么会在满头冷汗捂着肚子缩成只虾米的下一秒,猛得弹直身体、含着热泪抓握住赵挺的手,严肃正经的来了句:“万一我不行了,麻烦你照顾我爹娘。”

    “啥?”

    疼得神智不清中,依稀听到前排一片喷茶咳嗽声,以及赵挺哭笑不得的打电话喊人来帮忙……

    哦,对了,由于答辩就在本院学术报告厅举行,所以连打120的工夫都省了——就地入院!

    ***

    “哇哈哈哈哈!周成啊周成,你他妈的也忒经典了吧!”小钱拍着我的病床,笑得眼泪都出来,就差在地上滚两圈。

    “你……给我轻点。”虽然挂上点滴缓解了疼痛,可床给小钱一震,还是生生震得我腹部一阵阵的抽。

    当时我在报告厅“不行了”后,赵挺立刻找人把我给弄回了科室。一查——急性阑尾炎。

    急诊手术单刚刚递上去,赵挺丢下句“多等一会死不了”就吃中饭去了,我只能半死不活在这熬着。于是,在这短小的间隙,小钱之流的家伙纷纷前来参观。

    他总算笑得文雅点了,开始给我描述他听到的版本内容。据说,周成我,为了毕业答辩废寝忘食把身体都搞垮了,但我的伟大情操支撑我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答辩结束我终于英勇的倒下了。此时,我眼含热泪,向赵挺托孤,生生感动了在场所有人……众人好像在硝烟纷飞的战壕中,看见革命的好同志,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交完党费,然后将自己的父母家人交托给了党、祖国、人民……

    “周、周成啊……”小钱说到这里,作势擦泪,“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感动过呢。你,实在是我人生的楷模!上次为抓小偷自撞汽车,这次为毕业答辩倒在当场,下次……天那,我根本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新创举,能够超越你这两次的高度。”

    小钱在那感慨个没完,我这厢是两眼一合不作声息。当然这决不是因为我的定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是已经被气闷过去了。

    “诶诶,你真不行了啊?怎么声音都没了?”

    我一个眼神飞刀丢过去,他还算识相,立刻摸着鼻子乖乖退场:“那、那你慢慢休息……我吃饭去了啊。”

    跟着就不见了人影。

    胸中一口气好容易平下来,刚想养会神,又听见了开门声。烦躁的抬眼看去,再有人敢来骚扰大爷我,真要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了。

    不过眼前的情形可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来形容,张丽鸣推着小推车进了门,车上放着白盘子,问题是她满脸的怪异笑容……

    “你、你来干嘛?”我整个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的起立跳舞。

    “嘿嘿,我能干嘛?当然是术前准备啊。”

    “……你能不能换个表情?”

    “啊?”她停了一秒,然后笑得更加诡异,“我表情很亲切嘛,真是,说得我好像女色魔似的。”

    大姐啊,我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好不好?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当然这话,我也只敢腹诽,万一真刺激了她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那可是亏大了。

    “来来来,姐姐我会亲切的帮你备皮的。”

    “备、备、备、备皮?”我实在是给刺激到了一个高度,大脑处于短路状态。

    就见眼前某魔女、巫婆、女王之流的人物,一手持闪着寒光的备皮刀,边露出森森白牙的“亲切”解释:“就是把可能影响到手术的某些毛发剃干净些嘛。”

    “这个……鸣姐姐,我们打个商量吧……”

    “没得商量,快脱裤子!”

    ……

    半晌过后,我咬着被角,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呜咽道:“被看光了,呜呜呜,让我以后怎么嫁人,不管,你要对人家负责啦!”

    终于,我成功的看见张丽鸣额角挂下的三条黑线!哟呵,好不容易恶心到她,也算是小小的报复回来了。

    哪晓得下一刻她又换上了诡异的笑容:“小成啊,就算我答应负责了……”说着她色眯眯验货般的扫视了我全身上下:“你家赵大主任也不会答应吧。”

    话完,她邪恶的抛了个变味的媚眼过来,推车子走出了房间,留下石化当场的我……在风中……在风中……

    ***

    在被推入手术室的当口,我是忧虑重重。倒不是担心手术的事,而是张丽鸣最后那句话,好似活生生丢了颗炸弹,将我炸得魂飞魄散。

    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不可能啊,平时的保密工夫都做得很到家,就算我和赵挺走得很近,一般而言只要是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往那方面猜想吧。可要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我本来就不是心思聪敏的族类,这种时候只剩下脑筋打结的份。直到被推进手术室,还是没想出个大概。

    然后,我的身体再度弯成虾米状,这次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打麻醉。正在呲牙裂嘴的时候,听见身后手术室门滑动的声音,来人转到我面对的那侧,才发现是整装待发的赵挺。

    等躺平了我才有余力开口:“你会开阑尾吗?”

