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尧殿下一群人风尘仆仆地在王要出访东日国前赶回宫后,面对的自然是所有不知情者的惊喜和讶异。原本关于太子殿下已遇害的传言也不攻自破,于是整个王宫突然陷入喜悦的浪潮里。
而当镇平王正打着太子已死,只要趁帝王出国,发兵攻陷王宫即可夺位为王的如意算盘之际;没想到被镇平王手下确定根本没有生存机会的祁尧天竟“死而复活”,而且还以势如破竹的行动,亲自领兵指挥,在郭永叛动谋反前一举将他擒住,当场消弭了一场可能引爆的战争,也结束了多年来威胁王室安危的潜在危机。
镇平王郭永图谋叛乱,一切罪证确凿,迅速被定罪论斩;而至于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也被一一依法处置。其中,包括了为求财富竟铤而走险听从郭永之命,意图暗杀太子殿下的朱元季……
当祁尧天回宫,身边除了三名贴身护卫,还多了一名绝美英气的女子出现时,所有人莫不对这女子感到高度好奇。而当答案揭晓,她即是恢复女装的“曲护卫”时,没有人不惊讶得膛目结舌的。曲护卫原是女扮男装,英勇保护殿下的传奇事件早在宫内广为流传,只是在这之前,还少有人见过换掉男装的曲护卫。如今,曲弄鹰不但已换回女装,还继续随着尧殿下到处走,这之间到底有啥戏剧性的发展,实在令人玩味!所以这些天下来,每回只要尧殿下出现,身边除了雷风火三名护卫,照例跟着一名英风飒然的美丽女子时,人们也已从惊奇变为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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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垂首,静默地长跪在冷硬的地面,黄衫美绝的女子自始至终维持着不言不动的姿势,跪在帝王的寝宫门前——她已经不吃不喝跪在这里半天,可怜却又坚毅的举动,连守门的侍卫看了也不忍。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太子殿下身边的“曲护卫”。恢复女儿身的她是近日宫中的新奇话题,连他们也对她以女子之身,竟一路护送殿下回宫的能力佩服不已。
曲弄鹰无法眼睁睁看着师兄朱元季被处死。
她知道,暗杀殿下之罪何等重大,而师兄竟为财莽撞到犯下这种大错。他该死,可是她不能让他死!她能做的,只有想办法替他求情……可她既非达官显贵,也无大功大劳,以她的身分凭什么赦求师兄免除死罪?也只有在这时,她才体悟到当小老百姓的悲哀。
祁尧天……不!她不能去求他,那只会更加深她卑微的心结。
打从那日他大胆狂妄地告示后,她的生活便莫名其妙地在转变。在人面前,他并不避讳对她的特别。他的眼神、他的微笑,毫不掩藏地追随着她……而她爱他又如何?除了两人原有的差距,因为师兄的事,她愈无法面对他,更别说再在他面前替师兄求情。
镇平王的事总算安然告一段落,与祁尧天当初的协定也算结束了,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只要师兄的事一有着落,她就离开……
抬头看着眼前依然紧闭的宫门,曲弄鹰全身麻痛,又累又渴,可沸腾在血液里倔强、不服输的因子,却仍支持着她。
王不肯见她,她就跪到他肯见为止。
日西斜,晚风乍凉。
炅帝的寝宫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宣曲弄鹰觐见!”一名侍官出来宣示。
曲弄鹰大喜,精神为之一振!忙要起身,却忘了自己跪在这里半天,早已手软脚麻、浑身无力。脚才动了一下,便不自主跌回地面。所幸侍官连忙派了两名侍女搀住她,才使她免于暂不良于行的窘境。
曲弄鹰被侍女扶着一路走进宫门,来到花园中,只见尊贵威严的帝王正与母仪天下的皇后一同于圆亭上品茗赏景,气氛悠闲轻松。
恭敬地参见过两人,曲弄鹰被赐坐一旁。
在宫里,曲弄鹰虽有多次与两人见面的机会,但单独与他们会面算是第一次——她的心忐忑着。
“你的个性跟脾气,果真和曲老一个模样!”炅帝开口。
曲弄鹰没想到帝王会提起她爷,一时倒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皇上!”
