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她遇上好多人。有多年未见的中学同学,有曾经伤透了她心的初恋情人,甚至还有抢走了她初恋情人的狐狸精女子。一时之间,仿佛全天下的人都集中到了这个小小的酒吧里。
在梦里诗诗很漂亮,她不再像个小孩子,而是像苏黎一样拥有柔美的长发和白皙的肩膀。很多男人请她跳舞,对她展开最殷勤的笑容,一个接一个地把手伸给她。
诗诗舞着,笑着,尽情享受着。如果她知道这是梦,那么它一定是她这辈子所做过最美好的梦了。
然而,蓦然间,美梦变成噩梦,良辰美景碎成片片——一眨眼的工夫,诗诗的舞伴竟突然变成了何其!
怎、怎么会这样?诗诗大惊失色,脚下连连向后退去,突然踩到一双尖头皮鞋的鞋面。她回头一看:哇咧!竟然还是何其!
“不、不、不是吧?”她吓得结巴,慌张地环顾四周,面色逐渐泛青。在她眼前,似乎在上演着一出最荒诞无稽的闹剧:穿西服打领结的侍者变成何其,捧着圆号用力吹奏的乐手变成何其,吧台内手摇雪杯的调酒师自不用说还是何其,放远望去,整间房间里每个人都变成了——何、其!
“啊——”诗诗吓得尖叫,双手胡乱挥舞着,朝身边用力一打,床头的史奴比毛公仔咕噜噜滚下床,掉在地上。诗诗坐起来,双手撑着床沿,气喘吁吁,冷汗涔涔:原来是梦,也……幸好是梦呵。
翌日上班,商诗诗走在路上东张西望,一双骨碌碌的圆眼睛打量着每个经过她的路人:前一个十字路口,那个手持小黄旗猛吹口哨的协管人员长得好像有点像何其;而马路的另一边,那个摆油条烧饼摊的小贩似乎也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瞧得再远一些……哗,不得了,居然有个穿风衣戴帽子的家伙直直地朝着她走了过来!简直就是何其的翻版哪!
就这样,商诗诗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眼花,也越看越心慌。何其,何其,何其……无所不在的何其。为什么突然间,她的生命里充满了何其的影子呢?这到底是噩梦,还是冤鬼缠身?她前世到底欠了何其什么,让他总是出现在她的周围、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诗诗郁闷得想哭。
一路郁闷到公司。刚在座位上坐定,郭天蓝的声音就一秒钟也等不及地钻进她的耳鼓,“诗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很好,连续两天被上司召见,她的运势果然是一路走黑呢。诗诗硬着头皮站起身,对面桌的孙巧巧立即向她投来一个半是怜悯半是刺探的眼神。她只当没看到,目不斜视地走进经理办公室。
想不到,这一次,郭天蓝对她笑脸相迎。
“诗诗,坐。你等一下,我马上叫KELLY帮你泡杯咖啡进来。加糖不加奶是吧?一颗糖还是两颗糖?袋糖好不好?”
哇,经理中邪了吗?竟然对她这么热情?
看着郭天蓝脸上过分亲切和蔼的笑容,诗诗不由有些心里发毛,“郭经理,我……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她战战兢兢地问。
“没、没有!哪儿的话呀?诗诗你又听话,又上进,每个月的销售额都给我做到十足,老实说整个销售部里,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了!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青春有活力,前途无量呵,前途无量!”
诗诗听得傻了:呃?天要下红雨了吗?郭经理竟然……夸奖她?这个凶悍又刻薄的老女人一向以骂她训她贬她损她为人生至高乐趣,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转了性?听了这夸奖,她非但不开心,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了。
“郭……郭经理,如果我哪里做得不能让你满意,你可以直接说没关系。我……我受得住。”诗诗边说边浑身发抖,心里怕怕地想:她该不会是想开除我吧?
“你……你真的受得住?”郭天蓝的神色小心翼翼。
啊,难道今天的早餐真的要换成炒鱿鱼?诗诗的脸色苍白起来,她害怕地吞了口唾沫,但还是勇敢地点点头,“是,我……真的受得住。”
“GREAT!诗诗,你真是我的好员工!”郭天蓝突然一拍桌子,喜笑颜开,“我还以为我这样说,你会接受不了呢!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的心理问题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嘛,呵呵……”
什么?“心理问题?”诗诗以为自己听错了。
“呵呵,你不用太介意啦。我们现代人的生活节奏这么紧张,工作压力又这么大,就算偶尔得个忧郁症啊、失眠症啊、强迫症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郭天蓝摇着双手,笑得一团和气,“关键是——重在预防,自我调节,自我减压嘛……呵呵……你说对不对?”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满怀期待地望着诗诗。
“郭经理,我想……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诗诗也傻乎乎地回望着她。愣了一会儿,她不可思议地低问,“我忧郁?失眠?我有强迫症?”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说——如果,可能,也许……你的心理有一些‘小小’的问题呢?”郭天蓝小心翼翼地遣词,好像生怕刺激到她似的。
“我……心理……有问题?”诗诗彻底呆住,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能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
“哦,那个……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重在预防嘛!就算你没有心理问题,偶尔去见一下心理医师,跟他说说话,聊聊天,舒缓舒缓情绪——这些总归是没有坏处的,你说对不对?”说着,郭天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隔着桌子推到诗诗面前,笑着道,“诗诗,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这样吧,从这个礼拜开始,你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跟何医师谈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呢就告诉他,让他帮你解决;不要老是憋在心里,这样对健康不利。你也知道,我这个经理很难做的,下属如果因为工作上的原因而患上心理疾病,上面追究下来,我也不好担待……”
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着,而长长的一席话里,诗诗只听到“跟何医师谈谈”几个字,便什么也听不下去了。她想,她开始有些明白了。
“是何医师告诉你,我有神经病?”诗诗的声音冷静得有些怕人。
“呃?”郭天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马上修正她的说辞,“不是神经病!我发誓,绝对不是神经病!是——心理上的一些小问题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也不用进医院,只需要……”
“我知道了。”不等她话说完,诗诗已经重重地点下头去,“郭经理你忙,我出去做事了。”
郭天蓝哑然地张大了嘴,眼看着诗诗垂头丧气地走出去,眼看着门关上,秋风一般悲惨萧瑟的气氛顿时充满了她的办公室。呆愣了好半晌,她才喃喃自语道:“完了,我还是刺激到她了。怎么办?她会不会想不开闹自杀?或者在公司里搞恐怖活动?”