    请不要误会,我这话绝对没有挑衅侮辱赵挺的意思。再说我敢挑衅一个快要在我身上下刀的人吗,更别提此人一贯的阴险狡诈报复心重……

    问题是,这里通常都不收阑尾炎病人的,而且某人还有过开错刀的前科。我见了赵挺主刀的第一反应是——报应啊报应!

    赵挺静静看了我一会,回头直接问麻醉师:“你给他打什么药了,怎么在胡言乱语脑子不清楚了?”

    我胸中波澜起伏……最后归于平静。还是那句话,得罪谁都好,千万表得罪马上要在自己身上下刀的家伙。

    一房间低低的笑声,门口还有几个探头张望的,依稀在说什么,这就是昏倒在会议室的那个啊。

    胡说……谁说我昏倒了!怒得我想跳起来反驳,却连张口的力气都没什么。

    脑子里浑浑的,虽然有意识,却飘忽的无法掌握。糊里糊涂的看见赵挺拿了碘伏纱布在我肚子上做消毒状,怕是要开始了吧。抓住最后的力气我问了句:“是不是用腹腔镜……”

    “你还没那么娇贵,不就挨一刀么而已么。”

    什么叫“挨一刀而已”啊,这是拿刀的家伙该说的话吗?拜托,你拿的又不是菜刀!

    渐渐,我在一片惆怅中,终于听不见、看不见,也说不了话……连同许多千奇百怪的思绪一同带进了梦乡。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仍身在手术台上。

    其实我睡着了也没多久,现在刚到缝外皮的阶段。虽然没痛觉,但还是能感觉到手术部位在被人翻动。这种奇异的体验实在很不爽。

    终于结束了,赵挺签过单子就带着实习生下去了,留下我被手术室那些粗暴的护士护工翻来滚去。

    那个……谁来帮我拉一把裤子啊?

    虽然盖在棉被下面,可就这么光溜溜的一路回到病房,实在尴尬得要命。其实后来想想也没什么,我上了两次手术台后,差不多被半个医院的人看光过了,真和绕病房大楼裸奔一周没啥大区别……

    被送回病房刚安顿下来没多久,又挤了一屋子的人。可怜我有心无力,想赶人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就在几只蠢蠢欲动的爪子,作势想掀被子欣赏我伤口的关键时刻,一道福音自天而降:“好了、好了,都跑这里来干嘛?打哪来的回哪去!”

    呜呜,赵挺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比如说现在这种时候。幸好这话放在肚子里没说出口,因为下一秒我就后悔了。

    只见赵挺把闲杂人等清理干净后,一副怕烦的表情在那自言自语的抱怨:“要是他们把这家伙玩垮了,不又给我添麻烦么,真是!”

    ……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伤口开始有些痛了。”我拼命体会着传说中的“柔弱”二字开了口,妄想勾起赵某人几分同情怜惜。

    “哦,一会会更疼。”他语气简单的像在菜场里讨论今天的猪肉多少钱一斤似的,“既然没问题,那我先回去了。唉……一大早就开始闹腾到现在。”

    在我没反应过来前,某个负心薄情的人,果真甩了门而去。

    不会吧,亏你真做得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就把这么个重伤号,孤零零扔在这自生自灭?

    自怨自艾了没个五分钟,门又开了。

    一看,是张丽鸣。我心里“咯噔”一下,回想起她临走那句话,顿时浑身不舒坦起来。

    “鸣姐姐……请问您又有何贵干?”别的不说,想起两小时前那幕惨剧,我立刻十指紧紧扣住了被单。

    张丽鸣忽的柔柔一笑,惊我一身冷汗。她款款而来,啪的拉过椅子在床边坐定。

    咦?就酱?

    我正惊魂未定,就听她微笑着拿起水杯问:“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嗯……嗯……好,谢谢了。”给她一提,的确觉得嗓子有几份干痒。

    她不知从哪翻出根管子,让我就着吸了个痛快。

    “好了,别喝太多老想上厕所。一会拔了导尿管还要用便壶,你不烦我都嫌烦。”

    我实在不想和她就如厕问题多做讨论,在礼貌的道过谢后,再度就她的来意做出了置疑。

    “做什么?嫌我?”见我拼命摇头否认后,她才不冷不热的说下去:“是你家赵挺托我看着你一会,他回家拿衣服,晚上要给你陪夜。”

    “哦……”疑惑解开。嗯嗯,看来赵挺这家伙还不算完全灭绝人性嘛。

    等、等等,为什么我会从张丽鸣口中听到这些话?