“曲老当时在朝,可以为了一件利民案与本王坚持上十天半个月,现在你用这招来替人求情,你们爷孙俩倒真是一样,为达目的可以不屈不挠到底。”炅帝的嘴角忍不住逸出微笑,柔化了他刚严的面部表情;而乍看之下,也仿佛叠着祁尧天的影子。
曲弄鹰微怔,回过神,暗嗤自己的错觉。
“民女只是无法眼看亲人因一时的贪念而被处死,民女知道谋害殿下之罪罪无可赦,可他只是被镇平王唆使,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民女只求王给师兄朱元季一次改过的机会……”她立刻又跪在地面。
蓦地,一双温润的手将她扶起——皇后温柔娴慈的声音带着笑:“别又跪了,你在门外跪了半天还不够吗?”若非她不忍再看下去,王还没打算中止对她的试炼呢!
曲弄鹰呆愣地看着眼前慈祥如母的皇后。
“其实王已慎重考虑过许多件类似他的情况,祸首乃郭永,像是这般不知情被利用、在事后肯认罪者,王会决定给他和其他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曲弄鹰不由惊喜交集。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对这天外飞来的喜讯,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你该谢谢的人还有殿下。”皇后仍牵着曲弄鹰的手,突然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
曲弄鹰一怔!盯着皇后温柔却若有深意的神情,她的心猛地一跳,敛住了笑,迟疑着:“殿下他……”
“事实上,王会考虑此事,是天儿早就建议的。在平定郭永的叛动之前,他就已经设想到了。”皇后美丽的眼睛眨了两下,其中似乎闪过一道淘气的光芒。“鹰儿,你跟在殿下身边也一段时间了,我想你应该曾听他提起过他终于决定立妃之事吧……”
炅帝迅速瞥了她一眼,眸中多含笑意。
曲弄鹰蹙眉,诧愣住!“立……立妃?!”明白了意思,她的心口霎时腾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是啊!天儿早过了该立妃之龄,所有人都替他着急,我们也急着要抱小娃儿呢!他却一直迟迟不肯册立太子妃,好不容易他终于点头了,却又不肯透露是哪位姑娘让他心动……”这回连她的唇边也蕴着顽狡的微笑,只有处在出神状态的曲弄鹰没注意到。“鹰儿,我想你最近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想必会清楚这件事。以你姑娘家的直觉认为,会不会是——宁靖公主?”王后语出惊人,却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预期效果。
她说的是在祁尧天回宫前不久,已千里迢迢由北国来此的宁靖公主…
早在天儿告诉她,他收的第四名贴身护卫是如假包换的姑娘家,并且可能是曲相爷的孙女时,第一次见到一身男装、英气迫人的曲弄鹰,她就直觉喜欢!而她也看出他对曲弄鹰的兴致盎然。如今经过出宫这一行,她更清楚地看见他对这女子不同于以往的表现,而这个娃儿呢……
看来,她也抵挡不住皇儿的魅力!
曲弄鹰看着王后欣喜的脸庞,心陡然跌落至谷底……她露出少许微笑以减少刺痛的感觉。“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娘娘何不亲自问殿下?”
立太子妃?!宁靖公主?!该死!既然她都决定要回忘忧山了,祁尧天要做什么都不关她的事。任务完成了,她已不再是她的护卫,已为师兄求赦保住命,她的心愿也达到了,她没有理由再留在宫里,更没有理由再留在祁尧天身边;可……她为何还是心痛?
☆☆☆
天快暗了。
从帝王的寝宫出来,曲弄鹰便一直心神不宁,脚步下意识地往祁尧天的书房走去,直到一个呼喝声惊醒了她。
“喂!那个宫女!快替我把纸鸢捡过来!”
