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到屋里,他便将她放在雕花木凳上,双臂环胸怒瞪着她。
华缇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因此高仰着下颚,怒目瞪着他,丝毫不肯退让。
直到此刻,厉寰才知道她外表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是倔得很,最后,他只好先退让。
「妳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他叹着气道。
「为什么要听?眼见为凭啊!」她冷眼怒瞪向他。
「但……有的时候虽是亲眼所见。却不是事实真相啊!」厉寰烦躁的抚着发,几乎发狂。
早知道他就别跟潘晋那家伙去醉月楼饮酒,一杯下了迷药的酒,就把他即将娶进门的妻子气跑……往后他打死都不再喝什么酒了。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醉月楼?快说啊!」
厉寰看着她,又发现一事,她发起脾气来可真是吓人啊,就算是衙门的官老爷也不像她这般有气势。
「那好,我去找绮香来。让她当面跟妳说分明。」
「绮香?」华缇拧紧蛾眉。「是啊,就是妳见到的那名女子。」
「是喔——你说的是那名和你一同全身赤裸,紧搂着你躺在床铺上的女子啊!」华缇冷冷地说。
厉寰被她这含针带刺的话扎得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我都说了,那是个误会……」
「误会?哪来的误会?可别说你误饮了放入迷药的酒后,就这么一醉不醒,结果隔天醒来就瞧见我站在你面前,而你竟全身赤裸,身旁还多了个裸身的女人吧?」
厉寰先是一愣,随即拍手叫好,「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妳都弄清真相了,那何必还跑去普陀寺,当什么尼姑呢?」
华缇冷冷瞪了他一眼,「哼,我随口说说的话,你竟然也说是事实?」
「啊?」这下子厉寰傻眼了。
怎么,不是她已知道真相了吗?要不怎么会说得分毫不差,彷佛她正是当事人?
这时,李良走进厅堂禀报,「爷,有客求见。」
「不见、不见,现在就算天皇老子来,我也不见!」厉寰用力挥了挥手。此刻他正忙着为自己的清白解释,哪有空见什么客啊?
「爷,这个人您非见不可。」
「谁?」厉寰拧紧剑眉。他倒要听听,究竟是谁让他非见不可?
「醉月楼的绮香姑娘。」闻言,厉寰先是一愣,随即道:「快,快请她进来!」
「是。」李良立即退下。
华缇也听见了李良的话,她有些愣住,怎么也没料到方才正在谈论的人竟会出现。
不一会儿,李良领着一名艳丽的女子步入厅堂。
华缇一眼就认出她正是当时全身赤裸躺在厉寰身旁的女子,妒火立即填满了胸口,令她又气又恼。
「妳来做什么?」她没好气的问道。
「我来还给厉爷一个清白,一个公道。」绮香满脸歉意的看着她,并将当时潘晋交代她的事以及当晚所发生的一切,毫无遗漏的细说分明。
听罢,华缇原本紧蹙的眉这才松开,看着绮香的眼眸里不再有妒意与怒气。
「妳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来?」她的语气变得柔和,站起身,向前握住绮香的手。
绮香不禁泪水盈眶,「我身为青楼女子,身分卑贱,怎会不希望遇到一个不嫌弃我的郎君呢?但现在潘晋已经离开,我才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可笑的妄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听见她这么说,华缇也红了眼眶,「其实潘晋本性并不坏,只是因为想还债才会出此下策,若他直接开口向我借,事情也不至于变得如此啊!」
「啧,身为男人,哪可能拉下脸向女人借钱?天塌下来也办不到。」厉寰在一旁冷哼道。
闻言,华缇立即瞪了他一眼。
厉寰连忙噤声,不敢再说,就怕她又对他发脾气。
「那么,往后妳打算怎么办呢?」她回过头看着绮香。
绮香无奈的轻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待在醉月楼,期待往后能有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出现,,替我赎身,带我脱离苦海,安稳的度过后半辈子。」
「这样啊……」华缇轻叹口气,不晓得该怎么帮她。
一旁的厉寰闻言,沉思了会儿,之后便转身离开,待他再度回到厅堂时,手中多了迭银票。
「拿去。」他将银票递向前,交给绮香。
绮香瞪大双眸,看着那些银票,「厉爷,您这是……」
「先说好,我可无意替妳赎身,我要娶的女人只有华缇一个,这笔钱只是借给妳的,以后可得还我啊!」
华缇与绮香一听,大为感动。究竟是谁说他是恶霸来着?他根本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善人啊!