    我猛回头瞪向她不善的笑容,一个激动牵动伤口太厉害,疼得那个钻心啊!

    “轻点,虽然你要表达自己感激的心情我很明白,不过还是注意身体先。”她玉指在我肩头一按,把我推回床上。

    “你、你、你知道些什么了?”

    “啊?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那你刚才说……”

    “啊?啊?我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要紧要慢的话?”

    “就是那个啊!”

    “那个是哪个啊?”

    “你!”只见她笑得一脸春风得意,这才明白她是故意在拿我消遣。怒目瞪视了一会,我闷闷的转头不理。

    “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开不起玩笑的啊。”感觉她那手指在戳我肩头,决定还是不理。

    那晓得她动作越发的大,顺手一拍带到我伤口,害我疼得五脏六腑差点移位。老天,你是不是故意要来谋杀我的啊!

    “诶诶,你没事吧?”见我痛苦的样子,她也慌了。

    等疼痛过去,我继续闭目养神,就是不理她。

    “好了,算我投降行不?”

    “不敢当。”

    “别这样小气嘛。不就是你和赵挺的事么,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大惊小怪个什么啊。”

    “啥?!啊——”我惊得想坐起,不经意再度牵痛伤口。

    惨叫连连后,我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活着支撑到赵挺回来。

    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

    我一脸呆滞的望着眼前笑吟吟的某人,只觉周身如坠冰窟似的冷。我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党,在听闻了这等小事后,竟还是忍不住大惊小怪了一把。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估计是见我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张丽鸣不敢再刺激我,换上了正经些的表情:“是三年前你出车祸的时候。”

    “啊?那么早?”都三年了啊。

    “嗯啊,”她点点头,“知道你出事,赵挺跑过来一副快疯掉的样子,其他人倒也没多想。不过我之前就知道他为了保你和李院长翻脸的事,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你手术完给送回病房还没醒那会,我去给你换药水,正好看见了一幕好戏,呵呵,想想还真是天意啊。”

    她抿着嘴自顾自笑得舒畅了,才接下去说:“哎,当时那幕景象真的就像是小说上描绘的那样,英俊的王子,深情而坚定的悄悄俯首,印上了睡美人的手背,时间在那一秒彻底凝固……啊,除了你这个带着氧气罩、绑满绷带的‘睡美人’比较破坏画面美感外,其他部分真的都很惑人!”

    “哦……那真是抱歉了。”

    她大度的挥挥手,“没关系没关系。其实我那时也是震惊多于感动,虽然心里有些预感,但这么活生生放我眼前,多少有些吃惊。”

    她换上一副沉思的表情,我眨眼看着,一时想不出接茬的话。

    过了一会,张丽鸣终于回神,“还是赵挺先发现了我,你知道么,他什么尴尬惊慌的一点都没有,只不过大大方方来了句‘要是他死了,我也真不想活了’。到那地步,我就算有什么不明白,也都明白了。”

    她语气平平淡淡,听到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赵挺从来不肯细说我出事时的事情,那些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到了耳朵里总会失了几分滋味。直到现在……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唉唉,你哭什么啊!我、我可不是诚心招你哭来着的!”张丽鸣慌了手脚。

    我恼羞成怒的往脸上抹了一把:“谁说我哭了?这不是伤口太疼,给逼出的眼部分泌物!”

    “哦……”她满脸的不屑,“事情就是这样了。你家赵挺不拿我当外人,有事也不瞒我。不过我好歹也明白,你们这事传开了,对谁都不好。我还等着赵挺以后当上了院长,能狐假虎威一把呢,现在当然要把嘴巴封封紧。今天是你自己要和我抬杠,不然我也懒得吓你。你看看,连眼泪都给吓出来了,搞的我好象很不厚道似的。”

    平静的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基本上,我已经没言语了。

    ***

    和张丽鸣的闲聊,实在太伤精神,没一会我就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身边的人已经换成赵挺,屋里没点灯,外面天色看着大约是七点钟模样。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发现了我的动静,“醒了?”

    边说着,开了灯。

    “嗯……”突然而来的光线,让我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好半天才适应过来,“你刚才黑灯瞎火的在干嘛?”