回过神,曲弄鹰看了看庭前有一群少女正在戏耍,而显然对她气势十足下命令的,是最前方的艳妆女子——宁靖公主。
曲弄鹰认得她,这些天来已和她见过数次,而且多是她来找祁尧天时……
太子妃?!心底突兀地跃上这三个字,曲弄鹰不由抿唇,突然烦闷得想狠狠发泄一番。
“喂!本公主要你把纸鸢捡过来,你没听见吗?”横气娇蛮的声音不耐烦地再响起。
偏头看到脚边躺着一只画着蝴蝶的纸鸢,曲弄鹰眨眨眼,微转头;再看了前方插着腰、对她怒目而视的宁靖公主一眼。她哼了哼,一脚跨过它,继续往前走。
“站住!”气恼的喝声立刻传来,并且一阵蓝色旋风也随之飙了过来。“大胆奴才!你竟敢藐视本公主的命令!你给我站住不许走!”不仅是宁靖公主,连她身边那群宫女也簇拥着过来。
曲弄鹰被她们团团包围住。
“我要你立刻把纸鸢捡起来,听到没有?”站在她面前,宁靖公主艳丽非凡的脸上满是怒气,而在注意到这宫女竟是不时待在尧殿下身侧的那名美丽女子时,她的心里同时也升起一股醋意。
冷冷抬眼看她,曲弄鹰动也末动。
“公主,我看她是聋了……”
“公主,她故意违抗你的命令……”
“……真是好大胆!”
宁靖公主身边的侍女们开始冷嘲热讽,为的就是讨她欢喜。
“你——”宁靖公主指着她。
“东西就在你脚下了,何不自己拾起?”曲弄鹰的忍耐力正在崩溃边缘。
“本公主就是要你捡!快捡!”从没有人敢反抗她的意思,她火了。
曲弄鹰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依仗身分欺负人的人!是公主又如何?她可不稀罕!
就在她突起恶心,想一脚踩扁地上的纸鸢时,一阵清啸声猛地在此时响起——心一动,她立刻抬头,看到了上空正朝她飞冲下来的影子。
“鹰奴!”曲弄鹰惊喜地喊。
苍鹰以令人心惊胆战的速度与声势俯冲而来,看见这一幕的众侍女连同宁靖公主都被吓得大声尖叫,并且赶紧四处窜逃,形成一幅有趣的逃难画面。
鹰奴飞降而下,目标竟是地上的纸鸢——只见它冲下,准确地啄住纸鸢,然后旋身,再停在曲弄鹰伸展出的臂上,动作一气呵成。
曲弄鹰好笑地看着鹰奴刁在嘴上的纸鸢,被它这突来的一记,逗得心情陡然轻松了起来。
而被大鹰吓得四处躲藏的众女,此时也一个个探出头来,惊奇又错愕地看着人鹰共处的这一幕。
“你……你……它……它竟然敢坏了我的纸鸢!来人哪!来人哪!”又惊又骇的宁靖公主也看见了,她突地大声召喊着她的侍卫。
只一下,数名北国的侍卫立刻出现。
“公主,发生了什么事?”负责公主安全的统领裴业迅速看过整个庭院,除了独立庭中一名黄衫女子和她手上那只刁着纸鸢的漂亮大鹰外,并无其它可疑的。他怀疑地盯着那一人一鹰,佩服也由心底升起。
“那只鹰吓住了我,还抢走了我的东西,我要你替我杀了它!”宁靖公主恨恨地看着那让她饱受惊吓的鹰,断然下令。
曲弄鹰首先出声:“谁都没有资格杀它!”她一振臂,鹰奴蓦地长啸一声,拍翅旋空而上,飞到了高墙的琉璃瓦上;而它的嘴还不愿将纸鸢放下,仿佛要捉弄人似的。
宁靖公主红了眼地瞪着那只鹰,再把视线转到曲弄鹰身上。
“你是故意跟我作对?”