「妳先替自个儿赎身,再去找潘晋,看他是否真心爱妳,他若是不爱妳,妳便死了心,离开他身边,拿着剩下的银两做生意糊口;若他真心爱妳,且愿意娶妳为妻,那妳便替他还了那些债,往后你们两人好好重新生活,听见了没?」厉寰替她想好了出路。
绮香听了感激不已,就要步向前,给他一个感谢的拥抱。
厉寰却连忙往后退去,一脸惶恐,「别过来,妳可千万别再过来啦!我不想再跟妳靠得太近,以免又被人误会,对我发脾气了。」华缇一发起脾气来实在可怕,他说什么都不想再领教一次。
一旁的华缇不禁轻笑出声,「放心,现在误会都已经解开,我不会再发脾气了。」
绮香捧着那迭银票,向他们两人又是鞠躬又是道谢,「谢谢你们,真的很谢谢你们,你们真是我的大恩人!」
华缇笑着轻轻摇头,「妳可别谢我,谢他就好,他才是妳的大恩人。待会儿记得快点去找潘晋!」
「嗯,我这就去。」绮香连忙将那迭银票收妥,再向厉寰深深一鞠躬,「厉爷,您的恩情,今生我绝不会忘记,往后定会偿还这笔银子。」
「好啦,别啰唆了,快走吧!」厉寰连忙挥手请她离开,脸上的神情一直很不自在,因为他实在不习惯让人这样道谢。
「那么我告辞了。」绮香笑着朝他们点头,随后转身离开厉宅。
厅堂里只剩下厉寰与华缇两人。
「现在妳可相信我的清白了吧?」厉寰双臂环胸,无奈的瞪向华缇。还好绮香出现,并将始末细说分明,不然他的冤情真不知该如何洗刷。
华缇满眼歉疚,步向前主动握住他的大手,柔声轻语,「抱歉,是我不对,不该不听你解释,就这么误会你。」以后她会记得,虽说眼见为凭,但并不代表这就是真实的。
她的主动碰触和柔声轻语立刻软化了厉寰的心,让他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记。
「那我问妳,妳还要削发为尼吗?」
「不了。」她轻轻摇头。
「往后若是又发生类似的事,妳还会误会我吗?」
「不会。」她再度摇头。
「那么,妳还打不打算嫁给我?」厉寰一面说着,一面自怀中取出一个以布巾包妥的物品,置于她面前。
华缇当然认得此物,不禁笑逐颜开,伸出柔荑接过,并将布巾解开,打开钿盒,取出那只龙凤金戒,直接套在手指上,再伸手轻搂住他的后颈,缩短两人的距离。
「要,当然要嫁,说什么都非嫁给你不可。」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世间可不多见,她非得牢牢抓住不可。
「那就好。我啊!」厉寰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
「嗯?」她轻眨眼,静待他接下来欲说出的话。
「可是非妳不娶,妳若是跑去当尼姑,那我岂不也要剃发当和尚,往后才能天天见着妳?」
闻言,华缇不禁噗哧一声笑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当和尚的,咱们还是做一对普普通通、恩恩爱爱的夫妻就好。」语毕,她主动吻上他的唇,彻底消除他心里的担忧与不安。
厉寰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浮现笑意,化被动为主动,将她一把抱起,朝厢房走去。
他们之间除了这个吻之外,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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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厉寰遵循古礼,身着新郎衣袍,骑着高大的骏马,领着八人花轿亲迎华缇入门。
这桩婚事办得极为风光,许多宾客前来厉宅凑热闹,沾喜气,并诚心祝贺他们两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拜过了堂,将新娘送入洞房,赌坊的伙计们便起哄要闹洞房,厉寰一听,锐利的黑眸一扫,说要闹洞房的人们便连忙噤声,不敢再提。
就算他剃了胡子,少了威严,但是他那锐利骇人的视线还是人见人怕啊!