午休时间。
诗诗如约来到何其的心理咨询室。
而此时此刻,何其正将穿着尖头皮鞋的双脚翘在办公桌上,闲适地闭目养神。
诗诗默默走进来,静静地坐到他的对面。他毫无所觉,依旧合眼而寐。
突然,诗诗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她把手伸进衣袋,“呼啦”一下子,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美工刀!就在这同一秒钟,何其蓦地睁开双眼,看见她,扬起开心的笑容,“嗨,你来了。”说着从风衣里掏出一包薄荷糖,“欢迎,吃糖。”
呃?他一点都不怕吗?她手上可是有刀耶!照电视剧里演的,他此刻应该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才是啊!诗诗愣了零点零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不怕,再来!她横眉怒目,用力地把刀往桌上一插——没想到这办公桌的木质很坚硬,美工刀非但没有入木三分,反而像弹簧似的弹了起来,刀把儿不偏不倚砸中她的脚。
“好痛!”她抱膝痛呼。
“你没事吧?”何其连忙站了起来,关切地问。
啧,真丢人。动作失去黑道片的效果,威慑力也荡然无存了。然而诗诗丝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她故意将双眉皱得死紧,好像可以夹死蚊子,粗声粗气地对他吼道:“姓何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何其无辜地看着她。
“你少装蒜!我问你,你到底想‘对我’怎么样?!”她拍桌怒吼,加重“对我”两个字。
噢……何其这回听懂了。他郑重地点点头,“诗诗,我是想帮你。”
“帮你个头!你想帮我,干吗整天跟踪我?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你想帮我,干吗跟经理说我有神经病,还叫我来找你心理咨询!”诗诗气炸了,随手抓起他桌上的东西就朝他掷过去,掷完了才发现原来是食物——啧,真是便宜他了。
何其伸手堪堪接住她扔过来的半包苏打饼,然后赔笑道:“诗诗,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跟经理说,叫她别给你太多工作压力,这样下去,有可能会患上忧郁症、失眠,或者是强迫——”
“原来真的是你说我忧郁,失眠,还有强迫症?!”好极了,她终于找到谣言中伤她的罪魁祸首了!
诗诗怒发冲冠,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他,“你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钱没有还?还是杀光了你全家?你干吗老是在我身边像个冤魂似的缠着不放,老是跟我过不去?!一会是发型师,一会是心理医师,一会又变成调酒师!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白天走在路上看见每个人都长得像你,晚上连做梦都梦见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得神经病啊!我、我……咳咳咳……”她吼得太激动了,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不住地咳嗽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诗诗,深呼吸,放松,放松。”何其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来,学着我的样子,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他边说边做示范。看着她脸红红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一股熟悉的震颤复又袭上他的心头。她这么无辜又这么可爱,他却不知为何,总忍不住要欺负她,这——究竟是什么毛病?
“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诗诗学着他的样子,努力地调整呼吸。慢慢地,她的脸色开始好转。何其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分钟以后,诗诗逐渐顺过气来。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气呼呼地喘了半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抬眼望向何其时,她的眼中竟然蒙上了一层忧愁的水雾,“何其,你说,我会不会真的有神经病?”
“呃?”何其一时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她会突然迸出这么个问句。
诗诗见他不回话,只当他是默认。她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团团打转,“怎么办?我真的有神经病啊!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幻觉,看到很多很多个你啊!还有,我以前男朋友也说过我很幼稚,我不正常……完蛋了,我现在还这么年轻就不正常,以后可怎么办?”
“诗诗,你冷静一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诗诗厉声喝断他的劝解。她点着自己的胸口,手指颤抖,“现在是我有神经病耶!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紧张了!”
何其无言以对。他看着诗诗绕着办公桌不住地打转,一脸的愁苦表情,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心想:她再这样下去,他也要变成神经病了。
何其现在很想揍自己一拳。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好心办坏事。”他去找郭经理谈话,原本是想让她不要给诗诗太多压力。他见这女孩活得这么累,每天每夜都不开心,每时每刻都在抱怨自己倒霉;出于心理医师的职业本能,他不自觉地就想开导开导她,想让她快乐一些。他绝对没有说过关于“神经病”的任何字眼,可是天知道那个经理是怎么跟她说的!
现在可好,她当真了,甚至怀疑自己有神经病。这下,他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