“您是公主,没有人敢跟您作对,”曲弄鹰嗤着鼻音。
“你——”听出她明显的讽刺,宁靖公主的脸已经绿了。
为了一只纸鸢,竟跟北国的公主起冲突?她未免也太大胆了!被刚巧经过的铁奔雷、莫留火解了围,带出“战场”,这会儿曲弄鹰正坐在祁尧天的书房里,与蹙着眉的他对望。
“你说——你是故意找她麻烦的?”祁尧天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坦荡荡的神情。
“对!”她直认不讳。
“她是北国的公主。”语音含着好笑的叹息。
“是啊!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跟公主作对的下场肯定会很惨!”她冷笑。她就是看不惯宁靖公主的颐指气使,更恼怒她竟要对鹰奴下狙杀令;耳边再听祁尧天指责她似的语气,她的心往下沉。
看出她倔意中迳有一抹强烈防备的模样,祁尧天感到一阵怜悯心疼,明白她自始至终推拒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宁靖公主的脾气确实有些放纵,可她毕竟还是邻国的公主,来者是客,身为主人的我们,于情于理多少必须尊重她一下……”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她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而她更清楚会和宁靖公主起冲突的心理源自于什么。
曲弄鹰迅速抬眼看他,笑了笑。她笑靥如花,眸海却蕴着苦涩。
“对不起,殿下!我的确不该冒犯未来的太子妃,曲弄鹰在此任凭她处置。”她立刻站起来,退了一步。
祁尧天心念一动,挑眉,他冷不防地探臂,牢牢捉住她的手腕,施劲,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听侍卫说,你趁我在书房忙于和大臣商议要事时,为了替朱元季求情,在我父王的寝宫外跪了半天?”
他一手制住挣扎不已的曲弄鹰,一手轻触上她的膝。
“那又如何?殿下,放开我!”这样的亲密举动让她的心激荡不已,可她就怕他的温情让自己沉溺更深。
“我心疼!”他接话。
曲弄鹰心跳得更剧烈,贴触着他胸怀的背猛一僵直。
扳过她的身与她面面相对,祁尧天以灼人的眼神紧凝着她。“你为了师兄折磨自己半天,我知道你的情义心不容你见死不救,可你为什么不肯找我商量?还疼吗?”他的大掌覆在她膝上,末了突地问。
垂下眼,她看着他温柔的手,莫名的感动冲击上心,眸里也倏地蒙上泪影。“我……不疼……”她低声,不敢看他的眼,而泪水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到他一声轻叹,然后,她突地被紧紧压在一个坚实温暖的身体上,一阵节奏般规律的心跳声在她耳际清晰地响着,而他低沉富磁性的声音也在胸膛振荡起迷人的迥音。
“谁告诉你,太子妃和宁靖公主有关系?一定是我母后!她明知我要定的太子妃不可能是她,却故意误导你……鹰,我的妃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伏在他肩头上,摇首,顺势擦干她满颊的泪水。
“我不想知道。”隐隐明白他说的是谁,她捂住耳朵也不愿听。
祁尧天双臂环抱住她纤细、却意志坚韧的娇躯。“你应该要知道。”他的唇滑向她的耳边说。
“那是你的事,我不需要知道……”曲弄鹰一下子在他怀里坐直,双手改抵在他胸前,又想推开他。
“那是‘我们’的事,鹰!”捉住她的手,祁尧天的声音柔和,但隐含邪意。盯着她红艳诱人的唇,他邪也似的一笑,倾前,封住了它。
所有思绪在倏然间冻结……曲弄鹰错愕地睁大眼,自然反应地摇头想躲开他霸道的侵占,却发现他正以更亲密的方式探入她的唇齿间……轰然地,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完全沸腾了起来!直到好久,两人几乎都快呼吸不过来,祁尧天才放开她的唇,将喘息不已、瘫软无力的她紧紧按在怀里。
曲弄脱没想到自己到最后竟会沉溺在他缱绻深切的亲吻中无法自拔。天!太疯狂了!抵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如她一样急促的心跳,感受到被他的怀抱、被属于他的气息密密包围住的温暖,某种又甜又酸的情绪,却在这时没来由攫住她……曲弄鹰猛地一把推开他,一下退到离他远远的地方。
祁尧天来不及捉住她,却也没逼她地只稳稳坐在原位——而距离并不足以降低他视线的强烈力量。
“殿下,皇后娘娘说……因为你的建议才能使我师兄免去死罪,我该谢谢你。而现在……我已经拿回了缘石,我想,我也该离开了。”她没办法忽视方才发生的事,更震惊自己对他的反应,她现在一点地无法镇定下来。
“回忘忧山?”忘情地凝视方才被他恣意怜惜的朱唇,他的音调异样地低沉。
点头,曲弄鹰回避他灼热的视线。
“我不能阻止你回家,但是你肯保证还会再回到我身边。”