厉寰则吩咐李良,好好招呼宾客,要吃什么、喝什么都尽量满足他们,就是不许有人来打扰他的洞房花烛夜。
李良笑着连忙点头,立即吩咐宅里所有的仆役们尽心招待宾客。
关上房门后,看着坐在床沿的华缇,厉寰第一个动作不是先去揭开她的红盖头,而是先褪下身上的衣服。
「真是,成亲干嘛要穿这种衣裳啊?碍手碍脚的,又不方便。」
闻言,华缇不禁轻笑出声。
听见她那银铃般的悦耳笑声,厉寰动作轻柔的揭开覆在她头上的红盖头,以充满深情的黑眸凝视着她,柔声轻问,「有什么好笑的?」
「今儿个可是你的大喜之曰,忍耐一下嘛!」他啊,个性始终如一,未曾变过,就算是新婚当日亦是如此。
「嘿,说得也是,反正我这一生也只结这次亲。」厉寰笑咧了嘴。
闻言,华缇不禁笑瞇了眼,「你当真只娶我一个人?」
「当然,我可没那么闲呢。」厉寰轻叹口气,并替她拿下沉重的珍珠琉璃凤冠。
「嗯?怎么说?」华缇轻眨眼,眼底有着不解。
「妳发脾气的模样,我只要领教过一次便已足够,何必还多娶个女人回来,惹妳吃醋、气恼,让自己活受罪?何况我以前就说过了,今生只娶妳一人。」他今生唯一认定的女人就只有她。
华缇伸出柔荑,轻轻覆在他的大手上,「不怕他人说你惧内?」
「随他人说去,我才不管,反正只要我和妳恩恩爱爱的就好。」厉寰耸耸肩,压根不在乎。
华缇唇边带着笑,深情的凝视着他。她就是喜欢他的这个性子啊!
突然她想起了一事,垂下眼睑,神情显得有些难过。
「妳怎么了?」厉寰连忙担忧的问道。
「我把华家的财产、地契都捐给了普陀寺,如今已身无分文,没有带任何嫁妆过来。」
「那又怎样?」他一脸无所谓。
「你不在意?」华缇瞅向他。
「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要娶的是妳的人,又不是妳的家产,何况我多的是银两,不差妳的那一份。」反正他就是财大气粗,怎样?
他的话令华缇极为感动。其它人无不虎视眈眈,觊觎着华府的家产,就他一人不在意……那日她走进「无赌不入」,果真是替自己觅得了个好郎君啊!
「对了,我有件事想跟妳商量一下。」厉寰也想到自己有话要对她说。
「什么事?」她笑盈盈地瞅着他。
「我能不能再把落腮胡蓄回来?少了它,我实在觉得不自在,饭馆、酒肆和赌坊的伙计们也都不怕我了,而且走在街上,老是有一堆人紧盯着我瞧,很烦人啊!」
他根本不想当什么白面书生,只想当个有威严、有气势、人见人畏的恶霸老板。
华缇一愣,还以为他要和她商量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件事,她不禁轻笑出声。
「妳别笑啊!我可是很认真的跟妳商量耶!」他连忙道。
「可以,当然可以,我嫁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胡子,你若想留落腮胡,好多些气势,那就留吧。」华缇倾身向前,主动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神情娇羞,「相公,现在我们可以来谈别的事了吗?」她的暗示,他该懂得。
厉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开来,「好,当然好,咱们就来谈正经事。」
他长臂一伸,便将艳红的床幔解下,遮去一室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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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华缇产下一女,厉寰一有空就抱着女儿前去巡视饭馆、酒肆和赌坊,百般疼爱。
虽说他又蓄起了落腮胡,但是如今他脸上时常带着笑,任谁见了也不会害怕,外地来的人还会觉得他十分亲切呢!