    “没干嘛,不就是怕吵了某个把阑尾炎当胃病的笨蛋么。”

    这种情况,我就是感谢他体贴呢,还是对他侮辱性的称呼投以白眼?最后决定,无视最高。

    “饿不饿?”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虽然腹中空空,但挂了葡萄糖水倒也没饥饿感。

    “渴不渴?”

    同样是挂了太多水的缘故,我再度摇头。

    “困不困?”

    拜托,我才刚睡醒,又不是猪!愤怒的摇头。

    “痛不痛?”

    啊……终于点到我死穴了,要知道现在麻药退了,我的感官体验可正精彩着呢。狠狠的点头。

    问完这一串,赵挺展开报纸,靠着椅背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他有其他动作,我渐渐气闷于胸:“喂,你问了这么多,就没下文了?”

    “啊?”赵挺疑惑的看过来:“你不饿不渴不困,那就不需要什么服务了么。会痛的话,说明你感觉正常,挺好啊。”

    ……这么说,好象也蛮有道理。问题是我听着总不是个滋味。

    “那……那你就陪我说说话么,无聊死了。”

    我看见他撇了下嘴角,最后还是无奈的叹口气,把报纸折在一边,正眼看了过来。

    “陈老师那边打过招呼了,反正你答辩已经通过,接下来毕业的事我去帮你处理,也没什么大问题。”他伸手将我刘海拨开,试试我额头温度。

    “哦,那我们科里……”刚想问少了我会不会忙不过来,但想到这家伙绝对会回答,你以为你是谁啊,少了你一个难道连天都要塌了不成——因此我毫不犹豫把下半句吃了回去。

    不过——“科里?你以为你谁啊,难道少了你一个就真不行了?”

    我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啊?无论如何,至少说明我对赵挺的了解,已上升到某个高度了,唉……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他的手还在我额头上没收回去,温温暖暖的贴着。突然间满室安静,两个人都没了话。

    望着熟悉的面容,想起了下午张丽鸣那听来的事。不知不觉的,我冒出句:“能活着见到你,真好。”

    但显然,我们之间存在着某些沟通障碍。

    对于不了解我被张丽鸣虐待了一下午痛苦的赵挺而言,听见我的表白,他的第一反应非但不是感动,而是丢个鄙视的眼神过来,讥讽的回答:“少来,你动的是阑尾手术,不是心脏手术好不好?”

    我用哀怨的眼神深深望了他一眼,只是可怜了我千年难得一回的真情告白。

    不过,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谭一鸣他们最近怎么样了?”

    “应该挺好的吧,我最近也没怎么看见他。”他的手终于抽了回去,“好好养你的病,别人的事给我少操心。”

    “诶,我就问问么。”

    拉住他刚要抽回去的手,交握了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动作,不必靠太近,但又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十指交缠,缠住的是更多更多……

    “周成啊,等你这次病好了,再回去见见你爸妈吧。”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我猛得咬紧了下唇,心痛不可遏止的抽过。

    感觉交握的手掌一紧,我不得不抬起视线,不甘心的回答:“何必自取其辱呢。”

    “笨蛋,说什么话呢。”赵挺低低的笑着,“他们再气,也总有原谅的一天。再说了,至少你现在还有我,他们却少了个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

    “还有我哥呢。”

    “别硬撑了,你不是答辩完倒下去的那一刻,还拜托我照顾你爹娘的吗?”

    啊……又给我提这桩糗事,过分哪……

    他微笑着安抚我,“你快点想通吧,反正连我都不怕被打出来呢。”

    我望着他,想起了上次我爸妈一见他,差点扑上来掐死这胆敢勾引他们儿子的混蛋。真想告诉这个没自觉的家伙,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要有胆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绝对是被打出来的命。

    可是,算了……

    “再说吧。”我仰首笑笑。

    赵挺看看我,也没辙,“随你!”