她咬着下唇,无法说出违心之论。
“不能?”他的嘴角逸出冰冷的笑意,眸若湖水深沉。
“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这里并不是我的世界。殿下,请你别再逼我。”曲弄鹰看着五大步距离远的他,眼神有些复杂。
“我说过,我会不惜动用一切方法阻止你离开我身边……”祁尧天静静地道。
被挑起了斗志,曲弄鹰直视着他,双眉齐扬。“那么,我也会不惜动用一切方法离开。”
凝视着她再度朝气勃勃,祁尧天的神情不由柔和了下来,略一思索,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轻笑。“我可以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内,你若走得出王宫,我便不再阻止你。反之,你就必须永远留下来,并且成为我的妃。”
☆☆☆
曲弄鹰被指定住进最邻近东宫的芷园——而在传统上,那是未来太子妃才能居住的地方,她的衣箱堆满了他特地命人裁制的新衣、首饰、珠宝……光是这些举动就足够让所有人侧目;若再加上他对她不再避讳的肢体语言动作,从此,所有人对曲弄鹰的关爱眼神不断,更令她饱受干扰。
祁尧天似乎已经撤下漫天罗网,注定要让她无所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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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她还剩五天的时间。
打从五天前,在书房和祁尧天订下约定后,曲弄鹰就无时无刻不在动脑筋。当了一段时日的护卫,她明白要经任何正当、不正当手段进出戒备森严的王宫是一件跟登天同样难的事。第一次,她能用易容的方法混进宫里,那实在是千万分的侥幸;而且自从那次后,出入宫门的检查也更加严格,再想用同样的方法出宫,更难了。
曲弄鹰知道,她一定得离开祁尧天。
她有勇气面对任何危险,就是没勇气正视她和他的未来。就算他现在独衷她一人又如何?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围绕在他身边、等着他爱的女子何其多——宁靖公主即是一例。非自贬,她只是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一介百姓,凭什么能赢得他往后的所有珍爱?如果不能成为他的唯一、不能拥有他完整无缺的爱,那么她宁可放弃。她实在无法想像,有一天必须和其他女子共有他的情景……
不行!她就是害怕这个!她害怕他对她的爱只是暂时,她害怕她只是他身边众多女子中的一个,所以她只有选择退缩,选择离开一途。
不能去想离开他的不舍和心痛,她现在只能去想离开他、离开王宫的方法。
她已经用去了五天的时间,而这五天来,她伪装、套交情、用武力、耍骗术……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到现在她还是好好地待在宫里,尤其令她气愤的一点就是——祁尧天竟派了个护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紧跟着她,这根本是变相的监视嘛!向他抗议,他竟认为是她的能力大差,反游说她干脆早投降的好——噢!更可恶的是,明知他是在刺激她,她还是甘愿上当!于是,状况依旧处在——每回她想到可以出宫的办法时,还得再费一番心思想怎样先把“跟屁虫”撵走的事上…
皇上与皇后已于昨天正式出发前往东日国,而皇后娘娘在出发前对曲弄鹰说的话,让她又惊讶、又不知所措——
“有心爱的人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我们希望你能把这里当家……”她含着慈蔼深意的微笑。
一声清厉的鸣叫猛地将曲弄鹰惊醒,回过神,她立刻抬头望向天空——
黑影冲破云端,如俯临大地的君王般傲然向人间接近,大鹰卓绝的英姿吸引了人们赞叹惊喜的目光,而它碧眼锐利地寻到了目标,毫不迟疑便冲身而下。就在它接近地面之际,一个几不可闻的“咻”声传出。
大鹰的厉鸣声突然尖锐地响起。
曲弄鹰清楚地看见一只利箭在电光石火间射中鹰奴的身躯,她惊骇地大喊:“鹰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被利箭射中的鹰奴凄厉地痛鸣一声,在半空中的身体一偏,接着整个便如直线般的往下掉。曲弄愤差点心魂俱裂,根本无暇追查利箭的来源,大喊一声,便跳上去追到它落下的位置,期望能安全接住它。
鹰奴的鸣叫和它中箭往下坠的情景,早已引起地面众人的注意,有人跟着往它落下的位置跑,有人则还惊愣地呆在原地;至于离他最近的曲弄鹰焦急地展开臂要接住它,却还是晚了一步……
鹰奴“啪哒”的一声,身体重重坠落在宫阶前,曲弄鹰立刻飞扑上去。“鹰奴!”