这日,天朗气清,蕙风和畅。
一对男女听说厉寰与华缇刚从普陀寺上香回来,正在「无饿不坐」里用膳,便特地前来,希望能见上一面。
「两位客倌,要吃点什么?」伙计热络的向前招呼。
那名男子笑着问道:「请问厉爷与厉夫人在吗?」
「他们正在楼上的厢房里用膳,两位是……」
「实不相瞒,多年前他们借了咱们夫妻一笔银两,咱们今日是特地前来将银两还给他们的。」
「这样啊,请随我来。」伙计立即领着他们上楼,来到一间厢房前,「厉爷,夫人,有人要见你们。」
「哎哟喂呀,我的姑奶奶,妳别再扯我的胡子了,会痛啊!」厉寰的嗓音自门里传出来。
「咯咯……」接着是小女娃可爱的笑声。
伙计只得再次敲门,「厉爷,夫人,有人要见你们。」
「啊,有人来了,快,快把她抱走,别让人见着我这摸样。」厉寰的嗓音听来有些慌张。
站于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就算没有亲眼瞧见,但脑海里仍然可以想象得出厢房里头有趣的情景。
下一瞬间,厉寰忽然打开房门,怒目瞪向站于外头的人,「刚才是谁在偷笑?」他的耳力向来极好,方才传来的窃笑声,他全都听见了。
伙计连忙道:「厉爷。这两位有事找您。我还有活儿要忙,先下楼去了。」语毕,他一溜烟便奔下楼。
「该死的臭小子,溜得倒挺快的。」厉寰瞪了伙计的背影一眼,这才转过头看着仍站在原地的两人。咦,他们两个好生面熟啊。
「瞧你这模样,该不会忘了我吧?」潘晋笑着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你不正是潘晋?」接着厉寰转头往他身旁看去,「这不是绮香吗?当年你们俩可把我给害惨了。」
「抱歉。」绮香满脸歉意。
「嗳,没什么好道歉的,过去的事就算了。」厉寰连忙转身喊道:「娘子,潘晋和绮香来了。」
抱着女儿的华缇闻言,立即站起身朝厢房门口走来,「哎呀,真是你们,好久不见了,这些年来过得如何?」
「托你们的辐,我娶了绮香,在外地做生意也十分顺利,之前我爹所欠的债已经还清,今儿个是特地前来还你当初借我们的银两。」潘晋自怀中取出一迭银票,递给厉寰。
厉寰伸手接过,连看也没多看一眼,便随手放入怀中,「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进来一起用膳。」
潘晋与绮香一愣,「这样好吗?」
华缇同样愣住了,没想到厉寰竟会开口邀约,她还以为他一直很讨厌潘晋的。
「为什么不好?大伙儿多年不见,应该有不少话要聊,快进来坐下吧。」厉寰侧过身,让他俩入内就座。
华缇笑盈盈地瞅向他,柔声说道:「相公,我真以你为荣。」眼底有着对他的无限爱意。
「呃,少说废话了,快坐下用膳。」厉寰撇开脸,伸手抚着下颚的落腮胡,掩饰羞窘。
华缇笑着与他一同入座,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在桌面下轻握住他厚实温暖的大手。
厉寰虽故作若无其事,但嘴角的浅笑已透露出他内心的喜悦。
两人十指紧扣,不分彼此。
虽然从不曾说出口,但厉寰和华缇心底有着共同的心愿——希望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