    我终于笑得开怀,然后一个不小心第N次扯到了伤口……

    ***

    听赵挺说这次我得的是化脓性阑尾炎,感染的几率比较高,所以手术时还放了引流皮片。幸好我还算年轻力壮,平时又是干惯体力活的,伤口恢复情况比预期得好。手术第二天我就能下地,到第五天拆了线一切正常。

    按我的意思是立刻出院,在这里呆下去,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但赵挺主张再观察个两三天比较稳妥。本来要是他不同意,我叫得再响也没用。

    正巧这时老天帮忙,我开后门免费入住的那间特级病房,要来病人了,普通病房也已客满。留给我的选择是,要么睡过道里的加床,要么打包回家。

    结果我还没吱声,赵挺已经一声不响把出院手续全给办好了。当天晚上,我们就舒舒服服躺在了自家卧室大床上。

    “我请几天假陪你吧。”

    “唔……嗯……啊?”我正沉迷在小说中,整整花了五秒,才消化了传达至我耳膜的声音所代表的意思。

    一想我这场病一生,这个月的收入已遭重创,加上几场人不到红包到的喜宴,估计出现负实数是铁板钉钉的事。这种危难时刻,怎么能再损失赵挺那份呢?想到这,我用力的摇头:“不用不用,你看伤口都长这么好了,我一个人就行!”

    “没问题?”

    “没问题。”

    “真没问题?”

    “真没问题。”

    “你确定没问题?”

    “……”沉默的结果有两种,我选择了前一种:“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你怎么比我妈还要罗嗦啊你!”

    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个毛栗,“造反了你!”

    “哎……”我摸着头,愤怒的瞪视使用暴力镇压的某人,偏偏敢怒不敢言。不是我没胆气,实在这么多年斗争下来,不得不承认,我周家的东风实在压不过他赵家的西风。与其以后被他使阴的报复,还不如现在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转过身不理,继续埋头看书。

    “别看了。”他说着就抽掉了我手里的书,“看得我最近手气狂背。”

    一时没料他会说出这种话,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伸手想夺回书来:“还我,无聊死了,不看书还能干什么?”

    “不看书,那就看我啊。”

    “你?看你干什么?你脸上又不会长朵花出来给我看看。”

    他居然没恼,带着笑意把额头抵上我的额头,缓缓开口:“可我喜欢你看着我的样子。”

    这、这家伙……我的脸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不、是浑身都热了起来……

    努力咽了下口水,我涩涩的开口:“赵挺,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勾引我?”

    “我有勾引你吗?”

    “……当然有。”

    “你确定?”

    “我……”

    他的唇已经覆下,再离开的时候,双方气息都已不稳。

    “糟糕,本来是想开个玩笑的,现在……”他苦笑着在我耳边轻语,然后下一秒连我也发觉了他的性致……很不错的样子,“看来是玩火焚身了。”

    “怎么办?”我再咽咽口水,先绝了他某条通路,“你别指望我,我还不想再去缝趟伤口。”

    “嗯,是不敢指望。”与他言辞不符的是,他的手指已经探进了我上衣。下一秒,他在我耳旁吐着气,激得我阵阵战栗:“帮我。”

    何谓天人交战,我终于有机会充分的亲身体验。理智告诉我,应该一脚把身边这人踹下床,让他去浴室浇冷水。可是身体深处叫嚣的欲望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忙答辩和之后手术,几个礼拜没有纾解的欲望,随时会淹没理智。我都这样了,更不用提赵挺眼下的困境。

    “轻一点。”他俯身在我胸口,膜拜着我每一寸的肌肤。

    “好……”

    裸露的肌肤,接触到空气只觉得丝丝凉意。被爱抚而过的地方,犹如火焰烫过。不由自主的按上眼前令我着迷的躯体,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有余裕在想:嗯,这家伙还真是会保养,都37的老头子了,身材居然还这么有看头。

    掌下抚过的结实下腹,没有一点赘肉,换作这年纪的其他人,早就大腹便便了。哼,难怪到现在还会时不时的勾到小姑娘。忍不住酸酸的想起来。

    “看来你也快了么。”他抬起身体冲我坏坏的低笑。

    我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说着一口咬上他脖子,决心制造个让他明天为出门而犯愁的痕迹。

    在我身上引燃火苗的双手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不过对于正享受着的我而言,倒也不是件坏事。

    睡裤早被踢到床底,他的手迟迟不来到重点。气恼之下,我决定主动出击,刚碰到就被他按住了双手。

    “忍不住了?”他笑语,“让我先来。”

    “那你……快一点!”我恨死。

    “好好,遵命。”

    说着,他的手终于来到我底裤,然后下一秒……“哇哈哈!这、这……”

    看着笑得如筛糠的他,我摸不着头脑。等低头一看,才反应过来他大笑的缘由……

    咳咳,该怎么交代呢?其实那个、这个……就是手术前备皮……我某个部位惨遭张丽鸣荼毒……然后、然后……森林变沙漠……

    其实我也很无辜啊,于是抬起头认真问赵挺:“你确定还想继续下去?”

    于是,他也开始认真的考虑……考虑……再考虑……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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