怵目惊心的鲜血从大鹰身体不断溢出,断了一半的箭则插在它胸前,它低鸣着,碧眼里尽是痛楚地看着小主人……曲弄鹰惶然失措地将它抱在怀里,心也跟着紧揪成一团。“天哪!天哪!鹰奴……你……你忍着点……”
早有一群宫女、下人跑过来围着他们,没有人不知道这只鹰是曲弄鹰的宠物,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抱着那只浑身浴血的大鹰站起来要往屋里跑。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吵……鹰?”一个威严的声音蓦地传来,而当他的视线移到往他冲来的人影时,他惊住!
“快救他!快救救它!它……它中箭了!”曲弄鹰如遇救星,直奔向突然出现的祁尧天和铁奔雷两人。
祁尧天也看见了她抱在手中、情况危急的鹰奴——想也未想,他立刻双手将它接过,一没迅速往屋内大步移动,一边如响雷般的下达命令:“快召御医!”
利箭自鹰奴胸前贯穿它的身体,再加上它由高处坠下,伤势更显严重。御医被火速召来为它施救,而曲弄鹰则一直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看着躺在软垫上、仅剩一息奄奄的它……绝望的恐惧感紧紧抓住她,她无法置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真的!
曲弄鹰感觉自己突然被轻轻拥进一具温暖宽阔的怀抱里,而一个沉稳如丝绸般的声音,也同时滑过她焦灼慌乱的心:“没事,相信我,鹰奴一定会没事。”
这具适时出现的胸怀是最可依靠的安全避风港——她信赖地将自己全然交给祁尧天。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谁这么狠心要射伤它……”紧抓着他,哽着声音问,注意力全系在伤重垂危的鹰奴身上,此时心乱的曲弄鹰根本没意识到两人真情流露的亲密举动,已经引发一旁众人又惊喜、又不好意思的目光。
祁尧天只消一眼,就把包括耿御风在内的一群好奇份子全扫到一边继续做他们该做的事。
强制将曲弄鹰带至前厅,祁尧天倒了杯茶要她喝下。
“相信御医的医术和鹰奴的求生斗志,鹰,静下心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的臂膀仍轻柔地拥着她,视线与她相缠,并且尽可能让声音维持平稳。
握紧拳头,沉重的呼吸使她的胸膛起伏不已;望进他深沉而温柔的眸海,心绪仿彿被平抚了下来,她终于说出方才在前庭发生的事。
而就在曲弄鹰才说完,莫留火也有事过来报告。
“殿下,这是在鹰奴脚上解下的东西。”他将东西呈上。
祁尧天取过,是一个手掌大小、精致的褐色布袋。曲弄鹰立刻认出那是什么,她的眼眶随即一红。“鹰奴是替我送东西来的……”
祁尧天将小布袋放在她手中,立刻偏头沉声对莫留火下令:“马上去查究竟是谁放箭射伤鹰奴,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莫留火一领命,便疾速退下。看到鹰奴那模样,他早已怒愤填膺——该死!让他查出凶手是谁,他非把那只箭喂进“他”肚子不可!
曲弄鹰已经小心翼翼将小布袋上的结打开,而袋子里装着一张卷成小圆筒的纸和一颗莹绿的小石子。一把抹掉阻碍她视线的泪水,她诧异地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绿石,接着迫不及待将那张纸摊开——
吾孙小鹰儿:
我和你师父看咱后山那群猴崽子实在太捣蛋,就在刚才已经决定要把它们统统捉来剃光头,所以没空与你多说。总之,你的事和季儿小子的事,你在信上写的我们全了解了,替我们向皇上和殿下叩安谢过。你在那里慢慢玩,记得玩够了再回来,对了。绿石原就是要给你的,别再放我这儿。
等等!姓黄的老小子是怎么回事?谁准你要他来这里烦人的?
爷笔
原来黄老真的找上山了!看完信的曲弄鹰不由嗤地一笑,可转眼想起鹰奴,心情又一沉。
“家人写来的?”抬手梳过她散乱的发,祁尧天一直注视着她。
“嗯,我爷和师父要我代他们谢过你……”渐渐习惯他不经意亲昵的举动,而曲弄鹰藉由他的动作,总算也注意到自己的仪容。低头,她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有好几处染着鲜红怵目的血迹,那是刚才她抱着鹰奴时留下的……
她微转眼,惊觉祁尧天的情形也和她差不多。
“殿下,对不起!为了鹰奴,你的衣棠……”她陡地跳起来!明知无济于事,却慌忙得想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擦干净。
祁尧天捉住她的手,摇头。“别忙了!”他陡地出声唤了两名宫女进来,并且吩咐她们带曲弄鹰回寝宫沐浴更衣。
“御医还在里面替鹰奴急救,可能一时还好不了,倒不如你先回去好好沐浴一番,换件衣裳。鹰奴我会替你守着,等你过来时,或许它也已经好了……”祁尧天半是命令、半是诱哄地,终于让原本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的曲弄鹰蹙着眉离开了。
凝视着她离去的纤纤背影,祁尧天唇色的最后一抹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之生寒的沉冷。敢大胆在宫里动箭射鹰的——会有谁?
在祁尧天转身要进里面探视御医救治的情形时,椅垫上一抹一闪而逝的绿光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弯身,将一颗小小、灿绿的东西拈起。眯眼,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绿石……
☆☆☆
在御医倾其一身医术和大鹰强烈的求生意志配和下,经过了一个半时辰的努力,它总算保住了一条命,情况逐渐稳定下来。
“真是一只不服输的大鹰,可终于战胜死神了!”御医忍不住赞赏地伸手摸了摸躺倒在软垫上的鹰奴。而它在生死关前挣扎了一遭,似乎也真的累了,只半张着眼,却仍不住骄傲地看着众人,低鸣一声。
早赶回它身边的曲弄鹰,不禁欣喜地笑开了。
御医清了情喉咙,还有话要说:“命是救回了,不过……它的左翼在跌下来时严重地折伤,恐怕……要费很大的工夫才能复原,至于要再飞嘛……”
所有人都讶然地看着他,而鹰奴呢?竟仿佛也听得懂它的话似的,快闭合的碧眼重又睁了开,略带紧张地直盯着它的“救命恩人”。
“你该不会是说,鹰奴再也不能飞了?!”耿御风首先代她叫了出来,他们之中,他算是和鹰奴“不打不相识”的,所以对它,他可也是怀有特殊的爱护心理的呢!
环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鹰奴身上,御医摸了摸下巴,咧嘴笑了笑:“别急,我可没说它不能飞了……”
照他的结论是——鹰奴得先恢复健康,把身体养壮,之后左翼复原的可能性才大,至于想飞嘛……还有一段时日就是了。
众人连鹰都松了口气。
趁曲弄鹰忙着喂鹰奴吃药,铁奔雷将从它身上取出的断箭呈给祁尧天。
“殿下,这就是射伤鹰奴的箭。”铁奔雷面色凝重,似乎已从箭中发现了什么。
接过断箭,祁尧天仔细端详,突地,他的视线停驻在尾端的箭镖上,双眉犀利地一挑。
“殿下也注意到了,这把箭并不属于我宫制的箭……”铁奔雷明白殿下也看到他所看到的。
祁尧天的唇色露出一抹冷冷的微笑,将断箭在手指间优雅地转了一圈。
“这是一把……很别致的利器。”他的声音异样地平静。